武林小说网 > 林笛儿摘星123全集 > 第七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第七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不到五点,城市就变得昏暗了,暮色从四周如潮水般漫上来,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副铠甲套在身上,迎面走过来的人也像戴了面具,熟悉的也陌生了。不过,诸航不在乎,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国内高校有两起投毒案很是轰动,一起是20世纪G大的铊中毒,另一起就是不久前F大的NDMA中毒,这两种物质都属于剧毒,能致命,轻易得不到。栾逍给她的化验报告里,宁大的这起中毒事件就显得没档次了。很多不良商家为了让食物保鲜,或者让食物的卖相诱人,会加点化学物质,这些物质在小药店都有售,毒性小,发作也慢,一般不会酿成恶果。

    宁大食堂不对外营业,食物的卖相并不是很重要,那么问题出在货品的供应商上?供应商们都快哭了,与宁大合作很多年,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扣这么一顶帽子,很不道德。

    可能就只是一次意外?诸航玩味地翘起嘴角,那人真聪明,就这么隐了自己的踪迹,模糊了别人的视线,他安全了。做梦吧,如果他没有头脑发热去投毒,也许尾巴还能多藏一会儿。

    “诸老师,你去哪儿?”现在所有的课都停了,冯坚只能到研究生院守着诸航。

    “出去找个网吧上网。”

    “你也去网吧?”冯坚为又找到诸老师和自己的一个共同爱好而格外亢奋。

    “嗯,我心情好就爱去网吧。你复习得怎样了?”

    “诸老师这门没问题,其他的看缘分吧!”

    诸航扑哧笑了,这家伙还真敢说。“用点心吧,冯少,你不在乎钱,至少也要对得住你这天天的风里来雨里去。”

    冯坚呵呵笑,明白诸航不愿意让自己跟着,老师是怕上了什么劲爆网站被他看吗?“诸老师,学校门口有三家网吧,你去第二家,他家刚换了机子,速度快着呢!第三家最烂了,平时都没人去,不过,王琦老师爱去那儿转转。”

    诸航深深地看了看冯坚,把冯坚一张大脸都看红了,小心脏还怦怦多跳了几下。

    对于网吧,诸航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她读书时很多的快乐时光都与网吧有关。她先去了第二家,座无虚席,老板抱歉地笑笑:“今天学生掐着钟点抢选修课,你等会儿再来!”第二家与第三家之间隔了两个餐馆,午饭刚结束,天又冷,门口很是冷清。第三家网吧门口挂着面棉帘子,遮风用的。诸航掀帘子进去,看了一圈,心里面直惋惜。宁大外面的店面可不便宜,老板就这么浪费着,十多台老式的机子,连视频都没有,耳机边的皮都掉了,光线半明半暗的。“阿嚏!”诸航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是多少天没打扫了,灰尘这么大,难怪……一个人都没有。诸航突地感到后背冷飕飕的,这是动物察觉到危险时的一种本能反应。

    “店面转让,这儿不营业了。”里面出来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留着小胡子,一脸不耐烦。

    “哦,我不知道。”诸航笑了下,转身准备出去。小胡子突然喊住她:“你是不是那个诸……”他朝里面看了看。

    “诸航。”

    说话的人是王琦,诸航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小胡子已经冲过去锁了门,拉上了窗帘。王琦逼近诸航,有些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强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视线,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威胁道:“你要是敢叫,我就……”虽然穿得不少,诸航还是能感觉到腰间刀尖冰冷的杀意。

    这是乐极生悲,还是意外收获?诸航来不及辨别,她当下考虑的是要怎么脱身。说起来虽然参加过网络维和部队,被绑架过,但这样凶残的场面,诸航却是第一次面对。她配合地朝王琦点了点头。

    “我让你早点关门,你就知道拖拖拖,不然哪会被她发现这里!”王琦压着嗓音朝小胡子低吼。小胡子唯唯诺诺地赔着笑:“不怕,她现在在我们手里,一会儿将她神不知鬼不觉……”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想得真美,她是卓绍华的老婆。杀了她,我们还有活路?”王琦气急败坏。

    “那怎么办?”小胡子给王琦说慌了。

    “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去把车开到后面来,带上她,我们走。”

    小胡子跌跌撞撞地不知去哪儿开车了,屋子里只留下诸航和王琦四目相对。这么冷的天,王琦头上的汗像下雨一样。“诸老师,我知道你身份高贵,我真的想和你好好相处,能迎合则迎合,能躲则躲。那个人质事件一出,我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这学期是最后一次,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你是不是哪里理解错了?”诸航的脸上有一种不合情理的冷静,看上去像一个耐心十足却令人心惊胆战的猎手。

    王琦冷笑:“你没怀疑过我?你不是跟踪我才来这的?”

    诸航坦白:“我只是想出来上会儿网。”

    “鬼才相信你的话!你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

    狗急了也跳墙,温和老实的人恶起来也能做魔鬼,诸航小心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是走后门做的罗教授的助教,你下棋作弊,你在宁大人缘很好,学生们喜欢你,因为你可以给他们推荐好的工作机会,同事们对你印象好,因为你好说话,甚至思影博士让你帮她进入档案系统看栾老师的资料,你也答应了。可是你的计算机水平并不算很高,像体育老师教的,罗教授实验系统的三道验证都不是你设置的。”诸航上次去王琦办公室,打牌的时候查看了下他的电脑,杂乱无章的还不如冯坚。

    王琦皮笑肉不笑:“诸老师你说错了,我的计算机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而是生物老师教的。”

    “罗教授?”不是假装,诸航是真的惊呆了。

    “学生物的能有什么好工作,托人在中学找了个教计算机的工作。后来考研、出国,才有了现在的罗教授。教我那会儿,他就爱找我下棋,不过脾气没这么古怪。知道他在宁大,我请他帮我找个打杂的工作做做,他给我买了个计算机专业的证书,让我做他的助教。不仅是我,你打听打听,实验室里其他人也碰不得他的仪器、数据,那些就和他女人一样,不能和人分享,哦,这比喻不恰当,他没女人。”王琦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笑得两肩直抖。

    “如果罗教授不帮你,你也会想别的办法来宁大,对吗?”

    王琦嘴角勾起一丝阴沉:“你明知故问。”

    诸航低下眼帘,拉拉扯扯中,地面上都是凌乱的脚印。“我看过一个内部资料,随着两岸交流加深,旅游、经商的人数逐步增加,对岸间谍混杂其中,通过问卷调查、提供工作等方式接触大陆学生,之后有偿索取大陆政治、经济、军事相关政策和涉密信息。”

    冰凉的杀意一寸寸渗入肌肤,衣领被王琦抓得死紧,诸航喘气都很困难,还好大脑非常清明。“我在宁城一中附近的酒店,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他是你的同伙,哦,同事?”

    王琦眼都红了:“诸老师,你家首长知道你很聪明吗?”

    原来真是意外收获。王琦以罗教授助教的身份作掩护,寻找优秀学生,然后策反。这个网吧是一个接头点,那个精英男追求成玮才是别有用意,与宁檬幽会是个幌子,他并不知宁檬是她同学,他以为宁檬只是网上一个寂寞的少妇,他的目的是来宁城见王琦。人质事件让他们都慌乱了,他们要结束这儿的工作,然后她冒冒失失地过来了。

    无巧不成书,内容丰满了,故事就好看了。

    “我要不聪明,他也不会娶我。王老师,那个闯进实验楼的不是你方的人?”

    “如果是,他会有机会被人发现吗?再说那破细菌早移走了。”王琦咬牙切齿道。

    方向错误,诸航咬了咬嘴唇。

    “车来了!”小胡子拉开后门,一股冷气跟着进来,诸航打了个冷战。“快点,外面太冷了,怕是要下雪。”

    王琦似乎并不擅长挟持人,刀几次差点从掌心里滑落。屋子的后面是和宁大一墙之隔的一条小巷,围墙那边是一片树林,很少有人经过。车是一辆八成新的本田SUV,旁边蹭掉了一大块漆。

    “你和她坐后面,我来开车。”王琦瞅着那掉漆的地方,好像很心疼的样子。他扭头看了看诸航,突地一抬手劈向诸航的脖颈。诸航吃痛地哼了一声,意识一片模糊,恍惚中一阵天旋地转,她感到有点奇怪,倒地的人不应该是她吗,为什么是小胡子?那呛鼻的腥味是什么?她想看清,黑暗却在瞬间将她压倒了。

    等她恢复意识时,感到整个人像飞起来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睁大眼,只看到一排排路灯飞速过去,在黑暗中留下了转瞬即逝的亮光。她还是被带上车了,开车的是整个人陷入癫狂中的王琦,车不知怎么像被蹂躏过了,右侧的车门没了,车门上端那儿有只手,因为太过用力,突出的骨节像要戳出皮肤。王琦应该是个热血的人,SUV硬被他开得像F1的赛车。现在到哪儿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外面那飘着的是雪花吗,诸航抬手摸了下,鼻尖上有粒水珠,冰凉冰凉的,她慢慢坐起来。王琦被后视镜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手慌乱地一抖,车头一斜。轰隆,车身猛烈震荡,接着,摇晃了两下,诸航整个人向前跌去。她抱住驾驶座的椅背,朝旁边看去,脸刷地苍白如雪。如果她没有听错,那下面哗啦啦翻滚着的是长江吧,江面如此开阔,应是长江一桥,建国初期建的,现在长江上有二桥、三桥了,这儿多处破损,很多车都不从这儿走。那轰隆一声,是桥栏被撞断了,车……要倒立起来了……

    王琦要玩特技吗?想玩也不要挑这么冷的天,保护措施都不做,会出……人命的。

    诸航感到呼吸滞住了,似乎,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刚刚当王琦用刀对着她的腰时,她并不十分惧怕,因为她感觉到王琦比她还紧张、惊恐,只要拖着,这儿是宁大,人来人往,总会被人发现。此刻,她才知自己很傻很天真。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地球的引力有多大,要不了几秒的,车会像离弦的箭,嗖的一声,坠向江面,运气好的话,过些日子,她会浮上来,运气不好,就进了鱼腹。生死有命,没办法的事,可是首长怎么办?帆帆和恋儿还那么小……

    王琦疯了,拼了命地喊“救命”,他的惊慌加速了车身的晃荡,车头慢慢朝下倾去……

    “诸老师,抓住我!”右车门上端突然探出个头来,然后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伸了过来。尽管是这样的时候,那双黑眸仍冷静如山,声音清淡温和。

    “栾老师你救救我,我什么都交代。”王琦听到声音,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惶恐,他意图爬过来。

    三个人都感觉到车向前滑了一下,四周一片死寂,空气像是凝固了。

    诸航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子一侧,她抓住了栾逍的那只手。她看到栾逍双唇紧闭,手臂绷成了一张弓。“可能会有点疼。”

    没等她说“我不怕”,她的身子腾地从车内飞了出来,下一刻,她落地了,硬邦邦的水泥桥面撞得身体的每个骨节都像断裂了,一个身影跟着从她眼前掠过,摔在她的边上。护栏边,那辆SUV不见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诸航仿佛听到王琦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世界刹那间平静了,雪花优哉优哉地飘着,风徐徐地拂过发梢,不合时宜的是呼吸有些粗重。不知过去了多久,诸航才找到失去的力气。“你的眼镜呢?”

    “不知道丢哪了,你……站得起来吗?”栾逍两支袖管、裤管磨破了,脚上少了只鞋,半个脸颊红肿,两只掌心差不多烂了,可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狼狈,站在那儿,像风雪中挺拔的松树。

    诸航试着动了动,好像哪都痛,可还是能站起来的。心不是在跳动,而是在颤动,她努力看向前方,像个患有恐高症的人,不敢朝下看一眼。劫后余生,人原来不会喜极而泣,而是茫然无措。

    “幸好大桥限行,不然没淹死,大概也会被车撞死吧!”栾逍淡漠的口吻就像是在说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一个新闻事件,听的人却是冷汗都浸透了衣衫。

    “我们下面怎么办?”“谢谢”这个词此时说出来太苍白了,只能深深地刻在心底。

    两个人的手机都丢了,桥上没有车,栾逍向两面看了看,那一瞬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悸动溢满了他的心间,如果他带着她离开,走得远远的,其他人只会当他们都掉进江里,从此,天涯海角,他和她就都不再分开了。

    白痴!随即,他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我们最好走到桥头,找人借个电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来得及通知上面。能走吗?”她坚强得令人心折,好像经历刚才那生死关头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得借我一只手臂。”她落落大方地挽上他,闭了闭眼,“走吧!”

    她有些维持不了平衡,身子总是向他这边倾,大概是脚扭伤了,他索性把另一只鞋也扔了,下过雪的桥面有些打滑,两个人相扶着,顶着风向前。

    “小胡子呢?”她思维冷静得吓人,竟然什么都记得。

    “大腿被我的匕首扎了个洞,现在可能还晕着。”

    “你是怎么发现我不见的?”

    栾逍没有回答,只是朝她看了看。“王琦看小胡子晕了,狗急跳墙,拉着你上了车,我来不及阻止,只得一路跟着。”

    栾逍趴在疾驰的车顶上跟着,把车门都拽掉了。诸航想象那画面,再联想到某部票房很不错的大片,笑了。“这次,我们捉到了网外的一条大鱼。”

    她很自豪,栾逍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执行任务时,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突发事件,不管多危险,他都能从容面对。刚才,他……很害怕,如果救不回她……

    “为什么要去网吧?”

    “我破译了那个信号,我的电脑被人动过,我想从外面试着进入他的系统看看,他的计算机水平很高。没想到有只傻兔子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那不是兔子,是蛇,你早就惊着他了却不知。”忍不住还是指责了,这性子真是莽撞,没人盯着怎么行。

    诸航不接受批评,反驳道:“我哪晓得宁大里这么复杂。”

    栾逍叹气,不禁有些想替首长叹息一声。

    桥上虽然有灯,因年代太久,光线也像是老旧了,看什么都不太清。平时过长江,开车好像就一会儿的时间,怎么用走就像没有尽头了。诸航想着:吴佐接不到人,一定会通知首长,小胡子流了很多血,应该也被发现了,那么,很快就有人来接他们了吧。脚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是靠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向前。栾逍应该伤得比她重,虽然他表现得像没事人似的,但她就是知道。“栾逍,以后不管在哪、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在,你可以把你的后背交给我。”

    上过战场的男人都有一种默契,后背是不需要顾虑的。站在你身后的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是无条件的信任。她这是对他的承诺吗?夜剑里很多兄弟都可以为他做到这样,但没有人说出口,不感动那是假的,这也算是老天对他的垂怜了!“有力气的话,就走快点吧!”他故意说得凶巴巴的。

    “有车过来了!”还不止一辆,雪亮的车灯下,感觉雪飘得很妖娆。

    两人贴着护栏,等着车过去。

    “诸老师?”最前面的一辆车猛地停下来,吴佐的大嗓门叫得诸航耳朵都嗡嗡的。真来接她啦,她说这车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诸老师,真的是你吗?”吴佐都站在她面前了,还用个疑问句,诸航给他气着了:“我又不是总统,还玩真真假假!”

    吴佐欢喜地朝后面挥着手:“卓帅,是诸老师。”

    栾逍感觉到诸航的身子一抖,手缓缓地从他的臂弯里抽回,上下牙打着战。“诸航!”似乎怕吓着她,这一声,卓绍华喊得特别轻柔。诸航眼中有泪意在翻涌,她吸了下鼻子:“首长,我告诉你哦,刚才……上演了真实版的《速度与激情》,我是女主角呢!”

    “嗯,真了不起。”

    “可惜没有片酬,首长……终于见到你了。”她哆嗦地抓住他的手臂,好像细不可闻地笑了下,嘴边小小地翘了一下,眼里柔光一闪,然后身子倏地一软,放心地疼晕过去。

    栾逍看着让他尊敬、佩服以及羡慕的名叫卓绍华的男子,把诸航抱起。四辆车,应该有二十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郑重得令人惊诧,仿佛在膜拜,又带着说不出的怜惜,用唇贴上她的额头,然后将整张脸埋在诸航的胸前。

    紧绷的背脊,颤抖的双肩。栾逍抬起双手,捂了捂脸,他彻底清楚了,和别人在一起,诸航总是表现得冷静、果敢、坚强,都不太像个女子,但她也会脆弱、软弱、柔弱,只是那一面,她只给卓绍华看。他于她来讲,是唯一的。

    栾逍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卓绍华,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说“拜托了”,那时,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宁城军区一号首长,只是一个对妻子充满了关心、担忧的普通男子。

    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的爱情是圣洁、绚丽的,别人的何尝逊色?

    唐嫂好头痛,诸老师养个伤怎么这么不听话,不仅挑食,还多动,医生叮嘱又叮嘱,脚筋扭伤要静养,她一只脚跳着,一天上下楼好几趟。

    “诸老师,你再跳来跳去,我就给首长打电话了。他今天有会,你要他从会上跑回来吗?”吴佐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恐吓。

    诸航竖起大拇指:“算你狠。”一跳一跳地进了书房,坐着看帆帆练字。“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是谁说的呀?”

    帆帆放下毛笔:“孔子。我想把这字送给栾叔叔,可以吗?”

    又不是书法家,还敢随便送人,诸航不敢笑,怕伤了帆帆的自尊心。“你先给我讲讲这几句的意思。”

    帆帆点点头:“仁者不忧,是说一个人内心无比仁厚、宽和,就可以忽略许多细节不计较,可以不纠缠于小的得失,这样的人就会活得快乐。知者不惑讲的是我们无法左右外在的世界,只有让内心的选择能力更强大,当我们明白如何取舍,烦恼也就没有了。勇者不惧最好理解,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勇敢、开阔,就什么都无所畏惧。孔子说做到这三点,就是一个君子了。”

    “那栾叔叔拿着你这字,压力可不是一般大。”

    “我不是要求,我是想向栾叔叔表达我对他的敬意、谢意。要不是他救了妈妈,我……”帆帆眼眶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诸航愧疚地拉过帆帆,轻拍着后背,安慰道:“妈妈命大,不会有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要不是脚不太方便,她可以立马给帆帆来个托马斯全旋。

    帆帆推开诸航,无力,无语。“妈妈,你以后要小心更小心。”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听进去,唉!

    诸航重重点头,向外看了看,小声地问:“没告诉大姨吧?”

    “爸爸不让告诉其他人。”

    “就是,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啥好说的。”诸航可是怕了诸盈的眼泪,耳朵里听着唐嫂在厨房里喊,好像是排骨汤好了,让她到餐厅等着。上天啊,她又不是生孩子,不是排骨汤,就是鸡汤、鱼汤、鸽子汤,她完全成了食肉动物。想假装没听见,帆帆在一边责备地注视着她,只得乖乖地跳去餐厅。

    吴佐夸道:“诸老师,你这单脚跳的姿势越来越美,要是奥运会有这项目,你准能入选国家队。”诸航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知道必有一次这样的谈话,当卓绍华在诸航面前坐下,诸航潜意识里想逃避。

    宁城没有暖气,湿冷的冬夜开着空调取暖,温度太低,空调一直在启动,声音有点大。诸航的手无意识地在沙发背上画来画去,医生不知在她脚上涂了什么药膏,味道真不咋样,首长一点也不嫌弃,还把脚抱放在他的膝盖上。“栾逍老师的伤怎样了?”她挑了个安全的开头。

    “恢复得不错,但年前回不了宁大。”那双握枪的手伤成那样,至少得一个月才能痊愈,吃饭都要人喂,李南知道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我们还要回宁大?”事情不是快到尾声了?

    卓绍华淡然地抬了下眼:“当然,那是你们的工作。”

    呃,来真的?那下学期不是还要开门新课,苍天,她怎么应对?诸航愁上了。卓绍华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心大呢?“别想那么远,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诸航呵呵笑,欠身拉过首长的手,十指紧扣。“王琦那事处理得怎样?”

    卓绍华不说话,“王琦”这两个字像个禁区,不能碰,一碰就想起雪夜里她苍白着脸倒下的样子,呼啸的江风,滔滔江水,他在桥上都像是站立不住。吴佐的电话是打给秦一铭的,他和政委在办公室谈事,秦一铭都忘了敲门,就那么冲了进来。冯坚是最后见到诸航的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网吧。天虽然黑,街上行人也不多,但一个男子趴在疾驰中的车顶上还是很引人注目的。“我以为是拍电视,哇,那人是武替吧,动作真不是盖的。哦,他们奔那边去了。”那边是长江一桥,今天限行。正是晚饭时间,管理员恰好走开了几分钟,王琦就是在那时冲过去的。

    “栾逍老师这次会有嘉奖吧?”诸航撇撇嘴,无奈地换了个话题。

    会记一个三等功,王琦这件事牵涉面之广、时间之久、人员之多,很令人震惊。王旭政委乐得嘴都合不拢:“卓帅,就是辛苦了诸老师和栾中校,不过咱宁城军区在这年末打了这个漂亮仗,在上面可是露脸了。”

    “我呢,有没有奖金?”诸航做出一脸财迷相。

    “诸航,你去那家网吧并不是巧合,王琦这事并不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对不对?”

    首长说俗语,就代表很生气。生气的首长,还是有一点吓人的,过程怎样忽视好了,结果不错就行,为什么不睁只眼闭只眼呢?宁大教职工有一千多,王琦在里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她却不能不注意他。她所听到的看到的和他有关的事,都透着一股古怪,她忍不住想去寻找原因。可能是她处理不当,像栾逍所讲,她不慎惊动了他,其实也是把他逼得现形了。

    “首长,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不该独自去那个网吧。”她识时务地道歉,绝不推卸责任。

    卓绍华蹙了蹙眉,心头的无力感更浓了,同时又觉得惊讶。天赋这东西,真让人没办法,这孩子不仅是计算机天才,在刑侦上面,也有着过人的机敏。“每一次下达任务,我都对战士们说,努力完成任务,我等你们凯旋。为什么说努力,而不是说必须?执行任务的时候,无论计划多周密,总有意外发生。如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他们首先应该珍惜的是自己的生命,不是作出孤勇的牺牲。有了生命,一切才会有意义。军人不会说万一,不会说如果,更不去假设,我们时刻面对的只有两个选项:生与死。诸航,你真的要学会理智地处理事情,栾逍不可能次次都在,你得学会不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卓绍华不是个悲观的人,但也绝不盲目乐观,这件事,稍稍偏斜一点,军中损失的是杰出的栾逍中校和诸航中校,他呢,则永失所爱。不是不后怕,夜里从梦中惊醒,抽完三支烟才能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以后我改,一定改!”泪奔,多大的人了,还像学生一样在老师面前保证。

    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儿,卓绍华真是啼笑皆非,气得敲了下她的额头,低头认真地查看伤脚。“今天怎样?”

    “非常好,后脑勺也不疼了。”首长不再黑脸,诸航也活泼了,跳起来硬和首长挤一张沙发。“我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专门负责和王琦联系的那家公司的一个精英男,有五个私生子?”

    “听谁说的?”

    当然是吴佐,知道她闷,打听到一点事就颠颠地跑来告诉她。那精英男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就差精神分裂了。不知打哪跑来的两个女子,轮番在公司和他家哭诉,一个牵俩小孩,一个扯三个,女子都是尤物,口齿伶俐,张口狗血剧情直奔,动情处声泪俱下,一口一个负心汉,几个小孩不过牙牙学语,“坏爸爸”三个字却说得清晰无比。

    这一听就是成流氓的手笔呀,果然够劲。那精英男是第一批被策反的人员,像传销一样,属于上层,成玮是他倾尽全力钓的一条大鱼,没想到这鱼在咬钩前弃他而去。他还来不及懊恼,沧海已变桑田。宁檬不是鱼,最多是他钓鱼时,池塘边长的那丛芦苇而已。

    诸航再次回到宁大,期末考已是最后一天了。冯坚差不多只写了个名字,就冲出教室,将诸航堵在办公室里。“诸老师,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你是不是准备失信于我?”诸航坦荡地撒谎:“你想多了。前一阵太累,出去度个小假,那儿手机信号不好。”冯坚愤怒道:“我早就看不惯中国移动了,诸老师,我给你换个手机,联通还是电信,你随便挑。”

    诸航敷衍道:“这事得慎重,我要好好想想。你再回去考个十分钟吧,兴许能及格呢!”

    冯坚视分数如草芥,拿委屈的小眼神瞟瞟诸航:“你不在时,我心情很不好,想找栾老师聊聊,他竟然也不在。”

    栾逍现在北京治疗,被李南强行带走的,好像对首长还发了一通火,不过,首长没和他计较,说可以理解。再见栾老师要明年开学了,要怎么打招呼呢?

    “诸老师,快别这样笑,傻乎乎的。”

    诸航瞪了冯坚一眼,将他踢出办公室。刚坐下,思影博士眼红红地从外面进来了,这是她眼眸的本色吗,有红血丝,深琥珀色。诸航不说话,静待思影博士发言。

    思影博士一发言,诸航差点吓趴下:“诸老师,我不想活了。”

    死亡的经验虽然无人可传授,可是死之前的感受,诸航刚经历过。“思影博士,世界如此美好,阳光如此明媚,风如此……”北风五到六级,小刀子似的戳人,生疼生疼,但可以让人清醒地认识到生命的存在。

    “校长想把我介绍给罗教授,我觉得他老糊涂了。我和罗教授,就像鲜花与牛大便,这明摆着欺负我……你不这样看?”没有人附和,思影博士郁闷了。

    诸航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笑了笑:“你和他是不合适。”该去实验楼了,其他人怕是早到了!

    当枝干上的树叶悄然泛黄,忙碌的人醒悟道:哦,秋天了。树梢上挂着冰棱,枝丫间有未融化的落雪,嗯,现在是冬天。诸航推开实验楼办公室的门,看着呈60°角摆放的两张办公桌,它们是否知道,它们的主人都要离开了。

    实验室外的走廊上站着几个面色肃穆的高大男子,门边也有两个,看到诸航轻轻点了下头。“他要求在里面待一会儿。”其中一个轻声道。

    “我可以进去吗?”诸航问。

    那人看了下同伴,然后让开了身子。

    罗教授静静地坐在摆放着一堆实验器皿的台子前,仍然是一头蓬乱的头发,洗得不能再旧的白大褂,像一座沧桑的雕塑。器皿上映着诸航变形夸张的身影,他挑了下眉,没有回头。

    他的脸上除了冷漠,很少有其他表情。不知怎么,诸航依稀看到了一丝怅然若失。

    “没想到吧?”他对着一只三角皿问道。

    “中国人穿衣、做人都会用一个词:扬长避短,犯傻的人才会自暴其短。”话说出口,再细细回味,好像哪里不对劲。这些年,他一心一意搞研究,人家说文人相轻,搞研究的人骨子里也是有点霸道、独断,这个并不奇怪。他受尊重,有项目,有资金,有场所,有人手,日子可以继续这样过下去,他怎么突然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是一开始怀疑不到他身上,也会要他配合调查,也会对他多加关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罗教授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我对衣着不讲究,做人也不成功,唯一自得的就是我的研究。九月的那个晚上,当我得知有人冲进实验室,我猜测我的身份可能被泄露了,但对方对细菌项目了解得并不清楚,他故意把这个假情报给第三方,这样事态扩大,你们肯定要参与进来,他在等着看水落石出。我不知他从哪个渠道得到的信息,我想他手里应该还有不少,这可能才是开始。”

    这谁呀,做好事都不留名。虽然是投石问路,但效果明显,一下子爆了俩,这实验楼的风水看来不太好。“然后你就乱了阵脚?”

    “信号暴露,不能再与外界联系,我又不知道你们了解多少,只能主动进攻。我一直不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他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周全,至少不应该这么快找上他,毕竟他是细菌项目的研究者。

    诸航找了张小圆凳,在他身边坐下,看他用纸巾擦拭着器皿。“考试时,我们有时候会碰到一道从没见过的选择题,常用的方法就是排除法,这样做的准确率很高。我到宁大后,每个部门的系统我都以我的方式进去过,但你这儿我试了几次,都被防火墙拦阻了。我想你也察觉了,然后,你沉不住气在我的电脑上动了下手脚,你不知我的电脑里有个设置,我可以反追踪,再后来食堂发生了中毒事件。时间上那么巧,我把其他选项都去掉,留下的那一个就是你。说实话,那一刻,我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可我坚信自己的直觉。”

    “你是一个考试型学生,很适合国内现在的教育模式。我中学的时候偏科严重,吊车尾上的大学,幸好还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罗教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像在凉风习习的午后,站在走廊上,端一杯茶,和学生聊起自己的陈年旧事。

    诸航缓缓地举起右手:“罗教授,我也有个问题。”

    罗教授亲切道:“请讲。”

    “为什么?”明明满心满眼里都是研究,明明笨拙得处理不来这样复杂的情形,却还走上这条险峻的羊肠小道。

    罗教授笑了,很羞窘的笑意。“悬梁刺股两年,终于考过了托福。尽管我非常喜欢生物科学,可是我的资质很一般,我有点跟不上进度,班上有个同学总是帮助我。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完成了硕士论文并开始攻读博士,这个细菌数据项目,我在读博士时就开始研究了,只是没有进展。我那位同学说他可以和我合作,成功了数据都给我,但我也要帮他做点事。我问难不难,他说接受下培训就可以。”

    “是计算机方面的培训?”

    “其实我计算机水平并不高,只不过那培训是针对性的,比较专一。”

    “你们有专门的卫星提供信号,很难破解。”

    “应该是吧,博士毕业后,我回国在宁大任教,细菌项目被军方采用,我也接触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人……”罗教授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无措地低下头。

    诸航沉默了,这个人,对物质没要求,对爱情没想法,对权力不感兴趣,不懂享受,没有朋友,但谁能说他不贪婪呢?

    时间到了,罗教授脱下白大褂,留恋地看了又看。下楼时,诸航喊住他问王琦去哪儿了,他说王琦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

    诸航笑笑,目送他上了车。

    手机响了,冯坚又在找她了,真是一刻不得消停。诸航拍拍实验楼前的大树,回头看看,这儿这么僻静,以后能干吗用呢?

    栾逍住的是单人病房,李南要求的。护士过来撤了输液袋,今天就没啥事了。腿和脚的擦伤好得差不多了,脸颊上的肿也早消了,就是手腕还用不上劲,掌心恢复得慢,因为他总忍不住曲起来,医生气得把他的手缠得严严实实,这下好,成了行动不便人员,还请了护工。

    栾逍举起双手,咧咧嘴,放弃地放下了。他想曲起手指只是想回味下那天牵着诸航的感觉,怎么回味,都是冷冷冷,书上写的什么细腻柔软,像微小的电流一般让人战栗,看来都是骗人的。

    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也不要打听,有卓绍华在,她肯定会很好。

    “砰!”门是从外面被人踹开的。栾逍庆幸这是单人病房,要不李南大校不谈面子,里子也全丢光了。“南哥,咱是有素质的人,以后能用敲的方式进来吗?”

    李南眼睛血红,像只扑空猎物有点气急败坏的猛虎。“你就给我在这躺尸吧,功劳全给人家抢去了。”

    栾逍好脾气地笑着:“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请别吊人胃口了。出啥事了?”

    李南大马金刀地坐下:“人质事件破了,又是个间谍案,再加上对岸间谍策反学生这件,宁城军区现在可是风头无两,正好给卓绍华又镀了层金,离任得风风光光。你明明是我的兵,差一点丢了命,凭啥我们夜剑连匙汤都分不到?我这根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哦,原来李南大校犯了红眼病。“我不是有个三等功吗,没赔太多。”

    “你这个没出息的,见识这么浅。不行,不能这么算了,你出院后给我回夜剑,宁大那儿不要去了。”

    栾逍不说话,就这么微笑着安静地看着李南,把李南看得极不自然:“你个特种兵给他老婆做保镖,哦,就他老婆是个宝,你是根草吗?这明显是看不起人。”

    “南哥,你在颠倒黑白,我的任务……”

    “差不多,反正是跟在他老婆后面。”

    “人家老婆叫诸航中校。”李南大校有时候粗俗得真让人无语,“我不是草,但人家还真是个宝。”栾逍的语气不禁温柔起来。

    李南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嘀咕道:“早知道那时候就把她扔特罗姆瑟不管了,省得现在让我心堵。”

    “特罗姆瑟?”

    李南挥挥手:“过去的事,不想聊。”

    特罗姆瑟是挪威的吗,那儿的冬天特别寒冷,白天也短,运气好还可以看到极光,诸航去那里干吗?栾逍打量着李南,把疑问默默咽了下去。“今天是农历什么日子?”

    “腊月十二,我问过了,你再待个五六天就能出院,到时候我找人来接你。”

    “谢谢南哥。”

    “真谢我就给我出息点,找个机会整整那个诸航。”

    栾逍心道:李南大校不仅要治眼睛,这心眼也得动动手术,太小了。

    卓家今天特别热闹,恋儿回来了。送她回来的,是成功一家三口。女儿晔晔这一阵和恋儿玩得多,听说恋儿要回宁城过年,哇的一声哭了,成功是个慈父,抱了女儿,携着刚放假的妻子单惟一就去了飞机场。

    可能是离家有点久,恋儿站在客厅里眨巴眨巴眼,瞧瞧这,瞧瞧那,再仰头看看唐嫂和诸航,应该是确定了,没错,这儿是她的主场,一声狂喜的哨子音直冲云霄。俩孩子的笑声和闹声,把楼上楼下都填满了。

    帆帆提笔蘸了蘸颜料,俯身在宣纸上勾勒出水仙初绽的轮廓,那专注的小眼神有着不合年龄的淡定。成功听着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细长的眼眸弯起,嘴角都是得意,真不愧是自己接生的孩子,这气势、气场,日后必成大家。

    诸航端着唐嫂炸的肉丸子,楼下找了一圈,没人,循着声音寻到杂物间,两个小孩正准备表演呢!恋儿不知打哪找了两条花毛巾,胡乱给自己和晔晔绑在脖子上,然后在那边唱边做出打铁的样子。

    恋儿一锤下去,铿锵有力地唱道:“咱们工人有力量。”

    晔晔看看恋儿,犹犹豫豫挤出一个字:“嗨!”

    “每日每夜都很忙。”恋儿拿毛巾假装拭了把汗。

    “嗨!”晔晔跟上节奏了,小锤晃晃悠悠地落下,恋儿却不满意:“晔晔妹妹,你要再用点力,咱们是工人,肌肉棒棒的。”说着举起小手臂给晔晔看,晔晔咬着手指头:“这是人肉,不是鸡肉。”

    恋儿鼻尖上都冒汗了,一跺脚,高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鸡!”

    晔晔很谦虚:“那是什么鸡?我爸爸说尾巴长的那叫野鸡,我们吃的鸡是人家养在栅栏里的。”

    诸航扶着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别管鸡还是鸭,来吃丸子喽,吃完了就有力量了。”

    恋儿嘟着嘴过来抱住诸航的腿:“妈妈,晔晔妹妹太胆小,她不能做工人。”

    “咱家晔晔以后做医生,和爸爸一样。”成功抬腿走了进来,把女儿高高抱起。诸航睨过去,灰色的粗棒针毛衣,驼色的毛呢西裤笔直地落在脚面,俊美的眉眼嚣张地飞扬着。有妇之夫,穿这么闷骚,流氓就是流氓。

    “怎么,有意见?”成功还特地来了个正面特写,让诸航看清楚点。

    诸航抽了纸巾,给恋儿擦擦手。“没!”这流氓又不是她家的,丢人也不丢她的人。唐嫂的手艺就是好,肉和虾搅拌在一起,裹上鸡蛋和面粉,用豆油炸得金黄,两个小孩吃得头都不抬。

    成功欣慰地看着晔晔腮帮撑得鼓鼓的:“绍华这边工作要交接了吧?”

    直到调令下达,卓绍华才和诸航说了这事。军人的特殊性,决定了本身的不确定性,诸航没有表现得一惊一乍。这次几大军区都有调整,提了一批,退了一批。卓明和李大帅一块退了,接任卓绍华的是X军区过来的,李南将在明年国庆时晋升少将。卓绍华是平调,但是新部门新领域,首长没说什么,却夜夜在书房待到凌晨一两点,烟也开始抽了,诸航能够感觉到首长压力很大。最开心的人是唐嫂,她的愿望实现了。首长回北京,他们归去的日子还远吗?

    “我和绍华说了,咱两家孩子这么好,要不买两个紧挨着的院子,喊一声就能听到。院子里种棵花树,春天开花时,从这院伸到那院,两家都能赏个春。”

    “那花最好是红杏,是不是?”诸航开始磨刀,对付流氓最好是比他更流氓。

    成功严肃道:“咱们都是正经人,红杏的寓意不好,咱种西府海棠,又名贵又漂亮。”

    诸航嗓子眼涌上一抹腥甜:“你要是正经,世界上就没流氓。”

    “爸爸,流氓是什么呀?”晔晔耳朵挺尖,小脸仰着,眼睛清澈得就像一泓雪水。

    “流氓是会飞的虫子。”恋儿皱皱小眉头,怕别人不相信,郑重其事道,“我在奶奶家院子见过,很多呢!”

    “宝贝,你真可爱!”成功也不嫌恋儿满嘴的油,狠狠地亲了下,然后朝诸航挤挤眼,“你们一家都是流氓。”

    恋儿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吗,诸航龇龇牙,要流泪了。

    肉丸子不好消化,怕两个孩子积食,一人牵了一个去外面球场散步。今天出太阳了,不是很冷。“惟一呢?”诸航问道。

    “在厨房给唐嫂帮忙,顺便偷个艺。”成功笑得美美的。诸航白了他一眼,让两个孩子自己玩去,她在一边看着。“成玮还好吗?”

    成功耸耸肩:“她哪还敢说什么,吓也吓疯了,不过我们也有责任,我爸爸更是自责。你和宁檬有联系吗?”

    诸航弯了下嘴角:“元旦那天她给我发了条祝福的信息。”群发的那种,应付式的。裂痕已经形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成功眼神黯了黯:“她和顾晨分居了,说是彼此冷静冷静,再考虑以后怎么办。”

    “这也算是理智,总比赌气冲动好。”诸航看到恋儿拿了根小木棍,专心致志地在墙角捅蚂蚁窝,晔晔蹲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猪!”成功突然喊了声,诸航询问地看向他。

    “我现在很幸福,妻子贤惠,女儿可爱,工作满意,你知道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像我这样幸福。”他的声音低哑了,眼神陡地深邃如海,其中似乎蕴藏着能将人溺毙的深情,“猪,你要好好地珍爱自己,少做傻事蠢事,比我还要幸福。”

    诸航都被突然深沉起来的成功弄蒙了,只得愣愣地看着他,当她捕捉到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戏谑时,才知自己又被他捉弄了。

    成功哈哈大笑,抱起晔晔夹在腋下。“成流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诸航咬牙切齿道。

    成功摆摆手,施施然地走了。

    成功一家在宁城住了三天便回北京了,快过年了,单惟一惦记着要买礼物,要准备年货。唐嫂把单惟一夸得像朵花,一比较,诸航就像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过得很没压力,放假在家每天睡到恋儿来催,然后陪着俩孩子在院子里玩。她还抽了一天时间,去文化馆看书法展览,可惜首长实在抽不出时间,帆帆懂事,什么也没说。看展览时,帆帆牵着恋儿的手,边看边讲解,这是谁的字,有什么特别之处。恋儿不识字,看哪幅都差不多,但墨的味道好闻,展览厅很宽敞,参观的人都是小声说话,她也跟着文静了。

    欧灿和诸盈都打来了电话,过年的事问唐嫂,孩子的事问诸航。梓然还有几个月要高考,诸盈今年也不回凤凰的,诸爸诸妈不肯来北京,北京干冷,没有凤凰舒适,等天暖了他们再过来小住。恋儿和梓然挺亲,小舅长小舅短。梓然不死心地逗帆帆,要他也喊一声。帆帆慢悠悠地反问,你叫我妈妈什么?梓然语塞,一转身就向诸航告状:小姨,你家有个小腹黑。

    骆佳良邀请晏南飞一块过年,他拒绝了。诸航悄悄问为什么,晏南飞笑道,大团圆的日子,人家是一家子,我在那算什么?诸航听得心疼不已,让爸爸来宁城过年。首长过完年就回北京了,要和宁城军区的全体官兵好好地告个别,估计年夜饭不能回家吃。晏南飞决定去印度洋上的一个海岛度个长假,晒晒太阳,吹吹海风,自由自在。诸航在电话这端轻声叹息。

    “你工作什么的都好吗,没遇着什么难事吧?”晏南飞想起汉伦寄来的那张贺卡。

    诸航连说好呀,啥事都没有。晏南飞叮嘱遇到事一定要和卓绍华说。诸航说肯定的。

    真的是没有事,岁月静谧安好,网络上也是,好像全世界的黑客也都放大假去了。诸航觉得这很不正常,无风无浪,这还是江湖吗?江湖不是庙堂,庙堂有法规束缚,江湖却是天马行空、潇洒不羁。庙堂是史记,江湖是传奇。江湖有着绝对公平,谁的剑快,谁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剑法是个无止境、很深奥玄幻的东西,在古龙描写的江湖里,只有寂寞和无情,才能发挥出剑的最大威力。她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提起江湖,像是上辈子的事。

    宁城今年第一年禁放烟花爆竹,让宁城人有点无所适从,感觉这个年都不太像年,不过几幢高楼在除夕晚上点起了彩灯,五颜六色的光束在城市上空飘来飘去,看着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息。

    卓绍华回到家时,已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台灯,诸航托着下巴歪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出神。灯下看人,比平常添两分柔和,卓绍华站在门边,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推门。

    “首长,新春快乐。”诸航看到地上多了个身影,开心得跳了起来。

    “新春快乐,诸航。”卓绍华脱下大衣,搓了搓冰凉的手,有点暖了才允许自己抱过诸航,温柔地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天这么冷,怎么不上床去?”

    “我想让首长在新年的第一天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据说这样子一年都会记着这人。”诸航朝气蓬勃道。

    “一年不嫌短吗?”诸航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羊绒开衫,粉蓝色,看着像是更年轻了。

    “一辈子也可以,我这人好说话。”诸航假装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笑了。卓绍华闭上眼睛,轻抚着她的后背。“诸航,我们跨过了七年之痒,这是我们结婚的第八年。”

    “是不是要进入倦怠期了?”

    他用嘴唇将她的笑声堵在喉咙里,心里默默说:“不,现在刚刚好。”

    这个夜晚用来睡觉好像是种浪费,诸航去厨房端来唐嫂温在炉子上的汤,又拿了盘糕,蘸着芝麻和糖,递到首长嘴边,笑道:“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卓绍华目光灼热地看着诸航,把糕吃进嘴里。“我以为你不信这些的。”欧灿行事西化,对这些传统的东西,都不是很讲究。

    诸航给自己也夹了块糕:“以前是不信,现在不一样,就是对神灵,我也是充满敬畏之意。”

    不一样是因为她有他,有帆帆和恋儿吗?这是她的弱点,有了弱点,人就有了忐忑、忧患。卓绍华心中一柔:“宁城的工作已交接完毕,北京那边应是初七上班。”

    诸航坐直身子,激动了:“然后呢?”

    “然后我们有六天假,可以找个地方,一家子好好地玩玩。”

    地方是秦一铭选的,从交通、安全、知名度等多个角度考虑,最终确定了某海边旅游胜地。从车里出来,吴佐差点没被海风吹飞。天空是铅灰色的,遥远的海面翻起白泡,大海在怒号,蓝色的波涛翻滚而来,拍打着黑黝黝的礁石,礁群被汹涌的波涛冲刷得无比坚固。

    吴佐吓得连连后退,对着秦一铭抱怨道:“秦中校大概是忙晕头了,连季节都搞混,现在是冬天,冬天,冬天。”重要的事要连着说三遍。

    秦一铭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的海南或云南都很舒服,可是那儿能去吗,人挤得像沙丁鱼。“冬天怎么了,每个季节的景致都不可复制。”首长和诸老师只是想换个环境,去哪儿不重要。再说这儿一眼看过去都没个人,安全系数很高。

    吴佐赠送了一个大白眼,直言道:“秦中校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说完,拖着行李抢先进了度假酒店。

    秦一铭张大嘴巴,不小心呛了口风,咳得肺都疼了。吴佐对诸老师的态度,总让他想起街上那些追着明星又哭又笑的学生,网络上形容很“二”,他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成熟男子,是不会和吴佐计较的,当然,也不奢望吴佐能理解他。但被吴佐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有点惴惴然。首长调回北京,只带了两个副官走,其中一个是他。首长交代的每一件事,他都尽力做到最好。首长和诸老师喜欢这里吗?

    好像是喜欢的!稍微整理了下,卓绍华一家四口就下来了。帽子、围巾、厚大衣,全副武装,尤其是恋儿,裹得像只圆球,一抬脚,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哎哟!”她也不哭,扭头朝卓绍华张开两只手臂。卓绍华笑着抱起她,诸航和帆帆手牵手。

    这片海偏北,沙子是白色的,夏天的时候,这里被人戏称为海边浴室。此刻,雪白的沙滩上,除了他们四对脚印,就是天空中扑腾着翅膀掠过的海鸟。“这儿都是我们的吗?”恋儿被眼前的壮观镇住了,挣扎着下地。

    “是的,都是我们的。”卓绍华替恋儿系好松开的帽子。

    恋儿兴奋了,蹒跚着向前,走几步摔一跤,爬起来再走,再摔,自己笑得咯咯的。帆帆陪她一起,但不出手相扶,看到沙子里有枚小贝壳,捡起来,让恋儿闻,说这是海的味道。恋儿伸出舌头舔一下,直嚷,咸!

    “首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度假吗,也是冬天,那时,还没有恋儿,帆帆很小,都不会走路。”

    卓绍华伸手揽住突然陷入往事中的诸航,当然记得,那时,这孩子被自己的狗血身世惊呆了,整个人处于崩溃中,他带她去泡温泉,希望能暖暖她冰凉的心。“现在,我们一家四口了,就像你说的,一年更比一年好。”他和她一起看着前面迎着风艰难前进的恋儿和帆帆。

    俩孩子走几步回下头,好像是确定下他们在不在。

    诸航扭过头,盯着首长的眼睛。都说相由心生,首长眼睫很长很黑,眼形俊朗,因为做事认真、专注的缘故,眸子特别亮,让与他对视的人感到心里面的小心思无处躲藏。“嗯,我们又一起看过了海。”

    卓绍华被她看得心头一荡,情不自禁低头,鼻尖轻轻摩擦着她的脸。“你的要求总是不高。”

    “其实不是,我是看人布菜。你要做表演吗,这儿有两个小观众呢!”

    “看吧!父母恩爱,孩子更有安全感、幸福感!”

    “首长今天像个情感专家。”

    “这是事实。走,我们去那里。”

    前面有个背风的山崖,对着太阳,稍微好受点。帆帆和恋儿不怕冷地在沙滩上堆筑城堡,诸航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波涛自远及近地卷过来,按一定的节奏和秩序反复着,百年、千年,就像是大自然一直在跳动的脉搏。这么安静地看海、懒懒地晒太阳,等着天黑的时光,四个人都在,以后估计很少有了。很多人对于明天都怀着美好的憧憬,可是明天等着我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要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想什么呢?”诸航头依在卓绍华的肩膀上,眼睛闭着。

    “没想,我在享受。”喁喁低语,如同呢喃。

    “嗯,尽情地享受吧!”卓绍华把声音也放低了,宠溺的笑意在嘴角荡漾开来。

    其实稍微也想起点事,特罗姆瑟那年冬天的海,好像比这里冷了十倍。

    “妈妈,我们能再玩几天吗?”恋儿噘着小嘴,鼻涕都下来了。诸航手忙脚乱地替她擦去:“不能,这儿不是我们的家,交的钱只够住到今天。明天这儿就不属于我们了,有别的人要住进来。我们要是赖着,会被打的哦!”

    后果这么可怕,恋儿不敢吱声了。诸航让她去看哥哥的行李收拾得怎样了。假期还是没度完,首长接到了一个紧急会议通知。兵分两路,诸航和两个孩子原路回宁城,首长独自去北京。诸航拉上行李箱,桌子、柜子又查点了下,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诸老师,十点了,我们得去机场了。”吴佐推开门,指了指手腕上的表。

    诸航瞪大眼,举起手臂,手腕什么也没有。月相表呢?那只表,她其实不经常戴,但每年过年时,都会从柜子里取出来,戴个十天半个月。隔一阵,还会去钟表店请人清洗。

    吴佐把几个房间都翻遍了,还去沙滩上找了一圈,月相表的边都没看到。诸航的汗下来了,一次又一次固执地把抽屉拉开、关上。吴佐看着时间又过去了一小时,硬着头皮找到正在接电话的卓绍华。

    卓绍华从没有见过诸航如此慌乱不堪,喊她都不应声,甚至趴到床底下去了。他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不要找了,丢了就丢了,以后我再给你买。”

    “不一样,那块表的意义不同。”诸航拂开他的手,还要找下去。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诸航,在我和月相表之间,哪个更重要?”

    诸航愣住,不懂他的意思。

    “是的,月相表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意义很不同。可是我们结婚了,不只是法律上有着权利和义务,同时我也把自己送给了你。月相表会丢,但是我不会,我一直都在。”

    诸航被说服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带着行李和孩子去机场。她扭头看后方,首长还站在酒店门口朝车的方向看着。她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可能是唯心了,大过年的,把她很珍惜的月相表丢了,总觉得心中堵堵的。

    “首长,我们也该出发了。”秦一铭把大衣递给卓绍华。

    卓绍华点点头,目光却没挪开。那孩子心里面不是藏着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