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如意事 > 644 细数罪状

644 细数罪状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礼部与工部的人是最先到的陵殿,约是寅时初便已开始着手准备。待余下之官员与嫔妃宗室伴驾而至时,各处已然安排妥帖。

    圣驾领群臣至祭台前,男子立于东侧,女子立于西侧,共行迎神礼。

    击鼓鸣钟之声次第传出陵殿,守在翎山脚下的禁军士兵亦隐隐可听得浑浑回音。

    纪修亲自带人守在山下,听得阵阵钟鸣声,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际,欲以日头来判定时辰。

    然而天色混沌不开,阴云层层密布,压低了天际。

    见此风云涌动之象,纪修无声握紧了腰间长刀。

    就在今日了。

    ……

    陵殿前,祭祀事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江太傅恭读罢祭文,便有雅乐声起,近两百名着蝉冠、青罗大袖衫的舞生围着祭坛,随礼乐而动。宽大衣袖于风中翻动,划出庄严而有些妖异的弧度。

    着玄边深衣的各执事者立于祭坛右侧,引赞,司樽,捧帛,捧爵,司洗,各应其职。

    迎神罢,便是进馔,是为初献——这一流程,本该由天子亲为,因庆明帝身体不支,便将一应之事交由了太子代劳。

    太子于祭案前献酒,并将各供果供食,依次每盏往前轻推,以表亲献祖宗之意。

    进馔之后,便需行跪拜礼,从正位,到配位,再到各从位,皆需三跪九拜。

    这且是初献。

    祭祀流程过半,许明意立于廊下,看了一眼唇色灰白,强自支撑的男孩子,心中升起不忍。

    太子殿下的身体,看起来似乎更加糟糕了。

    她此前曾送过些调理的方子,可现下看来,效用似乎不大。

    或也是受近来之事所累,心力交瘁之下,再好的方子也是无用。

    这个孩子虽小,却比他的父皇要强得多。

    可这份责任感于他的身体而言,却是极大的拖累。

    整场祭祀下来,整整两个时辰内,太子统共要叩拜近两百回余。

    早春的风尚有寒意,男孩子过于单薄的身躯于寒风中几近要站立不稳。

    但男孩子始终能够感受得到,有一道沉冷的目光一刻也未曾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他一直紧绷着,却已近要无力维持这紧绷之感。

    身旁有太医跟随侍立的庆明帝,身着冕服坐于车椅之上,腿上覆着薄毯,珠冠之下,一双病态凹陷的眼睛浑浊而阴鸷。

    “焚祭文,素帛——”引赞者声音洪亮悠长。

    太子心底微松,总算是要完成了。

    他没有给皇室丢人,也没有给解首辅等诸位大人惹麻烦。

    祭台之前,铜盆中的火舌吞噬了祭文与绫帛。

    这便是送神了,再行最后一记终献礼,祭祀的流程便算是完成了。

    然而就在此时,男孩子拜罢主位之后,先转向了西侧跪拜。

    见此,四下官员神色微变。

    一时间,却并未有人开口。

    待男孩子行罢最后一礼,引赞者正要宣“礼结”之时,却忽听得一道冷声笑响起:“太子叩拜乱了东西次序,诸位爱卿为何无人开口提醒?莫非皆不曾看到不成?——我大庆礼制,何时竟荒废怠慢至此了!”

    太子面色顿时更白了几分。

    他乱了次序?

    是,似乎是乱了……

    祭祀礼制非是儿戏,他这十余日于东宫内每日反复练习,可竟还是……

    他可真笨!

    而他曾听太傅说过,前朝时曾有一位亲王于祭祖时乱了跪拜次序,先是被罚跪于皇陵一日一夜,而后又罚了十年俸禄,并降为郡王——

    他不怕被罚!

    可他不能连累解首辅他们!

    思及此,又对上那双满是寒意与威压的眼睛,男孩子一时有些慌了神,忙跪身下去,主动认错请罚道:“是儿臣一时大意,犯下大错,还请父皇责罚。”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一定要稳住局面,他纵然被罚也无所谓,但一定不能坏了这些时日诸位大人的部署。

    他不能让解首辅替他开口求情,从而给父皇借题发挥,迁怒其他人的由头!

    此时此刻,无比自责的男孩子脑海中只此一个想法。

    庆明帝声音阴鸷而嘲讽:“你须知道,非是朕要责罚于你,而是谢氏的祖制要降罚于你……你之所以出错,皆因心中待列祖列宗毫无敬意!”

    解首辅脸色沉了沉。

    上来便是这样重的罪名扣下来,责罚必然不会轻了去!

    皇上果然是存了要对付太子的心思在……

    否则怎至于自己都病得一塌糊涂了,还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太子瞧!

    这是存心要挑错处的,纵然太子未曾错了次序,必然也能挑得出其它不足之处。

    虽说礼制威严不可破,却也要思虑实际情况——此番太子代皇上祭祖乃是突发之事,往年太子因体弱甚至不曾来过祖陵,能在短短时日内做到如此,已是极难得之事。更何况,皇上的用意绝非是规正,而是要借此来发落殿下!

    想着此事有可能带来的麻烦后果,他当下就要站出去,却被身旁的江太傅拉住了手臂。

    解首辅转过头去,只见老人向他微微摇头,以眼神示意他暂且静观其变。

    年轻人,不要太急躁嘛。

    江太傅过于平静的神态甚至让解首辅想到了早起敲木鱼的老和尚。

    “是,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太子的身形更低了几分,额头触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之上。

    “你当然该罚——”庆明帝紧紧握着车椅扶手,几近咬牙切齿地道:“你的罪名,可不单单只是不敬先祖!朕今日,便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你所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罪状一一道来!”

    太子身形一僵,四下寂静却有暗流在翻涌。

    同样在随行之列的纪栋听得此言,亦觉提心吊胆。

    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以如此罪名论处太子,皇上这分明……是存了废储之心!

    且看皇上这模样,分明也没几日好活了,怎临了临了还这般折腾?

    而太子殿下又显然是个扛不住折腾的,可别到头来父子俩愣是折腾的一个都不剩了啊……!

    解首辅再听不下去,绷紧了脸色站了出来。

    而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上了前——

    明效之出了列,来至庆明帝身侧,肃容请令道:“这其中种种罪状,不如由臣替陛下来细数,以让诸位大人评断一二。”

    庆明帝气血翻涌,嗓中压着一团咳意,正是呼吸尤为不畅之际,遂道:“好……便由明卿代朕将其罪状公诸于众!”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明效之脊背笔直,踏过汉白玉阶,来至神案前,在太子身侧站定。

    解首辅再次被江太傅拦下。

    “叔明,少安毋躁……”江太傅声音极低,视线定在了明效之身上,经验之下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怕是不见得如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要发表意见自然可以,但也还须看清事情全貌之后再下判断。

    解首辅皱着眉,目光也看向明效之。

    他倒要看看这个姓明的到底能糊涂到何等地步——

    皇上是病得发疯了,对方难道也跟着疯了吗?

    一道道视线注目下,明效之开了口,声音铿镪顿挫,满脸冷肃之色。

    “毒杀君父,勾结权臣篡夺皇位,此乃第一条罪状!”

    众官员闻言无不色变。

    毒杀君父……

    弑君之罪?!

    在场者并非只有内阁官员,多得是其他大臣,乍然听得此言,不禁心生猜测。

    解首辅怒极反笑。

    他先前只当这姓明的刻板迂腐了些,初衷并无私心,若不然他也不能容其到今日——

    可当下看来,这分明是个又蠢又坏的!

    再看向对方,他眼神已然寒极:“你当众宣称太子殿下毒害陛下,如此重罪,可有实证没有?!若单单只是妄自揣测,便是诬陷储君,有乱政之心,按律当斩!”

    “朕便是证据!”

    庆明帝伸出微颤的手指向太子:“……正是他寻来的那些医者,换了朕的药方,又在朕的药中动了手脚,朕才会久病不起!这逆子勾结内阁官员,软禁于朕,想将朕毒杀于养心殿内!”

    解首辅毫不退让:“纵然是陛下,也要讲求实证!”

    “朕当然有证据!”庆明帝直直地看着解首辅,那视线仿佛已将对方视作将死之人:“郑太医几人,早已在朕的药中验出了毒物,偏生在今日之前,朕的话根本传不出养心殿,你们把持朝政,图谋不轨……朕今日便要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同清算干净!”

    听闻药中验出了毒物,解首辅等人皆目含审视地看向郑太医。

    “……”郑太医慌得不行。

    那个,和大家一样,他本人也是刚知道此事啊!

    他这是被验毒了!

    其他两名太医也觉得完全没有准备——皇上好歹提前和他们对一对戏?

    然而转念一想,皇上非说自己中了毒,那这罪名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他们此时当众岂还敢有第二种说法?

    若说唯一能做的,似乎便是沉默了。

    这一刻,几名太医皆不敢看向跪在神案下的男孩子。

    因为他们心中十分清楚,这并非是子弑父,而是父要杀子。

    君要臣死,父要子亡……

    四下众人也无不领会到了这项罪名后的用意,自古以来,弑君乃是头等大罪,再没有哪个罪状能够越得过它去。

    一旦坐实,莫说储君之位,性命亦是难保……

    “儿臣从不曾有过谋害父皇之心!”太子抬起头来,满眼泪水,声音哽咽且有着以往少见的坚定。

    而此时,几乎无人留意到站在那里的明御史,面色无半分更改,仿佛并未将这些话听在耳中。

    他继续道——

    “趁其弟在外征战之际,谋害有身孕在身的弟妻,致其一尸两命,此乃第二条罪状!”

    四下陡然变得寂静。

    不解、困惑,诸多异样探究的目光落在明御史脸上。

    太子何来的胞弟……

    又哪里来的什么弟妻?

    这说得都是哪门子的疯话!

    “……”最先变了脸色的人是庆明帝,他的身体几乎一瞬间变得僵直,喘息艰难的心口处猛然狂跳。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那里的明效之,一时根本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对方口中会突然吐露出这样一句话!

    他也来不及去细思!

    立时便吩咐道:“明卿今日怕是有些神志不清,来人,将其带下去歇息!”

    官员中已有目露惊异之色者。

    在场没有蠢人。

    尤其是资历老些的,对十九年前燕王府中发生的旧事尚有印象的,此时皆已反应了过来。

    解首辅面色几变。

    明效之的话还在继续,脖颈绷直,声音愈发高昂。

    “多番对燕王下死手,还曾以紫星教作为遮掩于燕王离京之际公然行刺,此乃第三条罪状!”

    “安插眼线于敬容长公主府中,欲图杀害长公主未果,此乃第四条罪状!”

    “弑君父,残害手足,这条条罪名,当如何清算!”

    明御史目光如刀,抬手指向庆明帝的方向。

    四下震动,如撼山河。

    “……简直荒谬!荒谬至极!朕知道了,你……连你也是受了太子收买!和那群内阁乱臣乃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明帝双手撑在车椅两侧,面容激动至极,试图挣扎着要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们都聋了吗!还不快将这个疯子带下去!王通,王通呢?!给朕把此人押下去!”

    也在看戏……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震住了心神的王通,勉强回过神来,躬身应声“是”,带着一行缉事卫立时冲上前去。

    “慢着!”

    祭台西侧,一众妃嫔与宗室女眷中,忽然响起一道极清晰有力的声音。

    “本宫可以作证,明御史之言句句属实——”

    庆明帝猛地转过头去,看向那声音来处。

    敬容……

    是敬容!

    身穿绛色祭服的敬容长公主自人群中行出,宽大衣摆拖曳在身后,身形步伐端正,面容目色凛然。

    四下众声惊诧。

    这样的敬容长公主,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天真呆傻的模样!

    看着那向自己走来的人,明御史眼眶莫名发热。

    他也太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殿下了。

    “把他们统统给朕拿下!”庆明帝面色铁青着,嘴唇都在颤抖。

    他不能,他不可能任由这些人毁了他的一切!

    王通硬着头皮上前去,却见原本跪在那里的太子手掌撑着地慢慢起了身,而后,面容雪白地挡在了明御史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