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心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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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我觉得宴会差不多开始的时候,我才慢腾腾地进去,缩在角落里不出声。

    没想到在角落里遇到那个小鬼头,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有些病态的白,不停地咳嗽,不过幸好额头不怎么烫了。见到我,他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笑得越发咳得有些厉害,周围的人都投来厌恶的目光,他便死死地憋着不咳出声来,小脸硬是憋红了。

    我心疼地把他搂进怀里,闷了好久,他才停止咳嗽,抬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看到我只是挽着最普通不过的宫女发髻,除了一个白玉簪子什么都没有,身上穿的也是一贯的白衣,上面没有任何装饰。

    他瘪瘪嘴,用眼神扫扫周围打扮得极其美艳的那些女子,小声抱怨道:“老妈,你怎么不打扮打扮,至少也让父王看到你一眼呀,跟你在一起,还真是丢脸,一看就是淹没在人群里的那种人。”

    “说什么呢,臭小子,”我不客气地给他一个暴栗,“竟敢嫌弃你老妈,不想说了是不是?!”说着作势就要去捏他的粉颊。

    他急忙闪躲,不时地发出几声笑声,直到旁边有人刻意咳嗽几声示意我们,我们才停下打闹。看着那些坐得端庄,脸上有莫名的潮红,莫名的希冀的女人们,我和绍绍会意地相视一笑,偷偷掩嘴笑。可是介于人家都用行动提醒了,我俩规矩了不少。

    我抬眼看去,不经意看到坐在桓贤妃旁边的桓双双,她的脸上带着红润的笑容,似乎很幸福的样子,还带着自信和一种梦想快要实现的兴奋。她的肚子已经6个月大了,有些大腹便便,可是身上的打扮依然很讲究,可能是长期进补,她的身体有些圆润丰满,更加显得雍容华贵。她是在期待那个德妃的称号吧,这也是实至名归,她既然怀了龙种,自然应该受赏。仿佛觉察到我投过去的目光,桓贤妃转过头来,对我点点头,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有点不明白她的含意。不过也没深想,继续转头打量。王贵妃今日到不像平日里那般开心,一直冷冷地坐在那,冷若冰霜,可能是在后宫里作威作福良久,突然要封一个新妃,担心会对她在宫中的地位有影响吧。

    后宫里的女人每天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地位和皇帝的宠爱吧,这就是她们生命的全部,何其悲凉,何其干枯。没有任何人生追求,没有任何自己的梦想。我是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的。绝对不会。

    “老妈,你会羡慕吗?”

    “什么?”我转过头来看绍绍,“你说羡慕什么?”

    他翻翻白眼:“当然是羡慕她们的地位,羡慕她们的荣宠,羡慕父王的关注啊。”

    我愣了愣,迷茫道:“我为什么要羡慕她们呢。”钱我有,地位我不稀罕这样的依附男人而得来的,关注——我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看我沉默,突然道:“老妈,你是在乎父王的吧。”

    对这小子的早熟和看破人性的能力我还真是无言,我望着他,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如果不在乎他,又何必事事替他考虑,如果不在乎他,又为何甘心让他利用,如果不在乎他,又怎能一次次容忍他的伤害。如果不在乎他,又怎么会替他赎罪呢。如果不在乎,又怎么会连他的孩子都一起爱呢。

    “那为何不去争呢?”他疑惑。宫中的生活已经让他懂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便要去争,去抢,甚至不择手段地得到。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道:“爱情,又怎会是靠争就能得到的呢。”特别是帝王的爱,那是何其的艰难,何其的遥远。

    他咳嗽几声,奇道:“老妈,你没有去争,又怎么会知道你不行呢?”

    我一惊,低头看到他理所当然的神情,也许孩子的心思就是这般单纯吧,没有我们那么多顾忌,那么多想法,那样反而没有了束缚,没有了约束,没有了枷锁,依着自己的性子去行事。那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吧。

    我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有个人坐在地上哭,在那抱怨:“上帝啊,你为什么不让我中一次五百万呢?”

    上帝也哭了,他对那个人说:“兄弟啊,那你也得买一次彩票啊!”

    还有个人他向自己的好朋友抱怨:“我一直喜欢她,从小时候就一直喜欢,我知道她的任何事,生日是什么时候,初恋是怎样的男孩,上学时候她的学习不怎么好……甚至连她的月事是什么时候都知道,还替她买过卫生棉,我这么喜欢她,为什么她不喜欢我呢?”

    他那哥们儿沉默良久,只是静静地问了句:“哥们儿,你表白了没有啊?”

    那个人恍然大悟,一直喜欢她,理所当然也以为她知道的,这么多年对她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竟然忘记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

    还没有努力,又怎么会知道不行呢?我有些顿悟,可是依然犹豫不决。真的可以吗?真的行吗?又该怎么去争呢?我不想失去自我。不想像那些女人一样外表光鲜,内心却丑陋不堪。

    仿佛是觉察到我的恐惧,绍绍捏捏我的手心,坚定道:“放心,老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怔忪之际,突然耳边出现了一个声音在喊:“尾萤。”我抬头,迷茫地望了四周半晌儿,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绍绍突然小声道:“父王在叫你呢,快过去吧。”

    我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起身,又小心翼翼地避过众人恶毒的目光,一步一步向坐在前方的男子走去,他叫我过去干什么呢,我脑子乱糟糟地在想这个。

    我看到坐在第三个位子的桓双双脸色惨白地看着我,怎么了?

    坐在正中间的高贵男子指了指旁边,示意我做到那,正当我靠近他,准备做到他旁边的时候,突然不知谁大喊一声:“有刺客!保护皇上!”

    我条件反射回头一看,刀光剑影中,看到一个身着黑装的刺客一剑直直地向他刺过去。那一剑刚劲有力,似乎是集了一身力量向他刺去,周围一阵阵尖叫声,脑子里还没反应,身体已经本能地靠近他准备替他挡去那致命一击。

    还没付诸行动,突然后面一双有力的手拉我过去,让我挡在他面前。我一惊,心下一凉,瞬间全身袭过一声悲凉,在心里苦笑几声,他何必拉我去挡呢,即使他不拉,我也会替他挡去这伤害的。不等我悲戚,剑已经到我跟前,刺破我的手掌插入我的肩胛骨里,刺客没有想到皇帝会拉身边的女人去挡,显然一惊,本想转移,可是已经收不回,勉强刺偏一点,于是本来应该刺进心脏的剑刺进了我的手掌和肩胛骨里,瞬间疼痛遍及全身,我仰天长叫一声,目光一狠,使尽最后的力气集齐一掌向那个因为剑刺穿我的身体已经在我面前的刺客,可是,突然,我看到那个蒙面的刺客除了那充满仇恨和歉意,难以置信相交加的眸子只为,还看到了他眼角的一块小小的微红的蝴蝶胎记,那,那不是福伯说过的……?

    我急急收气,这逆行的真气让我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又是一击,瞬间我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口中呕出一口血,掌气减小以后,我轻轻一掌推出,在他耳边轻道:“快走!”然后借掌力让他飞远,避免他被抓住。他望着我一惊,来不及想什么,他已经被打出很远外,他看行刺没有任何机会,便转身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封锁整个皇宫,那个刺客受了伤,朕要他插翅难飞。”

    一阵眩晕,我觉得我的身体渐渐发冷,渐渐无力起来,后面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我下沉的身体,明明那么灼热,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冷得快要结冰。而且那冰似乎不仅仅这么点热就能融化呢。

    他担忧地看着我,似乎眸中有一丝愧疚,我对着他凄凄地一笑:“皇上,臣妾本来便会替您挡的,无论如何都会替你挡的。”他张了张嘴,可是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

    “来人,来人,御医呢。”四周已经乱成一团,那个刺客也真大胆,一个人就闯进来试图行刺,想必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吧。正在我神思涣散的时候,一个小但是柔软的手拉住了我,他稚嫩的声音一遍遍同我说着:“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我想朝他笑,可是身体疼得我笑不出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叫道:“皇上,皇上,快来,皇上,桓婕妤好像动了胎气了,皇上——”

    那边是殷殷切切的叫喊,这里是为了自己甘愿挡剑的重情女子,从不慌乱的帝王突然有些心神不宁,我稳住自己的身子,忍住剧痛,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把身体靠在很矮小,可是很坚实的小肩膀上,我腾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忍住剧痛,一寸一寸的,把剩下的,留在我身体里的剑一点点地拔出来。每拔一寸,我就清醒一分,清醒他根本不在乎我的事实。

    “啊——”一声凄厉的喊叫之后,被剑锋割得血淋漓的手终于把剑拔出来了。我死死地咬着下唇,脸色一点点地白下去,身体也越来越凉。血不停地,簌簌地,从身体里冒出来,我能感觉到生命力一点点地在流失。

    “你干什么?”旁边一声惊呼,他惊慌失措道。我避开那双伸过来要扶住我的手,靠向绍绍,依然闭着眼,轻喃道:“绍绍,带我回去。”

    司马绍第一次这么凶狠,这么无力,这么愤怒地看了自己的父王一眼,对艰难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哽噎道:“不用担心。我带你回去。”一阵慌乱后,我觉察到云影冲出重围,不管不顾地跑到我身边,扶起我,有能感觉到有热热的东西打落在我受伤的手背上,她在我耳边低吟:“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啊”,然后忍着大声哭泣的欲望带着我跌跌撞撞地离去。

    宴会上乱成一团,众妃们早就各自奔跑逃命,现在这里一片狼藉。桓双双便是在众妃逃离的时候不小心把她绊倒,让她差点流产。这些是我后来才得知的了。

    到了宫门口,我身体实在虚弱,已经无法站立行走,我的白衫一片妖艳的红色,在夜晚里格外诡异。绍绍忧心忡忡地看了我半晌儿,从附近喊来一个小轿子,让我坐到里面。

    把我扶进轿中做好,云影便急急退出指挥着轿夫送我回宫,隐隐约约听到绍绍被她打发去御医院请陈太医了,也就是青刺。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还是固执得清醒着一点点,疼痛让我怎么也不能昏睡过去,神光涣散,血越流越多。突然上空一个轻微的声响,接着就有一个凉凉的东西架在我的脖颈上,我勉强睁开疲惫的眼皮,看到那个同样受了伤的刺客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我的脖子大动脉上,似乎只要我一挣扎便会丧命,他冷冷地看着我,冷冷警告:“别出声。”

    我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淡淡一笑,沉默不语。脸色更加惨白。

    一路颠簸,我又呕出几口鲜血。

    “为什么?”他突然道。

    我知道他是问为什么他刺伤我,我还要救他。

    身体的寒冷让我习惯性地在轿子的一个小角蜷缩成一团。

    血从我的唇边流下,我没有力气去擦它,我虚弱地开口:“我现在没有力气满足你的好奇心。如果你信我,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