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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包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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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底的横山,寒意渐渐褪尽,和煦的春风从远方吹来。

    驿道旁栽种了大片柳树,枝条在春风中飞舞。柳下盛开朵朵野花,鲜艳喜人。

    时瓒带着十余随从奔驰在通往延州的通衢大道上。

    路边有酒家,时瓒腹中饥饿,便带人走了过去。

    天色慢慢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竟然漂起了濛濛细雨。

    细雨涤荡了花叶,清理了暗尘,浸润了农田,滋养了大地。

    这是好雨!

    时瓒站在路边,看得很出神。

    层层叠叠的丘壑之中,到处飞舞着如牛毛般细小的雨丝

    现在的徐州,应该也下起春雨了吧?只可惜,民失稼穑,没法耕作。

    部将徐汶递了端了一大盘肉到外间,时瓒不再呆看,坐了下来狼吞虎咽。

    “这是牛肉?”时瓒吃了一口就尝出来了。

    “牛肉。”徐汶吃得满嘴流言,只含糊地回了一句,继续闷头享用。

    中原哪那么多牛肉给你吃,也就地近草原的地方才能吃,,但也不可能常吃,否则幽州、河东早就遍地牛肉馆子了。邵树德治下,民户一定也养了许多牛,不然不可能如此泛滥。

    小店应开了很久了,石阶两侧都长满了青苔。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在地上冲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一只狗从远处奔回,见到大群陌生人,呜咽一声掉头而去。

    时瓒笑了一下,随即敛容,因为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大帅在东城给你等置办了酒宴,没想到半途在此吃起饭来了。”来人说话的口气不是很好,时瓒不以为意,在袍服上擦了擦手后,起身行礼道:“敢问可是朔方军校?”

    “速速吃完赶路,大帅在延州城等着呢。”来人摆了摆手,道。

    他身后还有数十军士,皆下马立于一旁,在雨中默默等待。

    对这些徐州军士,他们是有怨气的。若不是这些人的突然到来,大帅多半早带着铁林军回灵州了,大伙也能及早见到家人。

    大帅是不能责怪的,那就只好迁怒徐州人了。

    “起身,出发!没吃完的带上。”时瓒也不废话,立刻下令。

    随从们纷纷应命,不一会儿便收拾完毕,上马出发了。

    数十骑沿着驿道快速北上。

    风越吹越大,道路两侧村庄内未锁严实的柴门在风雨中摇来摇去。

    田间农人穿着蓑衣,忙忙碌碌。

    水鸟栖息在芦苇丛中,欢快鸣叫。

    小河之上,一叶扁舟驶过,满载粟米柴禾。

    很快,延州五城巨大的城郭出现在他们面前。

    ……

    “十日浇灌功,不如一场雨。”邵树德在馆驿内睡了一个午觉才起来。

    替赵玉掖了掖被角后,邵树德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袍服,来到了书房。

    “大帅,时瓒来了。”

    “让他进来。”

    亲兵仔细搜查了下时瓒全身,确保没有私藏利器之后,将他引了进来。

    “泗州刺史、徐州三宅指挥使时瓒见过灵武郡王。”满脸愁容的时瓒只瞟了一眼邵树德,便行礼道。

    邵树德安坐不动,道:“时衙内坐下吧,上茶。”

    时瓒也不推辞,直接坐下,这次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看着邵树德。

    “徐州有多少粮?”邵树德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才是核心问题。

    文德元年的吴康镇之战,时溥率七万步骑迎战,结果惨败,主力已被击破。

    第二年的吕梁之战,徐州残存的精兵再遭庞师古大破,从此注定了败局。

    之所以还没被灭,主要是徐州兵已经胆寒,采取了相对务实的以守为主的策略。

    进攻和防守,当然不是一回事。

    即便是邵树德来评价,敢于进攻的军队哪怕胜率低一些,也比只会防守胜率较高的军队强。

    两者对士兵、将领的要求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徐州主力覆灭,残兵败将只能防守。但这又有何用?百姓没法种地啊。

    军粮吃完之后,去周边乡下征粮,如果征集不到,还能守下去?

    “回灵武郡王,当可坚持半年以上。”时瓒回道。

    “半年之后呢?”

    “或可趁汴军不备,去周边征粮。”

    “这不是办法。”邵树德摇头道:“即便远在灵夏,我亦听闻徐州年年水灾,战乱不断,百姓亡散者十之六七。纵有余粮,收集不易,亦会逼死百姓。”

    时瓒心中有些不服,但又觉得此话不假。

    不服的部分在于徐州还能继续守一段时间,如果能从百姓那里劫掠到更多的口粮,一年都不是问题。

    而且百姓粮食被抢走后,还可以拖累汴军。

    他之前看到过朱全忠散军粮救济徐州百姓,而散了军粮,必然加重后方负担,消耗更大。

    但这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会败,或早或晚罢了。

    “听闻杨行密遣人在淮南恢复生产,或可与其结盟,借得粮草。”邵树德说道:“今岁我军亦会时不时东出,牵制汴军。时司空是明白人,当知道怎么做。”

    “灵武郡王怕是还不知道。”时瓒艰难地说道:“某离徐之时,家父已定下计议,雪化后便遣将南下,攻淮南之地,掳掠军粮、征集兵员。”

    “什么?”邵树德霍然起身。

    时瓒无奈苦笑,不说话了。

    邵树德也笑了,气极反笑。

    军头就是军头,这脑回路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淮南无主,杨行密即便在与孙儒交战,但也派了人到江北,抢占地盘。时溥你倒好,居然南下劫掠,这是觉得杨行密好欺负啊。

    但杨行密收编了江北大量蔡兵,战斗力已不可同日而语,时溥手下这帮残兵败将,还真不一定搞得过人家。

    但这其实不是重点。

    重点是不该结好杨行密吗?杨行密是有眼光的,他连素不相识的人都肯借粮,时溥开口的话,未必讨不到,何必搞成这个样子?

    “时司空前些日子已同意移镇,今又反悔,泗、濠二州可有动静?”

    “回灵武郡王,泗、濠二州应无问题。”

    “说实话!”邵树德提高声音,说道:“徐州危在旦夕,这会可不是掩饰的时候。”

    书房内的邵氏亲兵全都看着时瓒,目光灼灼。

    时瓒顿了一下,便道:“泗、濠二州有些不稳,或会借口家父已移镇,降全忠。”

    “将陈副使找来。”邵树德吩咐道。

    陈诚是节度副使,这个职务是藩镇首席幕僚,铁林军时代,只有四千众,当时军中仅有的数十文职人员便归陈诚归。

    赵光逢的幕职是随军要籍,本官则是泾原节度副使,是军中第二号幕僚,二人各管一摊子事。

    陈诚很快来了,甫一进屋,看到邵树德站在那里,便上前行礼。

    “陈副使,遣人往长安走一趟,请朝廷即刻发出重任时溥为感化军节度使(徐镇的正式称呼)的诏书,昼夜兼程,前往徐泗诸州。”

    “遵命。”

    “时衙内,可有心腹之人可堪信任?”吩咐完之后,邵树德又转过头来,问道。

    “有。”时瓒不知道邵树德想做什么,下意识答道。

    “或还要回一趟徐州。”邵树德说道:“陈副使,此番往徐州传旨,宜派中官韩全诲为使。”

    “韩宫监有勇有谋,实宜任此职。”陈诚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派信得过的人到徐州插手当地事务,扭转局面。

    “有些话,提前和韩宫监说清楚了。”

    “遵命。”

    韩全诲从蜀中溜回来后,日子不好过。数次向邵树德表忠心,请到朔方为监军。

    邵树德没答应。丘维道是老人了,最近几年一直深居简出,听闻要修仙。邵树德懒得管,监军院内各项用度一概不缺,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来少不了监军一份,私下里还给了不少馈赠。前来投奔的丘氏族人,有才的给官做,有勇力的募入军中,真真履行了同富贵的承诺。

    韩全诲想来朔方当监军,你把丘维道置于何处?

    不过此番他若是能立下功劳,也不是没有好去处,全看他如何表现了。

    时瓒一直到晚间才离开驿馆,出门之后,汗已透背。

    “衙内,如何?”徐汶上前问道。

    “我等继续等长安消息。”时瓒的情绪不是很高,道:“灵武郡王野心极大,竟然想给朱全忠拉包围网。”

    “如何个包围法?”徐汶追问道。

    “到那边去说话。”时瓒牵着马儿,走到远处一棵大槐树下,一边避雨,一边说道:“灵武郡王让朝廷火速派出天使,追回前旨,重任我父为节度使,免得给一些人口实,降了全忠。”

    按制,委任某人为节帅,天使要先去理所,当着即将军府诸将、监军院诸僚佐的面,宣读圣旨,授予旌节。

    理论上来说,事情到这一步还没完,还要去各属州,州刺史出迎,再宣读一遍圣旨,如此算是走完整个流程。但如今这个时节,一般就走完第一步,后一步就不一定了,有的走完,有的没有。

    泗、濠二州,你说他们对时溥不忠心吗?这或许冤枉人家了,陪你出兵,陪你打仗,今年是与朱全忠开战的第五年了,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很够意思了。

    但确实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降与不降,只在一线间。时溥同意过移镇,事到临头又反悔,这或许会成为促使二州投降朱全忠的微妙因素——有了个说服自己、欺骗自己的借口,不是我不忠,是朝廷有旨。

    “朱瑄、朱瑾那边会怎么做?”徐汶突然问道。

    这俩老哥,现在也是徐州的难兄难弟了。唇亡齿寒之下,互相救援,但结局多很惨淡。

    “多半要派人的。方才灵武郡王问朱瑄、朱瑾二人有何荣衔,这大约是想给他们升官了,甚至是晋爵。如此,便要派天使前往兖、郓宣旨了,鬼知道去的是什么人。”时瓒说道:“我看这朝廷,就是邵树德的夜壶,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那不管了。我等入朝,怕是也没甚意思。”

    “衙内,司空让你入朝,是为了保住时家血脉。”徐汶道。

    时瓒沉默。这次入朝,他把妻儿都带过来了,确实没打着回去的念头,这也是父亲的要求。

    “嘭!”时瓒一拳擂在槐树树干上,咬牙切齿道:“只要邵树德能攻杀朱全忠,我便是给他当狗又如何?他想杀谁,我便杀谁,甚至天子都杀得,只要能灭了朱全忠。”

    徐汶听了大惊失色,忙道:“衙内慎言。此番入朝,三千徐兵皆唯衙内一人是从。但万事须谨慎,时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万勿自暴自弃啊。”

    “我晓得。”时瓒长舒了一口气,道:“该隐忍时会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