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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待价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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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鸦落在枝头,嘎嘎乱叫,呼朋唤友,密切注视着山下人类的这场厮杀。

    躺在地上的“食物”太多了,都是我们的!

    就是有很多被挤进了河里,成了鱼鳖的食物,可惜。

    战场之上,自从赵匡凝带人逃跑之后,就进入到了追亡逐北的阶段。

    忠义军的崩溃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战斗力也就那个样子,还一开始就被先声夺人,坠了气势,随后被威胜军步卒动摇阵脚,具装甲骑横冲而来,终至大溃。

    几乎就是十年前官军围攻黄巢的翻版。

    所不同的是,巢军在河中、忠武、河东等藩镇军的围攻下坚持了好久,甚至还反冲杀,最后靠王重荣“爆种”,亲领精兵死战,阵脚这才动摇,被李克用抓住机会,纵骑兵猛攻,全军大溃。

    忠义军前军被步骑夹攻,全军溃散之后,中军也有方阵卷旗奔逃,不过彼时大部分还在,还没彻底乱。

    这时候若天降猛男,带一支精锐主动反冲,将对面攻势遏制住,或许还能收拢部分人马,徐徐后退。

    但赵匡凝是喜爱藏书的文雅武夫,他没有这种血性。

    亲随们簇拥他走,他虽然没同意,但也没拒绝,半推半就上了马,然后靠着“肌肉记忆”,直接策马狂奔,跑得比谁都快。

    快马越过浮桥,冲到江边,留守在那里的军士目瞪口呆。

    “大帅……”襄阳水师十将看着呼啦啦涌来的一大群人,双股颤颤。

    他们这边地势低,看不到前方的战况。

    事实上别说他们了,就是在一线列阵的军士,也未必知道其他方阵的战况。可能别人被打崩了,后路都被敌人抄了,你还不知道,还傻乎乎站在方阵里。

    所以战场上稍微一点风吹草动,总会引发各种不可测的事情。人人都会想,是不是哪边的方阵已经被敌军击溃了,马上我就要被包围了?

    这就要看军士们的信心了,也看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更看主帅的统军能力。

    无需讳言,主帅的威望在这个时候是价值万金的。将士们平时信赖你,相信你,你不走,不逃,就能稳定人心。甚至在挫败敌人进攻之后,还能反杀回去。

    赵匡凝刚刚继位,有个卵的威望!

    “别挡路!大帅要回襄阳!”亲将呵斥了一声,簇拥着赵匡凝上了船。

    幕僚亲信们纷纷跟进。

    他们是跑得快的,没人争抢,再耽搁一阵,怕是没那么容易跑路了。

    军士们解开了缆绳,将船推离临时码头,朝汉水中心驶去。

    赵匡凝突然走出船舱,看着一片混乱的战场,久久无言。

    远处已经涌现溃兵的身影。

    断后的亲兵也已经收拾器械离开了地头,他们登上了七八艘小船,不住催促赶紧行船离开。

    从这里顺流而下至襄阳,只需三天工夫,比骑兵还快。如果夜间也行船的话,甚至都用不了两天。

    这一仗,打得实在太惨了,两万多人估计逃不掉几个。

    消息传出去之后,七州之地会发生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两军交兵之处,其实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

    随州刺史赵匡璘辛辛苦苦地收拢了一些部队,他们且战且退,掩护其余各部奔逃。不过也就让他们多逃了片刻,而且看起来还毫无意义。

    狭窄的浮桥之上,人头攒动。

    惨叫声、咒骂声、痛哭声、哀求声随处可闻。

    人人只想逃命,人人都想逃命,但过河的浮桥就那么几座,一座已经塌了,一座正在塌,仅剩下最后一座,估计也快坚持不住了。

    “作孽啊!赵匡凝不得好死!老子正欲死战,你逃什么逃?”一将痛哭流涕,将器械扔在地上,不逃了。弟兄们没剩几个了,回去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家人。

    旁边几人面有愧色,他们是中军大阵的,赵匡凝逃窜的消息传来之前就动摇了,有三三两两的人离开队列,剩下的人也战意不坚,左顾右盼,根本没死战的想法。

    “轰隆!”最后一座浮桥断裂倒塌了。

    人群中发出巨大的惊呼,百余人一同摔进水里,溅起冲天巨浪。

    马蹄声渐渐靠近。

    绝望的溃兵剥掉衣甲,直接冲进了河里。他们寄希望于这条河水不深,能够让他们蹚到对岸。

    “弃械跪地者免死!”

    “弃械跪地者免死!”

    骑兵们呼喊不停,不断瓦解着这些退路已绝的溃兵们的战斗意志,免得他们狗急跳墙,还要继续顽抗。

    “降了!降了!”

    “降了啊,给谁当兵不是当兵,我降折大帅了。”

    “逃也逃不掉,不逃了,降了。”

    被河水所阻的溃兵无奈地扔了器械,跪地乞降。不过还有很多不要命的在往河里冲,搏那一线之机。

    忠义军大营之外,长剑手、陌刀手们已经攻破了营门,杀进了寨中。

    敌军大溃,并不是所有人都逃了,也有部分军士退回了营垒,打算依托寨子进行抵抗。

    若给他们一些时间,重新收拾人心,整顿部伍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利用营垒顽抗好长一段时间。

    可追兵几乎与他们前后脚抵达营寨。

    寨门附近的争夺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就被追兵攻破,杀进了寨中。

    随州刺史赵匡璘及亲信数十人于寨内就擒,被押到了小江口军城内。

    此时折宗本刚刚返回营地,正在搜罗所有能找到的马匹,打算派一支骑兵东出,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当然他也没抱太大希望。

    赵匡凝和亲信乘船逃走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从小江口顺流而下,船不用休息,马需要休息,这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不过追不上赵匡凝,但可以趁机先占一部分城池,扩大己方的地盘。

    九千匹马、万余大军,不多占地盘如何养得活?

    所以,刚刚得胜的大军根本来不及休整。

    除留三千人看押俘虏,守御营寨外,其余能动弹的悉数派出,向襄阳方向进发。

    而他自己,则留于小江口,这里的事情更重要,更棘手。

    此战,就目前统计的俘虏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二千,数量还在增加,最终可能会达到一万六七千人的样子。

    斩首,估计在五千级左右,杀得还是挺狠的。

    赵匡凝带来的两万多大军,除留守码头接应后方粮草的两千人之外,渡过浮桥来战的敌军就没回去几个,最多千人。

    谷城县还有两千余敌军,看守那个中转仓库。

    出征时整整两千六七千人,最后只回去了五千,真是一场惨痛的失败。

    而这两万多人里,衙军约一万二千,全军覆没,这大概是最让赵匡凝吐血的事情。

    唐、随、襄三个军事重地,机动兵力被一扫而空,留守人马也就只能守守城,很难有什么作为了。

    襄阳七州,建制尚完整的,大概就只有留守邓州的部队了。他们没有出征,幸免于难。

    “一战俘斩两万人,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胜。”折宗本稍稍感慨了两句,随后信步走进了一个房间。

    里面站满了亲兵,随州刺史赵匡璘已经被松绑,沉默地坐在胡床上。

    “赵使君。”折宗本笑眯眯地坐在他面前,道:“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听闻令郎素以孝闻名,不如书信一封,送往随县,说其来降。灵武郡王宽厚仁德,听闻之后,定然大喜,父子二人有功无罪,岂不美哉?”

    其实,折宗本也不知道赵匡璘这一家是不是真的父慈子孝,反正试试呗。随州的位置还是比较重要的,北上渡过淮水即可进入蔡州,某种程度上而言比襄阳更能对朱全忠造成压力。

    “我只想问一句。”被俘后一直沉默至今的赵匡璘突然开口说话了,只听他道:“灵武郡王欲如何安排赵氏?”

    “赵使君不妨想一想,灵武郡王至今可曾擅杀过谁?赵氏一族,只要降顺,人皆免罪,田产家财秋毫无犯。赵使君勿疑。”

    赵匡璘仔细想了想,确实没听到过此类消息。相反朱全忠已经杀了滑州安师儒、蔡州郭璠,虽然对外都说是“病逝”,但大伙都不傻,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安师儒是因为他在滑州旧军中还有影响力,不得不“病死”。

    郭璠是因为全忠想全面控制蔡州,“暴病而亡”。

    朱全忠太贪、太急,什么权力都要抓在手中,郭璠堂堂奉国军节度使(蔡州),想当附庸都不可得,最终被削藩,下场惨烈。

    鬼才给这种人效力!

    当然邵树德也不是什么好鸟,与朱全忠是一丘之貉,都是权力欲十足之辈。

    “我已是阶下之囚,夫复何言?”赵匡璘苦笑了下,道:“也罢。这天下纷乱,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也不知几人能得善终。不如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赵使君正值壮年,就有归隐之心,实在可惜。”

    “没甚可惜的。”赵匡璘目光看向窗外,那里是苍翠的青山和清澈的溪流,对刚刚经历了惨败,心情低落到谷底的他而言,是那么地有吸引力。

    “唐、邓二州,不知赵使君可否帮忙居中牵线,接洽一二?”折宗本又说道。

    “这两州,可不容易。”赵匡璘回过神来,道:“折帅可知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这可真是极为精准的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