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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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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张让府邸,与王钧走在街头。

    王钧皱着眉头说道:“真要与那些党人做交易?”

    “唉,只能这样了。”

    陈暮叹了口气,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

    “没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东西没在他们手里还好说,现在投鼠忌器,什么法子都不灵了。”

    “可惜,这件事情本来能妥善处理好。都怪张河张奉立功心切。”

    “无妨,如果能和他们聊下去就有回旋的余地,再看看吧。”

    陈暮一边和王钧聊着,一边在心里冷笑。

    侯栩与荀和都很聪明,但古人的局限性导致了他们依旧玩不过陈暮这个现代人。

    如果真想人和东西一起要,陈暮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

    当一个人有求于你的时候,就是他最软弱的时候。这个时候索要报酬和利益,就是很轻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原本以刘备四兄弟的军功,四个人想要身居高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坚南征北战多年,打黄巾,平凉州,战长沙,从184年一直打到187年,花了三年时间,才最终得了个长沙太守,而且还是荆州南部偏远地区的地方长官,就可以看出想要一步登天,有多艰难。

    因此陈暮要想攫取更多的利益,首先就得让张让明白,陈暮不可取代,也不可失去,一定要花大力气笼络,给予高官厚禄,要什么就给什么才行。

    这就是明末边关将领的玩法,俗称养寇自重。

    乱世有兵的人才是王,孙坚在讨董卓的时候带了几万人北上,一路上可以随便找理由杀刺史和沿途的太守,就可以知道到那个时候,秩序已经崩溃,没有兵马,就是待宰的羔羊。

    可兵的来源是什么?

    是地盘,是粮草,是金钱。

    没有地盘粮草和钱,哪怕你位比三公都没有任何意义。

    董卓进京之后,杀的朝廷高官不知多少,难道是因为他长得胖才能杀?还不是因为他有兵。

    刘备的起点太低,想升官,自然得另辟蹊径。

    原本陈暮是不考虑走宦官路线,毕竟这路子是双刃剑,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容易伤敌也容易伤己。

    但这世间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却会被人推入同一条河流。

    既然走不掉,那就只好全都算计一把,也不枉来洛阳走这一遭。

    ......

    陈暮与王钧去释放了党人。

    放了人,就是在向他们传达善意。

    包括吴伉在内,除了白马寺的大和尚自杀了以外,党人什么力量都没有损失。

    当这些人回去将陈暮希望谈判的消息传达给荀和的时候,荀和已经将那一批关键证据转移,自己在家里等待着张让的爪牙上门。

    听到这个消息,一开始荀和还比较惊讶,他觉得以宦官的秉性,当知道幕后是他们的时候,一定会暴跳如雷。

    荀和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抓走然后被拷问致死的准备,多年逃亡生涯,早就不惧生死。

    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与宦官们鱼死网破。

    然而他没想到,宦官集团居然没有对他出手,而是告诉他,张让的爪牙,最近声名鹊起的陈暮陈子归,即将亲自拜访他的府邸,与他有事相商。

    荀和与赵恭坐在自家厅堂里,两人对饮一杯,赵恭放下杯子,疑惑不解道:“张让这是在玩哪一出?”

    这个消息还是赵恭给荀和带过来的,荀和摇摇头:“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赵恭脸色凝重:“那陈子归,怕是来者不善。”

    “兵来将挡就是。”

    荀和冷笑一声,那陈子归早听说过,是张让一手提拔出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千石官吏,而且调去了鸿都门学进修,虽然武将转文职还得迈几个坎,但无疑说明张让的看重。

    未来这个陈暮怕是要走入汉庭的权力中心,站在世界的顶点。

    可那又怎么样。

    父辈们和宦官派系做了一辈子斗争,他荀和也不是什么孬种,要是怕死的话,岂不是愧对了自己父亲八俊的名声?

    二人闲谈了许久,天色渐晚,一直到傍晚时分,门口守着的贼曹进来向赵恭禀报:“部尉,人来了。”

    当陈暮出现在巷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宦官与党人的争端,早在王允上奏折,很多人跟着他一起弹劾张让赵忠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端倪。

    朝堂上的诸公,有些人看出了眉目,有些人甚至自己就是幕后推手,大部分人虽庸庸碌碌,但也隐隐察觉到了风云变色,猜测到朝堂出了大事。

    陈暮的一举一动,都在很多有心人的眼里。

    马车缓缓地驶入巷子里,停在了荀和家门口,陈暮下了马车,完全不怕两侧巷子会不会冒出无数弓箭手。

    荀和敢杀张河,是因为埋伏地点是在和安里的深巷,和安里本来就是人迹罕至,深巷里更加不可能存在别人。就算张让知道是他干的,没有实际证据,也抓不到把柄。

    当然。

    张让也从不需要实质证据,冒着天下大不韪干的坏事又不是一件两件,真不讲道理,大不了再发动一次党锢之祸。

    但张让现在正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当口,汉灵帝对他起了疑心,就意味着地位不稳。再加上荀和把东西拿到,张让自己反倒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如此一来,自然投鼠忌器,也只能吃了张河一死的哑巴亏。

    而现在陈暮是在闹市街头,在洛阳城内行凶无异于造反,荀和要是敢动手,立即就能震惊朝野。不仅是朝堂上,连民间都会知道这事,荀和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自掘坟墓的事情。

    “这里就是荀和住的地方,党人大赦之后,他将家人送回了颍川,独自一人来洛阳,在这里租了一套房子。”

    王钧扫了眼四周,徐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保护他们的安全,但联想到张河的下场,王钧依旧有些心中戚戚,摇摇头道:“党人们还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道这里藏了多少杀手。”

    “光天化日,他们不敢行凶的。”

    陈暮瞥了他一眼,王钧这小子是被迫害妄想症了吧,埋伏左右刀斧手摔杯为号那得是撕破脸皮才会做的事情,连项羽都没有干,荀和怎么会这么蠢?

    “就怕万一嘛。”

    王钧想了想,问道:“就这么上门吗?”

    陈暮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奇怪地看向王钧:“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请他们去洛阳监狱再谈会比较合适。”

    王钧对于党人这个天然敌对集团充满了恶意。

    嘎吱一声,门开了。

    站在陈暮眼前的是一个中年儒生,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故事,似乎总是压抑着一股愁意,见到陈暮,微微点头,露了个笑容,也不说话,只是把门打开示意他们进去。

    陈暮向他也轻点颔首,毫不慌张地迈过门槛进入到院内,浑然无视不远处一名脸色凶悍男子投射过来杀人般的目光。

    小院并不大,堂屋前有棵硕大的柏树,沿着青石板十多米外就是厅堂。有点像是后世某岛国的房子,木质围墙夯土地面,落叶挤满了庭院,厅堂的屋檐下就是光滑的木地板,下雨天坐在上面看身前雨滴落下的时候,一定浸入心脾,非常舒服。

    荀和把门关上,转身对陈暮说道:“久闻大名,今日有幸相见。”

    陈暮也说道:“伯修公之名望,我亦万分钦佩。今能见到先生,如见伯修公当年之风范,暮也是三生有幸。”

    “呵呵。”

    荀和笑了笑,伸出右手指向厅堂:“请。”

    赵恭目光凶厉,冷漠地看着他们。

    四人进入屋里,相对坐下。

    荀和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陈先生忽然造访,不知有何事请教?”

    “不敢说请教。”

    陈暮看了眼王钧与赵恭,说道:“荀先生之妙计,暮实属佩服,只是在洛阳城内动武,如同造反,荀先生有些过了吧。”

    赵恭脸色微变,凶相毕露。

    荀和却轻笑道:“陈先生在说些什么,和怎么听不明白?”

    “也是,四个人在场,的确有些话不方便说。”

    陈暮对王钧拱手说道:“王兄不如先回避,如此有些话才好明白来说。”

    这就是要创造私密谈话空间了。

    王钧自然也懂,宫里的龌龊事无数,没人会在人多的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话。

    私下两人说,就算有什么涉及到大逆不道的言论,出来之后没有第三个人作证,一个死不认账就行。

    所以王钧也明白这一点,知道单人对峙比较好,点点头:“那我出去了。”

    荀和想了想,对赵恭也说道:“子谦,你也去吧。”

    “公舒?”

    “无妨,你去吧。”

    “哼。”

    赵恭冷哼一声,看着陈暮道:“若你敢对公舒不利,我必杀汝。”

    说罢起身快步出门。

    陈暮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生气。

    等院中清静下来,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世界仿佛安静了。

    这时已是傍晚,屋外天色暗淡,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空。接近九月的秋风抚动,吹得庭院的树叶哗哗作响。

    王钧和赵恭出去,屋里就只剩下陈暮和荀和两个人。

    荀和微笑着说道:“他们都出去了,有什么话,请说。”

    陈暮点点头:“我是来与先生商量大事的。”

    “何事?”

    “请先生归还了张让的那批礼单。”

    “呵呵,我若是不还呢?”

    “张让与党人素无仇怨,先生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他蛊惑天子,祸乱朝政,我辈正义之士自当挺身而出,悍然抨击!”

    荀和冷笑起来。

    他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拿这批东西,就是为了扳倒张让,凭什么要还出去?

    陈暮认真道:“荀先生,我也是士人,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哦?”

    荀和故作不解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陈暮一脸苦笑道:“我还不是被皇甫嵩和王允给坑了,本来是战场立了功,卢植卢先生将我推荐入太学,结果张让想拉拢我,将我弄去鸿都门学,我本来可以拒绝,但没想到皇甫嵩和王允不问青红皂白,陷害于我,我才不得已奋起反抗。”

    “还有这等事?”

    荀和狐疑。

    “千真万确,我什么都没干,还帮着皇甫嵩灭了豫州黄巾,结果转眼皇甫嵩和王允就陷害我,在王允上的奏折里加了我宗族名录,连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当真令人心寒。”

    陈暮摇摇头,这事皇甫嵩和王允做的真不地道,你们就算听说了自己是张让的人,好歹也过来问问,中门对狙当场对峙都行,何必玩阴的呢?

    听了他的话,荀和脸色微微动容,拍着额头道:“这皇甫义真跟王子师还真是......”

    真是坑爹。

    平白无故给党人树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强敌,差点让他的计划翻车,这不是猪队友是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荀和摇摇头道:“都回不了头了吧。”

    陈暮却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正是时候。”

    “此话怎讲?”

    荀和诧异问道。

    陈暮严肃说道:“暮想问先生,你觉得这大汉天下如何?”

    荀和想起这么多年流浪生涯,遍历人间辛酸苦辣,若不是背后有大家族伸出援手,怕是早就遭遇不测,不由发自肺腑感叹道:“哀民生艰呐。”

    陈暮点点头:“不错,此番黄巾之事,便是明证。天下已经大乱,百姓水生火热,生灵有倒悬之急。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天子昏庸不堪,张让这厮虽然可恶,但罪魁祸首还是天子。天子敛财成性,不顾万民生死,卖官鬻爵,流放了正直的官员,让一些卑劣之徒窃取了高位。这些人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四处压榨百姓,巧取豪夺,致使国困民疲,民生凋零,酿造了今年的黄巾之事。朝野上下很多人都说,这一切都是宦官们的错,可宦官的权力来自何处?还不是来自皇权?背后是天子在撑腰。所以今日就算除掉张让,明日还会有王让李让宋让继续替天子为非作歹,荀先生岂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有饿死者?所以除掉张让,治标不治本也。”

    东汉灭亡其实有很多原因,比如天灾人祸,外战不断,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聚集到一起,全让汉灵帝一个人背锅肯定有失公允。别的不说单说他的前任汉恒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卖官鬻爵就是从汉恒帝开始,严重打击了朝廷的公信力以及官员的权威。

    但不可否认的是,汉灵帝依旧是个昏君。如果他励精图治,好好治理这破乱不堪的江山,东汉再延续百年寿命也不是不行,可惜的是这厮比他的前任汉恒帝还过分,为了敛财什么事都能做,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所以即便是把张让弄死,事情的根源汉灵帝只要还在,那么问题就依旧得不到解决。万一张让的下一个继承者比张让还要过分,最终损害的,仍然是这个国家和万民。

    “这......”

    荀和皱起了眉头,这个道理他自己也知道,奈何身为士人,忠君爱国是本份,对朝廷再如何不满,他也不敢于皇权做斗争。

    “所以荀先生应该明白,你今日扳倒了张让,其实对你,对党人,对这个国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陈暮继续劝道:“还不如与张让修好,帮他渡过这次危机。如此张让必然感恩戴德,大肆提拔党人,党人复出之后,便可以赶走那些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好生治理天下,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荀和皱起眉头,不满道:“你是让我投靠阉宦?”

    “当然不是。”

    陈暮笑了起来:“我是想告诉先生,当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为了复仇,甘愿俯身做夫差的奴仆,日夜服侍,甚至尝粪以表忠心,才感动吴王被放归越国,从此卧薪尝胆,秣马厉兵,最后灭了吴国报仇雪恨。如今天子虽昏聩,但长子辩已年方八岁,聪颖有加,智慧过人。若有朝一日天子遭遇不测,皇子辩继位为帝,则新帝自有新气象。此时若是像先生这样的士人已经崛起,占据了朝堂官位,那么可以正如勾践服侍吴王一样,带着天下仁人志士,进宫诛灭宦官,辅佐少帝治理天下,教授少帝为君之道,自此国安民乐,万世太平,岂不美哉?”

    荀和摇摇头:“天子正当壮年,怎会遭遇不测?”

    陈暮反问道:“荀先生可知我在长社是如何击败的黄巾?”

    荀和想了想,说道:“听说是借来了东风?”

    “不错。”

    陈暮点点头:“我祖上传下图谶秘术,这是皇甫嵩知道的事情,我今年多次观察紫微帝星,推算天命,天子即将命不久矣,五年之内,必龙驭归天而去。此时先生假装与张让友好,虚与委蛇,壮大自己,待当今天子离去,皇子辩继位,则万事可平矣。”

    荀和蹭地一下站起来,愕然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此乃天命,怎会有假?”

    陈暮装作不悦。

    荀和背负着手在厅堂走了个来回,蓦然回首问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假,若听你一番胡说,我就将东西交出去,张让明日就拿我等士人开刀,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先生不信?”

    “不信!”

    陈暮自信一笑:“我有三策,可让先生信服。”

    “你说。”

    “第一,我最近夜观天象,发现西北破军星高悬,这说明再过一两个月,西北便有刀兵起,边疆会有大事发生。”

    陈暮仔细在脑中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后汉书》记载,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二,去岁我观天象,看到有黄色光芒的大星落下,这说明有德高望重之士要死。我推测之后,发现只有伯献公符合条件,明年伯献怕是......”

    “伯献公......”

    荀和脸色动容,伯献公就是杨赐,作为如今朝堂上硕果仅存的正义之士,杨赐在士人里的威望极高,很多名士都是他的弟子,庇护了不少党人,他如果死了的话,对于士人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地震。

    “第三策呢?”

    荀和又问。

    陈暮答道:“第三策便是大将军何进,何进新立为大将军,威望和权势都不够,在朝堂的话语权也不足。但有皇后撑腰,地位还算稳固。此时若先生依附何进,让何进去与张让说和,我再去游说张让,让他的儿子张奉娶了何进的妹妹为妻,如此他们成了一家人,张让也会看在何进的面子上不为难先生与党人。”

    事实上何进之所以对宦官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甚至到最后也只是想杀一个蹇硕,而没有考虑把宦官集团全部诛灭,就是因为他本身与宦官集团就有很深的交集。

    比如何进有两个妹妹,一个是何皇后,一个是后来嫁给了张让的儿子张奉。

    另外何皇后前两年毒杀了汉献帝刘协的生母王美人,汉灵帝震怒,差点把何皇后废掉,还是张让等人劝解,又集资了一千万钱给了汉灵帝,这才让汉灵帝消了怒,没有废掉何皇后。所以张让对何进有恩,这也是为什么何进只想杀蹇硕,而对于杀张让等人总是犹豫不决的原因。

    现在何皇后地位比较稳固,外有何进,内则与张让等宦官极为交好,如果荀和等士人把威胁张让的东西交出来,并且全都倒向何进,那么看在何进的面子上,再加上陈暮的游说,张让大抵不会秋后算账,再拿党人开刀。

    “何进的话......”

    荀和在脑中细细思索,何进虽为大将军,但毕竟是屠户出身,在士人眼里地位极低,党禁解除后,何进倒是想征辟一些人去他的中朝,可惜都没有人应辟,投靠他的话,还颇有些掉身价的意味。

    不过对于荀和来说,其实投靠何进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相比于臭名昭着的宦官一党,何进至少还没有什么太大劣迹,与他为伍,总好过与宦官为伍强得多。

    想了许久,荀和还是摇摇头:“你说的这些还是过于虚幻,鬼神天象之说,我虽敬畏,但却避而远之,说些实际点的吧。”

    陈暮笑道:“那就说点实际的,最近朝中多人弹劾张让,恐怕也是你们在试探天子底线吧。”

    荀和先是颦眉,又舒展开来,眼前的人太聪明了,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便索性大方承认道:“不错,的确是在试探。若天子有松动迹象,那些张角赠与张让的礼单,便是压垮张让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试探出了什么?”

    陈暮一摊手:“连皇甫嵩都亲自下场,前两天弹劾张让的宅邸逾矩,天子依旧没有有所表示。这说明天子还在犹豫,我若是张让,只需要继续帮天子敛财,淡化此事的影响,再过一段时间,天子就会把这事忘记,你把东西交上去,最终也只是落得个张钧的下场而已。”

    荀和沉默不语,这的确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连日来他推动朝中与党人还有密切联系的官员,上奏弹劾张让。奏折如雪片一样飞到了明光殿,可天子却把所有奏折压下不表,这里面的意思,恐怕有点耐人寻味。

    陈暮继续说道:“所以还是那句话,你拿到东西,只是代表了一种扳倒张让的可能性。扳倒了张让,于事无补,还有赵忠,还有郭胜,还有其他宦官,只要天子不死,张让多的是人可以取代。如果没有扳倒他,那就是将张让彻底得罪,恐怕又是一场腥风雪雨,张让的报复,也许就不止是几千颗人头那么简单,到时候斩草除根,党人没一个能活下去。因此我奉劝先生,做人不能太耿直,有的时候该隐忍的时候,还是得隐忍一番,当年韩信若是忍不了胯下之辱,与人决斗,又怎么会有今天这大汉数百年国祚。听我一句劝,将东西交出来,与何进张让结好,让他们帮助党人复出,一步步让党人走向朝堂,占据高位。”

    “如此静待时机,等到天子归天而去,少帝登基之时,先生依附于何进乘风而起,那便是党人真正复起之日。到时先生治国之才则尽可施展,将来青史留名,那便是无异于昭宣中兴的功绩。而且还可以为党锢翻案,为伯修公等人讨回一个公道。”

    陈暮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口若悬河,天花乱坠。

    荀和下意识去幻想那个场景,不由欣然向往,但理智还是告诉他要冷静,沉思说道:“你说的对,一切根源还是在于当今天子的问题。但张让把持着洛阳大部分兵马,就算天子离去,少帝登基,我又如何诛杀宦官?”

    陈暮笑了起来:“荀先生忘了,皇甫嵩卢植和朱儁可还在呢,而且我兄长刘备为汉室宗亲,常思报效国家,等待天变之日,荀先生可以向何进进言,召集他们的兵马同入洛阳,有这么多忠君爱国之士,带着人马,难道还不怕诛灭不了宦官?先生可以怀疑我,莫非皇甫嵩卢植等人的忠心也怀疑?”

    “这......”

    荀和瞪大了眼睛,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皇甫嵩在大汉军中威望极高,又是党人亲密伙伴,如果真的如当年窦武等人一样准备兵谏的话,有皇甫嵩在,这成功率似乎极高。

    这么一看,陈暮说的似乎没错,如果天子真的会早死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复制窦武的办法,劝何进召集兵马来洛阳。

    毕竟当年窦武他们之所以失败,是运气不好刚好碰上张奂回京,张奂被宦官蒙蔽,才造成那次兵谏失败。而这次做好准备,有皇甫嵩的数万大军做外援,再加上卢植朱儁和刘备等人的兵马,那就必然万无一失了。

    想到这里,荀和也有些心动。

    因为陈暮说得很明白。

    第一,你扳倒张让,其实依旧无法达成党人求政治清明的结果,只要汉灵帝还在,那么政治就一定会黑暗。

    第二,如果没有扳倒张让,那他们这些人的谋划就会付诸东流,党人将再次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

    这两个问题摆在荀和面前,十分的严峻。

    而陈暮不仅提出了问题,还给出了解决的方法。

    那就是先与宦官集团虚与委蛇,壮大自己,等到汉灵帝死的时候,就召集人马,诛杀宦官。

    方案的可行性极高,毕竟窦武试过,虽然没有成功,但只是窦武的运气太差了而已,并不是说办法不可行。

    荀和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说劝何进召集兵马来洛阳,可之前又说游说张让的儿子娶何进的妹妹,如此他们是一家人,何进会同意?”

    陈暮摇摇头:“荀先生,我以为你应该是明白的。如果皇子辩登基为敌,那么何进就是天子的亲舅舅,你说作为亲舅舅,他会忍着让自己的外甥被宦官操纵权术,而眼睁睁地看着皇权落在宦官手里吗?大汉数百年来那么多例子,不用我一一来列举吧。”

    就跟党人与宦官天然敌对一样,外戚和宦官同样如此。纵观东汉二百年历史,外戚和宦官的权力斗争就没有停过。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对皇权的争夺而已,谁能战胜对方,谁就能夺得皇权,粱翼如此,窦武也是如此。

    所以别看何进与张让他们交集很深,在诛杀宦官这事上犹犹豫豫,但犹豫完之后,还是得下定决定这么做。因为他不这么做的话,刘辩的权力就还是在张让他们手里,何进怎么可能会忍得住?

    “嗯,我知道了。”

    过了片刻,荀和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我想知道,陈先生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的什么?”

    如果说陈暮是为了大汉天下,为了黎民百姓苍生,这话他是半句都不会信。

    陈暮认真回答道:“荀先生,我之前说过,我也是士人。皇甫嵩和王允虽然陷害我,败我的名声。但我心中依旧怀着的是对士人身份的认同,我做这些,便是为了将来不得一个宦官党羽的名声,为了青史留名,为了流芳百世,不知先生信不信与否?”

    “我信!”

    荀和点点头,世上的人无数,有些人为了权,有些人为了钱,而对于他们这些士人来说,真正喜欢的是名。

    一个流芳百世的机会,足够让任何士人为之心动,为之狂热。

    “荀先生是同意了?”

    陈暮问。

    荀和摇头道:“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嗯。”

    陈暮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聊了快一个时辰,便说道:“那请荀先生好好考虑考虑吧,暮便不打扰了,告辞。”

    “不送。”

    荀和坐在原地,倒不是他不想送,外面那么多人盯着,他送陈暮出门,会对外界产生令人误会的信息。

    陈暮走出厅堂,来到了庭院。

    天色暗淡,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下来,将院中的柏树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陈暮站在这阴影下,身上满是斑驳的月光,回头看了眼荀和。

    荀和依旧坐在厅堂,脸色变幻,苦思冥想。

    呵。

    陈暮轻笑一声,转身出门。

    等解决了这事后,他就会建议张让向汉灵帝进谗言,向天下每亩收取10钱的修宫钱,再加剧一下汉朝的灭亡速度。

    到时候汉灵帝一死,天下大乱,就是刘备进京的时候,也是与董胖子扳手腕的时候。

    当然。

    刘备那点实力肯定打不过董卓,所以到时候陈暮会谋划一番,替刘备捞取足够的声望和政治积累,等董卓正式掌权,祸乱宫廷的时候,就是宣檄文发矫诏,号召天下义军共讨董卓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刘备的声望必然能到达天下的顶点,将来争霸,对他的好处就是无限大。

    翻手为云覆手雨。

    这腐朽的大汉天下陈暮要灭,刘备他要扶持,名声和权力,他全都要!

    在他眼中,这天下,不过是棋盘。众生,不过是棋子。

    只是这天下,不知谁有资格与自己对弈呢?

    月光下,陈暮的背影越拉越长。

    站在阴影里,低着头,出门看到王钧站在马车前等他,陈暮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宛如春风一般和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