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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谥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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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皇宫的构造庞大,地形复杂,分为外宫与内宫。

    外宫是指嘉德门外,如云台殿、明光殿、承福殿、显亲殿等地,由鸿德门相连,每日往来,都是办公的官员,天子并不住在这里。

    而内宫则是嘉德门内,兰台、玉堂殿、嘉德殿、长秋宫、西宫等地,天子常住玉堂殿和西宫,长秋宫是皇后居所。

    大将军何进这几日在朝中议事的地方,在却非门内的却非殿,虽也是皇宫内,却是外围之中的外围。

    经过司马门、端门以及却非门,每处宫门都有侍卫把守,森然严厉,与内宫禁卫隔开。

    这些外宫的侍卫,就是虎贲军。目前的虎贲中郎将是何进的人,所以何进一点都不担心宦官会对他不利,整日在却非殿中与公卿们商量大事。

    汉朝国丧礼仪,别说何进,很多大臣们都不懂。除了太常与少数经历过桓帝国丧的那批老臣以外,没人会无聊地去研究这些。

    所以何进自然也不知道,不过如今新任太常杨彪就位,主持国丧,一切大小事务都有序处理,并无繁杂紊乱。

    到第四日午时,何进于却非殿主持与三公九卿的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是选定天子谥号。

    谥号乃是一个驾崩皇帝的重中之重,因为在下葬之前,可是要雕刻碑文。

    必须要在碑文之上,写上谥号,因此要在下葬之前选出来。

    所以每次皇帝驾崩,都要尽快选谥号,此为谥议。

    太常杨彪在谥议这件事情上话语权很重,环顾一圈说道:“诸位,我认为陛下谥号应当为灵,乱而不损曰:灵。陛下登基以来,数次天下大乱,此有失于国家。好在幡然醒悟,没有酿成大祸,以灵为谥号,最为合适。”

    “灵为恶谥,恐怕不妥吧。”

    马日磾摇摇头:“陛下虽有失于国家,但却有功于万民。收税之策,大部分的钱币都赠与了天下百姓,治理各地灾难,恢复民生。黄巾之乱后,承平四年,各地再无民乱,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太常难道要罔顾事实,只看过不看功吗?”

    “这。”

    杨彪一时语塞,因为马日磾说的是事实。

    历史上为什么汉灵帝被按上灵帝这个恶谥?

    因为一个皇帝的谥号,就是他这一生的总结。

    比如汉文帝,休养生息,励精图治,谥号为文。

    比如汉武帝,攻打匈奴,远征漠北,谥号为武。

    汉灵帝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镇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享乐搜刮,还真没有功绩。

    唯一的功劳就是哪怕多次出现大乱,但至少国家还在,没有灭国。

    如此被谥号为灵,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现在呢。

    现在陈暮以一手国策收税,帮汉灵帝弄了不少钱。

    汉灵帝弄钱的借口是什么?

    是南钱北调。

    黄巾之乱时,受到影响最小的是荆州扬州益州。

    这三地还算富庶,就用这三地收上来的田税,补贴冀州青州豫州等受影响最大的三州。

    然后再借口要平定北方外地入侵,又收冀州豫州等地的钱,补贴边关之地。

    如此一来,实际上汉灵帝就是在用豪强的钱,治理整个国家。

    当然。

    顺便再从这庞大的资金链当中,截取那么亿点点给自己享乐。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几年豪强受了一定损失,但百姓生活确实好了很多,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之前汉灵帝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功绩,于是谥号为灵。

    汉代给皇帝上谥号,一般尽量是给美谥。

    像汉桓帝这厮,跟汉灵帝一个德性,沉迷女色,宠信宦官,察举非人,时人讥为“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就是从他开始。

    结果他却能给一个“桓”这样的美谥,就是因为汉桓帝时期有凉州三明帮他平息羌乱。

    还有汉安帝同样如此,当政时期内忧外患,国家一片混乱,结果还有个“安”这样的美谥,可见只要有点功绩,都会给好一点。

    现在汉灵帝平息了黄巾之乱,平息过凉州叛乱,平息过幽州乌桓叛乱,还打败过南下的鲜卑,并且对于治理国家还有了一定功绩,再谥号为灵,那就太不公平了一点。

    杨彪也觉得马日磾的话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于是就询问众人道:“太尉说不该恶谥,那诸公的意思,是为天子加尊为美谥还是平谥比较合适?”

    “平谥吧。”

    司徒丁宫嘴角微微抽搐,皇帝是对百姓有功不假,但损害的可是他们这些地主豪强阶级的利益,给个平谥,不能再多了。

    “那就思帝如何?大省兆民曰思。正所谓:“君子谓陶婴贞壹而思”。天子惠于万民,思帝即可。”

    杨彪建议。

    “怀帝也不错,慈仁短折曰怀。恩泽百姓,此为仁也。陛下年未六十而崩,此为短也。言,“君子怀德”。又曰:“邦之荣怀,尚一人之庆。”我以为宜上尊号曰怀。”

    太尉马日磾也建言。

    汉朝所谓短折,未到三十而死则为折,未到六十而死则为短,汉灵帝刚好在短的范畴之内。

    “既是安民,则应以“定”为谥号,正所谓安民法古曰定,曰:“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又曰:“共武之服,以定王国”,天子安民法古,又克敌于外,孝定帝亦不错。”

    “闵帝也可,慈仁不寿曰闵,天子对百姓慈爱,多次对洛阳灾民赈灾,曰:“予惟用闵天越民。”然而岁寿短折,为闵帝恰当好处。”

    “我看不如叫愍帝,祸乱方作曰愍,天子虽对万民有恩,可大家看看如今的局势,南有豫州叛乱,东有冀州叛乱,四方扰攘,天下似有国难之时,应以愍帝为之。”

    “非也,天子聪明仁爱,博闻多能,十分聪慧。正所谓聪明叡哲曰献,不若叫孝献帝怎么样?”

    “献帝不是美谥吗?”

    “哦,差点忘了。那就还是在思、怀、定、闵、愍等平谥当中选一个吧。”

    三公九卿们一个个引经据典,议论纷纷。

    在历史上谥议的时候,都是各抒己见,然后用各种经典阐述为什么自己要提出这个谥号,如果被采纳的话,也是件青史留名之事,很多大臣热衷于此。

    众人都希望能够采纳自己的意见,一时间,大家纷纷旁征博引、遍稽群籍,像是要把肚子里那点货全都倒腾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卫士进来报告道:“大将军,司隶校尉与尚书令回来了。”

    司隶校尉跟尚书令?

    大臣们停下议论,看向却非殿门外。

    只见两人风尘仆仆进来,向何进拱手一礼道:“刘备,陈暮见过大将军。”

    “原来是司隶校尉与尚书令,你们入座吧。”

    何进让他们坐下。

    司隶校尉跟尚书令虽然不在公卿当中,但有三独坐的权力,更何况刘备现在手中掌握着军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何进当然不会轻视他。

    两人坐下,马日磾皱起眉头,质问道:“陈子归,你不是已经辞官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暮缓缓开口说道:“暮去岁十一月因父亲病重而辞官,今岁三月陛下病重,下诏让暮回来担任尚书令,没想到在路上遇上冀州叛乱,不得已投身于青州勤王军中,辗转于司隶校尉在野王县汇合,今日方抵达洛阳。”

    “原来如此。”

    众人听了他的解释,也就没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他家是冀州蒲阴县,那地方离洛阳两千里路,又遇上冀州叛军,能活命就算不错了,迟到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事。

    何进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公卿们正在谥议,为先皇取谥号,确定为平谥,尔等说说你们的看法。”

    陈暮皱眉道:“平谥?先皇对内平息黄巾之乱,安抚黎民,布德百姓。对外西平羌乱,东定乌桓,北击鲜卑,如此大功,居然只是平谥,这要是被汉朝诸多先帝,如桓帝安帝知道了,恐怕得龙颜大怒吧。”

    几位大臣们不由感觉到尴尬。

    桓帝安帝在位的时候,论起功绩,还真不如先皇,现在先皇居然只给个平谥,不给美谥,那让桓帝安帝好意思吗?

    恐怕说不准半夜三更就得去找他们的麻烦。

    丁宫恼羞成怒道:“先皇虽有些许德行,但横征暴敛,肆意收税,陈尚书,你看看洛阳周边的叛军,再看看天下局势,如今国乱岁凶,苍生涂炭,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此皆先皇之过也,怎么能给美谥?”

    呵呵。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暮心中冷笑。

    能让一个本来可以给美谥的君王被大臣冠上平谥乃至恶谥,除了动了他们的利益,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陈暮本来打算喷回去。

    但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对杨彪说道:“师兄也是这般认为吗?”

    杨彪是杨赐的儿子,陈暮是杨赐的徒弟,两人虽然差了20多岁,但辈分是平辈,杨修还得管他叫叔。

    “这。”

    杨彪迟疑道:“此为诸公商议定下的。”

    陈暮摇摇头:“不可,先皇虽有过,但亦有大功,桓帝安帝尚无太大功德却能得美谥,诸公怎么能如此对待先皇,难道诸公真要因私废公,因陛下收税,而枉顾陛下给诸公的恩德了吗?”

    诸位大臣们互相对视,觉得陈暮说得有些道理。

    但平谥是丁宫提出来的,他觉得被陈暮反驳很没有面子,于是坚持己见道:“陈尚书,你不过是天子近臣,依仗天子宠爱而得位尚书台,虽有三独坐之权,亦是坐于末席,诸公议事,哪有你说话的份?”

    嗯?

    陈暮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看着丁宫,片刻之后,忽然冷笑起来:“我原以为丁司徒身为老臣,来此谥议,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你!”

    丁宫怒目而视。

    陈暮继续说道:“我祖上为蒲阴侯,曾跟随高祖,平定安邦,创下这大汉天下。我虽无祖宗之才,却亦是讨黄巾而起,南征北战,东平张角,西破波才。在青州之际,亦是安抚黎民百姓,为陛下缴纳数十亿之财富,坐镇尚书台以来,诸公可见政务有繁乱之处?如今丁司徒却言我是仗陛下宠爱才得位,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大臣们互相对视,纷纷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陈暮又道:“而丁司徒之平生,我素有所知。你世居沛国,举孝廉入仕,历任交州刺史、光禄勋、司空、司徒。在地方为官,素无政绩,来中央朝堂,亦无功德。后来因巴结宦官而窃取三公之位,即便如今先皇驾崩,宦官失势,也理当安民辅国,向先皇表达敬意,如今却对先皇多有贬损,此是人臣之道否?丁司徒难道不信魂而有灵,歆兹显号,就不怕先皇泉下有知,今夜入梦中与你相会?”

    “竖子!”

    丁宫差点没气死。

    陈暮冷冷地看着他。

    丁宫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上位的时候巴结宦官,给宦官钱才做到了三公高位。

    后来见宦官失势,又投靠了何进。

    结果何进挂了,董卓上位,于是又投靠董卓。

    当时董卓要废掉刘辩立刘协,卢植是唯一一个站起来反对的人,而其他大臣则是默然不语,心里反对,表面不敢说。

    而丁宫呢?

    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支持董卓的人。

    这是什么行为?

    的作者西晋史学家袁宏将他一顿臭骂,可见在后来的士林当中,他的名声臭到了极点。

    这种人得罪了就得罪了,能拿自己怎么样?

    “司徒与尚书令都少说两句。”

    “行了行了。”

    “不要吵了,此为谥议,二位以为是菜市场吗?”

    众人怕他们吵起来,纷纷劝说。

    杨彪最后定下基调道:“尚书令虽然言语无状,但也并非无理。我看不如还是选个美谥吧,尚书令有何建议?”

    陈暮毫不犹豫道:“康,安乐抚民曰康,合民安乐曰康,能安兆民曰康,好乐怠政曰康。先皇最大的功绩,还是以豪强之钱,赐予了亿万兆民,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让黎民能居家乐业,谥号为康,最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