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刀尖上的大唐 > 第22章 北征,北征(二)

第22章 北征,北征(二)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有话既长,无话却短。

    再说郑大帅这边,在东城歇脚数日又向东行,十月初到达朔州。

    还没缓过神,晋阳信使已到。

    辽王有令,让郑守义留下看家的队伍,尽速领兵南下报到。

    已经辗转千里的郑二不敢耽误,强打精神领着亲军先行南下,其余大队稍稍休整后再跟上。

    十月十二日,郑守义抵达晋阳。

    经过去年那个庄子时,见到路口空着个茶摊,旗杆上光秃秃一个“茶”子牌匾垂着。边上一面土坯墙下,歪靠了木案和几支长条凳,也没人看管。

    想是天冷客少。

    道路两边田垄已经平整,还有牲口如牛、马、羊之类在田间晃悠。

    一些顽童原本在地里抡着树枝木棍,蹦跳玩耍,远远看见过兵居然不躲,反倒跑来路边观瞻。见军士们列队缓行,娃娃们也排了一队,就在道边装模做样学军士走路。

    有军士童心泛起,故意黑了脸吓唬人。

    先是惊得童子们一慌,却有个壮实的娃娃胆足,拾起地上土坷就丢。岂料正好砸在一匹马屁股上,好悬没把马给惊了,慌得那骑士好一顿安抚。

    这还得了。

    赶紧有伙长一面教训手下不许惹事,一面挥着鞭子,斥骂着将熊孩子赶远。

    “丢你老母!”那壮实娃娃还不依不饶骂了一句,才撒腿跑远。

    眼见娃娃们蹦蹦跳跳远去,郑二拿马鞭指着一个小身影,正是刚才那丢土坷还敢骂人的,道:“这厮,将来是个好兵。哈哈。”语气中尽是夸赞之意,童心大起的屠子爷鞭稍一舞,道,“去,将那厮给爷爷提回来。

    莫伤了人。”

    小郑立刻驰马下了路基,快速追上去。

    那娃娃惹了祸就快跑,跑了两步,回头看没有屁事,就掉在最后,提着木棍在地上乱打慢走。先跑的娃娃们感觉警报解除,正要跑过来与他会合,忽见一骑来了,直接大叫着一哄而散。

    挑头惹事的毕竟是个娃娃,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郑一把从后背抓起,横置于马背,片刻回到郑哥儿面前。其余孩子有些没了踪影,有几个又转回来,藏在地头树后,贼兮兮地向这边探头探脑地靠近。

    却说小伙子大头冲下,肚皮搁在马背上,癫了几步就头晕目眩,丢在地上半晌都没回过劲儿来。

    待定一定神,小伙子才明白自己为人抓回,不免也有些怵。

    抬头一看,正见高壮如山的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小伙子不知哪里又来了勇气,抹一把鼻水,跳起来叫道:“你这黑厮,敢动你爷爷怎么。”

    这孩儿倒是生得粗壮,看看也就六七岁模样,拿腔拿调作态,奶凶奶凶的,逗得一众军汉大乐。

    郑守义都快笑不成了,从马上跳下,立地七尺开外,如一座大山般。

    这终究是个娃娃,不禁有些惊恐,住了口再不敢嚷,一双眼珠子却在左瞧右看,想要寻条出路。奈何他被一群高壮武夫围着,哪里得逃。

    就看着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却那娃娃抿着嘴唇,紧握一双小拳头,略带惶恐又很倔强地看着眼前高汉子,兀自不屈。

    郑守义看见,也不禁敛起笑容,重重点头,道:“好孩子。”就从腰间抽出障刀抓在手里,对那娃娃道:“送你啦。”

    那孩儿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活动,疑惑地瞧瞧这老黑,又看他手里的这柄短刀。犹豫着,孩子慢慢探出手接过。

    那障刀尺余长短,还有些分量。娃娃入手一沉,连忙抓紧。双手使力一抽,就将刀拔出,一双大眼睛立刻就被刀子吸引了,全然忘了处境。笑嘻嘻居然就在人前作势挥舞两下,又引得众武夫大乐。

    郑爷看此地离城不远,便令军队就地休息片刻再行。

    却听村里忽然一阵破锣响,就涌出一伙人,在几个孩子的带领下朝这边来。

    郑老板抬头一看,这是娃娃们叫村里的大人来了。

    匹夫匹妇们气势汹汹冲出来,见到这阵仗也是一愣。几个领头的紧忙让身后村民立定,自从人群中出来,顺便将提在手里的钢刀入鞘。

    两三个带路的娃娃领着靠山,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在近前,戟指老黑道:“阿爷,是这黑厮拿了常郎。”那气焰,十分嚣张。

    这边军士们也已散开两翼。

    娃娃话音刚落,那被称作常郎的壮小伙就奔过来,喜滋滋地显摆刚得的障刀。其实也没甚花俏,黄铜吞口,如彩云般的花纹盘踞刀身,但行家一看就知道是百炼精钢造就的利刃。

    场面就有点尴尬。

    甭管别人怎么看,郑大帅是感触颇大。

    想当年他初来河东,村民见了官军就跟见了瘟神一般,远远看见就要亡入山林,只怕跑慢了一步。辽王到镇这才多久,好么,见了官军非但不跑,还敢操刀子上来了。

    村人们显然是来给本村孩子撑腰的,可是眼前这个局面……

    也很为难呐。

    那打头的汉子略作思索,一抬手,先将两个娃娃拨到旁边,就有村民将娃儿护了。这汉子上前两步,向郑守义拱手道:“可是郑帅当面。”

    郑守义道:“是我。你认得我?”

    那汉道:“怎么不识。某曾在辽王亲军营做个小卒,与郑帅见过数面。”

    “哦,竟是袍泽。怎么称呼?”

    “孙鹤。”

    郑守义听着一愣,将这汉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眼熟,道:“孙鹤?我记得刘大手下有一将叫孙鹤,不会是你吧。”

    孙鹤道:“正是区区。”

    当年刘守文在魏博战死,所部有些跟了刘守光在义昌,但多半都回了卢龙,跟着大李的不少,这孙鹤正是其中之一。他曾是刘守文麾下干将,不愿投刘守光,就跟了大李,在亲军营里做个队头,去年被安置在此做了里正。

    新得一地,就要从军中安置老兵、伤残在乡里,授田置业自不必提,还得担任基层官吏。这既是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也能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此乃辽王惯用的手法,郑守义在易定也是这么干的。

    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了。

    郑守义指着那孩儿道:“这是谁家孩儿?”

    孙鹤看郑守义没有恶意,当然,他也不怕郑二有恶意。这是辽王眼皮子底下,朗朗乾坤,怕个锤子。解说道:“其父郭简原是河东牙军,早几岁战死。

    不久,其母又死,投在姨母家里。

    他姨夫常思前岁应募,正在周帅帐下效力。他家田地分在本村,因常思在军中当值,家中乏人管教,若冲撞了郑帅,还望勿要挂怀。”

    郑守义没想到竟有这般渊源,他本来就喜爱这个娃儿,又听说是周德威部下的子侄,更觉亲近。笑道:“我是看这娃娃胆子不小,心中欢喜。怎么,你等这是要跟我火并么。”

    “岂敢岂敢。”

    那孩子早已被家人领走,孙鹤也忙让村人散了。

    郑守义眼见时候不早,招手让儿子取来一把银铤子放到孙鹤手里,道:“本当请老弟兄吃杯水酒,只因我军务在身,便请孙兄代劳,余钱给那娃儿吧。”说罢翻身上马,领着军队过境去了。

    待大军走远,一回头,见几个老兄弟都齐刷刷看着自己手里的银子,一个大写的“馋”字全刻在脸上。

    孙鹤见常思娘子韩氏拉着娃儿未走,就在不远处望着这边。便将一个银铤丢给身边一汉,让他去置备酒肉,张罗吃喝。他自己过去,将剩下的银子都交韩氏手里,道:“此乃郑帅所赐,拿着吃用罢。”

    便领着一众老兵吃喝去也。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郑守义进城,军队被安置在城外军营。

    按辽王惯例,军队都在城外营区驻扎,将领入城只能带些护卫。

    不同阶级,可以带领不同标准的卫队,似郑守义可有护卫百人。

    进了晋阳宫,来到一处偏殿,殿中央摆着一副巨大的沙盘,上面插了各色小旗。郑守义一看就是河东、河北的地形,辽王正与几人在沙盘边上指指点点。

    此时日头正好西斜,殿内侍女开始掌灯。

    彩霞与灯影摇曳,别有一番风味。

    见郑二到了,辽王开口就问:“带了多少兵来?”

    “毅勇军全来,先到千余骑。”郑守义答道,“其余在后面,够么?”这次郑爷决定只带毅勇军南下,留了大寨主看家。

    辽王道:“行了。你才回来,军士要休整,疲军来也无用。”

    “这是要怎么?”使者只说梁军有异动,具体情况并未说明。郑守义揣测,肯定是梁朝又在搞事,看了眼前的沙盘,更加确定。

    辽王道:“杨师厚、韩进通屯兵潞州,近日反复试探挑衅。

    魏兵已有数千在深、冀,正与成德勾结,似要接应大军北上。

    河中、晋、绛一线,梁军亦集结了三五万兵,蠢蠢欲动。

    朱三忍了数年,只怕要跟老子算总账喽。

    呵呵。”

    “夏州才打完,又打?”一听此次梁军动静不小,郑守义也郑重起来。

    对梁兵,二爷还是很尊敬的,要不然能跑到振武军躲着么。

    振绪军舒坦呐,周边全是撮鸟,想打谁打谁。当然,对这些蕃部还是要有所选择,顺者昌,逆者亡,哪能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

    反正跟义武相比,振武军就是天堂呀,好歹不必天天提心吊胆。

    梁兵嘛,也不是就打不过,主要是憋屈。

    便听辽王道:“我兼并河东,日渐稳固,再不打,他睡不着觉哇。”

    他言辞似乎轻松,奈何语气明显透出三分紧张。旁人或者感受不到,郑守义跟了大李子二十年,却感觉十分清晰。

    郑守义问道:“可知梁军动兵几何?”

    辽王抬眼看向周德威。

    周德威就用一根竹竿在沙盘上指指戳戳,道:“据探,晋绛、泽潞、河北,各有三至五万兵,总计在十至二十万之间。

    我料想,西边两路当是牵制,主攻还在河北。

    毕竟河东易守难攻,河北则是易攻难守。

    不过,若河东有隙可乘,晋绛、泽潞两路梁军亦不会坐视。”

    顺手牵羊,见缝就钻,这可是梁军的一贯作风,谁大意谁完蛋。魏博是死挺了,当年王教主也是险些翻车。对于周德威的这个判断,郑大帅十分认可。

    站在沙盘前,一面给郑守义解说形势,周德威心里却不住地连给辽王点赞。

    投降,或者说归顺辽王已有两年,对新主的钦佩与忠心也在成长。

    让他比较信服的首先当然是民生。

    没钱真是难过啊。

    当年盖寓说是河东大总管,全镇第二人,有谁来晋阳办事,见不见晋王先往后放,首先就得拜见他盖寓。其实呢?管了个屁!

    人口三去其二,弄得财穷民困,兵是越打越少,仗是越打越小。

    幸亏后来张承业落力干了几年,不然鬼知道能熬几天。

    结果辽王一来,对这民生是真使力呀。

    两年努力,河东十万户基本授田完毕,还从河北迁来了二万余户。每户一顷田发下,其中六成种粮,四成休耕或种草养牲口。又专门运了苜蓿草子,牛、羊、马匹、橐驼,豕,鸡、鸭、鹅。每县都有农官指点,管理。

    据说,大唐初年,就是这么干的。

    前两日,辽王开会通报,去年河东产粮七百五十余万石,征粮二百三十余万。若加上卢龙、义武两镇,似乎两税征粮就征了九百多近一千万石。

    各项专卖、榷税等尚不在此列。

    周德威跟着李克用干革命几十年,知道河东穷,但到底穷成啥样没概念。反正过去没听谁讲过这个,周德威很怀疑晋王自己都未必很清楚。

    这把算是有了点直观感受。

    又据说,梁朝的财帛还要数倍于此。

    从前周德威知道河东穷汴梁富,但是到底多穷多富就很朦胧,跟着辽王这两年,总算是知道晋王输得不冤。

    其次,就是辽王的各种战争准备,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年以来,镇内沿着汾水起了一排水碓,叮叮当当地打铁,昼夜不息。

    还有几个大烟囱,天天冒黑烟,说是拿石炭炼焦炭,然后再用焦炭炼钢。否则直接上石炭炼钢,钢质松脆易折。这些周将军不懂,他只晓得辽王手下主力战兵军械充裕,铁甲几乎是人人都有。

    天底下,可能也就梁军跟辽王能如此豪华。

    至于养马,就更加丧心病狂。

    据说,也是据说,在大唐盛时,在牧监的官马也得有四五十万匹,算上军中服役的,要破百万。民间养马亦多,数倍数十倍于此。

    辽王只有天下一隅,肯定达不到这个高度,但是,卢龙、义武、河东三镇,在营服役和牧监里的官马也养了足足三十多万。其中包括四万多高头战马,部分在营,部分繁衍。

    只这三十多万头畜生,每年光马料就得吃掉三四百万石粮。

    这还不算半卖半送放到民间,随时可以征用的驮马。

    也不算民家自养的畜牲。

    传说李司马亲自办马政二十年,持之以恒二十年呀!

    真是有瘾,反正他老周自问是做不到。

    周将军如今挂了个河东节度副使衔,所部铁林军顶在潞州方向,符存审的胜捷军则在汾州防着晋、绛一带。对面各有数万梁军,没事就在眼前晃,天晓得哪天真摸上来。

    但是反击么?己方兵力有限,打出去意思不大。

    虽然军队还未行动,但是各项预案已做了多套。

    怎样行军,怎样补给都有规划。

    战场侦察更是持续了两年多。

    打从辽王到晋阳,据周德威所知,派往南边的细作就没停过。

    再比如眼前这个沙盘。敌我双方的态势都有所展示,地形比较清晰,对方兵力部署稍显粗糙但也有个大略。

    相传后汉名将马援,曾以米做山谷,指画山川道路,向光武帝讲述军情。但亲见聚土成图、勾画地形山川,周德威也是到了辽王这里才算见得实物。

    道理其实不难,难的是花费巨大精力勘测地形制图。

    看了辽王配发的地理图,周德威就觉着原来用的行军舆图都是鬼画符。

    跟辽王,这是跟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