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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所谓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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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三日,恭王一病不起,孙北吉暂时顶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世子监国,王妃甄氏日夜照顾在恭亲王的塌前,一刻也没有离开。

    直到清理战场的时候,张守中他们才意识到,昨夜的战场远不止养心殿一处。

    按照宋伯宗的计划,如果没有柏灵与衡原君的搅局,他们完可以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直接动手。

    然而陈翊琮跑了。

    时间被拖延,于是在被替换的城防和禁卫军里,也有好几支队伍觉察到了异样,进而引发了小范围的战役。

    对这些将领,朝廷自然要嘉奖,但礼部那边显然已经快要忙不过来了——新皇的登基和建熙帝的国葬,才是如今的第一要紧事。

    而各州府递来的奏折因为建熙帝的驾崩,已经堆积了好几日,内阁与司礼监正快马加鞭地处理着。

    内阁的房间里,张守中的脸上还带着淤青和红肿,右脚也打着石膏,但他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着。

    不久,张守中搁下手中的笔,轻声道,“阁老,给常胜的这封安抚文书,我已经写好了,你来看看?要是没有什么问题,等我今晚得了礼部那边的消息,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靖州。”

    孙北吉站起身,走到张守中的身边,接过文书细看。

    文书很长,是仿恭亲王一贯嘘寒问暖的口吻。

    张守中在一旁补充道,“其实主要就说了三件事,屈修参与谋反,贵妃坠楼,还有屈老夫人祠堂悬梁自尽并留书一封和屈修断绝关系。”

    孙北吉放下了文书,颇有几分犹豫,“……有必要说得这么细吗?”

    “这件事不好隐瞒。”张守中低声道,“与其让别人传去什么风言风语,不如我们直接将实情告诉他,才显得坦荡,对他信任。

    “而且信里也都讲清楚了,我们认定屈修被逐出屈家在先,他的母家屈氏一门如今依旧是我大周的忠良。对屈家尚且如此,对常家就更不会有任何牵连——他能懂的。”

    孙北吉叹了一声。

    “我下午已经看了礼部那边给贵妃和老夫人拟的追封,”孙北吉低声道,“问题倒是不大。”

    “那便好。”张守中也有些感慨起来,“贵妃既有如此胆魄,不论礼部给出怎样的位份,我都是支持的。”

    “我不是在叹这个。”孙北吉答道。

    张守中愣了愣,“那阁老是在叹……?”

    孙北吉想了片刻,“看看贵妃,再看看屈修;看看王妃,再看看王爷……”

    还未等孙北吉说完,张守中立刻敏锐地前后望了望——此刻的房间里,现在确实就只剩他们两人。

    “阁老,慎言。”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劝说与被劝说者调换了位置。

    孙北吉目光依旧沉静,“有些话,也就只能和你说一说。当初贵妃寻死,朝臣群情激愤;如今贵妃不仅死了,还抱着祺王一道往生,结果死后荫封隆盛,群臣盛赞……守中,你不觉得荒谬么?”

    张守中颦眉,沉默了片刻,“阁老,你应该是明白这其中的差别,若非贵妃忠烈,如今宋伯宗只怕已经带着祺王投奔金人……那真是国耻!”

    “是啊,我都明白。可那到底是宋伯宗一意孤行,贵妃何辜,祺王何辜?死后的追封又有什么意义呢?”

    孙北吉摇了摇头,抬手道,“……大概我是真的老了。”

    一时间,许多话涌上张守中的心头。

    他确实未曾像孙北吉这样站去贵妃的角度想这件事,他也没有这个必要——这追封原本就不是为了告慰死者,而是为了安抚还活着人。

    比如边疆的常胜。

    但孙北吉这句“真的老了”,忽地就让张守中一阵鼻酸。

    想起建熙帝殡天的那一晚,一众内阁阁员之中,也就只有他和孙北吉两人站了出来而已。

    “我也不瞒阁老,”张守中压低了声音,“每每念及那晚王爷临阵脱逃的情形……我真是觉得,有君如此,还不如回家种地烹茶。”

    孙北吉没有反驳,他目光微沉,“我也……是真的想致仕回乡了。”

    “……可老天眷顾我大周,还有世子,还有王妃,亦还有你我二人。”张守中望向孙北吉,“阁老若是老了,我又能和谁共济风雨?”

    孙北吉看了看近旁黑发长须的年轻人——或许不能叫年轻人,毕竟张守中也已经人到中年。

    但他又确实非常年轻——永远能看得见灰烬下的火星,破晓的晨光亦或是别的绝境里一星半点的希望。

    孙北吉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张守中的手。

    有些话他没有开口,也实在无法开口。

    也许往后也再不会有什么新鲜事……

    谁又会知道呢。

    ……

    深夜,陈翊琮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因为太过疲惫,他甚至在车里就直接睡着了——他这几天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坐在内阁的大院中,今晚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回家。

    为了节省奏折运送的时间,半个司礼监也暂时搬进了这间院子。

    内阁左手票拟,司礼监右手批红,有争议的再送入里间,由陈翊琮亲自过目。

    这件事,少年做起来诚惶诚恐。

    就在一夜之间,没有任何过渡,人人都对他唯命是从——这种感觉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任何愉悦,反而令少年如坐针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师傅前日曾告诉他,唯有在这些事情上永远保持着警惕和焦灼,才最有可能一直做出正确的决定。

    陈翊琮回到王府里,他问了问母亲在哪,下人指了指恭亲王的寝院。

    于是少年打起精神,换了一身衣服去请安。

    床榻上,恭王正在睡觉,甄氏则坐靠在床边,头枕着床沿,也在休息——而即便是在睡梦中,恭王的手也紧紧扣着甄氏的手腕。

    几日不见,甄氏消瘦了下来,陈翊琮问了问父亲房中的婢子,这才知道母亲这几天几乎是昼夜不曾离开床榻。

    恭王只要醒来一见甄氏不在,便会勃然大怒并哭闹不止,为此甄氏只得时时陪伴,夜里也只能和衣而眠。

    陈翊琮听得心中猛然窜起一股火气,他径直上前,掰开了父亲在睡梦中依然紧握的手,沉声道,“父王,孩儿来给你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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