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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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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思量间,早有宫中内侍抬着几架轿辇过来请孙老夫人上轿,孙老夫人心念天家之威德,连连谦辞却辇,那内侍见状,不觉躬身笑道:“老夫人年岁已高,太后娘娘惦念着老夫人的身子安康,才叫奴婢携了轿辇来使老夫人乘坐。老夫人若执意不肯,岂不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

    顿了顿,那内侍有意无意地说道:“宫中规矩,凡太后皇后的亲眷入宫,为表天家恩德,其长者辈均可乘坐轿辇。方才吴家夫人且是乘坐轿辇入宫了。这会子老夫人不坐,倘或传将出去,恐怕外人非议皇后娘娘。老夫人慈爱仁厚,定不会叫皇后娘娘为难才是。”

    孙家众人并洪萱闻听此言,联想到方才吴家母女姿态骄纵,举止轻狂的模样,不觉会心一笑。孙老夫人难免想到多年未见的女儿,心中唏嘘一阵,因笑道:“既如此,老身便放肆了。”

    言毕,孙老夫人且在孙镜之妻徐氏并孙铮之妻孟氏的搀扶下,坐上轿辇。其后徐氏、孟氏与孙氏皆连坐上另外几乘规制略低的轿辇,孙家众女并洪萱跟在其后,由内侍引着,缓行至寿康宫请安。

    路上,大舅父孙镜家的三表姐孙蔚悄声问道:“才刚同你说话的是谁家的姑娘,好大的脾气?”

    二表姐孙蕙与三表姐孙蔚乃一胞双生,言行十分默契。因听着孙蔚的话,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也悄悄的看了过来。

    洪萱微微一笑,悄声回道:“那是吴阁老家的女儿,吴皇后的亲妹妹。仗着吴阁老如今在前朝得力,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你别理她就是。”

    闻言,三表姐孙蔚尚未答言,二舅父孙铮家的大表姐孙茹冷笑一声,轻声说道:“原来是他们家,怪道是这般行事。”

    洪萱听着话内有因,不免向孙茹看去。却见孙茹只勾唇一笑,并未答言。

    洪萱见状,也不好多问。便笑向身旁引路的内侍问道:“好久不见玉沉公公了,他如今可好?”

    那内侍见问,忙躬身赔笑道:“有劳姑娘见问。前些日子陛下有旨特开西厂,他老人家如今贵为西厂提督,深受陛下皇恩,为陛下办差,自是极好的。”

    洪萱听这内侍唤玉沉为“老人家”,不免想起玉沉那张精致到过分的少年容貌,配着那气质张扬的言行,怎么也无法同“老”字联想起来,一时间脸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一时到了寿康宫,早有宫俾进去禀报,由老嬷嬷引着诸位女眷行至正殿上,孙太后并洪贵妃皆立在正殿中央,瞧见孙老夫人并一干亲眷,动情之处不觉热泪盈眶,不等孙老夫人等人请安,早已扑上去哭喊道:“母亲……”

    洪贵妃也在身后哭着叫了一声:“外祖母。”

    孙老夫人见此情景,更是潸然泪下,搂着孙太后并洪贵妃哭了一会子,心中且惦念着天家规矩,慢慢劝解住了,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之礼,口内颤颤巍巍地说道:“老身孙氏,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孙家诸位女眷并洪萱见状,也跟着行礼问安。

    孙太后与洪贵妃满眼垂泪,立刻叫起。又吩咐让座,上茶。彼此之间满心里有许多话,只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只能相对而泣。

    洪萱端坐在下首,一时瞅瞅上座的孙太后与洪贵妃,一时看看下头的孙老夫人并两位姨母和自个儿娘亲,顾盼之间,徐徐劝解。半日,众人方才收敛一些。孙太后开口笑道:“瞧瞧咱们,好容易熬煎的苦尽甘来,一家人得以团聚,不说好好的说一会子话,竟相对着哭,究竟有什么意思。”

    孙老夫人见状,也淌眼抹泪的赔笑道:“老了老了,人却越发娇气了。太后娘娘说的是,今儿是好日子,大家合该高兴才是。”

    一语未落,又笑向洪贵妃道:“我们早在路上便听到了消息,贵妃娘娘能得陛下看重,如今且有幸为陛下绵延子嗣,真真是好福气。”

    这便是向洪贵妃道有孕之喜了。洪芫闻言,心头一甜,不觉伸手抚摸凸起的小腹,亦是笑着回应。因看到殿中端坐的孙家女眷,除长姐儿孙茹外,其余二姐儿孙蕙并三姐儿孙蔚均是云英未嫁的女儿装扮,不觉心中一动,询问起二人的年纪喜好来。

    孙老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因笑道:“蕙丫头同她妹妹蔚丫头乃是一母所出的双生女儿,今年都十七了。”

    孙太后因笑道:“可许了人家?”

    孙老夫人不免长叹一声,因说道:“咱们家前几年的情况,娘娘也是知道的。并不曾许给什么人家。”

    洪贵妃闻言,因笑道:“前尘旧事,并没什么要紧。这京中优秀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鲤,咱们且慢慢挑着,不愁挑不到好的。我如今倒是庆幸,这两位妹妹不曾许给什么人家。”

    顿了顿,又问及孙茹的夫家为人。岂料话音未落,殿上众人眼圈儿一红,二舅母孟氏忍泪说道:“回娘娘的话,我们茹儿没有福气,嫁到夫家不过一年,她丈夫便横死在外。她公公婆婆因此觉得茹儿命格不详,不许她在夫家守节,遂……”

    给退了回来。

    下剩的话孟氏有些说不出口,然则众人已经明白,不觉唏嘘叹息,怜爱起孙茹的命苦。若说这孙茹的夫家缘何会如此行事,这其中倒也有个缘故。

    当年孙家还未败落之时,孙文便将孙茹许给了当时礼部侍郎张兆亭家的孙子。没两年孙文见罪于继宗,孙家阖族流放。张侍郎也因替孙文进言,触怒继宗,被告老还乡。因此事不过是两位大人的一句戏言,两家并未交换更贴,也没有正式婚约,便都未曾放在心上。岂料张侍郎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最重君子之诺。十四年后,缠绵病榻的张侍郎硬逼着长大成人的孙子远赴东藩迎娶孙茹,此事遭到了张家上下的强烈反对。最终,却在张侍郎“如若不从,便状告儿子忤逆”的威胁下,不得不顺着张老大人的意思将孙茹娶回家中。

    然则张老大人自以为重信守诺,却不过平添了一对怨偶。那张家孙子将孙茹娶回家后,连洞房都不曾圆过,便收拾行李进京赶考。张家原是诗书之家,张侍郎当年亦是进士出身,□□出的孙子自然也是才学不俗,人品风流。因他早了大半年前往京中,除苦学备考之外,亦曾在苦读之余,参加一些文章诗会,闯荡出几分薄名。众人均以为此次春闱,张家孙子定能金榜高中。岂料那张家孙子并没能等到春闱扬名,却在春闱之前与同窗结伴至城外相国寺烧香祈福时,遇上匪患袭击寺庙,抵挡之时被匪患一刀砍死了。

    消息传至张家祖籍,张父张母哭天抹泪之余,立刻吩咐小儿子上京为他大哥收拾装裹。

    张老大人本就已年老体衰,缠绵病榻,噩耗传来之后,一时经受不住打击便也撒手而去。那张家因而将所有的惨事归咎在孙茹的头上,不等办完老爷子和儿子的丧事,便遣人将孙茹送至东藩父母跟前儿,从此两家恩断义绝。

    这一番话却是洪萱在孙家也不曾听过的。此时闻言,不觉看向枯如槁木一般的孙茹,面上浮现同情之色。孙氏与宫中两位贵人也忍不住埋怨张家行事太过狠绝,不留余地。

    然则孙茹本人却很是不赞同诸人的想法,淡然说道:“是我命该如此,并不怨恨张家如何。我反倒是感谢张家——当初若不是他们派人送我回到父母跟前儿,只是将我撵了出去,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老太爷与夫君因我而死,公公婆婆盛怒之下,却还惦记着我的安危,又那般行事,已是仁至义尽。我没什么怨恨的。”

    殿上众人闻听此言,一时间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劝解。

    正说话间,在乾清宫处理完政务的承启帝也带着孙家几位男丁并洪赋洪茅两父子来至寿康宫请安问礼,顺便与孙太后并洪贵妃共用午膳。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承启帝,洪萱发现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天子竟颇有些有子万事足的幸福满足。闲谈说话间亦时不时的看一眼洪贵妃的肚子,其言行举止立刻叫人看明白承启帝对洪贵妃的在意。孙老夫人等看在眼中,不觉会心一笑。

    已然提升为西厂厂公的玉沉公公在承启帝跟前儿依旧是低眉敛目,十分恭顺。知道承启帝最在意洪贵妃和她肚子里的龙嗣,玉沉便比任何人都留意着妇人安胎养身的方子。前些时日竟还撺掇着承启帝向周太后讨要了身边服侍多年的两位老嬷嬷——

    要知道周太后出身微寒,却能在妃嫔众多的仁宗年间安然生下仁宗的唯一一位子嗣,纵然也有些仁宗年轻,旁人不太在意的因素。可要知道,一位毫无根基的弱质女流,能在这么些家世显赫,背景雄厚的妃嫔之间拔了头筹,安然诞下皇子……这心机手段可断断不容忽视。而周太后身边一直伺候的陈嬷嬷与安嬷嬷,则在太后有孕这一件事上,堪称是劳苦功高。

    这两位嬷嬷资历经久,极通药理,呆在周太后身边几十年,虽然自身没有子嗣,可在外头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子侄一辈。玉沉便在成立西厂之后,将这两位嬷嬷的子侄调入西厂当差。因而两位嬷嬷在洪贵妃身边十分尽心。短短一段时间的调理,竟叫洪贵妃在饮食上颇有食欲,得了承启帝与洪贵妃一番赞赏之余,把手伸到后宫的举动做得更是炉火纯青。

    因着前日私自盗用了“大字报”的法子为承启帝出气,这会子玉沉见了洪萱这位正主儿,颇有些尴尬的意味。洪萱并没有理会玉沉的一些小羞赧,她正巧有事要同玉沉商议。因而便趁着玉沉亲自去厨房张罗饭食的空档儿,也起身跟了过来。

    至玉沉跟前儿,洪萱只觉得大半个月的工夫不见,玉沉好像又长个子了似的。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本来就是贪长的时候,一天一个模样的,也不甚奇怪。只是洪萱看了看仿若抽条一般的玉沉,又暗暗比了比自己的个头儿,不觉长叹道:“多日不见,玉公公又长个子了。只是玉公公如今贪长,这些日子又事务繁忙,人都有些消瘦了,可得好生补一补才行。”

    玉沉有些好笑的看着才十二岁的洪萱仿若成年人一般的老道举止,莞尔说道:“彼此彼此,萱姑娘也该多补一补。这样才能长得高。”

    其实玉沉蛮喜欢同洪萱说话的,除了因为洪萱乃是洪贵妃的亲妹妹,与她相结交很有好处之外,玉沉也喜欢洪萱性子简单,又能突发奇想,满肚子的好故事。

    玉沉年不过十五,纵然在宫中沉浮多年,手掌大权,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洪萱那满口的奇异故事,就连洪贵妃并孙太后这样历经世事的人都吸引住了,何况玉沉。

    而洪萱此番找玉沉商量的,也与此事有关。认真说起来,倒还是玉沉前些日子在京中狂贴大字报的行为引来的灵感。

    思及此处,洪萱因说道:“玉公公目今掌管西厂,不知道麾下可有印刷厂?”

    其实洪萱这话说的委婉,早从西厂厂卫在京中疯狂张贴大字报那日,洪萱便知道玉沉手下一定有精通印刷术之人。

    玉沉闻言,不觉俊脸一红,连忙问道:“自是有的,不知萱姑娘有何吩咐?”

    洪萱笑着摇了摇头,因说道:“谈不上什么吩咐,不过是想求玉公公忙个忙罢了。”

    言毕,拿着眼睛往众人身上一溜。众人心下明白,立刻退将开来。洪萱方详详细细的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洪贵妃自有孕之后,脾性愈加烦闷暴躁,洪萱每常入宫替洪贵妃说话解闷,长此以往,洪贵妃烦闷之情略减。然则洪萱终是外臣之女,总不好每日入宫。又见到洪贵妃闲极无聊之时,甚至将玉沉张贴在外的大字报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不觉心下盘算着,索性替洪贵妃弄出一张八卦小报,聊解洪贵妃抑郁之情。

    如此她且已照着后世八卦报纸的排版弄将出一份小报来,其中分为连载故事,异域风情,京中八卦,各地风俗,民间传说,异志怪谈等诸多版块。然则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因此洪萱便想借由玉沉之力,选摘多人来共同分担此事。如此每日为洪贵妃献上这么一份八卦小报,一来能分担洪贵妃的注意力,免得她因怀孕得了抑郁症,二来也能叫洪贵妃多知道些宫外之事,使得心胸开阔。

    洪萱说着,还从袖中掏出为洪贵妃准备的第一份小报,递给玉沉。

    玉沉伸手接过小报,细细观看之余,不觉心中一动。

    同洪萱只思量着洪贵妃的情绪不同,玉沉身处后宫,得承启帝并洪贵妃二人看重,每每行事,必然考虑周详,十分妥帖。承启帝之所以会开西厂,不过是因着不信任外朝大臣,且又想知晓宫外的民臣动向罢了。因而才吩咐玉沉并其一干下属乔装打扮,出宫伺察。其后因前朝后宫皆反对他入主东厂,方才另开了西厂。

    因而玉沉的差事主要便是为承启帝查探消息。然则西厂人数众多,如今更是要查探天下各省,如此每日搜罗到的消息多如牛毛。即便是经过筛选之后,依然是数不胜数。

    往日间玉沉都是吩咐下属将筛选过的消息整理齐备,送至承启帝跟前儿。承启帝闲暇时翻看一二,每每也觉得西厂送上的消息太过繁杂。

    如今且有了洪萱的八卦小报,玉沉不免想到若能以此形式筛选精简了重要的消息安插到各个板块上,送至承启帝跟前儿。叫承启帝一目了然,岂不省事?

    思及此处,玉沉不免笑赞道:“萱姑娘好伶俐的想法,实在叫玉沉惊为天人。好叫姑娘知道,玉沉也有一事相求。”

    洪萱闻言,笑眯眯问道:“玉公公说笑了,您如今贵为西厂提督,大权在握,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您能有什么事情求到我的身上?”

    玉沉闻言,也是一笑,不免将自己的打算如此这般的说了出来。洪萱并不以为意,开口笑道:“我当是什么要事,东西既交给玉公公了,便全由玉公公料理便是。倘若玉公公能瞧得上我这点小聪明,只管拿去用便是。”

    玉沉见状,只笑着谢过。

    洪萱思及吴清姝先时的话,不免心中一动,又问道:“今儿早起入宫,便听见吴家二姑娘说些宫中大选的话。我并没听的真切,公公可知此事?”

    玉沉闻言,不免苦笑了一声,摇头叹道:“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是椒房殿那位眼热贵妃娘娘的圣宠,又起的一些念头罢了。”

    洪萱心下一沉,赶着问道:“听公公这话的意思,此事竟是真的了?”

    玉沉叹道:“八、九不离十罢。椒房殿那边儿鬼鬼祟祟的,陛下也是有所耳闻。只是顾念着娘娘怀有龙嗣,不好叫宫人们嚷的四下皆知罢了。如今椒房殿那位占着大义,只拿捏着陛下不该专宠贵妃娘娘为由,提过几句。何况陛下登基,宫中大选秀女儿一事本是定例,陛下饶是长情,总越不过祖宗规矩。”

    洪萱听着玉沉一番话,也是沉默了。自古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专情的能有几个。如今承启帝对洪贵妃的情分,已然叫旁人眼热嫉妒。前朝吴家的几次弹劾劝谏,更是把洪贵妃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几欲将“狐媚惑主”的罪名安在她的头上。宫中不说吴皇后,便是周太后,也曾对洪贵妃的恩宠颇有微词。不过是碍于洪贵妃怀有龙嗣,暂且按捺着不提。

    如今吴皇后眼见自己不能得陛下恩宠,倘若一时气急,有了釜底抽薪之意,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是自己得不到好儿,也容不得别人好过罢了。

    就是不知洪贵妃能否想得开。要知道怀孕之人,最是爱钻牛角尖。如今洪贵妃的情绪已然因着怀孕暴躁起来,倘或再因为此事出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洪萱一时情急不已,却也没有办法左右目前的局势。当即恹恹地连话也不想说了。玉沉见状,也不免有些叹息,开口劝道:“好在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定不会叫娘娘受委屈。”

    洪萱听在耳中,也不过是苦笑一声。什么叫受委屈,什么叫不受委屈呢?

    古人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在旁人眼中,承启帝对洪贵妃的情深意重已然难得,民间男子尚有妻妾无数,难道还能要求承启帝对洪贵妃从一而终吗?

    世风如此,又能奈何。洪萱由人推己,不免也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也要如时下女子一般与人共享夫君吗?

    洪萱只略微这么一琢磨,便觉得心里实在堵得慌,一时想的思绪烦乱,就连午膳都未曾好好用过。洪贵妃瞧着洪萱少见的食欲不振,不免体贴地问道:“萱儿今儿是怎么了。难道是菜馔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不妨说出来,我叫御膳房做给你吃。”

    洪萱回过神来,笑向洪贵妃道:“宫中御膳向来精细,岂有不合口味之说。不过是我今儿早起吃多了,并不饿。”

    一句话未尽,只听孙氏笑眯眯说道:“吃了三个肉包子并两碗梗米粥并一个鸡子儿,岂有不撑的道理?”

    一句话没说了,引得孙太后,承启帝并洪贵妃等人哈哈的大笑起来。承启帝也不觉笑着附和孙氏的话道:“萱儿的食欲之振,便是朕也很少见过。”

    洪萱听着众人的打趣,倒也不以为意。嘻嘻笑道:“能吃是福,既能吃,且能吃到好东西,更是福上添福。洪萱能有如此福分,皆是仰仗皇恩浩荡。如此可见,圣上与太后娘娘,还有姐姐才是最有福气的人。”

    这话说的漂亮,听得承启帝并孙太后等人十分畅快,恨不得再添上一碗饭来。

    欣然饭毕,众人略觉饱腹。孙太后因说道:“今儿天气好,难得你们又入宫来,不如咱们一同到御花园走动走动。既是消食,也叫你们赏赏御花园的风光。”

    众人闻言,自然应是。

    八月初秋,原是登高赏菊,丹桂飘香的日子。御花园内亦是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叶黄风紧,疏林如画。头顶的日头依然散发着燥热的光芒,然则清爽的凉风吹过,倒让人觉出几分清凉舒爽。孙太后并一干女眷有说有笑地赏着御花园内的花,承启帝在旁时不时品评几句,场面十分惬意。

    说话间,只见对面袅袅行来一队仪仗,举着龙旌凤翣,提着销金提炉,顶着曲柄黄伞,天威厚重,皇皇者华。定睛细看,不是皇后并吴氏母女,又是哪个。

    吴皇后慢慢走至跟前儿,欠身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身后的吴氏母女并一干内侍宫俾也跟着请安问礼。

    承启帝负手叫起,洪贵妃与孙家诸位女眷等才向皇后请安。相互厮见后,吴皇后笑向孙太后道:“恭喜太后与妹妹,得以家人团聚。”

    孙太后一瞧见吴氏这一家子,便想到之前两次家人团聚,吴氏前来闹事的情景,心下略有些不自在。淡然说道:“皇后好兴致,难得也出来逛逛。”

    吴皇后微微一哂,因说道:“臣妾不比贵妃妹妹好福气,得以长伴陛下左右,赏花风月,好不惬意。臣妾既为六宫之主,掌六宫事务,平日里自然繁忙。何况这些时日臣妾又忙着大选之事,更抽不出空闲了。今儿难得母亲与妹妹入宫看视臣妾,因说道御花园里的花儿开的很好,臣妾方才动了心,想要出来逛逛。”

    孙太后十分不喜吴皇后说话间夹枪带棒的态度,因笑道:“既如此,你们便好好赏花。”

    吴皇后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身旁盛开的一朵团菊,有意无意地冲着洪贵妃道:“宫中风水甚好,养的这花儿也十分精神。这么好的风水单单供养一种花儿,实在可惜了。合该引入百花齐放,再看这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方不浪费这一番风水。妹妹你说是否?”

    洪贵妃脸色略有些不虞。吴皇后因不满承启帝专宠于她,几经吵闹之后又把主意打到后宫大选的上头,此事虽然经由承启帝压制,还未宣扬的人尽皆知。然而以洪贵妃在宫中的地位权势,又如何能半点儿不闻,自然也是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的。若说心酸吃醋,自然是有的。只是洪贵妃也明白承启帝贵为帝王,总不会只守着她一人。因而心酸再多,也从不在承启帝面前吵闹。

    如今且听着吴皇后故意滋事,一时间新仇旧恨皆涌将上来,恼怒之余,不免强压下心中酸楚,故意缠缠绵绵地看了承启帝一眼,笑向吴皇后道:“浪费不浪费,端看这风水自己如何觉得。倘或这风水愿意这么着,旁人火急火燎的,岂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承启帝闻言,也不觉含笑握了握洪贵妃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十分亲密。

    吴皇后见状,微微变色。旋即强压下一口怒气,冷笑道:“陛下登基一载有余,后宫还是如此冷清。臣妾身为皇后,实在难辞其责。因而昼思夜想,不敢辜负老祖宗的规矩,遂劝谏陛下,应允选秀,充实后宫。”

    吴皇后身旁的吴清姝年纪尚小,心思难免浅白了一些。听吴皇后如此说,不觉幸灾乐祸的看了洪贵妃一眼,开口附和道:“是啊,姐姐为了陛下,可是煞费苦心呢。哪儿像有些不贤德的妃嫔,只顾着向陛下邀宠献媚,却不把大雍江山,皇室香火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的洪贵妃微微皱眉,不觉伸手抚了抚凸起的肚子,笑着说道:“皇后果然是贤良大度,品行端方,为闺阁女子之典范。这一点上,我就不如皇后。纵然明白女子之德行,不该拈酸吃醋,可我总不能像皇后这样,心平气和的将陛下让给别的女人。可见……要么是我对陛下用情更深,要么是皇后并非如女子在意夫君一般的在意陛下。如若不然,又岂会自作主张的在陛下之前,张罗起选宫中大选的事情来。”

    吴皇后闻言,勾唇笑道:“贵妃妹妹说笑了。本宫既然身为皇后,便有责任为陛下开枝散叶,让我大雍皇室不至于后继无人。既然本宫

    无才无德,不得陛下看重。那便依着陛下的喜好,为陛下挑选品性端庄的女子为妃为嫔,伺候陛下。一切自然以陛下为紧要,儿女私事,又岂能越过江山社稷。妹妹乃是从小陪在陛下身边的老人儿,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洪贵妃看着吴皇后气定神闲,言笑晏晏的模样,不自觉的再次抚了抚凸起的肚子。

    承启帝见状,略微心疼的搂住洪贵妃消瘦的肩膀,皱眉说道:“皇后既然明白绵延子嗣乃是皇族大事,如何又这般不体贴芫儿,非得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闹腾出诸多是非。倘若因此叫芫儿心伤,动了胎气,岂不是你的罪过?”

    吴皇后躬身见礼,口内说道:“陛下明鉴。臣妾所作所为,均是为了大雍江山,并无半点私心。陛下心疼贵妃妹妹,乃是妹妹的福气。可妹妹身为陛下的妃嫔,却不该仗着陛下的宠爱为所欲为,更不能仗着腹中龙嗣行邀宠独占之事……”

    洪萱在后头听的不耐烦,不免嘟囔了一句道:“说这么多,还不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声音虽小,却有意叫跟前儿的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就连恨得火冒三丈的洪贵妃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吴皇后被讥讽的面色大变,吴清姝在旁看着,不由怒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后不敬。”

    洪萱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少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若是对皇后不敬,你还对陛下不敬,对贵妃娘娘不敬呢。咱们两个半斤八两,谁说谁啊?”

    吴清姝一时气急,连忙说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陛下不敬了?”

    洪萱就等着吴清姝这句话,连忙接口道:“你方才说的有妃嫔不贤德,只顾着向陛下邀宠献媚,却不把大雍江山,皇室香火放在心上。难道不是在讥讽陛下昏愦无能,只顾贪恋美色,却不顾皇室江山,国祚安危?陛下本是长情之人,因顾念着我姐姐从小跟在陛下身边,方才对我姐姐恩宠有加。同理可证,陛下因念着吴阁老的功劳,方才在前朝十分重用恩宠。这原是陛下仁德,怎么到了你们嘴里,竟成了陛下的过错。难不成在你们看来,唯有陛下刻薄寡恩,又或只宠着你们一家才是好的?”

    洪萱此身年纪尚小,不过十一二岁,恰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因而说话间故意放诞,十分犀利。可是听在旁人耳中,却如尖刀刺破了心头一般,鲜血淋漓。不提面色大变的吴家众人,就连一直笑容满面不怎么在意此事的承启帝也不免冷了容颜。淡然说道:“想来在皇后眼中,朕便是这等糊涂昏愦的昏君。除了为皇室开枝散叶,竟也没有旁的用处了。”

    只此一言,虽轻飘飘的不似洪萱那一番话有火气,然则诛心之处,更比洪萱那一番话还要厉害。听得吴家众人连忙跪地不起,口中连连说道:“陛下明鉴,臣妾等并无此意。”

    天子一怒,除了孙太后外,御花园内其余人等也都跪了下来。倒是承启帝惦念着洪贵妃腹中胎儿,舍不得叫她行跪拜之礼,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轻声责备道:“都叫你顾念着身子,不要这般多礼,你怎么总是不听。”

    “宫中规矩森严,礼不可废。臣妾若不警醒些,恐怕看在旁人眼中,更觉得臣妾轻狂了。”洪贵妃幽幽埋怨了一句,看着承启帝越发无奈的神情,抿嘴一笑。

    吴皇后看在眼中,更是暗恨。

    吴清姝则方寸大乱的指着洪萱骂道:“你血口喷人,胡搅蛮缠。明明我姐姐并没有这个意思,都是你挑唆的,实在是奸猾至极。”

    洪萱撇了撇嘴,既已挑拨成功,便懒得同吴清姝斡旋。当下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感受着御花园内乱青板石的冷硬冰凉。

    跟在吴皇后身侧的花蕊瞧见众人方寸大乱的模样,略微思忖片刻,开口说道:“陛下明鉴,皇后娘娘对陛下何等敬重爱戴,陛下心里是明白的。皇后娘娘之所以会如此做,不过是爱不得,求不得之苦。陛下既然怜惜贵妃娘娘,懂得体贴贵妃娘娘之苦,如何不能理解皇后娘娘这一番心事。后宫大选,若说皇后娘娘没有私心,陛下也是不信的。可若说皇后娘娘私心藏奸,只为着陛下不好才如此做,皇后娘娘又何其无辜……我们娘娘这一番心事,不过是存着一些傻想头罢了。只盼着陛下能看到我们娘娘的贤良大度,明白我们娘娘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不能容人的人,因而看到我们娘娘的好,以此感动陛下罢了。”

    这一番话说的着实情真意切,可怜可爱。不说承启帝,就连在场的诸位外人都有些唏嘘怜悯起来。承启帝因厌着皇后,厌屋及乌之下,从前并未注意过吴皇后身边的这位丫头,只听玉沉偶尔说起过吴皇后对这宫俾很是器重。今日一见,倒是言辞机敏,伶俐的很。

    承启帝心下略一忖度,不免开口说道:“你倒是很会说话,比你主子略强一些。”

    花蕊闻言,躬身跪道:“多谢陛下赞誉。只是奴婢能有今日,都是我们娘娘调、教的好。陛下只是不知我们娘娘的好处罢了。”

    承启帝打量着花蕊音量轻柔,娇憨婉转,心下一哂。眼睛溜过因自己赞了花蕊一句,便有些不痛快的吴皇后,更是心中一动。突地开口吩咐道:“你且抬起头来,叫朕瞧瞧你的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