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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怪物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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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点点小心地向上爬。

    喉咙中愈来愈强的干渴,使我的神智有些不清,手上有些脱力。一下,两下,我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急促。

    就在我即将要看到悬崖顶的时候,我的左手猛地抓空。

    这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在少年惊恐的吼叫声响起的同时,我的身体感觉到了不可挽回的下坠感。我的手伸出,想去抓住些什么,却徒劳无力。

    我的身体重重地坠下,扬起一阵灰。随后,无数散发着血腥味的女妖向我扑来。

    幸运的是,没有疼痛,没有剧烈的疼痛。只有麻木,仿若丧失一切知觉。

    我为何如此不幸,是一个被上天抛弃的人?

    我,终于死了吗?

    没有。

    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如同浆糊一般,糊涂恍惚。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几乎全白的房间。我的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嘴上吸着氧气罩,我想挣脱,却意识到我被牢牢地绑在手术台上。

    一个戴着白口罩穿着防护服的男人低头很认真地观察我。“醒了。02005号第十八次极乐之刑结束。”他拍拍我的肩,说道:“真是勇敢,小伙子。我还从未见过从极乐森林这个设定里回来的。”

    他冲我身边同样装束的女士轻点头。

    女士拿起旁边的针筒,没有犹豫地扎向我的太阳穴。

    六

    02005号。我是一个纵火犯。

    杀了许多人,毁了数不清的家庭。

    我在一年前入狱,很巧地赶上世界刑罚改革,被判处替代死刑的罪罚——极乐之刑。

    为了精神改造,我们犯人只有在执法者创造的虚拟世界中拯救他人,才能成功醒来。在那个世界自杀、被NPC杀都会导致脑死亡。

    这个名字充满希望的刑罚,事实上遍布绝望。它无穷无尽,直至我们在虚拟世界中脑死亡或是在现实世界中老死。

    没有人知道执法者给我们这些混蛋创造了怎样的世界。

    每次极乐之刑结束,执法者就会消除我们的记忆。只是每当我受完刑醒来时,都会感到疲累、无助还有怪异的怜悯,甚至不敢愤怒。莫名其妙,又情不自禁。

    心中时常有一种深深忏悔的滋味,仿若自己是堕落于深渊的孤兽,仰望天际黎明,无助而绝望。很痛苦,越来越痛苦。

    这日,我躺在监狱的床上百无聊赖。抬头正好看见栏杆外一个貌美女人被带走,她的胸前有个粉红标牌,显然是个毒贩。她即将接受新一轮极乐之刑,不知道她是否能活着回来。她看着真眼熟,可惜我思索半天也并没想起来她是谁。

    我盘着腿,苦笑连连地算着自己下次极乐之刑的日期。

    我闭上眼,黑暗中许多血红的眸子盯着我。

    我有罪,余生注定忏悔并痛苦着。

    这个故事,倘若要说起。

    “我得好好想想。”我对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说道。

    一

    那日师父心情不好,我多说了两句“学不会”,他便恼了,我这做徒弟的不敢说什么,只好匆匆走出。

    我心里有些郁闷,却实在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师父与前来看望他的国主阿姐吵了一架,那张脸便再没有展开过笑颜。国主赵瑜,这个待我温情宠溺的阿姐,是师父戏场的常客。

    我在和衣而眠时,心里依旧是惴惴不安。国主阿姐离开时,师父手中的那根楠木兔毫被他紧紧捏着,后来他放下时,手上俱是鲜血。

    他们从未这样吵过,今日这般到底还是吓到了我。

    我一觉醒来,觉得鼻塞难忍。睁眼一瞧,原是那讨人厌的怀王赵乾,他脸上正带着恶劣的笑,捏着我的鼻子不放。

    我气得用爪子去挠他。

    “你师父究竟是收了个什么东西,整日里懒觉不停,也不知道好好学些技艺。”赵乾自顾自坐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偷吃阿姐昨日带来给我的酥饼。

    这人,怎一点廉耻心也没有。

    “喏,你师父让你去送的信。”他指了指桌上面躺着的信。

    “我师父呢?”

    “你若是早些醒来,还能见到他看你时嫌弃的眼神,”赵乾给我扔了几个酥饼,随手捏起一封信,蹙眉道:“这信我看还是别送了,这几个地方都乱的很…”

    这坏东西,惯会抹黑我那光风霁月的师父。我吞了几个酥饼,便拎起桌上面的几封信,看了看地址,毫不犹豫地跑到窗边,一跃而下。

    “傻东西,切记注意安全。”

    我飞到塔楼的上端时,听到赵乾在六楼的雕镂窗边向着外头吼了一声。

    算这小子还有些良心。

    今日送的信,是给四方国最边缘的几个部族的。这些部族实力微弱,游离于四方的权利之争外。也不知道我师父要寻这些人来做什么。

    二

    四方的疆域不小。

    在这几个部族游走,实在需要精力。风餐露宿整整十日之后,我总算是踏上了回去的路。

    在将要接近都城的那夜,我选择宿在近郊的一间客栈里。

    现下接近冬日,这时节来这里住店的人,多半都是出来跑生计的。我在客栈的一楼,叫了两壶热酒,正喝得头晕目眩。

    一阵喧闹声,使我不得不停止自娱自乐。

    我抬头一瞧,是几个穿着精致的男子,正围着一个桌子笑得猖狂。我细细瞧,里面有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女,看上去很是无助。

    四方如今便是如此,尤其是这都城,纨绔子弟无数。

    平时我若是出来,绝对会假扮成小少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对父女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收场。

    那父亲气急,怒斥这一群纨绔子弟:“这是天子脚下,岂由你们放肆!”

    “你这老汉,我们几个姓赵,都是天子的亲戚,这种事情都是我往日里的家常便饭。”纨绔为首的男子笑得肆无忌惮。

    “你看你都穷成这样了,若是把女儿卖给我大哥,以后你也能跟着女儿吃香的喝辣的。”

    “…”

    一旁的纨绔纷纷应和。

    “你——你们欺人太甚!”那老父亲护着自己的女儿,脸上俱是慌乱,他举目四望却看不到一个人站起来为他们说话。

    我站起身来,但并不是为他说话。我提起手上的两壶酒,踏上了前往自己屋子的楼梯。

    我不知道这父女俩的结局如何。

    第二日我准备出门时,整间客栈依旧是安逸平和,一点也看不出昨夜发生过那样的事,我也再没有见过那对父女。

    至于那为首的赵公子,我则在数月之后,见到了他狼狈模样。

    三

    送信归来后的几日,我依旧是吃好玩好,乐得很。

    赵乾则不同,他不知从哪里吃了炮竹,每日都来找师父的麻烦,不是挑剔凝馆的酒水差了,便是说师父的戏腔敷衍。

    赵乾,这人真是怪胎。我打记事起便认识他,这个不问三不知的无权王爷,最爱在师父的戏楼凝馆里晃悠。

    我从前总是怀疑他是欢喜凝馆的哪个戏子哥哥。

    那几日,十分暴躁的怀王爷,终是成功让凝馆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

    我劝他,他却说我是个傻的,大声呵斥我,让我以后绝对不许再接师父吩咐的那些危险任务。

    我茫然,不懂他指的是哪些任务。

    不过这人倒是个有良心的。

    那些时日恰逢城南香料铺出新熏香,凝馆的一个待我很好的哥哥送了我几盒。我选了几盒,分送给我最在意的几人。

    师父得了一盒芙蕖香,他向来不露山水,我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大概是不喜不厌,我那日得以少练半个时辰的戏腔,却也多练了一柱香的小楷。

    当然,我后来再也没送过师父熏香。

    阿姐那,我托赵乾给她带去一盒松香。阿姐的喜好我是知晓的,幼时在她怀里长大的我,最是清楚她身上的味道。

    不出我所料,第二日我便收到了整整一堆赏赐,各式香料、胭脂以及发簪堆满了我的桌子。说起来,我也算是四方国主身边的红人。

    与豪气的阿姐交好,绝对不亏。

    最后一盒兰香,我扔给了赵乾。其实这味道一点都不适合男子,但分送下来的只剩下了这味道。若是漏了他,这人一定会找我闹上几个月。

    赵乾倒是难得没嫌弃,收了那盒熏香之后,什么也没说。

    过了几日,我的房里多了一台筝。那是名家柳氏出的筝,据说千金难求,我自然爱不释手。我原先以为是师父送的,可惜多方试探之下,发现他浑然不知。

    那便是阿姐赐的,我特地给她写了封信,感谢她的大手笔。她很快回信,信上飘逸大字几个:

    朕不知,若是阿奈欢喜,朕下令让他们造几个予你。

    这可使不得,我忙回信婉拒。既然不是我那万事沉心的师父,也不是向来宠溺我的阿姐,这剩下人里有如此财力的,似乎只剩下那整日里混诸酒场戏楼的怀王爷了。

    赵乾面前,我一向放肆,故而敞开门来大声质问他。

    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那日的脸色,通红通红宛若天边那抹火烧云。他有些微恼道:“不过就是台筝,你既送了我熏香,没道理欠着你。”

    可是这两者,价值相差实在大。

    我刚想告诉他那熏香的真相,告诉他那香几乎是人手一个的。可是看着他有些躲闪的眼神,我却突然觉着有趣,便如孩童贪玩一般,不愿把真相说明。

    后来,我才知道赠他熏香那日,正是他的生辰。

    这便让我有几分愧疚,连着暗地里给他补了好几份生辰礼,我阿奈也最是厌恶欠人东西。

    我赠,他便愣是要还。这一来一去,这坏东西倒是愈加娇羞起来,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甚是怪异。

    大概是我选的礼物,太过讨人欢喜罢。

    四

    我在师父的凝馆最喜爱做的事,就是给塔楼下面的绣球花浇水。

    据说国主阿姐最是喜爱这花,师父就在这里种遍了绣球。可惜自从上次国主阿姐与师父争吵之后,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阿姐了。不过,那宫中糕点倒是按例雷打不动地给我派送。

    这数个月来,我依旧每日听师父的教诲,每日与赵乾斗嘴嬉闹。当然,还有每日来看望这绣球,为它们浇水。

    我总觉得,它们盛放时,其实也在偷偷观望世间的人事物。

    只是不知现下乱世之中的四方国,它们欢不欢喜。

    昨日戏楼里的寻安哥哥被打了一顿。有位高权重的客人要他再唱一场,可是寻安哥哥不愿意。

    我昨日去看他时,他鼻青眼肿的。那还不止,他的眼下有道伤疤,师父说,这伤疤大概是要跟着他一辈子。寻安哥哥怕是再也演不了花旦了。

    我与这一丛绣球絮絮叨叨地说着,它们随风飘摇,大概也是再为寻安哥哥感到悲伤。

    傍晚时,有小厮来唤我。

    是师父寻我。可是我到师父房间前,他并没有开门,而是命令一个侍女,把一张纸条递给了我。

    纸条上面是师父飘逸雅致的字,上头写着:若是天黑后,我不曾唤你名字,你便飞去告诉怀王,下月十五夜,动手。

    我大概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师父的命令,我始终是全然顺从。但今日看到“动手”两个字,终究是觉着难受,一种从头到脚的彻底冰凉。

    我在塔楼的扶栏上面坐了许久。

    等到天际的最后一抹余晖坠落,万般色彩将要湮灭时,我依旧没有听到师父唤我的名字。我迫不及待地展翅向下俯冲,化为自己的原身白鹤,翱翔于苍穹。

    主动去寻赵乾,我竟然莫名欢喜。

    我是鹤族的遗孤。全族被赵后派兵屠戮后,我凭借自己尚且稚嫩的翅膀,从族人藏我的木箱中飞了出来。

    飞得很不稳,掉下来时遇到了师父,这个如我亲父一般的存在,那时只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但他如今不是少年了。

    我清楚地知道,岁月在他的心上一道道地雕刻,刻上“冷”这一字。他的面容被一点点磋磨,上面俱是沧桑。所以,他已经不是少年郎了。

    师父,清烨。

    他是即将要翻天覆地的一个存在。

    五

    许多的血。

    在雪地上头交织、流淌,最后凝结在里头,冷硬胜冰。

    我见到了几个世家子,都姓赵。他们以往总是高傲仰着的脖子,今日却都是一副求饶姿态。

    在这些人里头,我见到了当初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纨绔子弟。

    我没有问他当初那对父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