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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明地板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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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检拿起手中的奏疏,看了两行就准备放下。

    奏疏的内容还是反对内署西山煤局的成立,讽刺、挖苦、影射、揶揄、阴阳怪气,让朱由检深深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叫做读书人的刻薄。

    【先帝庸懦,致妇寺窃柄,滥赏淫刑,忠良惨祸盈朝,亿兆臣民离心,汉哀帝在前,前唐宪宗、敬宗寺人屡弑,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又为寺人所立,虽欲不亡,何可得哉!】

    妇为客氏,寺人就是指的太监。

    假借汉哀帝与民争利讽刺现在的皇帝,又将唐朝几个被宦官所杀的皇帝和被宦官所立的宦官,影射魏忠贤谋立太子位,揶揄大明朝的未来,虽然不想灭亡,但是还有其他结果吗?

    “自己腚上的粑粑都擦不干净!”朱由检将这份奏疏扔到了垃圾框里,让王承恩明天烧了还能省点引火纸。

    朱由检用力的捏了捏额头,打开了第二份奏疏。

    这第二份奏疏是朝政。

    【请求并免南京守备太监杨朝、浙直织造太监李宝、承天守备太监李希哲、提督太和山太监冯玉、天寿山太监孟进。】

    南京守备太监负责督促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等地的漕运,这一职位一撤,后果就是京通粮仓一千座仓储,存粮不会超过二十万。

    织造太监负责官营的织造局,魏忠贤钱袋子之一。撤掉这一职位,织造局彻底瘫痪,被南直隶浙商瓜分几乎成为定局。

    钱不钱的无所谓,但是对浙江织造,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承天守备太监掌承天荆襄地方,征收籽粒,护卫显陵,为司礼监外差。荆襄乃是要害之地,也是历朝历代的粮仓。

    天寿山守备太监负责的就是京师西山陵寝群,也是司礼监的外差。除了守陵以外,他还负责一帮人晾晒松花、黄连、茶、核桃、榛、粟这些干果,撤了之后,大明皇宫连个干果都吃不上了。

    原来的自己会怎么选择?

    但是现在为了保住自己的干果,他把奏疏扔到了垃圾框里,和第一份奏疏一个命运。

    干果可以抵消一部分的劳役和税赋,而劳役,多数由工部和户部负责,但是你皇帝或者其他营建,想办个啥事,就得掏钱,一个人一天最低三分银,还有盐粮补贴。

    比如天启皇帝的德陵,就是内帑全包负责建造,户部连劳役都不派,兵部打算派点兵,工部尚书薛凤翔去看了一圈,宁愿雇觅,也不要这些兵部塞进来的老弱,至于本来属于工部的劳役,因为六部之末的缘故,早已变成了一纸空文。

    薛凤翔现在手里捏着银子,他自然不怕。

    朱由检算是彻底的见识到了朝臣们这奏疏里面的一个个坑,稍有不慎,就是被坑的体无完肤,还要被百姓骂成一头猪。

    显然钱谦益的这个党魁,压根就是个水货,在魏珰气焰滔天的时候,钱谦益这个四海宗盟的魁首,根本就是东林党推出的背锅的人。

    要能力没能力,要奏对没奏对,为了个阁老的职位,上蹿下跳。

    “懿安皇后求见。”陈德润从殿外,匆匆的跑进了乾清宫,小声的说道。

    “宣。”

    朱由检正襟危坐,却看到了一个不太正经的懿安皇后,确切的说是喝醉了。

    菊花酒度数这么低的酒都能喝醉,这是心里有多大的怨怼!

    “皇叔,心里可是在怨我?”张嫣坐在了侧坐上,脸上带着一股三分讥讽、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十分不满的笑容,挑着眉头眯着眼,偶尔还会晃晃脑袋,驱赶醉意朦胧。

    像是半醉半醒,又像是半梦半呓,声音在挤捏造作和俏皮之间徘徊,像风像雾又像雨,捉摸不透。

    她手里拿着本奏疏,就像是拿着酒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朱由检将手中的奏疏一拍,厉声说道:“成何体统!”

    “哈哈哈!皇叔说体统?我大明还有什么体统可言!”张嫣放声狂笑着,眉间点着血红色的朱砂,在幔布打散的光中,随着眉色不断跳动,显得妖艳无比,光满四射,魅力无限。

    张嫣忽然停住了笑意,将手中的奏疏指着朱由检,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喝问道:“是京通两仓一千座仓储只有二百九十三万石粮食,有体统可言?!”

    “还是太仓不到二十万的银两,内帑三库仅剩下的七万两诈贿而来的存银,有体统可言?”

    “还是堂堂大明皇宫,连重阳节都摆不出桂、甲、白、鳗、水虾、黄蟹湖中八宝六珍!皇叔,本宫问你,这样的大明朝,什么是体统!”

    “你说话!”

    张嫣的眼神极为的凌厉,还带着一股锐利,眼神逼迫着朱由检表态。

    京通两仓在万历十年的时候,有三千万石的储粮,目的就是防止建奴、西虏有变,京中无粮,无法让城外百姓入城,进而无法完成顺天府的坚壁清野。

    蒙兀一共三次攻破大明九边,袭扰京畿地区,京通两仓就是保障坚壁清野的最重要的仓储。

    张居正变革,留下十年可用之粮,并非笑话,那时京中一石米,作价只需一两三钱。而现在一石米需银四两二钱。

    太仓是户部收揽全国银税所在,万历十年储银八百万两,全国十一布政司储银近三百万两,内帑三百万两,总计一千四百万两。

    现在太仓只有二十万两,内帑只有七万两,得亏是抄了宁国公府和大珰李永贞的钱,否则德陵都有可能会停下。

    重阳节都是摆阳澄湖八宝六珍,朱由检这第一顿重阳宫宴,就如同平常人家一般准备了黄蟹和重阳糕。

    这特么什么皇帝日子!过成这样?!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张嫣的眼神足够的锐利,对大明朝的弊病足够的了解,她当初抱着一本《赵高传》把客魏两人打的人仰马翻,智力和对政治的理解能力,绝对都是顶级。

    朱由检从来没认为魏忠贤是自己斗倒的,那是天启皇帝要杀魏忠贤和客氏罢了。

    他只是摘下了胜利果实。

    他眼神坚定,丝毫没有避让,非常严肃的说道:“米粱会有的,银子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问题,一定会解决。”

    张嫣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往后缩了缩,眼神变得略微有些迷离,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轻笑两声说道:“俏皮话还挺多,本宫信你。”

    她表现出了与平日里端庄典雅的完全不同,反而有几分妖娆鬼魅。

    “我信皇叔,皇叔为何不信我?”张嫣的指头放在嘴边,又像是孩童般,瞪着晶莹的眼睛问着朱由检,轻声问道。

    朱由检摇了摇头:“皇嫂我没有不信你,你喝多了。”

    “咯咯,呵呵。”张嫣晃着身子将手里的奏疏递给了王承恩,掩着嘴角轻笑道:“打开看看。”

    王承恩递上了奏疏,连滚带爬的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正殿,跑到了门外,将大汉将军和侯在门外的陈德润,拉出了三丈的距离,又有点不太放心的又拉出了三丈远,才用力的锤了几下胸膛,将那颗蹦到嗓子眼上的心,给用力的拍了回去。

    王承恩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这天家的事,他掺和不得,随意掺和明天就是乱坟岗上的一尸首。

    “怎么了?王大珰。”大汉将军当然不知道正殿发生了什么,人都会有好奇心,他们自然问这个明白人。

    王承恩用力的在这个大汉将军的脑门上戳了两下,呵斥道:“问什么问,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问!改明掉了脑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是是,大珰言之有理。”大汉将军脑袋一缩,大珰都不敢知道的事,他自然更不敢知道,宫里当差,那就是伴君如伴虎,这他家里老娘反复叮嘱的话。

    陈德润倒是好奇的看着乾清宫正殿的方向,眼神里有几分好奇,还有几分淫邪。

    而此时的乾清宫内,朱由检才打开了奏疏,他还以为是一封天子不德,禅让福王的懿旨。

    懿旨的威力,朱由检见识过,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刚刚摆开阵仗,准备跟明公们斗智斗勇的局势,废立天子,真的就是张嫣一句话的事。

    后宫不得干政,大明祖训?

    凿山伐石之禁,内宦不得干政,哪一样祖训,明末的时候,这些祖训还在?

    明公们讨厌他,因为他没有完全消灭阉党,只诛首恶,未曾大肆牵连,那份名单上可有两百多人,他就杀了二十一个人。

    西山煤局更是直接把勋戚一股脑给得罪了。

    锦衣卫?

    锦衣卫都快被勋戚们渗透成筛子了,当然这些勋戚们不是上赶着当兵,他们就是为了那点正千户俸。

    四万编制的锦衣卫,满打满算不到一万人参加日常的操练,连盘踞在德胜关的富户光家奴就有万人之多。

    连五个奴仆、书僮都养不起,好意思称自己富户?

    更别说通惠河上一条地龙王,五城五府十八帮,城内城外近十万余的群小了。

    京城二十六卫?

    二十五卫差不多只剩下班史了,也就张维贤领着的金吾卫,还有四千个大头兵,哼哧哼哧的跟着张维贤等着匡扶大明,经常被人称为蠢货。

    张维贤六十多岁的人了,朱由检要是玩出了让英国公殉国的把戏,他不和那扣门天子朱祁镇,并列成为大明皇帝的地板砖了吗?

    一阵狂风呼啸进入了乾清宫内,打着旋带着几片落叶,吹动着殿上的熏香和红黄色的幔布,几本书哗啦啦的翻动了几页,笔架上的毛笔,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响声。

    他合上了奏疏,扶住了笔架上摆动的毛笔,笑着说道:“还以为皇嫂要废了朕。”

    张嫣似乎被这冷风吹醒了几分,晃了晃肿胀的脑袋,摇头说道:“换上福王那头猪,大明朝就有救了?你批红了送往司礼监,我明日出宫。”

    这本奏疏是张嫣的另一本投名状,交出了提督宫禁的权力。

    算是正式交了权。

    朱由检将奏疏放到了袖子里,轻轻拍了下,坐直了身子说道:“皇嫂,宫禁还得皇嫂费心,毕竟锦衣卫的勋戚们,也需要安抚,朕折了他们的西山财源,若是皇嫂此时出宫,人心惶惶,恐有不测,你说是不是皇嫂。”

    张嫣脸色忽变,指着此时的朱由检,愤怒的说道:“薄凉寡恩!果然如此,不信我!还要我给你朱家人做事!”

    朱由检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一步步紧逼的走到了张嫣的面前,厉声说道:“我信皇嫂!提督宫禁就是信任!”

    “在皇嫂对朝政一声不吭的时候!朕,哄骗明公十几日,前日左镇抚司开衙,魏忠贤死于八月二十六日就会传遍京城!”

    “前日朕设了西山煤局,就是在勋戚、富户手中扣钱!这是不是信任!那什么是信任!”

    “皇嫂难道忘了天启六年五月戊申,王恭厂灾,地中霹雳声不绝,火药自焚,烟尘障空蔽日,白昼晦冥暗无天日,宫中大乱,朱慈炅,皇兄三子,是日受惊后遂薨逝,夭折之事?”

    “朕没忘!朕,梃击案未曾亲身经历,但红丸案、移宫案、落水案,哪怕是东城丁字巷那个内侍,朕都是亲生经历,皇权交替何其凶险,朕若不信皇嫂,为何要听皇嫂的吩咐,在这乾清宫处理奏疏!”

    张嫣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有些疑惑,表情越来越奇怪,最后越想越糊涂,在宫里来回踱步,转来转去,偶尔还打量着朱由检的表情,看到他怒目而视,再次低头。

    “难不成真的是我想错了?”张嫣猛地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点头,跟哄孩子一样,温和的笑道:“皇嫂多虑了,朕怎么不信皇嫂呢,这喝的酩酊大醉,让宫宦们看到多不好,都这么久没睡了,身子也乏了,快去歇息。”

    “此诚我大明危急存亡之秋,一家人都不能同心协力,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朱由检招了招手把躲在侧室殿门的周婉言叫了过来,送到侧室休息。

    直到张嫣进了侧室的门之后,朱由检才将温和的笑容收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混过去了。

    哄女人,他真的一点都不擅长。

    但是现在还需要用到张嫣,去安定人心。

    锦衣卫的小旗、百户、千户、都指挥使、都督大多都是勋戚,张嫣真的出了宫,锦衣卫还能不能指挥的动,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而且一想到周婉言那个水灵灵的大眼睛,这紫禁城两万余宫宦,周婉言挑得起这个担子吗?

    他拍了拍袖子里的奏疏,笑意盎然的拿起了第三本奏疏。

    “万岁爷,臣跟万岁爷说个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王承恩看着吵完了,探头探脑的走到了正殿。

    朱由检此时心情不错,笑着说道:“说。”

    王承恩略微有些犹豫的说道:“提督宫禁的事,懿安皇后都是吩咐臣在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