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伐清1719 >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害人的世道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害人的世道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琅勃拉邦。

    一群衣着褴褛的青壮被倒绑着双手往前走去,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年轻人,按照男女被分为了长长的两队,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些许的迷茫与绝望之色,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两旁则跟着许多拿着火枪的士兵。

    由于刚刚下了一场春雨,路面上都被雨水泡得发软,到处都是飞溅的泥点,不过似乎绝大部分人都不在乎这些,只有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名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锦缎长衫,皱着眉头,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靴子。

    “哎,还有多久到缅甸?少爷我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一名穿着打扮作军官状的中年汉子连忙笑道:“少君,咱们从这边到缅甸应该还要走一天的时间......咱们今天抓紧走,估计明天上午能到。”

    那年轻人轻轻吐了一口唾沫,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如同猪狗一般的人,却是冷哼道:“算了,今天先找地方休息一会,要是再走只怕还得死上七八个,还是慢些走,少死几个少爷我的损失也低一点!”

    军官无奈地挥了挥手,招呼来了一名士兵,低声道:“赶紧派人去招呼一下!今天我们在边界休息,让他们准备好住处,可不能耽搁了少君。”

    那名年轻人并非名叫少君,而是当下缅甸数十个封君当中一位的公子,原本是张家的子弟,叫张子英,因为父亲在统一大业中立下功劳,被封了封君,于是跟着自己的父亲到了缅甸,从此就开始了自己在缅甸称王称霸的日子。

    当年澜沧王国国王苏里亚旺萨逝世以后,由于无嗣的原因,丞相甸·塔拉自立为王,结果因为实力不济的缘故,很快就被杀掉,而后澜沧王国便陷入了诸王子争夺王位的困境,就这么一直混战了数十年,几方杀得昏天黑地。

    而在这个时候,苏里亚旺萨之孙吉萨拉、英塔拉两兄弟占据了琅勃拉邦,拒绝承认自己叔叔新任国王赛塔提拉二世的统治,而后赛塔提拉二世派弟弟攻打琅勃拉邦,吉萨拉不敌,琅勃拉邦便被赛塔提拉二世成功收复。

    后来兄弟俩一看不成,便向暹罗大城王国求救,而这位暹罗王素里延塔铁菩提早就想着干涉澜沧王国内政,便选择当即派兵入侵万象,逼迫赛塔提拉二世向暹罗求和,并承认吉萨拉的王位。

    从此,澜沧分裂为琅勃拉邦王国和万象王国,吉萨拉为琅勃拉邦王,赛塔提拉二世为万象王,后来暹罗为了进一步削弱澜沧的势力,又煽动占巴塞从万象王国中独立建国,因此过去的澜沧王国便终于分裂成了几个小国,彼此之间也经常发生冲突。

    而对于在缅甸的封君们而言,他们最开始在缅甸的经营还算规规矩矩,招收了大量的国内无地平民前往缅甸种地,结果这些封君们却发现了一点,那就是缅甸的可开垦和可耕种面积太过于光阔,还能种植一年三熟的占城稻,收获自然是远远高于国内,可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人去耕种。

    这些人到了缅甸自然不是为了建设大好河山,而是迫于皇帝和理藩院给出的利润需求,从实质上将封君制度变成了殖民公司的玩法,说白了便是利用琅勃拉邦王国、占巴塞王国以及万象王国之间的矛盾,来从中趁乱取利——像这些奴隶便都是琅勃拉邦王英塔拉卖给张家少君的收获。

    张子英一共从英塔拉那里买了八百多个奴隶,全部都是青壮,可是一路上就已经死了数十人,这让他略微有些肉疼——也只是有些许肉疼而言,毕竟这些奴隶价格并不高,每个人才只值十块银元。

    而通过像张子英这些封君们的努力,可以往国内转运大量的稻米、原木、锯材、农产品、水产品及热带水,而从中获得的收益里面,一部分归为国库,另一方面就归于他们自己,以此来进行牟利。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士兵们押送着奴隶们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张子英他们可以在途中休息,可是奴隶们却只能走慢一些,并不能真正停下来,要不然根本赶不上张子英他们骑马速度,若是有那些完全走不动的,则往往直接死在了路上,

    实际上,在后世的记载当中,这种苦难的行军并不算罕见,几乎是伴随着帝国的一路扩张而广泛存在,大量来自东南亚、日本、韩国以至于远东地区的百姓们,都成为了这些沉默的群体,他们用血汗奠定了大楚的庞大帝国。

    .........

    五月,南京监狱大牢门前的阳光略略有些刺眼,特别是在里面待久了的人刚刚一出来,会很不习惯这种光线,他们往往会微微低着头,双手的袖子拢住眼睛一路往前走,就好像做了天大的罪过,正在进行忏悔一般。

    在这些‘忏悔’的人群中,沈洛川并不会显得太过于特殊,他这也算是第二次进宫了,跟几年前的那次进大狱并无二致——当皇帝公布了新的公务员考试规则之后,他便带着人又重新去大街上闹腾,只是这一次并没有闹腾起来,就被南京府警察局的警察们给抓了起来,接着就移交府大理寺判了个“非法集会”和“非法游行”的罪过,整整蹲了一个月的局子。

    一想到这里,沈洛川的眼睛就不由得流出两行眼泪下来,他倒不是因为阳光过于刺眼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真的很伤心——这一次就连闹事他都没有闹出个什么名堂,甚至连正儿八经发军队都没有看到,之前好歹还是被军队给收拾掉的。

    对于沈洛川而言,这就意味着他已经越来越无法撼动庞大的朝廷,根本都无需杀他,光是通过正式的法律法规,就足矣让他有苦说不出。

    站在沈洛川面前的并不是他其他的朋友,而是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沈惟俊,当年二人都能算得上是士林的风流人物,可是到了如今境况却大为不同,沈洛川已经两次出狱,而沈惟俊却显得气度俨然。

    “洛川兄,小弟是受嫂夫人之托,前来迎你出狱......你放心,保释金已经全部交了,只要你以后安守本分,想来就没有什么事了。”

    沈惟俊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很显然他对自己的这个老乡印象并不是很差。

    可是此时的沈洛川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这个人,转头就往身后走去,看这样子似乎是想重新进去,这使得沈惟俊有些好奇。

    “洛川兄难不成有东西遗落到监狱了?若是不是甚么打紧的物事,就还是算了吧,何苦再进去呢?”

    然而沈惟俊却没想到,沈洛川停住了脚步,依然冷冷地转过身子望着他,轻声道:“当年就是你出卖了士林同仁,害得他们进了大狱不说,还害得天下竟然变成如此可鄙........哼,满身铜臭味,实在是不堪入目,我宁愿进大狱也不愿与你为伍!”

    “你!”

    沈惟俊冷哼了一声,向沈洛川虚点了两下,终究是忍下了这口气来,冷淡道:“你想进去就随便你,只是我可是要告诉你,这一次嫂夫人为了救你出来,不光是把家里的田和宅子都给卖了,还向族里支了一大笔钱,这才缴清了保释金,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以后,沈惟俊便再也不理会这个酸儒,便直接离开了此地,对于他来说,眼下能来一趟也是纯粹受人所托,可是见到这般人物,自然是不愿意继续攀谈下去。

    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好好伺候自家的大牲口,多赚点钱呢!

    沈洛川见沈惟俊离开了此地,只得孤身返回自己在南京的落脚客栈,然而此时却发现自家的婆姨带着三岁的女儿也在客栈当中,孤零零地等候着,这一幕却是让沈洛川更加气愤不已。

    “你们娘俩为啥跑到这里来?你们作为妇人,就应该谨守妇德,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出来,更不要给我添乱!”

    那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因为常年劳碌,看上去却像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般,她低垂着头抹着眼泪,喃喃道:“我又如何愿意出来?可是你犯了王法,我又没得法子知道你的消息,只得托付族人,把宅子和地都给卖了,还跟娘家借了钱当路费,这才到南京,托付你那族兄把你赎了出来......”

    妇人的一番絮絮叨叨,再加上一旁可怜巴巴的小女儿,却不知为何一下子浇灭了沈洛川内心的愤懑与戾气,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二人,压抑许久的心酸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住面前的妻子便开始痛哭起来。

    “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啊.......我为什么就这么傻.......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笑话,我也把我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三十多岁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多年不足为人道出的心酸,化作了滚滚而落的泪水,在沈洛川的脸上纵横而过,却闹得妇人与孩子也一同痛哭起来,可是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直到楼下的掌柜都忍不住了,他蹭蹭蹭地跑上来,连拍数下门板。

    “我说,你们这是号丧呢?我这可是客栈,你们这么号,别人还以为我们这死了人呢!”

    那矮胖的老掌柜嘴里也是不留情,他咕哝道:“哎,你丈夫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就是赚的,你们是没瞧见,前些日子这城楼前跳下去了多少人,这些个只会读书的酸秀才,可算是找到一死了之的由头了,要我说,这人哪,只要还活着,那就有希望不是?”

    听到了老掌柜的劝解,沈洛川止住了眼泪,望着面前的妻子和女儿,低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世道算是彻底变了,光靠那几本破书肯定是出不了头的,我们还是老家,到时候凭着族里的关系,我就算去种田也行!”

    妇人顿时喜出望外,她连忙前去收拾包袱,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你要是早这么想,何愁受这么多委屈?先前你那族兄还说了,咱们可以选择去他的厂里面打工,你至少还能当个账房什么的!到时候一个月下来好几块银元,养家糊口是指定没问题的!”

    “什么?当账房先生?”

    沈洛川的脑袋有些嗡嗡的,他倒不是觉得低贱,而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真能干好这份活计?

    可是不管怎么说,生活都要继续。当沈家一家老小从客栈里面走出来以后,沈洛川顿时有一种恍如新生的感觉,这一次算是将他内心的所有不甘和委屈都哭了出来,而哭过之后,整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雨过天晴的感觉。

    然而就在沈家人正要走过街口的时候,从前方却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就仿佛一个装满东西的口袋砸在地上一般,却不由得吸引众人望着前方看去,只见青色的石板上面到处都是汩汩流出的鲜血,整个场景显得既恐怖又血腥。

    不一会,人群就聚集在了一起,还有许多人正在悄声议论着。

    “听说是从四川过来的士子,他的年纪刚刚过了三十,再也没有考科举的机会了,听说家里的田啊地啊都已经给卖了,完全找不到出路了,只能一死了之!”

    “嗨,这帮子酸秀才又不是死了一个两个,要我说现在在大楚干点啥活不下去?我那侄子去城东的碾米厂里上班,一个月都有两块银元呢!”

    “就是,他们这些人就是读书把脑袋读傻了,要我说现在才好呢,我光开饭馆子一个月下来都能挣一百多块银元呢!”

    “哟,爷,您这还缺厨子吗?我可是当年京城里头的老行家,烧的一手好狮子头!”

    “成啊,赶明去爷的饭馆子里去试试,要是成的话,一个月下来给你开十块银元!”

    .........

    眼看着众人聊天的方向越来越偏,沈洛川却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正准备说一些死者为大的话,可是这时候警察局也来了人,他们将那跳楼者的尸体收拾了一下,然后就这么给装进袋子里抬走了,看样子是要送到城东的焚化厂里烧掉了。

    沈洛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用一种堪称复杂的目光望着地面上的那摊血迹,心里却不由得在想,若是他依然执迷不悟,只怕到时候死在这里的就是他自己了。

    嗨,这害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