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回风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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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个月，那雪还未化尽，背阴的山上，一片片的白，象是缀在天上的云朵。
但路终于通了。
不管是军汉们的糜子和黑面，还是犯人的糠面荞面，都快吃干净了。
风野城里的军士送来了满满几大车粮食，也带来了几十个犯人。
同时也给宋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领头儿的军汉对老万说，上头让我们把那个娃子带回去。
听了这话，老万和宋双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
“娃子你要到军里去了，这回是真正的当兵了。”老万把宋双拉到一边：“娃子，老头子再交代你一句，你不是个一般人，但凡事还是要小心，这世事复杂得很。”
宋双郑重的向那老万拱手鞠了一躬：“多谢老伯的叮嘱，我会记着老伯。还有，老伯你也不是个一般人。”
老万会意地笑笑，又轻叹口气，“都土埋半截的人了，什么一般不一般的。娃子你路还长，好好走。”
老万眨了眨眼，象是要忍住泪水，“娃子，这些日子，我这老不死的忽然又想多活几年了，但愿还能再见着你。”
“老伯，我记着了，你好好活着，小子也愿再见着你。”
老万强努出一个笑脸，“娃子，去吧。”
宋双跟着那些军汉走的时候，老军们都是不舍。
死个老军时，也没怎么难过。走了这娃子，却都满脸的失落。
老万骂道：“这些老不死的，那老眼里还往出流泪不成。娃子是往好处去，难不成让他陪着我们这些棺材瓤子。”
牛车出了那场院时，老万又迈着他那老腿追了上来，拉着宋双的手颠颠地跟着跑了十多米，又叮嘱着，“娃子，世事大得很，凡事小心啊。”
那一刻，宋双也有流泪的感觉。虽也就半年，竟对这些老人，对这荒僻的地儿有了感情。
直到牛车上到了山坡上，还看到那些老军站在场院里朝这边张望。
宋双挥挥手，与老军们，与住了半年的窑洞，与那个家做别。
山隔断了那些老军的身影。
宋双收回目光。转过身，却看到前面牛车上几个人，其中两个面向后坐着，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
前面几辆牛车上各坐着五六个犯人。几个月里，这些脸也多少有些熟了。这两张脸更熟一些，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曾经总被抢走窝头的。
朝宋双拱手，想是表示感谢吧。
宋双寻思，把这些罪犯带到哪里去呢？
黄昏时分，牛车进了风野城。
宋双和那些罪犯一起，到了城边的一片土房。
是穿过了整个城池，到了城的另一边，一片排列整齐的土坯房，能看到不远处的城墙。
不光是宋双待过的那个点儿上的，还有其他点上一共约有二百多人，这些人断断续续先先后后，在天黑前到得这里。有一些还是在山里碰上，一搭里来的。
不管是哪个点上的，排齐整了，统统站在一排土房前。
清一色都是背上写有“囚”字的犯人服装，只宋双穿着军衣在里面格外显眼。
怎把我和犯人一般待？老万不说我是到了军里吗？难不成那军士忘了？我这身上可穿着军衣呢。
终究忍住没有问出来。
且等一等，就连那些犯人也都面露喜色和兴奋，定是有好事的。
我本来就是兵，急什么。
冷冷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告诉他和那些囚犯来这里干什么。
倒是来了送饭的牛车，每人一碗糜子糁饭，从木桶里舀出一勺菜，盖在饭上。
是羊油炒酸菜，膻味很明显，酸菜，就是盐水腌白菜。先还冒着热汽，但不一会儿，就凝固出一层白色的油脂。
尽管如此，犯人们还是啧巴着嘴哧溜溜地吃出香味和满足来。
这荦油，都是许久未沾了的。
吃罢饭，天寒地冻的，又在那土屋前站了片刻，军士才把这些人按人头儿分成了十队，每队分别进了一间土屋。
军士吩咐道，都安生地睡去。
土屋里没炕也没有床铺，只满地上铺着干草。
众人都老老实实地躺下，倒是地上干草厚实，有得铺也有得盖。
待那军士出去一会儿，屋里便有了响动。
却是按着顺序，被安置到同一个屋的，大都来自同一点上，也都相识。
宋双便听到有人小声说话，还有干草上翻身挪动的声音，这些犯人都兴奋着。
“兄弟，这是让我们入了军了。”
“总算脱离那苦海了。”
“真是让我们入军吗？”
“当然是了，不是入军还能干啥，要杀头在山里就杀了，用得着到这里！”
“若真如此，可是有奔头了。”
“是入军，我早听说过，前面就有好多人入了军籍呢，若入了军籍，老了就有希望回去呢。”
“那倒不一定，若有战事了，肯定是咱们这些人先上，一样是死。”这声音忽然止住。
“那也比在山里强，在山里有几个能活着出来。既便死，死在战场上也荣耀些。”有人冷哼一声。
前面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想是意识到方才失言，转了个口风，“是，是，这都是大将军仁慈，给我等机会。若有战事，舍了命也当报答将军。”
“可不是，入了军籍，我娃就不用来了，我娃就是自由身了，天怜我娃，我这该死的呵，就是战死，也是将军对我的恩赐。”
最后说话的人竟嘤嘤地哭了起来，喜极而泣啊。
原来却是如此，宋双心想，这的确是犯人们的大喜事了，只是怎把我撇到这儿没人搭理。
正寻思着，旁边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屋里黑沉沉的，看不清脸面却记得进来时在他身后的，是他那点儿上的一个犯人。
那人低声道：“这位小军爷，往日说话不便，今日到得这里，我和我兄弟谢谢你那日出手之恩。”
又有干草的窸窸窣窣声，象是那人旁边的人爬起身来，“小军爷，那日你出头教训了抢我口粮的阮老大，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今日在这里谢过了。”
宋双知道了，便是那个被抢窝头儿的汉子了。
“我是个军人，那事自是我该管的，并不为帮谁，你却不用谢我。”宋双这话说得冷淡，却是让那做谢的人讨了个没趣。
又是干草被压碾的窸窣声，想是那汉子躺下了。
却是宋双那日出手，只是憎恶那抢人的人，并非庇护被抢之人。甚至打心眼里还有些看不起那被抢的，你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怎是个随意让人欺的！
虽是那人表示谢意，宋双却不屑搭理。
那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再不吭声。
躺宋双旁边的人也听出了宋双言语中的不屑，又低声道：“小军爷，我这兄弟虽懦弱，心地却是良善，为人又老实。只顾念家人，不想惹事非，故才多般忍受。”
这话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人又道：“既便军爷出手并非庇护我等，但军爷小小年纪，惩恶之侠气，也是让我二人敬佩的。”
这话又说得不卑不亢。
宋双倒是对这人生了兴趣，“这事又与你何干，却来谢我。”
那人象是笑了笑，“方才说过，只是佩服小军爷身上的侠气。”
“小事而已，莫再说甚么佩服。”宋双也笑了笑。
“军爷如此年轻，却是沉稳执重，行侠事又豪无傲骄自大之气，小人这佩服二字绝无半点奉承之意。”那人语气郑重诚恳，“在下尤承之，我兄弟韩远，我二人虽是充军重犯，但并非歹恶小人。话不多说，小军爷若用得着我二人时，不敢说舍生忘死，但也一定尽力相助。”
说罢，那人打了个哈欠。
那哈欠显然是故意的，再次告诉宋双不再多说。
这话说得实在。
这人倒有意思。
将近一个月，那雪还未化尽，背阴的山上，一片片的白，象是缀在天上的云朵。
但路终于通了。
不管是军汉们的糜子和黑面，还是犯人的糠面荞面，都快吃干净了。
风野城里的军士送来了满满几大车粮食，也带来了几十个犯人。
同时也给宋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领头儿的军汉对老万说，上头让我们把那个娃子带回去。
听了这话，老万和宋双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
“娃子你要到军里去了，这回是真正的当兵了。”老万把宋双拉到一边：“娃子，老头子再交代你一句，你不是个一般人，但凡事还是要小心，这世事复杂得很。”
宋双郑重的向那老万拱手鞠了一躬：“多谢老伯的叮嘱，我会记着老伯。还有，老伯你也不是个一般人。”
老万会意地笑笑，又轻叹口气，“都土埋半截的人了，什么一般不一般的。娃子你路还长，好好走。”
老万眨了眨眼，象是要忍住泪水，“娃子，这些日子，我这老不死的忽然又想多活几年了，但愿还能再见着你。”
“老伯，我记着了，你好好活着，小子也愿再见着你。”
老万强努出一个笑脸，“娃子，去吧。”
宋双跟着那些军汉走的时候，老军们都是不舍。
死个老军时，也没怎么难过。走了这娃子，却都满脸的失落。
老万骂道：“这些老不死的，那老眼里还往出流泪不成。娃子是往好处去，难不成让他陪着我们这些棺材瓤子。”
牛车出了那场院时，老万又迈着他那老腿追了上来，拉着宋双的手颠颠地跟着跑了十多米，又叮嘱着，“娃子，世事大得很，凡事小心啊。”
那一刻，宋双也有流泪的感觉。虽也就半年，竟对这些老人，对这荒僻的地儿有了感情。
直到牛车上到了山坡上，还看到那些老军站在场院里朝这边张望。
宋双挥挥手，与老军们，与住了半年的窑洞，与那个家做别。
山隔断了那些老军的身影。
宋双收回目光。转过身，却看到前面牛车上几个人，其中两个面向后坐着，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
前面几辆牛车上各坐着五六个犯人。几个月里，这些脸也多少有些熟了。这两张脸更熟一些，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曾经总被抢走窝头的。
朝宋双拱手，想是表示感谢吧。
宋双寻思，把这些罪犯带到哪里去呢？
黄昏时分，牛车进了风野城。
宋双和那些罪犯一起，到了城边的一片土房。
是穿过了整个城池，到了城的另一边，一片排列整齐的土坯房，能看到不远处的城墙。
不光是宋双待过的那个点儿上的，还有其他点上一共约有二百多人，这些人断断续续先先后后，在天黑前到得这里。有一些还是在山里碰上，一搭里来的。
不管是哪个点上的，排齐整了，统统站在一排土房前。
清一色都是背上写有“囚”字的犯人服装，只宋双穿着军衣在里面格外显眼。
怎把我和犯人一般待？老万不说我是到了军里吗？难不成那军士忘了？我这身上可穿着军衣呢。
终究忍住没有问出来。
且等一等，就连那些犯人也都面露喜色和兴奋，定是有好事的。
我本来就是兵，急什么。
冷冷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告诉他和那些囚犯来这里干什么。
倒是来了送饭的牛车，每人一碗糜子糁饭，从木桶里舀出一勺菜，盖在饭上。
是羊油炒酸菜，膻味很明显，酸菜，就是盐水腌白菜。先还冒着热汽，但不一会儿，就凝固出一层白色的油脂。
尽管如此，犯人们还是啧巴着嘴哧溜溜地吃出香味和满足来。
这荦油，都是许久未沾了的。
吃罢饭，天寒地冻的，又在那土屋前站了片刻，军士才把这些人按人头儿分成了十队，每队分别进了一间土屋。
军士吩咐道，都安生地睡去。
土屋里没炕也没有床铺，只满地上铺着干草。
众人都老老实实地躺下，倒是地上干草厚实，有得铺也有得盖。
待那军士出去一会儿，屋里便有了响动。
却是按着顺序，被安置到同一个屋的，大都来自同一点上，也都相识。
宋双便听到有人小声说话，还有干草上翻身挪动的声音，这些犯人都兴奋着。
“兄弟，这是让我们入了军了。”
“总算脱离那苦海了。”
“真是让我们入军吗？”
“当然是了，不是入军还能干啥，要杀头在山里就杀了，用得着到这里！”
“若真如此，可是有奔头了。”
“是入军，我早听说过，前面就有好多人入了军籍呢，若入了军籍，老了就有希望回去呢。”
“那倒不一定，若有战事了，肯定是咱们这些人先上，一样是死。”这声音忽然止住。
“那也比在山里强，在山里有几个能活着出来。既便死，死在战场上也荣耀些。”有人冷哼一声。
前面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想是意识到方才失言，转了个口风，“是，是，这都是大将军仁慈，给我等机会。若有战事，舍了命也当报答将军。”
“可不是，入了军籍，我娃就不用来了，我娃就是自由身了，天怜我娃，我这该死的呵，就是战死，也是将军对我的恩赐。”
最后说话的人竟嘤嘤地哭了起来，喜极而泣啊。
原来却是如此，宋双心想，这的确是犯人们的大喜事了，只是怎把我撇到这儿没人搭理。
正寻思着，旁边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屋里黑沉沉的，看不清脸面却记得进来时在他身后的，是他那点儿上的一个犯人。
那人低声道：“这位小军爷，往日说话不便，今日到得这里，我和我兄弟谢谢你那日出手之恩。”
又有干草的窸窸窣窣声，象是那人旁边的人爬起身来，“小军爷，那日你出头教训了抢我口粮的阮老大，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今日在这里谢过了。”
宋双知道了，便是那个被抢窝头儿的汉子了。
“我是个军人，那事自是我该管的，并不为帮谁，你却不用谢我。”宋双这话说得冷淡，却是让那做谢的人讨了个没趣。
又是干草被压碾的窸窣声，想是那汉子躺下了。
却是宋双那日出手，只是憎恶那抢人的人，并非庇护被抢之人。甚至打心眼里还有些看不起那被抢的，你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怎是个随意让人欺的！
虽是那人表示谢意，宋双却不屑搭理。
那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再不吭声。
躺宋双旁边的人也听出了宋双言语中的不屑，又低声道：“小军爷，我这兄弟虽懦弱，心地却是良善，为人又老实。只顾念家人，不想惹事非，故才多般忍受。”
这话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人又道：“既便军爷出手并非庇护我等，但军爷小小年纪，惩恶之侠气，也是让我二人敬佩的。”
这话又说得不卑不亢。
宋双倒是对这人生了兴趣，“这事又与你何干，却来谢我。”
那人象是笑了笑，“方才说过，只是佩服小军爷身上的侠气。”
“小事而已，莫再说甚么佩服。”宋双也笑了笑。
“军爷如此年轻，却是沉稳执重，行侠事又豪无傲骄自大之气，小人这佩服二字绝无半点奉承之意。”那人语气郑重诚恳，“在下尤承之，我兄弟韩远，我二人虽是充军重犯，但并非歹恶小人。话不多说，小军爷若用得着我二人时，不敢说舍生忘死，但也一定尽力相助。”
说罢，那人打了个哈欠。
那哈欠显然是故意的，再次告诉宋双不再多说。
这话说得实在。
这人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