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离弦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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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也是戏，戏的一种。
唱戏在那时那国是个不入流的行当，唱戏的人被唤做戏子，是让人瞧不起的。
只是这不入流的戏，却不知又有多少人舍了钱财去看，听戏也看人。
虽是都瞧不起这不入流的戏子，但个个又都清楚，演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虽是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戏不是人人都能演的。
只又是活在这人世上，多多少少，哪个又不得演些戏。
赵铁蛋进不得大殿，索性托辞照料车马就留在马车上了。
讨了水装做洗马，在两辆车驾上都做了手脚，绳一拽，活结子开了，马就能脱了那车。大棍也随手就能从车底板下抽出来。
还要装做欢喜样儿，时不时喝口小酒，吃块酱肉。
酒肉是那贼府里人端来的，说是大将军赏的。
酒肉哪有味道，心全在大殿里。
大殿里，方唱罢一曲，小贾握着鼓槌的手已经有了汗。
十六年，每一日都在告诫自己，报仇，报仇。
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却忽然紧张了。
不过两丈，就是仇人。
还是上次进府情形，那贼左边是小贼，右边是贼妇，再就立着几个丫鬟。
动手，今夜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只等那贼左右说话时便可动手。
此刻，读者的心怕是都崩在了报仇这根弦上了。
但这世上有仇有恨，也还有爱有情。
莫急，先说说这场戏里其他几个。
正演一场长亭道别，那夫人赞道，“这男角唱得好，真是入戏了。”
竹官确实是入戏了，演的是戏里人，唱得却是自己心。
竹官的心在莺啼身上，虽不是有手段的江湖人，但心用上了，知道的不比那有手段的少。
自打半夜里楼下盯着莺啼房子看，被老赵撞见后，竹官是小心了许多，再未半夜出来。
可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骚动，耐不住夜里的寂寞，忍了几个月又悄悄出来，只为看那莺啼的窗，莺啼的门。
那里面，是他日思夜想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
他也留心到莺啼看向那个客人，戴着大沿毡帽的人，她停了停，上楼时险些绊倒。
他并未在意，但那夜站在黑暗处，他看到从莺啼房里出来的影子，灯笼的微光下，他看到了那顶大沿帽。
竹官的心里怎样的感受，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滋味。
他看到那人去了，也看到老赵进来。
没有人看到他，因为他已经死了，心死了。竹官在墙边静静地站着，虽是心里翻江倒海，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心，翻江倒海却又如死灰。
这一曲唱的是离别，是个真正的告别了。
可心真能放得下离得开吗？
正唱一句“我身去千里外，将心交于娘子”，眼在莺啼脸上，泪从竹官心里流出。
只莺啼又哪看到那泪，莺啼的心全在那公子身上。
我的人儿，自那夜，我两个就是一个了。可此刻，你却高高在上，看我在这里为你唱。
你可曾说与你父母，莫是你说了，你父母专召了来，要细看了我这人儿。
那上面坐着的公子又哪里听得一句唱。
我的人儿就在眼前，正借着今日唱曲，我便与父母说了这事。
只又该怎么说？只不知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入府前一番纠结，未曾想入府后又多一事。
怎这般巧！这事却偏偏碍着前事，前事尚不知如何开口，这后事又不知怎地推脱。
却说燕山急急回了府，母亲欢天喜地地迎来，上上下下细细瞧了，确是回来个完整儿子。
不同前几次征战归来，先不问苦不苦累不累可曾伤着，倒先忙着说出一件事来。
母亲欢喜，燕山却是迎头一击。怎这般巧？怎这般巧！
“这回董进家的可算办得好事，那女娃真个好模样，白嫩嫩水灵灵就象剥了皮的荔枝子，配得上我儿。”这话是说给爷俩听的。
又说了，“虽门地差些，但也是官宦家小姐，不但知书达理，还通晓诗文精于女工。”
“孩儿啊，娘是亲见了，这桩婚事准没错。”
天，燕山心里一紧脑子一懵，这是给自己说了亲事。
怎这般巧，这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燕山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办。
“等听罢曲子，娘慢慢说于你。”
燕山才知道，今日还有曲子。
戏里戏外，各有心思。
只绿意和赵孝心在戏上，挣得赏钱就是离赎身近一些。
听的也只那夫人心在戏上。
此刻，就连深好着曲子的燕楚，心也并未在这戏上。
大军凯旋本是值得庆祝，只是这仗是自己家里收拾了几个祸害，远没有打土西人的荣光。
又是灾年，百姓没得饭吃，你大将军家里却在听曲，只怕传出去也影响这廉洁声名。
只是耐不住夫人纠缠，便偷偷唤了这些人来。堂堂大将军听个曲还得偷偷摸摸，兴致便减了些。
听着听着，却感觉出这些唱曲人今日古怪。
那男角过于真切，女角又心不在焉。还有那敲鼓子的，唱了两曲错了四次，一次抢了，一次是点子乱了，还有两次是跟得慢了。
燕楚在曲子上只算得半个行家，但在世事洞察上绝对是个能手。
今日，这几个唱曲的蹊跷。
小贾手心里的汗愈出愈多，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汗。虽这殿里几个火盆子，但这尚是寒冷的春末，这并不热的宽敞大殿里。流汗，绝不是件正常的事。
如果那贼看到自己额上的汗……
该动手了，何况已是第三曲将终。前几次都是唱了四曲便收了场，如果再不动手……
可这贼今日怎象是不太高兴，只面无表情看着台上几人，很少与那夫人和小贼说话。
那贼忽抬手向后招了招，是在唤身后的丫鬟，但身未动头未转，眼睛依旧看着台上的人。
丫鬟凑近了俯下身来，那贼依旧盯着台上的人，只嘴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
丫鬟听罢出了大殿。
第三曲，唱罢了。
那夫人转头笑道：“今日这曲，唯这男娃唱得最好。”
老贼看着台上人，笑笑道：“是只那男娃唱得好。”
这日唱曲并不换装，几个唱的只去屏风后喝茶润口，台上只剩下赵孝和小贾。
那目光却是看向自己的。小贾一慌，手中鼓槌竟从手中滑落。
小贾强作镇定，弯腰捡那鼓槌，抬身时拿眼偷偷看向那贼。
几个唱曲的正上场，丫鬟添了茶转身向边上走。而老贼，也正转过头和那夫人说些什么。
丫鬟、唱曲的，四个身形在动，小贼正放茶盅，眼睛在身边的桌子上。
此刻，再添一个动的，那老贼眼角的余光也必被前面四个动着的身形干扰。
绝好的时机。
小贾本是弯腰捡起鼓槌，身子还未完全抬起。
手一松，鼓槌再次落地。
手随即握紧，同时，脚向后蹬长身而起。象一只豹子，一只看似要后退却忽然发力的豹子。象一支箭，一支静静地搭在弦上的箭，忽地射了出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间隙，几乎是同时发生。
“豹子”己扑出戏台，不，没有戏台，只是地上铺着的一张红毡而已。
但足够了，红毡和鞋子间的摩擦正好用力。小贾壮硕有力的腿在那红毛毡上一蹬，足以把他整个身子象爆竹一样发射出去。
发射出去的还有他的拳头，那似弹弓射出的硕大弹丸，呼啸着射向了燕楚的胸膛。
“哐当”，燕山手里的茶盅落到了桌上。
夫人脸上的笑还没收尽。
丫鬟的脸刚转过来，还未及露出惊恐的表情。
几个唱曲的瞠目结舌，身形忽然顿住。
那个炮仗崩出似的身子那只凶猛的拳头扑向了燕楚。
一瞬间，那只拳头已经在燕楚胸前。甚至，已经碰到了燕楚灰布棉袍。
那呼啸凌利的拳风，纵是棉袍，也被吹得贴紧了燕楚的胸膛。
那是一只可以打死牛的拳头。
那是震碎过大盗严单五脏六腑的拳头。
那只拳头打烂过多少沙袋，打折过多少棵树。
现在，这只拳头打向的是血肉之躯。
大将军的身体也是血肉之躯。
朱骏的是，燕楚的也是。
朱骏一身布衫抵不住燕楚背后一刀。
燕楚棉袍一件能不能抵住小贾胸前一击。
布衫，棉袍，里面裹着的都是人之肉身。
那是一只绝不比刀弱的拳头。
刀，刺进去，若不是要害，还有活路。
但这拳头，大盗严单感受过，那是崩裂而出的一块石。不，是一座山。
一个比茶碗大不了多少的拳头，却有着一座山的份量。
故事里讲过，一座山压住过一只法力无边的妖猴。
小贾的拳头虽不是那座有法力的山，但燕楚也不是有妖法的猴。
燕楚只是血肉之躯。
同是血肉之躯，燕楚正感受着和朱骏同样的命运。
燕楚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刺向朱骏的一刀。
那是自己刺向朱骏的一刀。
现在，那一刀向自己刺来。
命运，一样吗？
一样吗？
曲子也是戏，戏的一种。
唱戏在那时那国是个不入流的行当，唱戏的人被唤做戏子，是让人瞧不起的。
只是这不入流的戏，却不知又有多少人舍了钱财去看，听戏也看人。
虽是都瞧不起这不入流的戏子，但个个又都清楚，演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虽是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戏不是人人都能演的。
只又是活在这人世上，多多少少，哪个又不得演些戏。
赵铁蛋进不得大殿，索性托辞照料车马就留在马车上了。
讨了水装做洗马，在两辆车驾上都做了手脚，绳一拽，活结子开了，马就能脱了那车。大棍也随手就能从车底板下抽出来。
还要装做欢喜样儿，时不时喝口小酒，吃块酱肉。
酒肉是那贼府里人端来的，说是大将军赏的。
酒肉哪有味道，心全在大殿里。
大殿里，方唱罢一曲，小贾握着鼓槌的手已经有了汗。
十六年，每一日都在告诫自己，报仇，报仇。
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却忽然紧张了。
不过两丈，就是仇人。
还是上次进府情形，那贼左边是小贼，右边是贼妇，再就立着几个丫鬟。
动手，今夜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只等那贼左右说话时便可动手。
此刻，读者的心怕是都崩在了报仇这根弦上了。
但这世上有仇有恨，也还有爱有情。
莫急，先说说这场戏里其他几个。
正演一场长亭道别，那夫人赞道，“这男角唱得好，真是入戏了。”
竹官确实是入戏了，演的是戏里人，唱得却是自己心。
竹官的心在莺啼身上，虽不是有手段的江湖人，但心用上了，知道的不比那有手段的少。
自打半夜里楼下盯着莺啼房子看，被老赵撞见后，竹官是小心了许多，再未半夜出来。
可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骚动，耐不住夜里的寂寞，忍了几个月又悄悄出来，只为看那莺啼的窗，莺啼的门。
那里面，是他日思夜想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
他也留心到莺啼看向那个客人，戴着大沿毡帽的人，她停了停，上楼时险些绊倒。
他并未在意，但那夜站在黑暗处，他看到从莺啼房里出来的影子，灯笼的微光下，他看到了那顶大沿帽。
竹官的心里怎样的感受，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滋味。
他看到那人去了，也看到老赵进来。
没有人看到他，因为他已经死了，心死了。竹官在墙边静静地站着，虽是心里翻江倒海，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心，翻江倒海却又如死灰。
这一曲唱的是离别，是个真正的告别了。
可心真能放得下离得开吗？
正唱一句“我身去千里外，将心交于娘子”，眼在莺啼脸上，泪从竹官心里流出。
只莺啼又哪看到那泪，莺啼的心全在那公子身上。
我的人儿，自那夜，我两个就是一个了。可此刻，你却高高在上，看我在这里为你唱。
你可曾说与你父母，莫是你说了，你父母专召了来，要细看了我这人儿。
那上面坐着的公子又哪里听得一句唱。
我的人儿就在眼前，正借着今日唱曲，我便与父母说了这事。
只又该怎么说？只不知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入府前一番纠结，未曾想入府后又多一事。
怎这般巧！这事却偏偏碍着前事，前事尚不知如何开口，这后事又不知怎地推脱。
却说燕山急急回了府，母亲欢天喜地地迎来，上上下下细细瞧了，确是回来个完整儿子。
不同前几次征战归来，先不问苦不苦累不累可曾伤着，倒先忙着说出一件事来。
母亲欢喜，燕山却是迎头一击。怎这般巧？怎这般巧！
“这回董进家的可算办得好事，那女娃真个好模样，白嫩嫩水灵灵就象剥了皮的荔枝子，配得上我儿。”这话是说给爷俩听的。
又说了，“虽门地差些，但也是官宦家小姐，不但知书达理，还通晓诗文精于女工。”
“孩儿啊，娘是亲见了，这桩婚事准没错。”
天，燕山心里一紧脑子一懵，这是给自己说了亲事。
怎这般巧，这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燕山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办。
“等听罢曲子，娘慢慢说于你。”
燕山才知道，今日还有曲子。
戏里戏外，各有心思。
只绿意和赵孝心在戏上，挣得赏钱就是离赎身近一些。
听的也只那夫人心在戏上。
此刻，就连深好着曲子的燕楚，心也并未在这戏上。
大军凯旋本是值得庆祝，只是这仗是自己家里收拾了几个祸害，远没有打土西人的荣光。
又是灾年，百姓没得饭吃，你大将军家里却在听曲，只怕传出去也影响这廉洁声名。
只是耐不住夫人纠缠，便偷偷唤了这些人来。堂堂大将军听个曲还得偷偷摸摸，兴致便减了些。
听着听着，却感觉出这些唱曲人今日古怪。
那男角过于真切，女角又心不在焉。还有那敲鼓子的，唱了两曲错了四次，一次抢了，一次是点子乱了，还有两次是跟得慢了。
燕楚在曲子上只算得半个行家，但在世事洞察上绝对是个能手。
今日，这几个唱曲的蹊跷。
小贾手心里的汗愈出愈多，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汗。虽这殿里几个火盆子，但这尚是寒冷的春末，这并不热的宽敞大殿里。流汗，绝不是件正常的事。
如果那贼看到自己额上的汗……
该动手了，何况已是第三曲将终。前几次都是唱了四曲便收了场，如果再不动手……
可这贼今日怎象是不太高兴，只面无表情看着台上几人，很少与那夫人和小贼说话。
那贼忽抬手向后招了招，是在唤身后的丫鬟，但身未动头未转，眼睛依旧看着台上的人。
丫鬟凑近了俯下身来，那贼依旧盯着台上的人，只嘴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
丫鬟听罢出了大殿。
第三曲，唱罢了。
那夫人转头笑道：“今日这曲，唯这男娃唱得最好。”
老贼看着台上人，笑笑道：“是只那男娃唱得好。”
这日唱曲并不换装，几个唱的只去屏风后喝茶润口，台上只剩下赵孝和小贾。
那目光却是看向自己的。小贾一慌，手中鼓槌竟从手中滑落。
小贾强作镇定，弯腰捡那鼓槌，抬身时拿眼偷偷看向那贼。
几个唱曲的正上场，丫鬟添了茶转身向边上走。而老贼，也正转过头和那夫人说些什么。
丫鬟、唱曲的，四个身形在动，小贼正放茶盅，眼睛在身边的桌子上。
此刻，再添一个动的，那老贼眼角的余光也必被前面四个动着的身形干扰。
绝好的时机。
小贾本是弯腰捡起鼓槌，身子还未完全抬起。
手一松，鼓槌再次落地。
手随即握紧，同时，脚向后蹬长身而起。象一只豹子，一只看似要后退却忽然发力的豹子。象一支箭，一支静静地搭在弦上的箭，忽地射了出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间隙，几乎是同时发生。
“豹子”己扑出戏台，不，没有戏台，只是地上铺着的一张红毡而已。
但足够了，红毡和鞋子间的摩擦正好用力。小贾壮硕有力的腿在那红毛毡上一蹬，足以把他整个身子象爆竹一样发射出去。
发射出去的还有他的拳头，那似弹弓射出的硕大弹丸，呼啸着射向了燕楚的胸膛。
“哐当”，燕山手里的茶盅落到了桌上。
夫人脸上的笑还没收尽。
丫鬟的脸刚转过来，还未及露出惊恐的表情。
几个唱曲的瞠目结舌，身形忽然顿住。
那个炮仗崩出似的身子那只凶猛的拳头扑向了燕楚。
一瞬间，那只拳头已经在燕楚胸前。甚至，已经碰到了燕楚灰布棉袍。
那呼啸凌利的拳风，纵是棉袍，也被吹得贴紧了燕楚的胸膛。
那是一只可以打死牛的拳头。
那是震碎过大盗严单五脏六腑的拳头。
那只拳头打烂过多少沙袋，打折过多少棵树。
现在，这只拳头打向的是血肉之躯。
大将军的身体也是血肉之躯。
朱骏的是，燕楚的也是。
朱骏一身布衫抵不住燕楚背后一刀。
燕楚棉袍一件能不能抵住小贾胸前一击。
布衫，棉袍，里面裹着的都是人之肉身。
那是一只绝不比刀弱的拳头。
刀，刺进去，若不是要害，还有活路。
但这拳头，大盗严单感受过，那是崩裂而出的一块石。不，是一座山。
一个比茶碗大不了多少的拳头，却有着一座山的份量。
故事里讲过，一座山压住过一只法力无边的妖猴。
小贾的拳头虽不是那座有法力的山，但燕楚也不是有妖法的猴。
燕楚只是血肉之躯。
同是血肉之躯，燕楚正感受着和朱骏同样的命运。
燕楚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刺向朱骏的一刀。
那是自己刺向朱骏的一刀。
现在，那一刀向自己刺来。
命运，一样吗？
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