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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宫中“表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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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再来点儿风,寒冷一丝一丝都钻进了方秀一的衣服里,时间也一点一点地流逝。方秀一静静地站着,任冷风吹,任宫女太监嘲笑看热闹。她微微地试着动一下脚,发现腿脚麻木,想笑一个,但脸部已经僵硬,好吧,也差不多时间了。

    方秀一慢慢从手指动起来,把手指活动活动,双脚也微微开始动作。旁边经过的宫女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没想到还有人在太后的地面上做小动作。过了几分钟,方秀一觉得手指活泛了,腿脚也舒服了点,于是,她首先把簪于发前的华盛摘了,眼前晃动了一下宝石的亮光,耳朵听到了朱玉的叮当声,很清脆,在这寂静的地方听起来还不错。华盛扔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接着,鬓边的祥云玉簪,“叮当”,摔碎在了地上。然后,另一侧的黄金花钿,也掉落在地上,那上面的花枝还在微微颤抖。

    在方秀一发丝凌乱的时候,早有惊慌失措的宫女进去禀报了,但太后似乎不认为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方秀一首饰都扔完了,也没见到有什么反应。

    方秀一暗想:这老东西,难道真的要逼她放弃尊严?她咬了咬牙,他奶奶的,豁出去了,这一世,为了活着,曾受过多大的委屈!难道刚过上好日子,就精贵起来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两个孩子的以后,有什么可顾忌的?!

    方秀一摸了摸头发,发饰都扔了,她随意揉了揉头发,发髻都松了,几缕发丝飘落下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慌张地喊道:“太后,饶命啊!”

    嘴里喊着饶命,左右看看没什么石头之类的东西,干脆脱下自己的一只鞋,认真地看了一眼,然后双眼一闭,狠心朝自己额前敲去,“啪啪”作响。他妈的,好疼!

    里面终于有反应了,只听一阵声响,从里面连贯走出几个女人来,为首的是一个五官威严但稍显刻薄的老年妇女,方秀一猜这估计就是太后本人了。她一看到这些女人出来,管他三七二十一,连忙趴倒在地,哭喊着:“太后,饶命啊!”声音格外凄惨。

    “这是怎么回事?疯疯癫癫的?”太后有些愤怒,她原想一个小小的厨娘,就是借她个胆,也不敢挑战自己的权威,不成想,居然唱出这么一出无中生有的戏来。

    “大胆!竟敢戏弄太后娘娘!还不赶紧把她拉走!”方秀一听到这个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想必就是那个前淑妃吴昭仪了。

    “太后,饶命啊!”方秀一也不说那么多,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她估摸着那个皇帝也应该快现身了吧。

    “何夫人,你也是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怎么做出这等不入流的事情来,这成何体统!”这是皇后的声音。

    马上就走过来几位姑姑模样的人,想把方秀一拉起来,但方秀一怎能如此轻易就范,她长伏于地,别人也拿她没办法。

    “太后娘娘,如果我做错了事情,还请太后能训导,但你不能这样对我呀!皇上说了,我是一品诰命夫人!”怎么也得突出自己的身份才行,否则怎么能显出事情的重大性。

    “呵呵,还一品诰命!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吴昭仪嘲笑道,也立刻有其他女人以轻微的笑声附和着。

    “住嘴!”太后断喝道。毕竟是久经江湖的老手,已经看出了方秀一的目的和高明之处,“拉她起来!”

    那几位姑姑估计也听出了太后语气不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方秀一硬生生地抬了起来,硬栽到地上,让她站起来。

    方秀一也没挣扎,何苦为难自己呢,反正要的效果已经有了。

    皇后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她对方秀一是厌恶的。上一次见面,她的权力被分走了一半,这一次又是这样的局面。她忍住心头的怒火,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常姑姑,请何夫人到偏殿重新梳妆!”

    方秀一心里暗骂皇上这个混蛋还不来,但嘴里还得嚷嚷:“太后娘娘,我愚昧无知,冲撞了太后,请太后责罚!”

    太后眉头一皱,一摆手,“还不下去?”

    那几个壮实的姑姑们赶紧扯着方秀一往里走,方秀一正苦恼要使什么招的时候,宫门外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这下,谁的招都不用使了,方秀一趁大家松懈的一刹那,马上又趴到地上,太后手下的人想再抓住她,已经晚了,皇帝带着一帮人走了进来,院子里顿时乌泱泱跪下一片,请安声也此起彼伏。

    “这里好生热闹啊!看来朕来的真是时候!”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都起来吧!”

    “谢皇上!”

    大家纷纷平身,更凸显了方秀一,只见她一个人狼狈地趴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方秀一在听何怀安说皇后和那个吴昭仪都是太后的亲戚之后,就知道,皇帝估计没给她留什么好差事。想她一个刚从泥淖之中爬出来的女人,居然立马就要堂而皇之地登上舞台,唱一出惊人的戏,真的是只能用“不成功,则成仁”来形容了。

    何怀安说没有任何危险,因为皇帝就是想利用她的直率和无知。但事实是,她又不是真的出身乡野,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她既不能做到战战兢兢,也做不到目中无人。尤其是现在,她还有两个孩子的牵挂,那个皇帝是什么心思,她也不确定,皇帝又没跟她谈过心,而且什么白纸黑字都没有,一切全靠她自己的应对和运气,或是靠皇帝对太后等女人还有多少耐心和感情,又或是靠这些女人对皇帝的了解有多少。

    唉,说来说去,一切都得靠自己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前世,从来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泼妇一样的存在。

    “地上下跪何人?怎么没听到朕的话吗?”方秀一听到皇帝的声音,只觉得如春风吹过耳边,终于轮到她登场了,只可惜油彩抹得不够重。

    “皇上,请息怒,是何大人的夫人,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妾身等人正要扶她起来。”还没等方秀一直起身子说话,皇后已经先发制人,量的就是方秀一乃一介村妇,借她个胆也不敢跟太后、皇后等人对质。皇后说完后立刻命人将方秀一扶起来,“还不赶快把何夫人扶起来!”

    只是,方秀一现在已经走到舞台上,不说个戏文,怎么能如此狼狈退场?!

    “皇上,请听妾身细说。”方秀一用力摆脱宫女们的钳制,仍跪在地上,只是高高扬起了头,纷乱的头发飘散在风中,额头一片红肿,脚上还丢了一只鞋。

    皇帝看了吓了一跳,前脚还是端庄斯文的一品夫人,后脚就变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这,这是何故?何夫人怎成这般模样?”皇帝惊讶的语气让方秀一怀疑,自己这出戏是不是会错意了。

    “皇上,还不是她不小心摔的,还让她说什么?御前失仪,可是大罪!”那个吴昭仪站出来想踩一脚方秀一。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吴昭仪,没接茬,而是对方秀一说:“好,朕姑且听你说说,难道皇后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冤枉?方秀一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莫非这是皇帝的意思?天啊噜噜,没剧本的戏好难演啊!

    “谢皇上!容妾身祥禀。”方秀一脑袋飞速地运转着,“妾身得知太后召见,心里既紧张又感到荣幸,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妥之处冒犯了太后,若能得太后指点一二,那真是三生有幸。慈宁宫的公公将妾身引进宫内,就让妾身在此等候,他前去禀告。妾身站在这里,丝毫不敢动弹,怕失了规矩。但是,妾身久等不到太后召见,就问这里的姑姑,但她们一句话也不跟妾身说。妾身正想着,是不是那个公公做什么其他的事给疏忽了,但突然听到太后房内传来声音,妾身还吓了一跳。”

    “哦,你听到什么?”皇帝似乎对方秀一的故事很感兴趣。

    “妾身听到有一个人说:‘太后,她算什么东西,让她在外面站着,让她知道厉害!’”方秀一现在觉得不编白不编。

    “你胡说!谁说这话了?”那个吴昭仪怒火冲天。

    皇帝摆了摆手,吴昭仪没敢继续造次。

    “是吗?那你有没有听出是谁说的这句话?”

    “皇上赎罪,当时妾身浑身感到寒冷,只听清了这句话,但说话人的声音倒有点模糊。”她想着给吴昭仪来个大招。

    “然后呢?”

    “然后就有人说,这个一品夫人可真是有趣,听说以前还是个厨娘呢,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何尚书,居然野鸡飞上枝头了!”方秀一突然觉得自己编故事的本事还不错。

    “一派胡言!请皇上明察!”皇后也有点忍不住了,再镇定也架不住有人当面信口雌黄地诋毁她。

    “说下去,朕自有定夺。”

    “妾身正在纳闷这说的是谁时,就从里边走出来一位娘娘,斥责妾身不知廉耻,还让宫里的人撕扯妾身的头发和衣服,说妾身不配这身诰命!妾身拼命磕头求放过,她们也不住手。幸好太后仁慈,及时出来阻止,正好此时,皇上大驾就过来了。”

    “你、你、你胡说,你竟敢在皇上面前撒谎。皇上,还不赶快给她治个大不敬!”吴昭仪恨得牙痒痒。

    “皇上,妾身没有胡说。妾身虽出身低微,但还知道忠孝二字怎么写!”方秀一这次是结结实实给皇帝磕了一个头,“蒙皇上怜恤,封妾身为一品诰命,妾身不敢有丝毫怠慢。但是,如果妾身的出身和经历让世人质疑皇上的裁定,那么,请皇上撤掉妾身的诰命。妾身就是再被人耻笑,也不愿意让皇上受世人指点!”

    方秀一这次是彻底撕开了脸皮,没有说谁是谁非,而是着重强调皇帝的决定受到了质疑。

    包括皇后在内的女人,除了太后,纷纷跪下,“请皇上明鉴,妾身等人并无此言!”

    皇帝还没说什么,太后先开口了。

    “何夫人,真是好胆量!在哀家面前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皇上,妾身万万不敢心存他想!”方秀一额头的红肿看着还真有点恐怖。

    “是吗?那你说说,是谁出来指使人的?”

    方秀一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没动静,好,没动静就是默许了。再看一眼太后,太后是不屑一顾的,认为她一个卑微之人不能耐她何。然后,方秀一义无反顾地,非常精准地指着吴昭仪,“就是这位娘娘!”

    “皇上,不能相信她啊,她刚才说的都是假的?我们没有做过!”吴昭仪虽然愤怒,但还不紧张,有太后在,而且她确实也没做过,有什么怕的。

    “皇上,妹妹说的是真的,确实是何夫人在胡编乱造。”皇后一时半伙还不知道方秀一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认为凭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皇帝还不至于不辨是非。

    其他几位嫔妃此时也纷纷开口,都说方秀一撒了谎,是欺君之罪。

    方秀一就跪在那里,一脸坚毅地跪在那里,她是在跟自己的命相搏。

    皇帝沉吟片刻,“何夫人,你先起来吧。你放心,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朕自会为你做主!”

    “谢皇上!”方秀一非常真诚地给皇帝磕了个头,然后站了起来。

    “何夫人,你和吴昭仪各执一词,有谁能为你作证吗?”

    方秀一仔细地、大不敬地盯了一眼皇帝,再看向愤怒但带点得意的吴昭仪和皇后,还有似在深思的太后,然后就看到了何怀安和两个孩子,以及那个温仁宜,这不是深宫大内嘛,怎么皇帝还带了臣子进来。方秀一在看到孩子的那一瞬,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以前逃难时,也受过委屈,也受人欺负,但像今天这样,如此狼狈地跪下,如此卑微如尘埃,孩子们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她不知道会不会在他们心里留下阴影,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待会儿回去再解释。

    “皇上,妾身知道,娘娘们身份尊贵,妾身倒也谈不上委屈。不过,既然皇上垂问,妾身也不敢推辞。刚才送妾身前来的那位公公,一直站在宫门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什么。”方秀一想,这一次真的是不成功则成仁了,何况之前何怀安也略微提过,不会有危险,看来,皇帝也是势在必得,只不过这个手段用的比较卑鄙了一些。想到这个何怀安,方秀一觉得有必要跟他长谈,现在两人是一家人了,一人损则俱损,不能再这么藏着掖着了,一定要相互信任才行。

    “何夫人,你是朕亲自封的一品诰命,是何等的尊贵,切不可妄自菲薄!好,既然这样,就让吕德庆进来说说吧。温爱卿,你来替朕定夺吧。”皇帝好像不甚在意地吩咐着。说来也奇怪,现在虽然是春天,外面也不暖和,太后、皇后的都在外面,但皇帝好像没看见似的,不但没有多少热情,反而连面子功夫也不愿意做,大家就这么站在外面,并且,自己老婆们的事,竟然让一个朝廷重臣来裁判。

    吕德庆匆忙从外面进来跪在皇帝面前,“皇上!”

    “起来回话。”

    “谢皇上!”吕德庆进来后目不斜视。

    温仁宜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方秀一随风飘散的发丝,对吕德庆严肃地说道:“吕德庆,本官代皇上要问你一些事情,你要据实交代,不可有一句妄语,否则就是欺君。”

    “温大人,小的明白。”

    “你送何夫人进到慈宁宫后,可曾进来过?”

    “回大人,小的就送何夫人到门口,然后由李公公领何夫人拜见太后。小的一步也没有踏进慈宁宫,一直候在门外。”

    “这么说,这里面发生的事情,你根本没看到?”

    “是的,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温仁宜为人一直都比较冷淡,有的时候说话没什么情绪,可能也正因为是这样,再加上他位高权重,皇帝也极为倚重,所以跟他对话的人在揣摩的时候就已经先弱了几分。

    “里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在门外不会听不到一点动静吧?”

    吕德庆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方秀一,他总算知道方秀一为什么让他待在门外了。

    “吕公公,不要有什么顾虑,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温仁宜依然平淡地对吕德庆说道。

    “是的,大人。小的站在门外,很久都没有等到何夫人出来,就以为何夫人在和太后相谈甚欢。但是,突然小的就依稀听到几声‘叮呤咣啷’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掉地上了,然后,然后……”

    “然后呢?”

    “然后,就听到何夫人喊着:‘太后,饶命啊!’”

    “放肆!小小一个太监竟敢再皇上和太后面前信口雌黄、胡编乱造!”皇后厉声呵斥吕德庆,又对皇上说,“皇上,这个太监竟敢欺君,还请皇上明察。”

    “皇后,不要着急,朕自有评判,如果有人欺君,朕绝不会轻饶!”

    温仁宜继续问吕德庆:“何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有其他声音吗?”

    “有是有的,只是小的听不太真。好像是一阵‘啪啪啪’的声音。”

    “你能分辨出是什么声音吗?”

    “小的,小的,只是依稀听到这种声音,好像、好像是这样的。”吕德庆说的时候,用手打了几下自己的脸,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好像是这种声音,但小的真不敢确定啊!”

    其他人还没反应,方秀一首先就有点后悔了,这“啪啪啪”的声音,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往脸上招呼几下,岂不是更惨?

    “胡说!你这个该死的太监!”吴昭仪很生气,“皇上,吕德庆在说谎,这一切都是何夫人自己做的!皇上!”

    吕德庆重重地皇帝磕了一个头,“皇上,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小的敢对天发誓,要是有一句谎话,愿意天打五雷轰!”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在朕身边多年了,朕相信你也不敢说谎。”

    “谢皇上!皇上真是明君啊!”

    皇帝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听出了风向,既然吕德庆没有说谎,那么方秀一说的话就最起码有七分是可以相信的。也正因此,太后和皇后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太后更多的是愤怒,皇后更多的是恐惧。

    但有一个人是大脑不发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