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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六 长路漫浩浩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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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墨景纯就在隔壁。这两天兰王服下冰焰花后,虽身体日日见好,胆子却见长得更快,早迫不及待将积压了一时的军政要务给拾了起来。若在平常,还能有王妃稍加约束,但如今断云也是卧病在床,人自不忍打扰,竟只能任由着之惟在一墙之隔之地悄悄处理起公务来。而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默默在旁边守着,不分昼夜。

    吃过晚饭,林云起刚在门口冒了个头,便被他两道冰寒目光瞪了回去。之惟也不知是瞧见了还是没见,也就笑一笑,自踱到隔壁去了。他知他们夫妇照例又有一通吃来吃去的话讲,便在这屋里待着,想到下午接到的来自朔方的信函,不由眉心紧皱。

    正想着,却听有人敲门,一开门,那人见了是他,直觉的又往回缩:“……墨兄……”

    他这回却把他让进了屋:“进来吧。不在。”

    林云起使个眼色:“在隔壁呢?”

    墨生点点头,问道:“先生怎又来了?”

    林云起眉头也皱了起来,将手里纸张交到他手里:“王爷让起草的,回函。”

    他接过来,略略一扫:“怎么两份?”

    林云起轻笑了声:“写着玩儿的。”

    他仔细的读了下来,不由也跟着苦笑起来:“这么说,这一份是准备给王爷否决的?”

    林云起看着他,敛了容:“那墨兄,你站哪一边?”

    他自然想站在主子会选的那一边,可更知道,若选那条路,是将他自己往火坑里推。

    林云起也不是真要他回答,自幽幽道:“王爷如今已是被架在火上烤了:乌桓兵像跟宁王说好了似的,他一来就退。现如今,人是没费一兵一卒就白占了退敌大功,还顺便攒了攒旧部,野心早已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墨景纯想起下午接到的信函。一份公函,乃是已断了许久的邸报:宁王顺利解除朔方之围,举国欢庆;另一份则是宁王与兰王的私函,面上是听说兰王染疾,问候他身体,唯恐苦寒之地缺医少药,劝他索性回京治病,暗里却是威逼,携军功仗兵势,要兰王弃灵水投他一方。

    “病的时候无人来问,眼看着要好了,倒要请回去治病了?!”墨生不由冷哼,“这是什么手足之谊,兄弟之情?这里头安的分明是狼子野心:王爷若肯了,回去则背个半途而废,弃城逃生之名;不肯,则任咱们在孤城之内自生自灭,独挡乌桓。哼,他们可真做得出来!”

    “不仅如此,厉害的只怕还在后头。这边塞前线不过是人家的前台过场罢了,后头才是大戏连台呢。”林云起讥诮,唇边冷笑如刀,“现在是私函,还是私底下好言相劝,王爷若不允,只怕下头来的便是公文了。”

    “他们……竟能……”

    林云起望着墨景纯狐疑的眼,缓缓摇头,脸上尽是嘲讽之色:“有什么能不能的?于庙堂来说,灵水一座孤城算得了什么?况且还有瘟疫横行,只怕那些人早已巴望着能早一天脱手是一天吧。朝里现在是个什么形势?每个人的眼都在盯着什么?呵呵,前线的城池不过都是棋子而已,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都算得了什么呀?那么多双眼睛肯往这苦寒之地瞧,不过是因为这里附着的兵权罢了。”说着不由一哂,“其实连咱俩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吧?谁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咱们那一位却偏偏是这世上唯一不这么想的。”

    墨景纯也只能跟着苦笑,二人眸光交汇,却也并不全然是失望苦涩,亦有连他们自己也未发觉何时亮起的星星之火。

    墨生沉吟了会儿,问:“先生以为,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那得看咱们这一位啊。”林云起叹了口气,随之又一笑,“我只道我这儿怎样也都得先给他写好——只要王爷肯假意应承宁王,明里称病退回朔方,暗里联络冯啸举事,便有机会夺回兵权——可林某的计划纵十全十美,也需得咱王爷能动心啊。”

    他却动心了,即使从小长在墨门,坚信“非攻”乃是王道,却在此时,亦不忌挥刀扬剑为那心中清明杀出一条血路,因问:“先生怎就料定王爷不会允呢?”

    “王爷他……”他又叹一声,“墨兄当林某是恶人揣恶人吧。”眸心如冰,语调平静,却听得人阵阵战栗,漫漫道:“宁王不会无条件的迎我们回去的。他又不是傻子,他定也能料到咱们王爷会有后手,除了死死盯住咱们之外,他一定还会让王爷与他立下‘投名状’——”

    墨生的瞳孔已开始缩紧:“你是说……”

    林云□□了点头,话语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人的血肉里,剖出那最阴暗的一面:“这恐怕更不止是他一人的打算,当咱们见到这东西的时候,它的形式很可能是命令,是圣谕。”

    他闭上了眼睛。

    林云起睁着眼,却感眼前也是一片黑暗,说着说着,语调已有些飘忽:“如果王爷允了,则会失去威信、民心,屈服于人,即便能活着回京,也得被言官们的口水淹死;不屈服,夺回兵权,便又坐实个反复无常争权夺利的罪名。而若他仍是不允,这倒最简单,便是抗命,查都不用再查,就是铁板上钉钉的‘谋反’……转来转去,最后下场都不外乎那么几条——罢黜、圈禁……赐死。”

    空气忽然变得沉重,每吸一口都是那么艰难,似要透不过气来,林云起见墨景纯猛地旋身,轰然打开房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片兜头扑了人一脸,他却见青年连眼都没眨一下,只是侧首望着——

    他走上前去,看见隔壁雕花门里透出的一点微光,橘色的,落在那冰冷的雪地之上——三十六岁的谋士竟也跟着看得出了神。

    凝寂中,忽听隔壁门里传出一声惊呼,紧跟着是撞击扑倒的声音,在那些声音响起的同时,墨景纯已如只鹰隼一般飞扑进门去。

    他晚了一步,一进门就听人在喊:“关门!”他下意识的关上,一抬眸,就惊呆了——

    之惟靠坐在床柱上,身前都是血,细看了才见是一道长长的伤口,自左肩一直斜贯至脐上,夫妻两个人四只手摁着也还不够。鲜血自指缝间奔流而出,浅色锦裳上原本绣的暗纹便被这血水染现出了花样——血色牡丹,转瞬开谢,刹那间由红转暗。

    兰王的眸子纯黑如夜,望着对面的人,声如薄刃,却并没有杀气,沉声问道:“解恨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去看那凶手——

    少年握着那伤人的匕首,刀刃上仍有血珠滴落,落在他自己颈间,被之惟这么一问,不由一怔。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兰王扬起手来照着他脸就是一下,少年被重重的打翻在地,手里本指着自己喉口的匕首也落在了一旁。墨生忙上去将他一把扑住。

    “之惟?!”他这一下来得突然,连旁边断云也被他挣开,连忙又抢上前来,随手拿衾被摁住他又迸出血来的伤口,只恨手太小,堵都堵不过来。

    之惟这一下也已耗尽了全力,半歪在断云身上,半靠着床柱,不住喘息,望着被制服的少年,见琥珀瞳里火光已然尽灭,只剩了满目的迷茫空洞,像是一堆烧完了的余烬,风一吹,就要死了散了,那痛竟能透到他心里来,胜过身上的。他提了口气:“如果解恨了,那就为着自己,活下去。”

    少年眼里忽然滚出泪来,却仍混沌迷惘,直到之惟示意墨生将他带下去小心看管起来,也仍未恢复神志,只是在黑暗中,一直不断的双泪长流。

    事出突然,剩下的人也都没反应过来似的愣在当场,还是断云先回过神,道:“林先生,帮忙把药箱拿来。”

    “哦!”林云起忙到墙角将口木箱子搬了过来。

    断云急忙打开,拿出药酒、纱布等物,小心翼翼的揭开之惟衣衫。

    这回不用她再说,林云起赶忙又帮着打来盆清水。只见之惟血衣已褪到腰间,整条伤口便狰狞全露,估计是一刀劈下,半途被截住,因此左肩上尤深,往下就越来越浅,收稍处约莫只划破了层皮。应只是皮外伤而已。可虽是如此,皮开肉绽,仍是触目惊心。

    肩头的伤口仍有血汩汩冒出,断云只得拿了叠厚纱布摁上去,稍一使力,便见他修眉一蹙,忍不住问:“疼啊?”

    “还行。”嘴上说着,额上却是一层薄汗。

    “忍一下。”听她吸了下鼻子,声如细发,“这儿最深。”

    他便勉力道:“还好。我小时候咬过人家一口,也不记得是左边还是右边了,怕也有这么深呢。”说着清幽一笑,“报应了。”

    经年冰封的记忆,再提及时,竟仍是暖的。

    所以,才会纵容那个少年,因为知道此时种种的尖刻、锐利、棱角,甚至伤害,都有一天会被岁月的水流给磨平,变成沉入河底、带着血色的回忆,也称为成长的痛。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亦没有人,比他更幸运。

    风定池莲自在香。

    原来多少个不经意间溜走的夏日,都还停留在记忆里,脉脉清香,教会了人——原谅。

    扭头看向她,水眸里也只盛了满满的心疼,有恼,却没有恨,心里越发暖了,便转看林云起。

    还未出言,林云起已回道:“王爷放心,此事不会再有人知道。”

    之惟点头,又问:“你怎来了?”

    “回函拟好了。”他倒也不忙递上。

    果然,之惟也不急着接,道:“不忙,等两天再说。”

    “是,王爷您先养好身体要紧。”

    断云不知二人话里机锋,于这一句却是赞同,便也跟着道:“旧病之上加新伤,王爷你这回可真要好好将养两天才行。”

    “好。”他倒也爽快,“这两天我定不理会公务,只陪你过小年。”

    她却隐觉话锋不对,果见对面林云起也凝眸看来。之惟却浑不在意,继续道:“明儿晚上,咱还照样出去乐呵。”

    “王爷——”她要劝阻,却对上他深浓如墨的眼,清风明月似的神情,其中一点近乎任性的坚执,仿佛只为不肯食言。

    是企盼,是邀约,是褪去繁华之后,凡夫俗子的一点欢愉,夜色不能掩,血色不能灭。

    她不由自主的就点了点头。

    却不见站立一旁的谋士眼中,火焰明灭,熄了又燃,一时片刻,竟是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