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涉江 > 第57章 七 同心而离居 九

第57章 七 同心而离居 九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月十五,戌时。

    “已经是第十五天啦!”虽还差了几个时辰,怀桢却并不想算得那么清楚,拉了清执就要往外走,“咱们找宁王去!”

    却在这时,忽听一声吱嘎怪响,眼里映出楼下人惊恐的看上来的眼——“失火啦!”喊声刚起,怀桢便觉被人狠狠一扑,随那人一阵翻滚,也不知滚了几级楼梯才停下。

    抬起眼,方才所站之处,一根燃着了的木梁正砸在他刚立足的地方,忙摇摇旁边人:“你怎样?”

    因合身扑他,清执滚下台阶时背上狠被硌了几下,却咬着牙摇头:“没事。”

    怀桢凤眸一挑:“这是想赖账!”

    正说着,便见四方火起,到处都升腾起了浓烟,口字型的客栈登时被包绕在烟火之中。楼上楼下人们争相逃生,场面一片混乱。

    “看来,不止是想杀咱们俩灭口啊。”凤眼微眯,掠过一抹冷笑,怀桢还在自言自语,已被清执拽了就往外逃,这次终于轮到他教训于他:“罗嗦什么?还不逃命?!”

    怀桢笑笑,拉了他手一起往外跑,却见面前刀光一闪,两人直觉后退,却听背后也有虎虎风声,已是被四面包围。怀桢挑眉看眼清执,一副我说了不着急逃的样子,被清执狠瞪一眼,抓着他的手倒反更紧。

    怀桢便看向几个杀手,露出可怜兮兮表情:“各位大爷,小人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就放过小的吧。”

    杀手显然不为所动,朝着二人便扑了过来,却见少年突然目露惊喜之色,像只离了巢的小鸟忽见到了大鸟似的,眼泪汪汪的大叫了声:“姐夫?!”

    他前头的杀手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目光看去,就在这么一扭头的工夫,两个少年已然从他刀沿窜了出去,急忙追去,却被什么东西横空一挡,定睛一看,竟是灭火用的唧筒!还未待他开言,几条水龙便喷出银光,将他们几人冲倒在地。

    两个少年被个灭火兵模样的人拉到了一边:“柳公子,冯将军让末将来保护你。”

    怀桢笑嘻嘻的作揖:“谢啦,就猜老将军他不会闲着。好好好,大家都趁乱!”

    “公子,末将这就带二位去安全之地。”

    却见少年摇头,仍是那样云一绺水一波的笑着:“不,我还要去找宁王。”

    “公子,这……”

    他知人欲言又止,却确乎是阻止之意,便敛了笑,未及弱冠的少年也露出不输成人的担当,淡声道:“我和他还有个赌局未完,若我不去,岂不白赌?”

    全城都知道他与宁王之赌,更有不知多少双眼今日又看过那依然寂静的城门,心中期待那赌局揭晓,想着,那人只得同意,露出丝愧疚:“那就对不住公子了,那里……末将便不能再护持。”

    “没事没事。”少年又露出了笑容,“你忙你的吧,这里也还有人要救。”说着便拉了清执往外走。

    一袭白衣飘拂于烟尘之外,人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二人急往将军府而去,还未到达,便见层层兵甲如临大敌的将府前几条街道都给围住了,不远处,也有一处建筑正燃起火光——

    “司库!”打听了那方位,怀桢眸子一亮,“果然是这样。”

    清执这时候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忙求教:“什么意思?”

    怀桢将他拉到一边,眸子一闪一闪的,轻声说道:“宁王知道他的嫡系火林军数量质量都不是朔方军的对手,所以,想要控制朔方军,便只能拿钱来收买——一面攻击我姐夫贪墨克扣,一面装大方掏钱发饷——但他这些钱又干净吗?本来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他发饷的同时,又怕人正好搜集他自己贪腐的证据,因此,才放客栈那把火——咱们只是顺带,他主要是为了毁灭人证——那些钱谷师爷,而物证,应该就在这司库中了。”

    “那这一把火,必定是要去救的,不能任他们销毁了罪证!”清执说着便要上前,却被怀桢一把拉住:“不,咱们还是要去找宁王!”

    “他……?”清执倒不像他,对那王爷抱太大希望。

    却见怀桢的眼又望向将军府门口,越来越沉,只见夜色之中,府门忽然大开,数十甲胄鲜明的兵士拥了中间几人出来,这才注意到,两辆马车早停在门口,也不知什么人在这样密密匝匝的簇拥下钻进了马车。

    会不会是宁王?两个少年对看一眼。

    怀桢便道:“咱俩兵分两路,一路跟上马车,一路进府。”

    清执点头,没有犹豫,犹豫的只是——

    “你进府,我追车。”

    两人竟是同时冒出这样一句,不由相视一笑。

    琥珀瞳清光流转,似终是敌不过那凤眸咄咄,清执只得松了手,点头:“好,听你的。”

    怀桢笑笑,正要迈步,却忽被人大力一推,躲闪不及,竟重重摔倒在地——

    清执?!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人打算,未及喊出声来,便见清执已拨开了刀丛,往府门前跑去,在那两辆马车之前单膝跪倒,朗声道:“柳怀桢求见宁王。”

    一只手从马车里伸出,做了个手势,有人将少年推进了马车。

    小小插曲只是转瞬间事,马车立刻向司库方向奔去,仿佛方才只是幻觉。

    怀桢已爬了起来,立在原地,蓦然空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转念又一想:估计马车内并不是宁王,而是冯啸,否则怎会认不出清执是冒充于他?如此想着,便松了口气,再不犹豫,径直往将军府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有人高叫:“哗变啦——”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人一把拽进了门内,一抬眼帘,不由大吃一惊:“冯将军?”

    月光之下,映出老将铁衣如雪,白发如霜,正是西北宣抚使、顺德将军冯啸,见了他,点点头:“柳公子。”

    “你……你在这里?那……那马车里?”怀桢一省,当先急出一头冷汗,“马车里是宁王?”

    “不,老夫也不知,他们布下了迷魂阵,老夫现亦不知宁王究竟在何处。”

    “那他也不在府里咯?”怀桢一出口便知是废话,只是心跳如鼓,再静不下心来好好思考,急问,“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将军府又在您控制下了?”

    “可以这么说。”冯啸点点:院落岑寂,外头守卫的都已是他心腹之人,那几个宁王派来监视的本就不在话下,先前不过是不着急除去罢了。此刻将军府,乃至朔方城,老将登高一呼,也立时应者如云。只是,这样大好的形势,会不会正是敌人诡计?

    少年已然乱了阵脚,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若要毁灭证物,何须如此明目张胆?”

    冯啸也不由点头:“是啊,况且老夫手里的大部分证据也非出自司库。”

    “那他们放火干什么?警告?离间?还是……诱我们上钩?”

    “这有可能,他们知道我急于援救灵水,不似他们这样拖得起时间,因此故意挑起事端,一边还放松了对老夫的控制,好让老夫能有机会领兵过去——若我们前去,他就诬赖是我们毁尸灭迹,制造兵乱;若我不去,则就只能任由他们信口开河,反咬王爷一口。”

    “我听见外头有人在叫‘哗变’,老将军,会不会真有沉不住气的部将当真……”

    “绝对不会!”冯啸斩钉截铁,“大将军王传下来的将令,在朔方令行禁止了三十年。”说着不由苦笑了下,“若真有人能这样冲动,倒也好了,早能拉着队伍去灵水救王爷!”

    怀桢前后一串,此刻已大概弄明白,便点头:“果然姐夫是要拿贪墨这一笔账与他们清算——姐夫去年查二刘的时候,是不是手里已攥了宁信二王不少罪证?姐夫他还真是沉得住气啊,知道越隐而不发,越成人家心头的一根芒刺,这些人总有一天要找机会跳出来的——只是如今这时机,委实是危急了些。不过,今儿他们总算狗急跳墙的动起来了,咱还正愁没机会发难呢,看明儿咱们怎么当着全朔方人的面与他新账旧账一起算!”说着,眼波一亮复又一暗,想到清执落在敌人手里,也不知此刻如何。

    冯啸不了解他心中所想,只觉这少年灵慧机敏,十分可爱,而他又刚痛失爱子爱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柔软,拉着怀桢在石凳上坐下,道:“咱们慢慢说话。”

    怀桢却摇头,难得不笑,眉心一点忧悒便在月下袒露无余,抬起眼来,只发一问:“我只不懂,要是我,早就直接提了兵去援灵水,管他宁王啥王,先救了姐夫再说,可为何明明有罪证在手,却还要等人先发难,咱们才能动手?这么些天,这种形势,是如何能等得的?”

    朔方老将望着拿年轻的眼睛,又望向天边冷然的明月,苦涩一笑:“孩子啊,你还年轻,将来你就会明白了:王爷,不止是你的姐夫,他更是我轩龙朝的亲王。”

    怀桢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多少年后回想起那个上元之夜,也仍能记得那一生中感觉最冷冽的圆月之光。

    正在这时,却听有脚步声传来,竟如沙场挣命一样的急乱,一名士兵几乎是扑进了院内,叫道:“将军,不好了!宁王……遇刺!”

    怀桢站了起来,忽然想到了将会有怎样一个圈套,想到,已然心如刀割——

    清执!

    +++++++++++++++++++++++++++++++++++++++++++++++++++++++++++++++++++++++++++++

    清执睁开眼,当先看见满手的血红,还有,双手间的铁链。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喝道:“抬起头来!”

    四周火光熊熊,浓烟弥漫,惹他不由眯了眯眼才看清:自己身处在一片刚灭了火的废墟前,这废墟正处在一片高地之上,旁边围满了手持火把的兵将,而阶下,则是涌动的人潮——好熟悉的场景,跟灵水那回一样。想着,竟不由勾起了唇角。

    这一笑惹恼了上头审讯的人,又断喝一声:“大胆刺客,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猖狂!”

    刺客?他抬起头来,看到前面白布覆盖的尸体,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他一钻进马车便被人当头一下,迷迷糊糊中,听见似乎是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道:“老三,你过来下,我有事和你说。”

    便听有人进来,踢了他一脚,将他脸翻了过来,他更加疼得清醒了,却紧闭着双目。那人便道:“二哥,你把他弄上来干吗?”是宁王的声音。

    “这就是和你打赌的人?”前头的声音冷笑了下,“怎么,你还真打算履行赌约不成?”

    宁王哼了一声。

    “什么?!”那声音显然惊呆,反应了半晌才阴森森的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愿赌服输,这是要把咱们全部的家当给卷进战火里!你想清楚了?你舅舅可就给你留下这么点家底,就是给你这样来挥霍的?!”

    “挥霍?国之兵将本就该保家卫国呢——二哥,你也甭说得那么好听,好像你真的一切是为了小弟似的……”

    “你……你再说一遍一——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王没出声,那声音却已歇斯底里:“你疯了?!你还真打算提兵去救灵水啊?你以为这真是和小孩子打赌过家家?你要扶人家登基不成?”

    咆哮完了,半晌沉默,宁王似要说什么,一声“二哥……”嘎然断在半截。

    一片黑影重重的倒在少年身上,血腥的味道弥漫了他整个鼻腔。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上在抖,心,却忽然并不再慌。

    果然,不久后便听见有人掀开车帘大惊失色的叫唤:“宁王遇刺啦——”

    他被七手八脚摁住——其实根本就没力气爬起来,头疼欲裂间,披枷带锁的被拖到这空地上——真正的凶手早摆好的刑堂。

    他终于看向那当中站着的人,玄服玉带,好不冠冕堂皇,这花色他认识,端的亲王服色,今日才知原一般花样穿在不同人身上还真是高下两样,不由又笑。肩上随即一麻,有什么火灼一样通过他奇经八脉,疼得浑身一缩,旁边押着他的亲王卫士慢慢收手,冷叱一声:“小子,再狂!”

    只听马蹄声奔来,几人下马,对当中那人拜倒:“朔方守将冯啸领属下见过信王千岁。”

    啊,信王……清执抬眸,正对上一道注视过来的视线,四目一撞,波光一闪:这就是你说的宁王后头的人?

    怀桢没料他这时候竟还先问他这个,点点头。

    清执扬眉,琥珀瞳心微光一漾。怀桢竟心中一酸,忙拼命摇头,示意他不可。

    清执却不再看他。

    上头冯啸正问信王:“王爷,这就是那刺客?”

    “正是。”信王阴寒的目光投来,“途中他混上车驾,三弟见他年幼,一时不察,竟被他行刺得手!待亲卫发现不对,已然抢救不及,只将这小子当场拿下。”

    冯啸便凝眉,看过来:“他招了吗?”

    信王冷笑,反问:“如此当场擒获还需他狡辩不成?还是有人想帮他脱罪?”此言一出,他身后火林军已有人抽刀离鞘。

    对面火光猎猎里站的乃是朔方将士,却都纹丝不动,只一双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对面那片刀光。冯啸面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只不过想先将事情弄清楚。”

    “有什么不清楚的?宁亲王的尸身便放在这里!”信王声音越来越大,“我与宁王本是来查看司库之火情,却不料行到半途遭此大劫!不止如此,我们沿途更还遭到数次堵截,这边放火烧库,那边行刺亲王,到处都是乱兵……本王倒想问问将军:这朔方是怎么管的?难道是要兵变?”

    “王爷。”冯啸却是一步不让,从容回答,“火情是有,遇刺也有,叫喊‘哗变’的也有,可是,末将却未见着我朔方军中有当真作乱的,如王爷见到,不妨指出那一两个败类来,末将定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呵呵!”信王长笑,“我嫡亲三弟堂堂皇子已经横尸街头了,将军还说没有兵乱?朔方城内这般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以为本王不知道吗?有人贪心太大,贪得太多,现在知道宁王和本王一在明一在暗的前来查访了,因此急于毁灭证据,并且还想再浑水摸鱼,干脆除掉我们两个,好迎接他那位主上!”

    “王爷这话,在座的可就听不懂了。”

    “听不懂?冯将军便一直是这样装聋作哑,拿十分之一的银子填塞三军口腹,而拿那十分之九去孝敬那位主上?”此话说出,正戳在朔方全军痛处,虽不知他所言真假,却不免都将目光集中到在场上位几人身上,只见信王露出痛惜神色:“可怜朔方十万兵将,便这样成了人一家的袖中甲兵,闲时拿来作贪饷的幌子,急了还要去当救命的炮灰。”

    “王爷,您贵为亲王,号称奉谕令前来暗查朔方军情,说话当有证据。”

    “证据?你们吃空额、贪粮饷的证据都已被你们销毁在这废墟里了,你反来跟本王要证据?”信王目中已隐隐见光闪,看向一旁宁王尸体,“有人杀人灭口的事都做得了,还假惺惺的装什么奉公守法?如此犯上作乱,背弃仁德,只为一己贪念,竟做下这株连九族之恶,难道真不怕连累三军?”

    亲王横死于此,确乎千真万确,这已是坐实了的“兵乱”。如今形势,朔方军只能要么归顺,要么真反。信王心中自有计较:饷银一事,疑云重重,现已证据尽毁,正好全推在之惟身上,如此,军心必散。而宁王之死更是火上添油,他赌这许多普通兵将必不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效忠那“罪行累累”的“叛王”。

    果然见朔方军中有人窃窃私语,下面围观百姓也露出忿忿之色。

    “呵呵,信王爷这已不止是在审刺客了。”三朝老将自有其静定,竟是轻轻一带,便将事情又带回了眼前,“王爷,不如先问明了刺客:他到底是受何人指派,为何要刺杀宁王?”

    信王冷哼:“此等死士,嘴里有真话吗?”

    但人们的视线还是不由投向当中的少年,有认出他的,便又悄悄的瞥向立于冯啸身后的怀桢,目光闪烁。

    清执感到怀桢在看他,更明白那眼神的意思是说没关系,都交给他们来处理。他知道这是让他不要出声,他其实也很难很难发出声来,因为旁边的人正暗中将一股奇劲灌进他身上经脉,早痛得上下牙齿打颤,唇都张不开。

    可是,必须要发出那一声来!只要能发出那一声来,就再没有什么可阻挡!已疼得眼前一片血红,可血光之中还有那些人影闪过:那一抹流云,那一束月光,还有,那同样鲜热的,几次为他而流的,那人的血红……

    “不——”少年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出声来,几乎将声带都绷断。

    所有人都被慑住,凝睇于这满面是汗的少年“刺客”,见他抬起雪一般苍白的脸,浅褐色的眼瞳像上好的宝石,冷冷看向他身旁看押他的亲卫,那亲卫不觉松了手:这一声既出,众目睽睽之下,便再难施重手。

    少年的前额头发都已为汗水湿透,拿带了镣铐的手拨了一下,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前方的人,言道:“王爷是想让我承认我是兰王派来的吧?”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现下虽已波涛汹涌,却还是第一次将那名字摊到台前。

    信王冷笑了下:“你难道不是?你和宁王打赌以救兰王,难道是假的?”

    “呵呵。”清执笑了起来,“王爷认错人了,那是我家公子,却不是我。我——”他扬起脸来,朝向火光,清冷一笑,“我乃是兰王的仇人!所有人都知道,兰王杀了我的父亲,我刺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来杀人?”

    清亮的琥珀瞳人人都看得分明,早听这少年说过兰王亲手射杀了他的父亲。冯啸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说给信王听:“兰王一进灵水便射杀了总督慕容之澄,这邸报上可都写着。”

    信王面色已开始发青,不由看向宁王尸首,想不到这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弟弟竟在临死前有意无意摆了自己一刀,让他误以为这孩子便是兰王妻舅,端的“罪证确凿”。现在居然是一步错,满盘输,大事竟就坏在这小小少年身上——如此紧张时刻,一言落空便不免令人怀疑句句是空,不禁暗暗环视周围军众神色,心里已开始盘算退路。

    清执看向怀桢,却被他猛瞪一眼,仿佛是说让他来说不就行了,逞什么强?却下一瞬又都笑开。

    清执便又道:“杀死宁王的不是别人,正是信王!”预料中的,立刻被旁边信王亲卫揣翻在地,掐住了脖颈。

    只听那边怀桢大叫:“放开他!”

    清执只觉一股大力将他身子猛然一带,已然跌在信王脚下。火林军中虽亦有哗然,但还是有一部分挡在了他与信王之前。隔着重重刀兵,他看见怀桢在那头猛拉冯啸袖子,不由勾唇:老笑别人,原来你也会孩子气的呀,笑着笑着却吐出一口血来。

    此刻已然图穷匕首现,却不知朔方众将就等着这一天!

    只见老将飒然一挥手,已有人将数人带上前来,火光熊熊,照出明暗分际那般明晰,扬声对在场所有人道:“这几位便是宁信二位王爷的钱粮幕僚——人要拆东墙补西墙,拿出银钱来做好人,便要他们来帮了修饰账目,但又怕事情败露,便火烧望亭客栈,意图杀人灭口。幸好这几位早就有了弃暗投明之意,前几日就都被老夫给换将出来,现在,这些人证都是铁证如山。大伙儿不妨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在吸食我将士血髓,是谁在销毁证据反污他人,更是谁丧心病狂害死了亲弟?信王爷,到此,您还有何辩解?”

    清执被信王一把提起,刀架在脖上,居然想的是:难怪怀桢这几天总盯着下头来往的师爷们看,原来看的是这个……费力的抬眼,见那家伙正难得的在抓耳挠腮。

    冯啸便道:“王爷,末将劝您还是放下屠刀,休要再作妄想,安心想想如何向圣上请罪吧。”

    朔方军至此方刀光出鞘,一片清光霎时亮了乾坤。

    身前火林军已然又将防线收缩了一圈,信王明白已是无路可退,眸中闪过暴戾之色,便要先杀了手中少年泄恨。却听对方一声高喊:“等等!你放了他,我们放你们走!”正是朔方将军身旁少年,凤眸盈盈,白衣潇洒,只怕这才是那真正兰王眷属。

    果见冯啸侧目,那少年便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随即,老将便看过来,言道:“只要王爷放下手中人质,末将任你出城,全军绝不追赶。”

    信王将信将疑,但还是求生之念占了上风,想了想,竟将清执当作挡箭牌,亲自拎了过来。站得离他最近的便是冯啸,此刻便侧转过身,准备接过。

    却在这时,变故陡生!清执只见面前忽起一片刀光,那信王竟是提起刀来便要向他头上砍下——那一瞬,万马奔腾,一生仿佛都在面前轰鸣而过,然而电光石火间,他却只看到对面怀桢闭上了双眼。

    他以为那便是此生最后一眼。却哪知,一道金光以迅雷之势架住了那片刀光,一瞬静止中,忽听“扑”的一声,极轻,直到一团血雾扑上了他面颊,连他在内的所有人才都反应过来似的大喊道:“将军!”

    冯啸手中的金光也同时挥出,金刀将凶手从中劈成了两半——原来方才,信王举刀杀清执是假,引冯啸出手阻挡是真。就趁这一瞬空隙,信王亲卫的剑刺进了老将的胸膛。

    原来必杀一击埋伏在此!

    信王爆发出野兽一般狰狞的最后狂笑:“看到了吗?你们的将军已死,跟谁不是跟啊!跟着本王杀进京师,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美酒佳人取之不竭!”

    清执只是盯着怀桢睁开眼来,扶住了老将倒下的身躯,鲜血像泉水一样从他指缝间留了出来。

    信王还在叫嚣,反正已是绝境,只求以功名利禄作拼死一搏,然而,四周却是令他越来越胆寒的沉默——

    四周无人作答,甚至没有人出声叫骂。只有死一样沉寂的愤怒,像即沉默的火山,即将喷发。

    他终于绝望了,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割破了少年肌肤。

    清执却似毫无感觉,只是仍盯着怀桢不放,盯着他手里的血,渐渐变干变暗。

    终于,怀桢抬起了头来,声音在颤,却竟还是那一句话:“放了他,我们放你走。”

    连他都不信。果然,沉默的朔方军中终于传来鼓噪,却被一人高声喝止——“不!就按他说的办!”人们都惊呆了,因为所有人都认得说话之人,正是冯啸幼子冯纬,接替他兄长担任朔方副将不过一月。

    信王两腿都已开始悄悄在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激动。

    只见冯纬双目通红,狠狠看了他一眼,却还是对四方兵将道:“让他走!这是父帅刚才答应过的!”

    四周无数人的目光在火光中明暗。

    信王急忙将清执扔了过去,自己慌忙爬上马背。

    四周朔方军虽有不甘,却纪律严明,不敢抗命,竟真让出一条路来,让他的残兵败将护着他一溜烟似的逃出城去。

    其余留下的火林军众皆是看清二王面目而再不肯追随者,便都纷纷跪下,请冯纬收留。

    年轻的将军眸中有泪,却还是答应了,先令人将他们重新收编,还有,安葬宁王。

    清执未及从地上站起,便爬到了怀桢面前,狠狠的摇他:“你干吗愣着呀?!你干吗不救他?”

    怀桢看了他眼,便低下头去,任他摇晃。最后还是别人来将冯啸的尸体抬起,清执才停了下来,瘫坐在地,转眸盯着那已无生气的老将的脸,死死不肯回头。

    怀桢便在他身后拉他衣角:“清执……”

    清执猛回头:“你干吗不救他?!”

    怀桢也吼了出来:“我怎么救?我又不是我姐姐!”

    琥珀眸子瞪着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你是不是看出来信王意图了?你为什么不出言提醒?!”

    怀桢缩了一下,随即便瞪回来:“好了,别闹了!他又不是真为你死的!”

    清执转过头去,却被人一把扑住,尖细的下巴硌得他同样单薄的肩膀生疼,怀桢在他耳边对他低叫:“冯老将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他一早就准备好了要拿性命给别人铺路。不然,冯纬怎么会一点讶异都没有,别的将领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顺理成章秩序井然?!”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他听到有扑簌的声音滴落在他耳畔,“宁王信王虽坏,却是朝廷钦使,只要朝廷没罢他们的爵、定他们的罪,他们就仍是前线总理,仍是皇亲国戚。咱们□□挥师灵水便还是以下犯上,是抗旨——对!是再好没有、证据确凿的叛乱!即使这样救出了姐夫,姐夫也仍背的是手足相残的谋反之名啊,将来他若率军北上则更将会是千夫所指、万民唾骂的‘谋逆’!傻瓜,你懂不懂啊?只有人家先屠戮封疆,朔方的反抗才不是兵变;只有让天下都看见了人家的无道,姐夫……才能顺理成章的举义旗、清君侧……”

    他感到落在自己颈上那滚烫的水滴转瞬便变成了冰凉,那么熟悉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凄冷:“我们……只能等,等人家先动手,等人家的刀砍下来,我们才能反击……即使我们手里才是铁证如山,即使我们才是无辜才是正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啊……”怀桢说着说着,眼前还是不时浮现出刚还在一起的谈笑风生,白雪院落,溶溶月光,五内翻涌,也不知是给人解释,还是自己感慨。

    清执终于转过脸来,怀桢猛抬了头看他,却见他笑了笑,尽管琥珀瞳里有点空:“好了,别哭啦,又不怪你。你起来吧,我哪有劲儿给你压?”

    怀桢连忙弹开,上下打量于他:“你没事吧?不会受了内伤吧?”

    看他那打量人都鬼头鬼脑的样子,清执忍不住扑哧笑出,却先咳出两口瘀血,摇头:“没事没事,这么被摔来摔去的……”

    却被怀桢又一次扑住了,这回力道极轻,只是环着:“下次你还敢再算计我!”仍是轻佻的玩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想到什么,转眸问他:“你就这样让信王跑啦?”

    怀桢轻笑:“他不跑,以后人怎么追呢?”

    老实孩子便也笑了:“就知道你才不会真单为了我。”

    笑着笑着,两人心中却都同时升起丝异样的感觉,似乎是辛酸,又似乎是失望,心里有一角自刚才起悄悄坍塌了一块,却不知今后还将继续陷落。

    过了会儿,便见琥珀眸子又抬起,望着前方出神,怀桢忙也随着看去,只见宁王的尸首被从眼前抬过,不知怎的,想起那日尚和他豪迈一赌,如今却只是黄土一抷。是人生无常,还是宫闱诡谲?究竟是什么令人感到这般寒冷?不自觉的,和身边的人靠得更近。

    却听清执忽然开了口,幽幽道:“你赌赢了,你知道吗?要是宁王打算赖你账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怀桢不知自己为何腾地站了起来,远方的明月照见地上一双黑影,一处默然纠葛……

    良久,方听少年长长吐出口气:“姐夫呵……”

    朔方的军权之争至此才终于落下了帷幕,虽无几番流血厮杀,却竟有一王一将殒命,后人观史至此也不免常作叹息。但在那时,全城只道终于靖了他人翻云覆雨,终于能够军心一统,跃马扬鞭去报那新仇旧恨。

    简单料理了冯啸及宁王丧事,自此,再无耽搁,三军在副将冯纬带领之下,便要开拔援救灵水。却听城门忽传来马蹄得得,探马飞奔进城,来不及下马行礼,便在马上高喊起来,却是一声令人神魂俱裂的——

    “灵水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