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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宁德,康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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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雒阳。

    皇宫内。

    深冬时分些许树木叶儿稀疏,颇有几分颓败之意,而西晔门外一大片的梅林却显得特外有情调,素白的梅花绽放在细微的雪末儿中,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少年站在雪中,身后仅有一名奴才撑伞侍候。他身着玄色金纹龙袍,外头披着的紫貂大氅还是十几年前先帝冬猎的时候获得的,紫貂颇具灵性,狡猾而动作疾速。由此先帝的骑术箭术之精湛可见一斑。只可惜先帝早逝,少年的父皇死去那一年,他仅有八岁。

    八岁即位,原本的皇后窦氏以太后的身份临朝。

    少年伸出手,细碎的雪落在手上别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觉得生生寒意侵来。

    “阴家那位小姐,皇儿不喜欢她吗?”少年听到身后婢女行礼的声音:“太后娘娘万安。”

    他回过身拜了一礼,微微扬起嘴角说道:“阴家小姐?前两天来陪读的那位?很是活泼呢,儿臣并没有不喜欢。”

    “她叫阴慎柔,是阴氏宗家的二小姐,乃阴夫人所生的嫡女。她的祖母可是光烈皇后阴丽华。”太后年纪不算大,但一双眼睛沉静老练,如同悬崖为巢的老鹰一样锐利,同时又有意无意地收敛着光芒,透着温柔的气息。

    太后的发髻上蒙上了些许雪花,远远一看竟像是白发一般沧桑。

    “儿臣还是觉得,南筝表姐要好些。”少年微微扬起一摸微笑,太后眼中顿时蒙上了惋惜的光芒。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帮皇帝理了理肩膀上的雪花,说道:“哀家本是有意要你南筝表姐当皇后,可惜你那表姐就是匹野马,竟然拿着显赫的军功来邀婚,便是哀家也奈何不了她啊。”

    “南筝表姐是我大汉朝的功臣,即便是不当皇后,也会名垂青史。”少年的笑容温润如玉,眼神示意身后的奴才将伞挪到太后娘娘头顶。

    “上战场这种事原就不该是女孩子干的。耍刀弄枪的就该交给你那些舅父和表兄们,南筝本来可是我们窦家宗室里唯一的女儿啊……”太后莫不感慨地说道。

    “如今南筝表姐嫁给耿家那位镇西副将,也是个好归宿。”他朝着太后行了一礼,示意奴才继续为太后打伞,说道:“母后,夫子还有授课,儿臣先行告退。”

    “我的好皇儿,功课用功才能担起君王大任。”太后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等你南筝表姐完婚后,哀家再给你引荐一个人。按辈分算,她也算是你的表妹。”

    他的步子顿了一顿,回过身来应了一声“是”后,方才不急不缓地踱步离开。

    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又有奴才为他打起了伞,看起来是他的心腹,他还没开口就敢先压低声音说话:“皇上,奴才冒昧,听到了您与太后娘娘的对谈。可是,窦宪大人只有南筝一女,窦景大人膝下两个都是儿子,窦笃大人也唯有一位独子,而窦瑰大人至今未成婚。窦家的女儿,不是只有窦南筝一人么?怎么皇上除了那位骁勇善战的表姐,还多出位表妹来了……”

    “大抵不是宗家的女儿吧。既然并非宗家的女儿,若是当上皇后不免落人口实,母后八成是要朕纳个贵人或婕妤吧。”皇上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太后原本是想那位表小姐当皇后的,奈何那窦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不肯嫁天子也就罢了,还要强去公主的夫婿……也是一奇人哉!”

    “郑众,你若讲话再这样毫无分寸,被别人听去了朕可不会花心思保你。”他乜了那奴才一眼,那奴才立刻赔笑道:“皇上说笑了,这不是没旁人吗?”

    金安殿内。

    关夫子在案前端坐,即为授业先生。侧方还有一位旁坐女子,看服饰竟然也是位有官职的人。

    左边第二排的女孩向正前方的关夫子行了一礼说“关夫子万安“后,又向侧方的那名女子行了一礼,说道:“班大家万安。”

    原来这就是雒阳名声显著的才女班昭,常被众生后辈尊称一声“班大家”。

    那名为班昭的女子生得一副极美的柳叶眉,眉下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样貌竟然也是十分出众的。她抿了口茶水,望向那刚刚向自己施礼的女孩,问:“你是邓家的小姐?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乃班昭呢?”

    “金安殿是为皇帝陛下授课之所,规矩自然是人人皆知。主案上座为授业先生,侧案上座为旁考先生。素来旁考先生都是观察学生学习状况,为授业先生所讲内容作添词作补,所以才学至少是与授业先生相当。本朝女官本就不多,关夫子乃先帝陛下的启蒙夫子,能与他才学相当的女子,放眼朝堂,便也只有班大家了。”女孩说得条理清晰,班昭眉毛轻挑,微微一笑。

    “你就是邓绥?宁德郡主?”右边第一排的女孩忽然站了起来,仿佛是很惊讶地问道:“你也来当皇上的陪读?”

    邓绥打量了一下那个语气傲慢的女孩,不卑不亢地说:“是。”

    “你前两天是不是在山海楼把我表哥数落了一通?”她急急地走下位子来,说道:“你们邓家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敢这么对我们阴氏的表亲!”

    “你是阴家的小姐?”邓绥看着她,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年龄,细想了一瞬说:“你是阴慎柔?”

    “正是本小姐!”阴慎柔斜着眼睛一边在邓绥身边踱着步子一边说:“怎么,听说骂我表哥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怎么一见了我就跟开败了的花儿一样?”

    “那件事□□出有因,我可以晚些同你解释。现在是先生授业的时间,烦请先回座位……”邓绥伸出手以手掌指着阴慎柔的位子,语气徐然。

    “你娘亲也是阴家的人吧,说来我父亲同她可还是亲叔侄呢,照辈分我可大你一轮,你还得乖乖喊我一声表姑。怎么到如今还反了不成?”阴慎柔的声音拔尖了质问道。

    “既是如此,阴小姐更该拿出应有的气度,以免不辱没了这等尊贵的身份才是。”邓绥微微一低头,客气而疏离的笑容让阴慎柔不好再尖锐地回应。只得冷哼一声作罢。

    班昭眼眸淡淡地瞥过阴慎柔和邓绥两人。

    如今朝堂之上,除去已有婚配的窦南筝,阴王府的嫡次女康睿郡主阴慎柔,邓王府的嫡长女邓绥,一位虚岁十四,一位虚岁十三,是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大汉皇后的人。

    两位郡主家世都是显赫无比。

    阴慎柔的父亲乃朝廷重臣,阴氏一族在刑部吏部更是人才辈出,个个长袖善舞,而这位康睿郡主的祖母大人更是大有来头,正是本朝开国皇后阴丽华,怕是生来血统高贵才养成了这般骄纵傲然的性子。

    邓绥的母亲也是姓阴,倒也算是阴慎柔的远亲。而她的祖父乃大汉开国大臣邓禹,曾力顶大汉半壁江山。初看之下,倒是品性温婉,颇有分寸。

    一堂讲课下来后,走出金安殿百米开外后,关夫子打量着班昭的脸色,执须感慨道:“看来,班大家对邓家那位小姐更为看好。”

    “关夫子说笑了,□□立后这等大事,岂是你我能存什么想法的?”话虽是这么说,她的脸上却有几分笃定的神色。

    “是老夫唐突了。不过,当初太后娘娘一心要立窦家那位小姐为后的时候,班大家可是附议了尚书大人的上奏,一心劝谏啊。”关夫子如释重负地说道:“老夫又何尝不是呢,幸而最终那位窦小姐,还是许配给了耿家公子。”

    “女人本就该待字闺中,温婉贤淑进退有礼才是公侯小姐应有的品性,窦家那位小姐,本官从一开始,便觉得她不适合当皇后。”班昭用余光瞟着周围,声音依旧不自觉地放低。

    “在理,在理。况且如今窦家横霸庙堂,重兵在握,若再多出一位皇后……这天下,可不是要易姓了?!”他压着嗓子,仿佛是把多年不敢讲的话终归说了出来,说完还狠狠地一拂长袖,莫不愤慨。

    “最近似乎特别多的公侯小姐想要入宫当伴读,这存的什么心思你我都清楚,怕是有得折腾了。皇帝陛下也到了适龄,的确该立一位皇后了。”班昭理了理鬓发,手拂过其中鲜少的几根白丝,忽然说道:“日子过得也真快,看着新一拨佳人如画,便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阴氏,邓氏,耿氏,马氏,都是举足轻重的氏族。老夫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无论皇上同太后娘娘想立谁都好,老夫都不蹚这浑水。反正,如今的窦家,是没法再出一个皇后了。”关夫子颔首感慨,语气竟是无比的轻松:

    “怪只怪,窦家宗族中没多生个女儿啊,太后娘娘的如意算盘,怕是从此要空了。呵呵呵。

    -

    深冬的皇宫内,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要将一切掩埋,在皇宫的另一个角落,一位身袭绝世的玄色龙纹的少年缓缓地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指尖,瞬间融化。

    内监郑众将大氅披上少年的双肩,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语气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你说,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奴才惶恐。”郑众弓下腰,望了望天空。

    “都已经下了十年了。雒阳城,真冷呢。”少年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话的时候不免呵出白气,隐约间让人更加捉摸不清他的神色。

    “皇上冷的话还是入殿吧,里面已经备着炉子了。”郑众神色愈加恭敬,语气却不经意地也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