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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谋家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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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缓闭着眼,感受着她的心跳,蓦然间嘴角染上一丝释然的笑意,“还好……并不是最糟……”

    明明两个人通体都是冰冷的,可是,归荑却蓦然间感觉到了温暖。

    “表皇兄,我很想见你。”她伸出手,柔柔地环绕着他,说,“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嗯……”刘肇轻轻的声音从肩膀后传来,归荑侧过头看着他头顶高高束起的紫金冠,手由他的背转移到他湿透的头发。

    相拥久了,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窦归荑轻轻推开他,整只手覆上他的头,顿时惊呼:“这样烫!表皇兄,你……”

    窦归荑带他到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避雨,将他的外衫脱去,再笨拙地为他摘下头顶的紫金冠,想要生火,可恨身上却没带打火石。

    幸而,雨渐停。

    刘肇并不觉得十分难受,可归荑却如临大敌地开始蹲在地上帮他寻找药草,还有模有样地捡一些石头相撞,试试看能不能生起火来。

    她终于帮他找到了对应的草药,却终归没能生火。

    她将草药直接往他嘴里塞,要他咀嚼咽下去。刘肇照做,归荑自己也吃了几片下去,顿时整张脸皱得和苦瓜一样:“还是这么苦……”

    像表皇兄这样自小养尊处优的人,应该什么也不懂吧。归荑小时候偶感风寒,娘亲就是熬一大锅药草喂她喝,百试百灵。后来,她也就渐渐地认识了许多药草。

    “你认识这个吗?”窦归荑又拿起一片,塞到刘肇的嘴里,刘肇只是顺从地咀嚼,吞下,神色毫无变化,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然后摇头。

    “不知道你还吃,是不是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窦归荑无奈地摇摇头,又往他嘴里塞一大把。

    然而目光却猛然间定在了不远处的一株植物上,眼底顿时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她挪到那株草的位置,拿起一旁的棍子开始挖,挖着挖着极开心,掏出一整块三七,对着新出的日光笑意灿烂。

    用大叶上的水将之洗净,她便生生将那东西吃下去。

    那是,镇痛之用。

    刘肇余光瞥着她。

    她又寻了几味助眠缓疼的药物,一并吃了下去。

    看见她又继续捣鼓挖着,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全身每一个部位扫过,眸色渐渐沉下来。

    难道。

    “你的腿怎么了?”归荑回来的时候,他目光凝在她腿上,神色并不见好。

    “嗯,走了太久山路,有些酸。刚刚挖了些吃的,等一下我可能要稍稍睡一会儿……”归荑躺在他边上。

    刘肇没有再说话,却默默地起身,抓住她的一只脚,归荑下意识一挣,顿时剧痛袭来,她猛然叫出声来。

    “别动。”刘肇稍稍掀起裙裾一角,看着被木棍固定已经被藤蔓缠绕得紧紧的腿,脸色一变。

    整只腿都肿的老高,想来,约是腿骨裂了。刘肇眉头蹙起:“什么时候开始?”

    “两天前……”窦归荑疼得冷汗冒出来,她咬着牙,刘肇抬眸看到她忍耐的样子,轻轻放下腿,然后顺势将她抱起,朝着马走去。

    “干……干什么?”窦归荑错愕。

    “回雒阳。难不成,你想从此废了你的腿吗?”刘肇的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僵硬。

    那么疼,大约这两晚都没睡好,所以看大镇痛的药草才会如此幸喜。

    大约觉得语气有些重了,刘肇又闭目叹了口气,尔后垂眸看向她,谆谆然道:“可还有哪里痛?一并说出来。”

    “没……”

    “朕不喜欢,说谎的人。”停步,他将她扶上马,然后自己一跃跨上。

    她伸左手摸了摸右手臂,然后摸了摸腰侧,最后停在胸口。

    他眉头敛起。

    归荑不知为何觉得些许心虚,见他脸色有几分苍白,伸出手又想摸一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扣住手腕。

    “归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能明白吗?”他瞳眸深邃如夜空,良久,触摸着她的脸,温柔地说。

    归荑点点头。

    刘肇提起马鞭狠命一抽,归荑瞬间不平衡险些跌下马,他眼疾手快地扶上她右肩,不忘避开她方才说的痛处。

    马疾驰而去。

    -

    夜色渐深。

    窦宪,窦笃,还有两日前急招回京的窦景,相聚于大将军府。

    “先是南筝遇刺,侥幸保住一条命。再来栈儿出事,如今……只怕归荑已有不测,未曾想到那梁氏的爪牙竟如此锋利,五弟如今还是痴傻如疯人一般,等同废人,依我看,这只是开始,此后必有更大的阴谋。”窦景蹙眉,看着两位兄长。

    “原本是希望归荑能够成为皇后,生下真正有窦家血脉的孩子,届时,再除去……”窦笃咬着牙,“可恨我的栈儿,死得那样冤枉。不能够给梁氏丁点儿反击的机会,兄长大人,您还拿不定主意吗?如今的陛下日一年长,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

    窦宪沉默。

    烛火扑闪,窦宪望着灯油将尽,蓦然间说:“油尽了,可以再添。”

    “可若是灯芯燃尽,就必须找一根新的,来替换。”

    窦笃若有所觉。

    窗外传来一声异响,窦宪霎时起身拔尖,破窗而指,窦南筝凛然伫立,没有分毫退让的意思。

    窦宪一愣,收回剑,喊了声:“筝儿。”

    窦南筝眼底的光却是颤动的,她笔挺的身姿并不能掩盖她内心巨大的震动。

    她微微启唇,说:“父……大将军,你……你们是在,商讨何事?”

    窦宪知道,她都听到了。

    “筝儿,如今,是非常时刻。你确实聪慧,可有些事情你还不懂。”窦宪将她带进屋子中,窦南筝看着两位叔父,甚至忘记了行礼,指尖微微颤抖着。

    “我以为,至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家为国……”窦南筝脸色苍白。

    那一盏渐弱的烛光,窦宪为之添上一根新灯芯,火光顿时明亮了几分,映在他的眼中,诡谲难辨。

    “的确如此。南筝,老夫为大汉朝披荆斩棘,如今的大汉才能够有如此的模样。”窦宪坐回主座,正襟危坐,稳稳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说,“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也是刀光剑影里活下来的人。你应该明白,这几十年来,我们窦家的光鲜,那都是那命换来的。”

    “可是如果有人,从未为我大汉厮杀于战场,从未悬颅于腰侧披肝沥胆,却妄想将这样的我们,一步步逼到绝路。你认为,我们就该如此任人鱼肉吗?”

    窦南筝蹙眉,说:“现如今有谁人有这样的能耐?!勿要杞人忧天,如今的窦家可是……”

    “原本,你可以成为皇后。”窦宪看着她。

    “但你性子那样烈,不肯听任。于是我们找到了你的亲父,找到了你的妹妹。可如今,你妹妹不在了。我们必须,另辟蹊径。”

    窦南筝行了一个跪拜之礼,一字一句:“可我们手中的兵权,难道不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吗?”

    烛光扑闪,窦南筝面色肃穆。

    “筝儿,你可知。”窦宪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清茗,“兵权在手,或保家卫国——”

    “或谋家逆国。”

    窦南筝眼眸睁大一瞬,深夜里,月色寂静如霜。

    “即使成为别人的妻子。即使,你日后为别人生下孩子,永远记得,你身上流的,是我们窦家的血。”窦宪缓缓扶起她,窦南筝一寸一寸站起来,沉默良久,斩钉截铁地地点点头。

    --

    已经是子时,归荑因为药性的缘故,已经浅睡许久,马奔跑得极快,却也意外地稳妥。

    他一直没有上大路,而是在密林的小道中穿行。

    一道黑影从身后闪过。

    刘肇瞬间勒住马,停下来悉听四周风声异动,归荑一下震醒,刘肇伸出手抵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归荑眼睛瞪大,眼珠滴溜溜地看向周围。

    陡然,一支□□朝着马身射来,刘肇登时缰绳狠命一拉,马前身高扬,堪堪躲过。归荑惊愕地向后砸在他怀里,惊愕之下揪紧了他的衣物才稳住没有掉落下马。

    然而霎时间数箭齐发,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腾空而上,截下一直箭一跃上树桠,将箭笔直射向密林中的一个方向。

    剩下的箭刺入马的身体,马受惊地疯狂跳跃几步后,倒地抽搐起来。

    而同时,灌木后传来马被射中嘶鸣的声音。受了擦伤的马一跃而起暴露在刘肇眼前。

    刘肇将归荑稳稳放坐在树上,然后抽出腰侧的刀,接着树枝朝着受惊乱窜的马奔去趁乱一刀结果了马上人的性命后,将马夺来,朝着归荑归荑所在的地方策马而去。

    归荑在树桠上看着生死一瞬,只觉得手心冒汗。看到他平安朝自己奔来,才松了口气。

    远远地,她看到他似乎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做了一个口型。

    跳。

    归荑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

    不算太高的树桠,但是对于从未习武的归荑来说,已经是会头晕的高度了。归荑看了看地面,又看着即将奔来的刘肇,吞了一口唾沫,攥紧了手,在他来到前数丈,一跃而下。

    没关系的,如果对方是表皇兄的话,一定没关系。

    他会接住自己的。

    归荑闭着眼,垂坠的一瞬全身紧绷着,非常紧张,跳落时却丝毫没有犹豫。

    他加速超前,原本可以稳稳接住她,然而,身后破风之声袭来,脊梁骨一瞬间汗毛竖起。

    瞬间时间似乎凝固。

    他身后利箭逼近不足一丈,而归荑恰在前方的正上方急速坠落。

    若此刻依旧直行,必然中箭。

    直觉性地,刘肇还来不及思考,手已经将马往又狠狠一拉,行轨霎时偏离。

    坠落之时的窦归荑错愕地看着原本应当在自己正下方的他,转瞬间偏向了右边,而自己的下面,是坚硬的土地。

    “表……”归荑紧紧地闭上眼。

    要……摔死了。

    然而疼痛并没有传来,她跌入了一个怀抱,瞬间马的嘶鸣声,箭穿透皮肉的声音,两人落地滚落的声音,几乎无间隙地相继传入耳朵。

    窦归荑的腿瞬间剧痛,她冷汗涔涔,他起身抱起她,似是踉跄了一下,又跌倒在地上。

    “啊——”她因为腿再一次重跌而痛呼。

    “很疼吗,忍一忍,会没事的。”刘肇声音有些闷闷的,迅速抱起她,为了接住窦归荑被他借力向左狠踢而倒地的马儿也站了起来,刘肇放好归荑,一跃上马,抓着归荑肩膀又向左避开一支箭,狠命策马飞奔起来。

    他抓着归荑肩膀的手没有松开,甚至微微用力,似是在借着她承力一般。

    她回过头,惊魂未定地说:“我还以为,你要接不到我了……”

    意外地,他并没有如她想象地一般温润地回应她。反倒是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陡然问道:“你可会,骑马?”

    “不会……”归荑摇摇头。

    “是吗,那么,今日教你可好……”刘肇声音低沉几分,咬着牙一般地说道。

    “现在学什么骑马,如今……”

    “像这样,双手抓住缰绳,如若遇到障碍物……喏,如此左右拽绳,双脚一定要踩稳,身子坐正微前倾……”刘肇抓着她的手放在缰绳上,归荑惊吓着却依旧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疑惑地说道:“是这样拉吗?”

    侧拉缰绳,马头方向稍偏。

    “嗯……”他沉沉地回应道:“你骑一会,我会帮衬着你的。”

    归荑有些兴奋地结果缰绳,刘肇松力的时候,她十分紧张。以前家里连牛都买不起,更别说马了,所以,从出生到现在归荑还从未学过骑马。

    马身摇晃了几下,他立马扶稳她。

    “我会骑马了……表皇兄你看,我是不是骑得很稳?”归荑兴奋地说道,“表皇兄,表……”

    蓦然间,她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不知从何时起,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

    “表皇兄,表皇……”归荑错愕着要回头,一动,却猛然发现脖子间一片粘湿。

    她送了一只手去触摸,一看,竟然是血!

    由于单手侧马,她手法丝毫不熟,马身霎时颠簸剧烈,马身忽左忽右。归荑觉得背上陡然失去重压,心一瞬间冰冷刺骨。

    咚——

    她猛然拉住缰绳,却因为力道不够,拉了许久才停住。

    她几乎是从马上跌滚下来。

    然而跑了两步,腿却猛然一阵发软跌跪在地上。

    他如今倒在血泊中,背后插着一支利箭,嘴角边的血迹那样刺目。归荑摸了摸脖子上的血,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怎么会,为什么……不要……我不要……表皇兄!”

    刘肇挣扎着睁开眼,染血的手一如既往地触摸着她的脸颊,他嘴角微微扬起:“会接住你的……咳,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

    窦归荑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一刹那,接住她的时候,那血肉撕裂的声音。

    原来是——

    “我带你走……”窦归荑将他的手绕到肩膀上,用力地站起来,刘肇摇摇头。

    “你已经学会策马,赶快……回雒阳去吧……”他剧烈地呼吸着,却一不小心岔了气,狠命地捂着嘴咳嗽起来,指尖有血渗出滴下。

    这个场景,那样无助地感觉,似曾相识。

    在火焰里,她的青釉姐姐便是这样苍白着脸一点一点断气。

    那时候归荑那样绝望,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表皇兄说得对,身后的刺客不知道何时又要再追上,可是目前的情况,再移动,他极有可能送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去找人来救你!”归荑斩钉截铁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要走,刘肇陡然抓住她的裙裾。

    她回过头。

    “不要找你伯父还有姑母,先去……咳,千承王府或是……清河王府……”他眼神颇有几分深意。

    归荑攥紧了手,一跃上马,眼泪狠狠砸落在马身上:“嗯,表皇兄,等我,一定要等我!”

    顾不上许多,她直接策马上大路,腿剧痛之下,几番行马不稳,狠狠跌落,不知道身上磕碰出了多少伤口,也不知道腿伤究竟加剧到了什么地步,可是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救表皇兄!

    回到雒阳城里,就能找人救表皇兄!

    可是为何雒阳城看起来那样远,她骑了那么久,每一个弹指都是噬骨的煎熬。

    哪怕能够在路上遇到谁,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让我失去那个人!

    我愿意那一切做交换,无论什么——

    甚至是——

    陡然。

    窦归荑的马堪堪停下。

    我的生命——

    日光暄暖。

    大路中央几个窦家的兵卒四处查探着,似是在寻找着谁。

    而为首立于马上的,那器宇轩昂的少年,眼眸如同凝结的寒冰一样可以折射出迷惑人视线的斑斓光彩的少年。

    “君……”

    少年目光稍一流转,蓦然定在她身上,那一刹那,眼神蓦然一变。

    惊讶,欣喜,如释重负,最后平静。

    然而此刻窦归荑并没有心思赞叹他的演技。

    她只是猛然间觉得,大约上天,真的是愿意给她一个如此残忍的方式,换取表皇兄的一线生机。

    他策马朝她奔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震惊地在她全身上下扫视,大约是被她狼狈的模样给吓着了。

    他表情讥诮着下马,朝着她伸出手,她却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无论如何……”窦归荑微微低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想尽办法,也要往上攀,是么……”

    君骘一愣,眼底有一丝疑惑,蓦然间轻笑:“你这又是犯什么……”

    “杀了我吧。”

    君骘一愣。

    窦归荑蓦然间抬头,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惊。

    “去救那个人,以此作为功绩,你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么,我再把我的命,给你。”

    映着她脖间的血迹,此刻的她看起来,感觉似乎有哪里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君骘眸色渐渐变深。

    风拂过他的长衫。

    “只要你,肯救他。”

    女孩的声音,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平静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