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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清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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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府被兵马团团围住。

    已经有数人破门而入,称其罪为窝藏叛国罪犯,是为株连之重罪,六系亲族以内,都要革职入狱待审。

    “证据?!证据呢?!”邓家老管家依旧不肯放人,然而被狠狠一脚踢倒在内。

    为首的人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开罪了窦家,还在这里狡辩什么证据!”

    君骘远远地立在屋檐上,双手互陶袖看着这凶狠的一幕,眼神渐冷。

    俯视着地面上以布帛遮面的邓绥,两人对视一眼,略一点头,君骘从袖中掏出昨日从归荑身上寻出的陛下的紫金冠,眼中暗光流转。

    “奉陛下口谕,邓家暂缓论罪,留府待审。”君骘一跃上前,扶起老管家,将手中的紫金冠高高举起。

    为首官员一见,的确是当今圣上的发冠,吓得一哆嗦,立马从马背上跌落下行礼,身后的一干兵马也纷纷跪下。

    府内,还在同先前闯入的几人争执的荣管事,发觉了门外的异样,匆匆赶出来一看,在看到君骘的一刹那,顿时百感交集地落下泪来。

    便是一片怨懑之气难以抑制。

    “都是你这……”然而话没说完,看到外面的人都跪下,这才看到君骘手中的发冠,霎时一惊。

    却听君骘淡淡地重复道:“廷尉大人,还不收兵吗?”

    然而,门外的人却并不打算离开。

    远远地,邓绥的脸色变得愈加凝重。如果是陛下的紫金冠都无法镇住那一群窦家的爪牙的话,即便是君骘,也是别无他法的吧。

    那时候,当她发现房中似有异样的时候,推门而入,却看到父亲大人倒在血泊中。

    看着那把穿透了父亲大人胸口的长刀,她霎时间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一般。

    然而,帘帐后,似是隐约间还有异响。

    父亲半睁的眼,看到她的时候,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

    快。

    逃。

    想到父亲大人临终的模样,她的心便也似被缓缓刺入一把长刀,刀刃划过心口,疼得深入骨髓。

    “父亲大人……拜托,给哥哥带来运气,能够守护我们邓家的运气……”她捂着脸,泪水流过指缝,手臂的伤口似是裂开些许,渗出血来。

    君骘傲然而立,面对着丝毫不肯退让的廷尉大人,半分不肯退让。

    “我们拿下的,可是陛下的亲谕。”廷尉客气地一笑,拿出手中的圣旨,信心满满地从马上俯瞰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上头是陛下亲印的国玺。若是陛下改了圣意,还望这位大人能够拿了盖着国印的圣旨来。”

    陛下亲印?!

    望着那人虚假客套的笑意,君骘眼底闪过轻蔑的笑。

    简直荒唐。

    所谓的国玺,难道不是一直窝在太后娘娘的手上吗。如今的陛下,别说是下圣旨,便是生死也是未可知。

    廷尉抬头看看有些阴暗的天色,蓦然轻笑道:“这位大人,骤雨将至,看来你也未带避雨之物。不若回去掩门闭户,免得,淋得戚戚然然。”

    这话里头几层深意,任谁都是一听便懂。

    “呵。”君骘也和和气气地一笑,仿佛是被他说动了的模样,“廷尉大人说的,下官觉得甚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一旦面对生死之事,人的本能都是很可怕的。”

    廷尉笑意变深:“好说好说,日后,这位大人虽是面生,可年少有为能得陛下亲信。日后必有大作为。”

    君骘走近两步,慢条斯理地将两手从袖中掏出,右手轻轻搭在腰侧的剑鞘上,而左手,若无其事都拨弄过额前的碎发。

    指缝里,他犀利的眼神隐约可见。

    “下官倒是十分喜欢那样的本能,因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欲望,只要好好地把握住这个本能……”

    唰——

    刀剑瞬间抽出,刺耳得令人心惊,马霎时间嘶鸣前蹄抬起。

    邓绥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上前两步,看着转瞬间定格的形势,伸出手几乎惊叫出声。

    这个人,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那样直接狂傲?!

    “很多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多了。”

    君骘拽着缰绳,单膝跪蹲在马脖子上,将廷尉单手压倒与马背,另一只手高高举着锐利的刀,直指廷尉的眉心,不过半寸的距离。

    变故来得太快,官兵的队伍顿时一片哗然。

    是在太过张狂了,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廷尉惊惧地望着他手中的刀刃,怒火中烧,却因为极度的害怕而不敢发作,只能够哆嗦着,说:“你……你到底想要……”

    “廷尉大人,你觉得下官说的可有道理?”他眼眸冰冷,将刀靠近几分,刀尖刺入眉心些许,渗出一颗刺目的红血珠。

    “等……等等!”廷尉深深呼吸两口气,“你,你想要救邓家,这种方式是不行的……即便是你杀了我,其他人还是会……”

    君骘眼眸沉下。

    “不行,不能冲动……这样的情形下……”邓绥摇着头,奔跑过去,君骘余光察觉到奔来的身影,立马给她投去凌厉的目光。

    你不许靠近!

    不可以,这样是行不通的啊……

    邓绥脚步一顿,还是继续朝前跑去。

    住手啊!

    “住手!”

    仿佛是谁同时呐喊出了邓绥心声。

    君骘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底一片惊讶,转过头看向另一边。

    看到那熟悉身影的一刹那,首先便是莫名的欣喜温暖,然后,又转为沉重,在看清她的神色与眼神后,又变得异常冰冷。

    个中的几番心绪变化,不过是刹那之间。然而对方的心情与眼神,却一直都是一个模样。

    那是……纯粹抵触的眼神。

    “郡……郡主大人!快救救下官……”廷尉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看到窦归荑仿佛看到了大救星一般。

    “这位大人,请退兵吧。”窦归荑收回和君骘对视的眼神,将怀中的密令拿了出来,“这是什么,廷尉大人好好看清楚。”

    君骘看到那块密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缓缓放开了廷尉大人。

    廷尉看到是窦家的密令,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疑惑地思索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这可是……”

    “这是皇姑母和大将军的意思。”窦归荑笃定地说道。

    “可是,今日晨起之时,太后娘娘分明……”

    “你是在揣测皇姑母的圣意,还是在怀疑我?”窦归荑语气强硬了几分。

    君骘觉得颇有几分蹊跷。为何太后娘娘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对付邓家。按照素日里窦家的手段,不是应当……

    难道说,窦家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不,不对。

    君骘望向窦归荑,猛然瞳孔一缩。

    她外面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外衫,腰带也是急匆匆绑上的,但是里面那一件熟悉的青色衣裙,露出的袖口和衣领部位,似是鲜红的血迹。而且,她发髻有些凌乱,右侧垂下的发梢凝结成一块,插着的羊脂玉发簪,上面也染着可疑的血迹。

    也就是说,如果褪去那件遮掩用的外衫,此刻的她,应该是溅满了一身的血迹。

    那是并不是陛下受伤的时候染上的。

    如果喷上血迹范围如此之广,那么说明,她曾距离受伤的人距离极其地近。

    真奇怪。

    这个丫头看起来过分地镇定。但是,袖子下,大拇指用力地掐着食指指节,一片青白。

    廷尉听到她这么一句话,自然是半分嘴也不敢还,只是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立刻笑脸盈盈地说道:“下官不敢,下官明白了……退兵!”

    窦归荑松了一口气。

    “不准退,邓家的人,必须立下缉捕归案!”不远处,窦南筝身形不稳地策马而来,大声地吼道。

    糟糕!

    窦归荑心底一片冰冷。

    但是再冷,冷不过此刻姐姐,那如同千年冰雪堆积的眼眸:“窦归荑,你竟然敢假传懿旨!”

    “将郡主扣留下,邓家的人,绝对不准放过!”因为血气上涌,她嘴边再溢出血,狠狠擦去,指着君骘,“这个人是朝廷追捕十年的重犯,给我就地正法!”

    廷尉似是被绕晕,但是窦南筝一出现,他的立场却瞬间倒向了她这一边,立刻回首道:“给本官包围他们!”

    追捕十年的重犯?归荑回头震惊地看了一眼君骘,却见他轻抿着嘴,没有说话。

    有人前来制住窦归荑。

    “我才没有假传懿旨!姐姐,你一定要如此是非不分吗?!”窦归荑嘶吼着挣扎那些来拽她的官兵,伤腿复发,猛然钝痛,她一下跌倒在地,那些人却一拥而上,乘势将她狠狠按住。

    君骘猛然上前,刀剑挥舞之下,压制住窦归荑的那两只手生生断去,无力地落在窦归荑身侧,那人痛苦地嚎叫倒地。

    君骘帮归荑擦去脸上的血色,窦归荑看着两边的断臂,眼神几近崩溃地颤抖着:“我又……又……又杀人……了……”

    君骘眼眸略一睁,尔后,又恢复常态。

    他单手安抚着她,回过头,望着廷尉,说:“廷尉大人,你可不要站错了边,眼前这一位是可是窦家端和郡主,她将来会成为什么,你心里可是有谱?”

    “你确定,要与她为敌?”君骘邪佞地一笑,丢下刀,将窦归荑小心翼翼地抱起,眼风轻轻扫过一旁的窦南筝,“为了……区区一个副将,而开罪未来的国母,廷尉大人以全家上下性命为押,可不要下错了这一注。”

    点醒了这一茬,廷尉恍然大悟,看了看窦归荑,又看了看窦南筝,霎时间怔在原地。

    这窦南筝虽说手握兵权,颇得大将军喜爱,可到底,如今也是耿家的少夫人了,日后,也怕是和窦家的关系要渐渐淡去……

    但这个孩子不一样。窦家如此嫡系里确实只有这一个女孩,她日后确实极有可能成为皇后!

    思索之下,廷尉只觉得思绪都已经杂乱成麻,只恨为官难,在如今的雒阳里为官,更是难上难!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廷尉!

    窦家人的心思,他哪里猜得透,只愿依附着他们为他们办事来谋取立锥之地就好,怎的还要遇上这样的境况?!

    窦归荑忽的觉得,君骘的话虽说是装腔作势,但是,其凛冽的气势竟然让这一段话听起来那样骇人,倒真的一下子镇压住了那位大人。

    就在僵局时,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行进之声。

    一撵驷马引路的宏伟华丽的轿子停在这一列兵马前。轿子里一层是金线编制的蛟龙入海锦缎,外一层是东珠璎珞珠帘。

    婢女上前为之掀开,侍从们将赤木阶板小心翼翼地放在轿子一侧。

    一双修长的手执着一把折扇先伸出珠帘,紧接着,一位华服傲然的年轻男子悠然地踱步而出。

    窦归荑眨巴了一下眼,看着这人的眉眼,莫名地,觉得和表皇兄有些许相似,只是,这人身形颀长高大许多,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窦归荑从未见过他,君骘也站立不动,然而窦南筝和廷尉以及在场的人,都猛然下马行礼,恭恭敬敬地喊道:“清河王殿下万安。”

    这是……清河王?

    窦归荑猛想起来,那一次她以笛声救场于邓绥的那一次,那一个言语无状,浑身散发着风月之气的那一位贵公子。

    还偏偏是因为他,勾起了几位大臣王爷同叔伯们的争执,让她关押入狱。

    但此番看到他,蓦然间觉得他器宇不凡,高贵而淡泊。

    他瞥见了窦归荑,轻笑道:“这便是端和郡主吧,竟然真的在这里。陛下要本王来瞅瞅,这事解决好了没有,可本王瞧着,怎么还是这一副乱糟糟的模样。”

    说话依旧是丝毫不拘束,归荑听着,还是觉得他定然是个素日里沉醉风月之人。

    “不知王爷所说……是什么事?”廷尉作揖问道。

    “就是撤兵之事呀!”清河王摸了摸身上,不耐烦地望着廷尉,说,“本王可是带来了陛下的亲旨,陛下说,那些办事拖拉的无用之官,倒是不用也罢……”

    说完,挑着眉瞥了一眼廷尉。

    表皇兄醒了?!

    归荑一惊。

    然而,清河王摸了摸全身上下,忽的脸色一变:“糟糕,圣旨不见了!”煞有介事地叫人去马车里又寻了一翻,此番马车帘子一掀开,才看到里面还坐着两位风骨犹然的美人儿,正眼巴巴地冲着王爷抛媚眼。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方才闹市之中有人贼手贼脚?”清河王顿时怒不可遏起来。

    “王爷。”那弱柳扶风地一喊,清河王板着的脸顿时缓和了几分,赔罪一般哄着那位美人说,“美人儿,再等等,本王马上将这件事处理好……”

    窦归荑简直是目瞪口呆。

    回过脸,清河王顷刻间又端起了好大一派的王爷架子,冲着廷尉说:“你这无用的废物!把兵马全部调这里来,这下倒好,雒阳城里乱得本王圣旨都寻不到了!还不快去给本王将圣旨找回来!找不回来本王要你的脑袋!”

    廷尉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马跑去,哆嗦着爬上马,立刻吼道:“听……听到没有!还不快去找圣旨!找不到贼人你们统统掉脑袋!”

    君骘抱着窦归荑,打算迈开步子,然而窦归荑一只手抓住了他肩膀处的衣物,声音淡淡的:“放我下来。”

    君骘眸光微转。

    见他没有丝毫动作,她抬起头,望着他正巧不动声色打量自己的目光,说:“我不要你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