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雒阳赋 > 第99章 第九十四章。百鸟朝凰

第99章 第九十四章。百鸟朝凰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那么我告诉你好了。"

    邓骘彻底地转过身来,正视着她。

    他的眼光如针,刺入她的后颈,她缓缓的回过头来,望见了他这样的眼神,睫毛微微一颤,"你觉得,过去对一个人来说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每一个人,都要凭所谓的过去来框定今后,那么今后,又何以称为今后?"

    "如果你寻找的是一块覆伤的疤,你可会去挖开它,来看清你是被什么刺伤的吗?"邓骘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近于半丈不足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猛然被他扣住手腕,往自己的方向带去。

    她趔趄着,倒向他。

    让它愈合,不好吗。

    即将触及到他衣料的刹那,她用手猛然一推,邓骘错愕地后退了一小步,而她踉跄好几步扶着门险险站稳。

    "邓骘,你将我当傻子一般戏耍……你!"扶桑沉怒,话蓦然间止住。

    他迅速地欺身而上,两只手握紧了她的肩膀,猛然往她身后的墙壁一撞,她吃痛地蹙眉,接着,眼睛却蓦然瞪大。

    "没有错。是戏耍。"邓骘声音沉稳而果决,"因为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告诉你,有关于你的过去。即使邓绥有朝一日成为皇后。"

    但是,邓骘心中很清楚,她一定想起了一些什么。

    方才她在梦中轻喊过青釉二字,让床榻边的他脸色苍白了许久。

    他忽然很惶恐她在梦些什么,不断地叫她,她却不曾醒来。他才一狠心去门外提了半桶水进来,试图浇灭她的记忆。

    醒来后,试探之下她的反应,表明她并未完全想起。

    只是,她刚才在耿府,果然是见到了什么。

    难道是,见到了……

    不,不会的。

    "雒阳城,你不能再待下去。"邓骘眸色微凉,"今日夜里,我会暗自带你出城,自会给你安排好去处。"

    大夫说的那种情况发生了。七年前,诊治的大夫就曾说过,兴许一辈子也想不起,但若是想起些许,极有可能连带着零零散散的余下记忆,终会慢慢开始恢复。

    已经平静地过了七年。

    他以为,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记起什么。

    但是,为什么意识模糊下,她会开始说出青釉这两个字。

    "邓骘,你会后悔的。"扶桑咬牙道。

    "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处境。扶桑,你不过是一个苍白如蝼蚁一般的庶民,雒阳城里权贵之间的利益角逐,这样大的漩涡里,你以为你能够影响什么?"

    磕嗒一声,是一时步履不稳栽地的声音。邓骘和扶桑同时回过头去,还保持着那密切而暧昧的姿势,却看到不远处莫语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原来,原来公子和将军……是,是这种关系……

    早就听说过断袖之癖,原来,原来这世上真有这种事情呢。

    一个举世无双的翩然如玉公子,一个骁勇善战的铁血将军。

    莫语跌跌撞撞地走开,走之前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返回去对将军哆嗦着说道:"将军,清河王来访,这……"

    邓骘脸色不变,只是沉吟片刻,便扬眉道:"调取府中五成护卫巡于苑中。无论何由,公子不得踏出苑门半步。引清河王置正厅,我此刻便去。"

    扶桑脸色一沉。

    她很清楚,此番如若她当真出了这雒阳城门,想要再进来,就是难如登天了。

    这七年来,邓骘牵制她,如同对待笼中鸟雀。

    数千个日夜来她为邓骘费心尽力,最终却也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吗。那么至少,现在逃出邓府也是好的,只要是还在这雒阳城……

    门外有条不紊的巡守兵马脚步声,让她心中烦闷顿起。

    那么,既然是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扶桑拂袖而入门,门匡当一声被重重关上。

    门外黑鸦声划破天际,如同一声刺骨的嘲讽。

    蓦然间,扶桑却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猛然推开窗,望着天空中渐渐远去成一个黑点的乌鸦。

    花了一年半时间寻找,又费尽心力这样许多时日的栽培,最终却一无所用的书娆——西绒的亲妹妹,这一条路,不能这么白白断了。

    原本是为了让邓骘拉拢清河王,而开始冠冕堂皇地一场设计,如今,却成了她挣脱这一场牢笼的新的筹码。

    她只想要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至于手段,或者依附于何人,一点儿也不重要。没错,就算不是邓骘,也可以是其他人。

    "岚听乐坊坊主,把她给我请来。"扶桑沉声对暗处纱幔后久久伫立的人说道。

    纱幔后的岩溪半步踏出,声音微微压低:"公子,你这是……"

    "一曲倾引百雀归。举世闻名的朝凰曲。"扶桑默默然,眼眸里暗光流转,"我似乎,曾在哪里听过。你去将我的玉笛取来,我要听那位坊主,完完整整地给我吹一遍。"

    昨日与耿峭相会时,隐约间听到的音律。

    鸟雀扑翅的声音。

    她一直想要书娆学会,但最终却无功而返的那一首曲。

    的确是,仿佛在哪里听过。

    "公子。"岩溪顿了一顿,补充道,"那么,书娆姑娘也要请来吗?"他理解为了要继续让书娆学习朝凰曲。

    "我信这世间还是有命途一说。亲姐妹又如何,没有这等天赋,便是没有。"扶桑的眼眸微微眯起,微微侧过头,半掩的窗有一缕风潜入,拂动如瀑的青丝,逆光绰约里,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邓骘。妄图一直这般随意地摆布别人的人生,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能耐。"

    虽说是夹带着私心而行事。但是朝堂大事,雒阳城里丝毫的风吹草动,都是扶桑必须细细斟酌的。

    这位传言素日耽于风月的清河王殿下,却是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波涛汹涌处的砥岸上。坐看各个势力蜂涌冲击,这样多年,虽看似未掌权,却也从未失势。这样的人,也必不简单。

    如若邓骘真的能够和这位未湿鞋袜的岸边人搭上关系,拽他入水,那必然朝堂局势也是要大变,她知道长久以来邓骘其实对清河王颇为在意,私底下,也有不少调查。

    呵呵,就算有朝一日邓绥当上皇后,也绝不告诉我任何吗?

    如果,我成为了你直接扣敲清河王殿下门府的那一块砖石,你也还要这样冠冕堂皇地说这般虚伪可笑的话吗?

    -

    邓府。正厅。

    邓骘同清河王相对而正坐,两人都是一袭素锦长衫,倒像是两位教书先生一般远远看去一派儒雅之风。

    "将军府的美酒果真是不输我王府啊,随随便便一壶,已经让本王流连忘返了。"清河王端起银酒杯,细细的端详,尔后浅笑一声。

    "殿下。我们邓家,同皇室的人素来交往甚少。邓某只知戎马沙尘,烟柳酒色之事,还是王爷这样的人才能高枕消受。"邓骘这一句话说出来,恰似恭维的语气,但是淡凉的语气,再细细辨别些许措辞,又能听出几分锋芒。

    "哦?好一个只知戎马沙尘。"清河王似笑非笑,"朝堂之事,邓将军不也是一手在握吗?"

    这一句话,若有所指。想来,还是在暗示不久前梁氏意图坑害窦家仅剩的血脉窦瑰一事,被他从中巧借调停之故,反而是渔翁得力而暂得了窦瑰一半兵马的事情。

    其实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邓骘根本都不在雒阳城,恰在凉州统兵交接。而得知此事,他也只是示意要保窦瑰一命。而远在雒阳城内的扶桑心生一计,自顾地谋定而动。

    "曾经显赫如窦家,如今也早已是砧板之鱼肉。本王知道,无论是哪些狼子野心的,还是那些所谓赤胆忠心的,都是舍不得就这样放任不管。"清河王刘庆的眼风淡淡一扫,"但是争得太多,难免会力不从心,人一生贵在逍遥自在,你觉得呢,邓将军?"

    邓骘眸光暗动。

    原来梁家那一次如此猖獗,是清河王殿下背后示意。

    "我没有兴趣每次都往别人设的局里搅一遭。况且早知道原来那个局,是清河王殿下示意的。我们也不会那样莽撞的地插手梁家与窦家之间的恩怨。毕竟这两家,是前朝旧事缠身,相争相杀,也是在所难免。"邓骘勾起嘴角,清河王脸色稍缓。

    "七年多以前,清河王殿下已经将这鱼肉食之多少,原来如今,是又饿了。窦瑰已经疯了八年,又还能残存多少兵权呢。看来这番清河王殿下,又要有些失望了。"

    咚。

    杯底触案,发出一声维和的碰撞声。

    一瞬间,清河王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邓骘若有所觉,猛然间浑身一震:"你想要窦副将手中的兵权?!"

    "也算不得是本王要。说到底,也是耿家的家事。这窦南筝原本就是耿家人,她的兵权归属耿家,自然也是顺应名义之事。只是上次见识过了邓将军本事通天,还望这一次,邓将军不要再插手耿家的家事了。"

    耿家同清河王渊源颇深,果真不假。

    只是,当年的事情,明明就是耿家背叛了窦家,这一点,也不知窦南筝是查出了几分,心中有底否。耿家也的确是狼子野心,如今,却还要逼迫窦家唯一手握重权的窦南筝将手中赫赫兵权拱手让出,还是以夫妻同族这般可笑的契机。

    无论如何。

    窦南筝,可是那个丫头的……亲姐姐啊。

    但是,七年来耿家都没有动过窦南筝手中兵权的心思,为何如今又忽然忌惮了起来。难道说,果真是窦南筝查出了什么,知道了当年是耿家背叛了窦家。

    窦南筝不是愚蠢的人,但是,却也是个倔强至极的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窦南筝与丫头大不相同,但是,却又有着同血同脉的相通之处。

    沉思了片刻。

    邓骘微微颔首道:"本将说了,只知戎马沙尘。只是有一点,少年时我曾深受窦南筝的提携之恩,无论如何,我并不希望她死。"

    清河王点头应允。

    "殿下。"

    天色将晚,微凉的暮风拂面。

    "我想要知道,这样的意志,可是那一位传达给殿下的?这样让窦家仅有的立锥之地一点一点彻底消失,可是那一位的意图?"

    清河王站起身来,并没有答话。

    邓骘觉得,大抵是自己问了很可笑的话。

    清河王殿下走出门去,他略作揖拜别,却陷入了深思中。

    然而,蓦然间,天似乎起了异色,鸟雀扑翅声异样清晰起来。邓骘第一反应是有刺客。敏锐地将手搭放在剑鞘上。

    然而,仿佛中有什么隐约的声音传来。

    是……笛声?

    是,笛声。

    邓骘右眼猛然一跳,心中顿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余晖艳烈如火。

    邓府的一隅,残阳印衬着一袭素白的长衫。如藕的细臂悠然抬起,风卷细叶,掠过她的眉梢,随着一缕发丝轻扬而起。

    一旁的老妪,目光瞪大,脸色中满是震惊和诧异。

    眼前这位公子,初见是雪山一般地清洌出尘,如今握上了笛子的模样,如同鱼儿钻入了溪流一般,风骨如同天人一般。

    况且,这位公子的面容眉目看来,没有什么硬气,多的是柔然。

    素白衣裳的公子的头顶,已有几只黄雀儿盘旋不下。

    "这位公子……当真从未学会过朝凰曲吗?"这位老妪正是岚听坊坊主,凭借着一曲朝凰曲而在雒阳城中小有名气。

    作为乐坊坊主,在乐律方面也算是阅人无数。她见过颇有天赋的人,可是第一次就能够吹落黄雀的,她当真没有见过。

    她只记得,约莫三十多年前,朝凰曲第一次面世,让一位名为白陌央的女孩成为了雒阳第一乐坊的司乐大人,白司乐之后,还出现了一位名为西绒的,白司乐的关门弟子,也是吹得一曲惊为天人的朝凰曲。

    西绒她并没有太多认识,但是白陌央,她是记忆深刻的。

    不知是不是年过半百的缘故,她总是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公子的侧脸看来,风韵样貌,都与当年的白陌央极其相似。

    然而,这位公子却似越吹越得要领。

    头顶唧唧喳喳的鸟雀声,已经密集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四十七……四十八……"莫语惊愕地数着天空中的鸟雀,几乎要咬到自己舌头。

    已经超过五十只了。

    夜风猎猎。

    笛声一转,跌宕而急促起来,似是成串的珠帘被一刀切断,珠玉玲琅碎了一地,灵动而悦耳。

    树影间隐约地鸟儿都扑腾而起,落在她脚边。

    "七十九……八十……"莫语眼花缭乱,有些数不清了。只是猛然间觉得,公子大人太厉害了,这世间是不是没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真是太让人咋舌了!

    原本的朝凰曲,就是能引鸟雀过百才算正统。所谓的百鸟朝凰,此名就是以此而来。

    只是岁月渐过,此曲渐渐失传。能够真正吹落百鸟的,只怕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

    扶桑的眼眸微微眯起。

    总觉得,这满是鸟雀的场景,在哪里见过。这首曲子,明明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扶桑脑海中似是有重影,却没法准确地抓住。

    ——阿荑,如果孤单的话,就可以这样向鸟雀们诉说哦。记住了吗。

    笛声戛然而止。

    刚刚脑海里的声音。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寂静下来。

    然后才变得无比喧嚣,她回过神来,发现刚刚聚集在身边的鸟雀们大部分扑腾着翅膀要离开。而一只娇小可爱的云雀,跳动着,打量着她,然后一飞落在了她笛子的另一头。

    她松开一只手,朝着云雀靠近,云雀却又立刻扑腾了翅膀往空中飞去。

    打了个圈儿,又落了回来,落在她静静伫立的指尖。

    "你是谁。"

    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落在她脚边的仅剩的几只鸟雀扑腾着翅膀往天际飞去。

    她错愕地转过头去,风拂过碎发,面容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