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雒阳赋 > 第127章 第一百而十二章。耿峣之心

第127章 第一百而十二章。耿峣之心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蓦然,宋箫感到身后不远处,一道迫人的视线。

    他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树影下,邓骘犀利的双眸。

    “宋大人。她……现下何处?”

    宋箫眉头微微皱起。

    扑通一声,窦南筝几分体力不支,半跪下地,失血过多,绵软之身终究难以支持。

    -

    温室殿,侧殿。

    烛光明晦闪烁,镶玉的香炉中,一丝袅袅的烟腾起。

    刘肇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卷金线龙绣玄帛,静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床榻之上的女子缓缓睁眼,他的心也蓦然被攥紧一瞬。

    “归……荑。”

    她眼神迷离空泛,脑中还是一片混沌。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经过昨日一夜的惊险,如今,她已是性命无虞,只是。

    刘肇的眼光淡淡撇过被褥中,她双腿的位置。

    这一双腿,已是无常人之用了。

    他心中如利爪在细细地抓挠,面色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只是又轻唤了她一声:“归荑。”

    过了好一会,她转眸看向他。

    却好似一瞬间跌进他漆黑如墨的瞳色里。

    她的眼神似是迷离中,多了半分清醒。

    “归荑,你听朕说。当年,朕并非违诺。当时的情形极为复杂,朝堂暗处的势力百般错综,窦家无非便是想要一顶凤冠之尊,形势胶着之下,朕本已退让,调离了窦宪兵马,也暗许了会立你为后。邓骘却在那个时候将你掳出城去。母后和当年的窦将军都以为是朕背诺,暗害于你。故而,你舅父三人暗自携兵而返,意欲谋反……”

    其实那个时候,孤身城外的他已是九死一生。

    她不可能不明白,那一次与窦宪失之交臂之时,如若她将他交出去,那么今日,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除了窦南筝。她是窦家唯一的宗室嫡女。

    只要窦家不倒,她将会有受用一生的荣华。

    可她,依旧选择了他。

    “朕,没有打算食言。太后娘娘也不愿看到朝局乱象,只要有你在,只要你能顺利成为皇后,母后,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窦宪谋反。没有母后的内应,窦宪必也不会敢轻举妄动,事情,总归是有转机。”

    “可朕没有想到,窦宪会死,不仅仅是窦宪,窦笃,窦景,都在一夜之间头颅高悬,还有你——你那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寻到了她,她气息奄奄,几近绝命。

    可这一次,他真的将她藏了起来。避开太后娘娘重重耳目,将她藏得滴水不漏。

    窦家权势滔天之时,他不愿她成为皇后,进一步为窦家添权加重。

    窦家倾颓败落之时,他却也不愿她成为皇后,代已亡人承受前人的孽债。

    那般情形下,她成为皇后,那便是众矢之的。那一顶沉甸甸的凤冠,是无数利刃。窦家从前的树敌有几多,她承受的伤害便有几分。

    她受不住。

    但太后娘娘,她素来敬爱的皇姑母,却不会管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孩,能否坐稳那皇后之座。以窦南筝手中仅有的兵权保她登上后位,这是窦家兵权尽失后最后救命的稻草,即便是拿窦归荑的性命为赌注,她也要抓住。

    “归荑,窦归荑。朕没能保住你舅父的性命,却也不曾让你窦家成为叛国之族,世代不得翻身。”

    她的眼光,一点一点,愈加清明。

    他倾身向前,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往上,触摸着他的心口位置。

    “朕这一颗心,素来,是你看得最明白。那么现在呢,你可看清?”

    她没有言语。

    甚至眼神,也丝毫未变。

    他松开了手,将那金丝龙绣玄帛交付到她手中:“这是当年朕和太后娘娘达成的契约,以此圣旨立你为后,她便令窦宪削权回封地。你若是不信,便一字一句看来。”

    她终于有了些异动,手指微微收紧,眼眸也一点点往下。

    看着那一卷圣旨。

    从未昭告天下的这一卷圣旨,里头写着,她是他的妻。

    刘肇观察着她的表情,似有松动。站起身后,走出门去吩咐将药和粥食拿上。

    可是前脚刚出殿,他隐隐嗅见了灼烧之气,心下猛地一惊,疾步转身,三步作两步跨至门前,不等侍从上前,自己伸出手猛地推开了门。

    昏暗的室内。

    火光刺眼。

    她侧翻过身体,一只手悬在床下,眼眸里映着明艳的焰火,脸色似是有了半分暖意,而嘴角却有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而距离垂下的那只手的不远处,那一卷圣旨,已经被烧了小半。

    他骨髓一阵刺痛般的寒意,瞬间又透到了头顶。他如风一般赶到面前,用衣袖扑灭火,侍从们大惊,赶忙跪下连连磕头。

    他的一双手,被灼烧出斑斑伤痕。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盛怒之气:“窦归荑!”

    “是我犯了死罪,烧了圣旨。陛下赐死我吧。”她的声音虚弱,在这安静的偏殿内,也听得不太分明。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你知道,你烧掉的是什么吗?!”

    是立后的诏书,是她成为皇后,成为他妻子的诏书。

    历经了多少变故与挣扎,才得来的那薄薄一纸诏书!

    上面染着多少人的血,又承载着多少人望而不可以求的尊荣。

    最重要的是。

    如今的窦家,再不如前,她烧掉的——

    是她成为皇后,最后的希望。

    “陛下,您真的会让窦氏归荑成为皇后吗?”她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这对如今的形势,并无裨益。当年我为邓家所救,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邓家最致命的软肋!”

    “朕并没有说要对邓家如何!”

    “那日后呢?!”

    刘肇一时语塞,并不是这一句反问,多么难以回驳。而是她此刻陌生如利刃的眼神。

    这不是曾经熟悉的她。

    她满心满意地,为邓家打着算盘。她这般将最坚硬锐利的一面对着他,却将心底的柔软袒向了谁。

    遇见那个人之前,她从未对他起疑。蓦然间,他想起了窦家拥兵城下那一日,在雒阳城外数十里的的旧屋内。

    ——这是你第一次欺骗我,亦或者,这是你被我看穿的,第一句谎话?

    他眼光渐下,垂着眼睑,嘴角轻抿。

    “你跟我谈日后,那么,你又拿什么保证,邓家日后,不会成为朕的威胁呢。”

    窦归荑眼眸一点点眯起:“邓家数代忠良,匡扶正统,而邓家嫡长女邓绥如今更是陛下数千夜里的枕边红颜。是忠是奸,是善是恶,陛下,您不想信,旁人,又能如何?”

    “一个全凭臣子忠心才能安坐龙椅的君王,可还算得君王?”刘肇缓缓站起身来,“伤害与杀戮,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他望着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可她却轻轻一个侧脸,避开。

    他将手停放在原处,道:“邓骘教了你不少好东西,可惜,你并不够聪明。”

    她抬眸,眼中带着薄怒之气。

    而他依旧面色宁静。

    对视了片刻,她望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瞬间,竟如跌进了无尽寒冷的夜里。

    她怔了一瞬,猛地移开眼眸。

    再看一眼,他神色未变,她不由得觉得,方才瞬间,是她魔障了。

    “你实在……太贪心了。”他的手,再一次温柔地触摸她的脸颊,这一次,她怔忪着,忘记了躲开。

    她内心深处,渴望所有人不受伤害,所有的争斗都能平息。

    她那颗琉璃赤子心,有多清澈,便有多易碎。

    “这里,是雒阳城,天下繁华绮丽之最所在。这城中之人,哪怕再平凡,那手中握着的,也是远胜普通平民的金银权利。那么凭什么,他们便活得比乡野之人更加尊荣呢?”

    “凭的便是扛过这雒阳城的刀光血影的智谋与决断,以及,运气。不论是何人,享受了那寻常人一生不可望及的尊荣,便要有跌入万丈深渊的觉悟。家族的门楣,手中的兵权,锦衣玉食的生活。归荑,那都是君王所授,并非他们生来所得。这些东西,本身就该是以性命为押,才能够换来的。输了,又算得了什么天大的仇怨委屈。”

    她几分出神。

    他起身,走两步,弯腰拾起了地上残破的半卷诏书。

    手中的焦气刺鼻。灼烧所致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疼,可手指,却不由自主越攥越紧。

    “那陛下呢。”

    这四个字,可称得上大不敬了。

    但眼前的这位陛下,并无大怒之色。

    “朕身为君王。也许是注定,要失去一些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他只是微微侧过头,余光瞥着归荑。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活着,那便没有关系。

    他正过头来。归荑逆着光,看着他的背影。

    -

    邓府。

    犹记当年。他还在被父亲追杀之时,穷途末路之下,躲入了邓家的府邸。

    却没有想到如今时光流转,竟轮到窦南筝这般气息奄奄地躲在他邓骘的府里。

    只是邓骘有几分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能够将窦南筝逼到如此绝境。

    窦南筝失血过多,胸膛的那一道伤口,穿肺而过,而那一只右眼,却算是彻底废了。凛冽如风的副将大人,天之骄子,为大汉朝东征西站的窦南筝。

    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邓骘幼时,也曾是向往征战沙场,为国倾力而战的。

    奈何变数良多。

    因胸口不宜负重,衣襟半开,邓骘看到她满是伤痕的肩胛。每一道伤口都是切肤之痛,但却也是一个将士最骄傲的印记。

    她是窦归荑的亲姐姐。在窦归荑入雒阳城前,是窦家唯一的嫡女。

    普通名门女子用来绣花的这一双手,她却用来提起一柄利剑。少女怀春烂漫的年纪,她却已然一片铁血丹心。

    同为将门之后,邓骘有同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也是有着一腔热血的。

    同父同母,但她和窦归荑,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归荑年纪轻轻便通晓诗词歌赋,但又承袭娘亲的技艺,吹得一曲妙曼笛声。

    而窦南筝,全然一副男儿的武人做派,十四岁便随军征战,军衔在身。

    大抵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想到后来的后来,那满腔守疆卫国的热血,会被雒阳城里的阴谋诡计一点点冰冻。

    说她是窦家人,却教她眼睁睁看着偌大的窦家,倾颓败落而无能为力。

    说她是耿家人,她的丈夫,如今却转眼间明媒正娶了国公家的小姐。

    她冷酷无情,甚至,杀了她的父亲。

    但此时此刻,邓骘对她,竟是生出几分悲悯。

    烟罗近身,递上一卷文帛。邓骘打开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宋箫那只怕是半点风声也不会透,你且去暗自追查一下,窦南筝和宋箫暗下勾结,究竟是在查什么旧事。”

    烟罗领命而下。

    能将窦南筝如此重伤。

    邓骘眼底猛地闪过犀利的光。

    也许,窦南筝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但她重伤这一睡,整整三日未起。

    与此同时,耿府里,耿峣接过了调兵驻守的圣旨。

    但是,他没有料想到,三日前成亲之日他最后一次看到窦南筝后,她便失去了所有音讯。如同这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阿峣,依诺,你娶了国公家的小姐,这三年你便同那窦家南筝去西境驻守,京中的事,我自会料理好,你也记住你的承诺,看紧了窦南筝,万一那半壁兵符当真在她手上,西境之处皆为我耿家兵马,一定要在她有所异动前将她彻底牵制。”

    “是。”

    耿峣微微蹙眉。

    耿燮看着他,也是长叹了一口气:“那也是个烈性子,没了你耿家妻子的名分,你确定,她还会愿意同你去那苦寒无比的西境?”

    耿峣沉声道:“我自会让她同意。”

    “那是最好。三年之内,若是你没能力将她看管在西境,回到雒阳,那时候,可就别怪老夫不顾念家族情分。终归,她那一颗心,还是向着窦家,非我耿家媳妇!”

    耿峣握着手中的圣旨。

    眉头却蹙得愈加深刻。

    你可是怪我,揭破当年那舞姬旧事,让你五叔父窦瑰甘心替你而死。还是怨我,娶了那国公家的小姐。

    但无论如何,这西境,我是一定要带你去的。

    可是,阿筝,你现下,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