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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章。蜉蝣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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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乐坊。

    望着屋梁上停歇的燕雀,书娆激动得几乎泪落,吹笛之声几分异样,惊走了一片。她行至窗边,鸟雀扑腾着翅膀往空中飞去。

    回过头,她欢喜着说道:“我学会了……我学会了……朝凰曲,我终于……学会了!”

    手紧紧地握住了笛子,声音委屈得有些哽咽:“扶公子……我学会了。你是不是……可以来看看书娆了……”

    她忙地吩咐人去了邓府。

    喜极而泣,她拿着衣袖擦了擦泪,紧张地坐在了椅上,倒了杯水,却只沾了沾口,又放下。站起身看了看自己一身衣物,又跑去铜镜前仔细地打量了自己的妆面。

    片刻,便传来了敲门声。

    心下想竟是如此之快,小跑去开了门,却不想,一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对方端正地作揖:“方才的曲可是姑娘所吹?”见书娆愣愣地点了点头,便做了个谦让的姿势:“姑娘,这边请。”

    书娆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账房先生,公子不在,他便是拿主意的人。却见他并未阻挡,而是微微点头。书娆便跟了上去。

    走至最东边的清静厢房,却看到披着雪色长裘的男子的背影,青丝如瀑,甚是华贵的气度。

    屋内的熏香怡人,她细嗅着香气,想着对方也是风雅之人。他却并未回头,只是低声说道:“方才的曲,可是你吹?”

    “嗯。”书娆默默地点头。

    他缓缓侧过头来。

    望着书娆脸的时候,猛地,眼神蓦然一凝,竟是几分出神。

    他站了起来,走至她面前,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扭,书娆吃痛地轻呼。

    “你是谁?”他声音猛地压低了,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你……从哪里来?”

    书娆极力地挣扎着,挣扎不过正要挥手打人,却被身后的小厮猛地喝住:“书娆姑娘,此乃清河王殿下,休得僭越了礼数。”

    书娆猛地大惊。

    清河王……殿下?

    这便是……便是负了姐姐的那位,清河王殿下?便是他那蛇蝎心肠的妻子,将她的姐姐以及刚出生不久的侄儿,生生逼死?

    书娆瞪大了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

    刘庆眉头微微皱起,许久,缓缓地放开她的手,遣了人出去守在门边。走回窗边的位子上,半身倚靠着,一只手撑着脸一派慵懒,一只手招她上前:“你可知,你方才吹的什么。”

    “回……殿下,朝……朝凰曲。”

    刘庆的眼,一点点眯起。

    一缕发,从耳侧垂落到鼻翼,他此刻一身慵懒邪魅的模样,倒是让书娆几分害怕了起来。

    “你叫什么。”刘庆一挥袖,给身侧腾了个位置,“到本王这儿来。”

    “回殿下,奴家名唤书娆。”书娆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朝着清河王走去。

    刘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容颜。

    书娆的眼眸,如同琉璃玉一般。她细细地打量着清河王此时此刻,竟是哀凉的眼眸。莫不是……这位清河王殿下,对姐姐留有旧情。

    对,公子同她说过。清河王殿下对姐姐是有着愧疚之情的,也许,比愧疚之情,还要更多。

    书娆走到他身边,缓缓坐下。

    “不过那是奴家在这寒乐坊中挂牌之名。在入寒乐坊之前,民女旧姓左。”书娆低着头,几分试探,清河王原本微眯的眼蓦然睁大,锐利地往她脸上扫过。

    “名小婳。”

    左小婳。

    猛然一个翻身,清河王将她押在塌上,眼神变得如狼一般危险。他紧紧按住她的手腕,几乎要将之扭断。

    “你是谁的人。”刘庆眼眯起,头低下,靠近她,“谁,要你来接近本王。”

    书娆心下一慌,面色却努力地端着,但是眼底不由自主的不安,还是出卖了她的惊惧。

    “殿下可还记得一个人。”书娆被扣住的两只手,紧握成拳,“殿下可还记得,左小娥这个名字。”

    扣住她的手,略一颤抖。

    刘庆的脸登时,如死灰一般地青白。

    多久以前呢。他的记忆,几乎都快要模糊。

    桃花树下,女孩缓缓地摊开了手心:“太子殿下,可知此为何物?”

    年幼的太子望着她手中的东西,猛地用力一巴掌拍上去,她来不及避开,眼睁睁看着手心里的那只小虫被碾死。他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是虫蚁,这样大一只,仔细叮人!”

    女孩却撅起了嘴,莫不哀伤地望着手心的虫:“这个,叫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女孩抬起头,望着快要开败的桃花,缓缓地收拢了掌心。

    太子殿下见她忧伤的眸,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忙地说道:“你喜欢这虫子吗……我,不是故意的……”

    她侧过头来望着他,静静地一笑:“即便不死在我的手中,它也是活不过今日的。蜉蝣,是朝生暮死的。”

    “它短短的一生,不过只能,找到一个甘心死去的归处。”

    -

    清河王步子略虚,踏出寒乐坊的时候,书娆在窗缝里俯视最终坐入轿子的刘庆,回过头望着婢女道:“扶公子果真未有回音?”

    “姑娘,打发去邓府上的人压根便未见到公子,只说公子现下旧疾缠身,不便见人。”婢女恭敬地说道。

    罢了。

    公子不在便也好。

    将窗缝闭严实,她感受着手腕处火辣辣的疼痛,叹息一般匀出胸腔内这口气。

    门外叩门声又起,她却恍若未闻。

    那人又叩了三声,未见回应,自顾地将门一把推开。他素白的衣带着寒气,走至她身旁:“你果真,还是要入那清河王府。”

    书娆抬眸,望着眼前的宋箫。

    “你确信,清河王殿下还对我姐姐难以忘情?”书娆站起身来,“如若是有机会的,那么我回答你,要。”

    “这世上只有你有机会。但这于你,却是祸不是福。”宋箫眉头紧皱,“我私心盼你能脱身于这段旧事,但又盼着,你不愿脱身。”

    缜密如刘庆一般的人,也会有不得不踏进的陷阱。

    -

    母妃刚死去的那段时间,只有西绒,愿陪在他身边。她将他拥在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

    那个时候,合欢殿里的桃花飘零,盛夏的雷霆,让整个黑夜瞬间亮如白昼。

    空荡荡的合欢殿,还有庭院中,草木腐朽的气味。

    屋檐雨落如柱,淅淅沥沥。

    “殿下。”西绒为他盖好床铺上的褥子,“如今的殿下,万不可对窦梁两氏抱有仇恨之心。现下,殿下只能韬光养晦,最好,是让整个宫城内,都遗忘了殿下。”

    “可……可他们……”刘庆冰冷手指,触及西绒温暖的手背时,却反过来被她紧紧握住。

    “殿下。”西绒素来如冰雪般的眸,此刻,却融成一汪春水,“殿下千万记住了,眼下,已经没有谁能够抗衡窦家和梁家,殿下再怎么恨,也不能平白搭上一条性命。”

    “窦家和梁家,都野心勃勃。以四殿下为盟约,终有一日,也会因四殿下而反目。”西绒垂下了眼眸,定睛凝视着刘庆,“殿下,只要不卷入便可保住一条性命。”

    果真,如西绒所言。不久后,窦梁两族反目,窦家以巫蛊之名冤扣于梁氏一族,逼得梁贵人悬梁自尽。然而,梁贵人的自尽,却并未让窦家停歇。尔后,窦家侯爷又上书五条罪状直言常年来梁贵人同外私相授受,梁氏中三人滥调兵权,且同地方勾结,私挪军用银两物资。

    而此事,西绒却同宋家人商量着,暗自藏护住梁氏最后丁点血脉,成功逃离出雒阳城。刘庆不明,因果报应罢了,为何还要去保那梁家的血脉。

    西绒却说,此时保的,并非梁氏的余脉,而是窦家的命门。

    梁氏一族分崩离析,如今,窦家已无人可挡。

    但只要梁氏一日未四绝,便绝不会就此罢休。而他们骨子里同四殿下同血同脉,自然,也就是窦氏唯一的命门所在。

    “制衡之术。”在年纪尚幼的刘庆心里,西绒的话始终清晰如昨,“身为帝王,最应善用。殿下需看清朝堂中人的贪欲,手段,在这一盘棋局中,找到最该落子之处。”

    自幼陪在他身侧的西绒,时如冰,时如火。很长一段时间,他竟以为,此生她都不会离开。

    刘肇继位,窦氏掌权。

    一晃眼,好多年过去。

    他成了风花雪月的清河王殿下,空有其衔手中无半分实权。她却依旧是寒乐坊司乐大人,在丝竹弦乐中,窃听雒阳城中大小秘密。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有尽头。

    那一日,依旧是盛夏,却是烈日灼灼里,宋箫领着她来,同刘庆说,他们要成亲了。

    嗯。终归还是要成亲了。听闻,西绒原本就是宋箫看中的妻,为了名正言顺嫁入宋家,才被母妃提携到宫中,养在身边数年。

    西绒说过,她一个乐姬,原本是配不上宋箫的。但温柔的宋娘娘听闻了这桩事,却言笑如花地说此事便由她来成全。西绒本心淡泊,但惟独对恩情,看得重之又重。

    她耗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最美年华,陪在刘庆身边,为他筹谋立足之地,为他算计朝堂人心。

    她在刘庆身上还的,不过当年宋娘娘赤忱的提携之债。

    况且刘庆,还是宋箫的表弟。日后她嫁了宋箫,那刘庆便也是她的表弟。

    但他,满腹心肠里,早已灌了别的心思。

    西绒……西绒!

    为什么终归,连你,也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