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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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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正到河岸边来找他,帮他把马牵上系在屋后的一棵树上,喂了些干草喂。它又打了两个响鼻,围着树转了几圈,把自己的绳子绕树杆上了,显然它更喜欢自在地在地上啃野草皮。

    折腾一夜,朱世永已经全不记得晚上看戏的事情,只还记得今天还有些应酬,受金家兄妹之邀去金正家吃饭,他并没有打算与之深交,但是既然接下来几个月要在县里工作,结交几家熟人还是不无坏处。

    早上的空气有着冬天的冷冽,呼出的气都冒着白烟,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走了几步,精气神又附体,身上也暖和起来,脸上红润,看不出睡眠不好的迹象,这就是年富力强的好处。

    天空依旧多云,没有太阳露面,天光敞亮,柔和不刺眼,恰到好处。房屋与居民都看得清晰,风不知何时也停了,宁静安逸这正是乡村小镇的特点。

    李家大宅东面是袁大塘,常年蓄水供镇上人浆洗使用,旱季里停船。夏季湖里一半菱藕,荷香四溢,游鱼不大。这时的节气,连藕都被崴出大半,只剩一些“留得残荷听雨声”。

    早饭后,镇人妇女纷纷聚到这里淘米洗衣,虽然是寒冷的冬日,早上这里也如集市一般热闹,作为勤劳的家庭主妇们咶呱闲语与交换情报的重要场所,当然今天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昨天镇长家的请客,和戏班子的唱戏如何,就像印守堂是男人们商议大事的重要场所一样,这里的信息量也不容轻视。

    女人们聊天声音如同早起的鸟鸣,带来清新忙碌的一天。

    袁大塘紧临东面的施官河,河上有座拱桥,湖面与施河有石坎阀门相通,枯水季时施河此段水浅,时有断流,不可行船,船便停在湖中,旺水期便可用船将货物运出,回时从外面带回时新商品。施河在龙山镇河床较窄,有的地方仅容一船通行,多路水道注入施官镇后水道才变宽。

    李镇长家宅正门青石巷的东侧是李家大宅,西侧的马头墙内是印守堂,四合院和后院花园,前院有房室七间,后院小花园有院井有小厨房。

    早上看这一切古朴,又亲切,这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小镇,镇上居住的也不过百户人家。

    龙山镇上外乡客经过的不多,清流茶馆后院几门空房是唯一收客留宿的地方,常年住不上多少次客人。茶房老五是奔四十的老鳏夫,店里除他还使唤着一个小伙计。

    茶房老五到对面铺面里买了几根油条,再从旁边的豆腐店里买了整张的千张皮和一瓷缸豆浆。将两根油条一张千张皮卷一起,这种吃法世永还头一次尝试,配上一大早新泡的大碗茶,算当地绝佳美味的早点,这是招待客人的吃法,普通百姓家早上都是吃稀饭配咸菜。

    店铺都陆续开了门,朱组长心想,要去金家做客总不好空手,打算现在街市上买点儿做礼物。

    弹棉花店的老板非常勤奋,一大早就发出“疼疼…疼疼…”弹被胎的声响,还有用手工模具压棉籽的吱吱声。弹棉花店的斜对面,木制的门板刚被一块块取下,露出铺面上的一匹匹的布。

    白日的光线,散射进店里,黑暗一块块退却,地上投射一大块光斑,对门的墙上露出展示的缎面布匹,抬头一看,“郑家布料店”的招牌风吹雨打,木制已经陈旧,但黑字是描新的,旁边还有小旗飘着,上写“裁缝”。

    朱世永回想起美丽多情的金夕,还有昨天见过百面玲珑的金大娘,于是决定走进布店看一看有无送得出手的礼物,至少对这行他算小半个行家。

    今天刚开业就有生客进门,老板提起精神露出习惯性的笑脸,殷勤询问他要买什么样的料子。

    朱世永对布料可算有见识,这里不过是一家乡下的布料店,多半是单色棉布,印染花色的棉绸都不多,几乎没有上等的织锦和丝绸,更别提色彩艳丽的洋布了。

    传统缎子面上的织花针法不够密,图案也不够细,花色全不时新,不是团寿就是暗花。一旁摆放着几卷蓝色和黑色的土布,白色麻布与做帐子用的白纱布混摆在一起,这些都是卖给乡下人的。

    他不能空手而归,就锁定店里最高端的缎子料中,挑选一匹。老板一看他就是识货的人,一个劲地夸他有眼光,“这种缎子厚实,手感不柔软,很挺括,最适合用来做冬季棉旗袍或短袄的面料。”梅红色的底子上面织着一朵朵六瓣的白梅花,幸亏梅朵小巧,不然一定俗气。远看并看不出是花朵,只见梅红色的底上一簇一簇白色的小圆点儿。

    于是他付了钱,让老板用油皮纸将布料包好送到清流茶楼。

    不多一会儿,金正果然来清流茶楼找他。

    金正热情地先领他进金百业粮店,粮店距离清流茶楼往西不过七入间铺面那么远,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自卑。金正虽然脸上长着痘疱,却对自家是拥有一家商铺之子而得意洋洋,并不自卑,这一点上金夕也是一样。

    金百业粮店的门脸是坐北面南的铺面,经营大米和各种面粉大豆,还摆着坛罐里盛着米酒,又出售各种油,甚至有散盐可称,有粗盐用来腌菜。这封闭的小镇盐业专卖比较松,政府的天下本来就瞬息万变,上台的和下台的,老百姓没几个能说出名字,有谁会管一个山村小镇上私盐的泛滥。

    收购秈稻、麦子、黄豆和玉米,多少钱一石的牌子挂在墙上,墙边放着石和斗等量具,也有一杆小称,应该是用来兑酒、油、盐。

    后院是加工作坊,一大早骡马在一个小伙计的驱使下干活,正拉着木砻在磨米,一旁有石碾,石磨,后院围墙下是马厩或说驴厩。

    金大娘已经在店里忙了,整理货物,盘点数量与账面存数相对。

    金正领着朱组长在店里看了一圈,金大娘热情地起身让座,嗔怪金正应该直接带朱组长到家里去坐,说店面里不干净,又殷情地掸了掸椅子,请他坐。朱组长躬身谢绝,只请金正带他四处看看。

    这时金夕和一个妇人正迎面进来,极有礼貌又端庄地与朱组长问安。

    清早的金夕如二月里的桃花带露,又是另一番模样儿,眼波流转,笑语盈盈,向朱组长微微俯下身形,礼貌周全,将这小小两门的店面,照得蓬筚生辉。

    与金夕同来的是福嫂,手里提了个篮子,拿早饭过来给后面的小伙计吃,四福哥接替了小伙计在干活,赶驴推碾子。福嫂帮着收拾后院,摊开大竹匾将新碾出的大米晾开。

    金大娘对正吃早饭的小伙计安排:“小罗子,一会儿让驴子歇会儿,把它放到河埂上去,让它们啃会儿干草。你也不必看着,就回来帮着四福给桃庄卫家送米去,中午前必须赶回店里。”小罗子边呼呼地吃着,边答应是,还不时吧嗒着嘴。

    金大娘催促福婶跟着金夕去买菜,对金夕吩咐道:“店里一会儿没人,我走不开,你和福嫂去肉店买些肉,看卤菜有新做的没有,还有鱼,豆腐……”

    金夕脆生生地答应:“我都知道啦,娘,我会看着办。”

    从金大娘的手中接过钱袋子,回头对朱组长嫣然一笑,作短暂的告退,就带着福嫂转身上街市。

    今天金夕穿了一身紫红的夹棉旗袍,外罩了一件花青色绸面的短背心,下面露出一截小脚的薄棉裙,高帮子绒面鞋。依旧是俏丽可人的模样儿,她倒并不为昨天踩了朱世永的事而扭捏,浅浅的梨涡,温婉柔媚的正好,娇声娇气的话语传到耳中,令人愉快,将冬日一瞬化为春天的美好。

    金夕笑语翩然地答应着出门了,福嫂赶紧提着空篮子跟了出去。

    朱世永和金正也随后出店,遥望着金夕款款向柴家肉店走去。

    每次金夕去老柴家肉店,都会以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肉,这令她既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因为她一去,柴家小子抢着为她割案板上的肉,总想与她搭讪两句,却又因为过度紧张而结巴,寻不到合适的话和她说话的窘态,让她的心情更加大好。

    金夕嫌弃肉摊上的血腥气,从来不动手,总站得远一些,用手绢捂着鼻子,用另一只手轻轻地一点,娇嗔道:“帮我挑一块上好的整条五花肉,可不许给我碎肉充当好的呀!”

    金夕总是习惯用左手的小袖口来掩住鼻口,小动作透着无限的淘气,又有少女的妩媚怯弱。

    小伙子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懦懦地说不出周全话,只点头嘴里腆腆笑着结巴地说:“哪能呀?哪能呀!我哪回有过……”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喜欢眼前这位姑娘。

    每当这种时候,不用她再故意逗弄,小柴总是主动帮她作主,挑选出当天最好的一块的肉,随便在杆称上一搭也不瞧仔细斤两,就丢进福嫂的篮子里,接过她的钱时还会特意少报一些数目,又后悔自己丢进去的过程太快了,太过麻利就意味她马上要离开。如果不是他父亲在一旁看着,他恨不得不收她的钱,还要额外送她一些猪肝或一块猪血,屡试不爽。

    小柴偷偷用余光瞅着她,憨笑,她也会调皮而又友善地抿嘴一笑,作为回报,圆润的脸盘上的梨涡更深了,可爱的脸颊显得活泼生动,传说那能盛一杯酒那样醉人,生机勃勃,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