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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咬下他胸口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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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朱世永真的回来了,他把脚踏车送给了金正,金正现在是他的大舅爷了,这门婚姻金正受惠很多,也是最乐见其成的人之一。

    金正很识相地帮朱世永支开人,让他与满月能在后院桂花树下,单独说话。

    朱世永带来一只箱子,满月很好奇,昨天送的礼物已经太丰盛了,金大娘乃至全家都太满意,余氏甚至都砸舌赞叹,连连说生女儿真好,真是全家风光,只可惜她生了两个全是儿子,他丈夫的大女儿周瑾淑嫁给潘家,哪里能比得过朱家排场的一分一毫,连这十分之一的聘礼也不曾收到,反倒陪嫁了好些。

    满月心想,他怎么还要送她礼物呢。

    朱世永给她一个精致的藤编箱子和一只木匣子。

    格格正正的藤条编的手柄上镶着荣宝斋的字样,内面的蓝格子布衬里也能透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的方房四宝,各种笔、墨、砚台、墨盒、水盂、印泥、镇尺、笔架等一应齐全,还有厚实质感十足的洒金笺,满月摸着一摞纸抬眼望他,他想要为她买瓶墨水也不用买下整套的给她。

    木匣子打开是十二色的颜料,精致的瓷瓶外工整地贴着标签:花青、朱膘、赭石、天兰、铬黄、胭脂、藤黄、大红、深红、曙红、钛白和明胶,苏州思序堂的颜料。

    朱世永看着她惊异的表情,故意逗她说:“怎么?难道你以为是嫁衣?失望吗?”

    她从惊异中转而为喜出望外,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拥有只有章先生才有的彩色颜料,摸着每一个物件爱不释手,由衷地赞道:“太美了!太精致了!”

    他知道她见识太浅,没拥有过什么好东西,他本可以给她更多。他却赶紧打开箱子,说:“嫁衣会有的,让金大娘不必操心准备了,送请婚帖时,会一并遣人送过来。”

    朱世永取出一瓶藤黄对她说:“思序堂出产的颜料是苏州最好的,店铺就在苏州闾门内都亭桥,那里有各色染坊与绸缎庄。我家的杭织坊在苏州有两家分号,我母亲也是苏州人,所以幼时常随父亲去那里看各种卖染料的铺子,苏州河里的水都染上了五色。多数染料都是有毒的,这藤黄最艳也最毒,你用时小心不要沾到手上,沾到了要立即用水冲洗掉。世间越艳丽越毒的东西很多,鲜艳的蛇往往是毒蛇。”

    “我听说一种茜色,是茜草的果实与根制作的颜料,艳极了。茜草也有毒吗?”满月听他说这些简直是西方夜谭,兴奋极了。

    “以后我带你去苏州,让你亲自去买茜色,你也可以亲自问店铺老板。”仿佛未来的某一天,他俩相携时逛在闹市,一起买东西,一起去杭织坊他家的店铺,被管事与伙计称“二少爷与二少奶奶”。

    他们的喜悦和发自内心期待未来的新生活,握着她的手说:“我要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这些你尽管使着不必爱惜,我在南京家里另外为你备了荣宝斋更好的笔墨纸砚,颜料也有,还有好多你意想不到的好东西,到时你见了一定大吃一惊。”被他这么一说,真的好期待,让人跃跃欲试。

    他不把这个放在昨天的聘礼中带来,就是想要亲自交到她手里,他并不打算聘礼中有东西能落在她手里,那些都是送给金家的,就由金家处置,他并不吝惜钱财,他知道上次送的玉枕,她并未得到,他在她的房间里并没发现。

    他是个生意人,至少以后要彻底当一个生意人了,他可以不在乎,但不能心中没数。

    她真正是个不在意钱财的大家闺秀,而不是小家小户的那种小家碧玉。她不像金夕,金夕才是小商户的女儿,金夕会为自己算计,她不会。满月纯真尚洁的内心,也最可宝贵,她尚不知道人世险恶,他想要保护的正是她这种孩子气。

    他喜欢看她把玩那些笔墨时,欣喜的表情。看见里面还有一卷高档的绢纸,她轻手轻脚郑重地取出来,如果用来做纸扇,或写书法,一个扇面形状挂在墙上,是最好不过的。他喜欢看她心里中小规划的样子,亮晶晶的眼睛,他要把自己的家留给她规划。他为她准备了许多好东西,留在他的家里,因为很快那里就快要是她的家了,不用带过来。只要想到她看到时惊喜的模样,眼里放着光彩,心里盘算着小小的计划,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美,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她谨慎地问他:“我可以将颜料送给章先生吗?这些颜料太珍贵了,我画的不好白白糟蹋这么好的颜色,只有章先生才配用这么好的,她画的极好。”她的心地真善良,又那么公正无私,对老师的情谊如此真挚,让人感动。

    他说:“你做主。爱送谁便送谁。”帮她将箱子和木匣拿回房间,其实只是想和她单独呆在房间,独处片刻也让人心满意足。

    他想要靠近她,哪怕只是几分钟。

    她就要是他的新娘了,到时他就有权利抱她,想一起呆多久都可以。

    他坐在书桌旁仅有的椅子上,满月要坐床边与他说话,他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然后知道她的名字不是圆月的意思,而是小满那天的月亮,正是夏天的开始。她又说起为她娶名字的外公外婆,那幸福的童年时光,外婆临死前未一遗憾就是看不到小满嫁人,将首饰指定给小满做嫁妆,新手给她玉镯。

    朱世永突然打断她的回忆,叮嘱她说:“你结婚前不要绞掉脸上的胎毛,我不喜欢那个,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毛茸茸的样子。”

    他打听过此地的风俗,新嫁娘上轿前都会有大婶,帮着用线绞干净脸上的汗毛,用剥开的熟鸡蛋滚脸,说是这样上妆更漂亮。

    满月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那怎么能说是胎毛呢?我已经是大人了。”她没说出口的是:你真当我是刚孵出来的小鸭子么?

    “哈哈,你是大人了?怎么证明?哦,你要出嫁了,出嫁了自然就变成大人。”朱世永看着她的挑动的眉,用手按在上面,让她的右眉不动,不要一勾一挑。

    接着说:“你也不要修细眉毛,虽然我可能享受不了学古人画眉的乐趣,但是我喜欢你天生的样子。”正是最好的年纪,像花儿一样开放着,香气扑鼻的,他的小新娘就是目前这个模样,样样都称他的心,如他的意。

    他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用手拈着她那缕不听话的,翘起来的短发,问:“你为什么突然剪掉头发?没经过我的同意。”

    被他突然一问,满月满腔的心酸与委屈又涌回来,可是却一时说不出口,她不想说是金夕干的,不想告诉他可怕的事情,这也太煞风景了,此刻他就在身边,所有挫折与悲伤,似乎都不重要了,有他在才最重要。

    她不想撒谎,所以就摇摇头不回答。他知道她不想说,他就聪明地不继续追问。

    他把她的头拥向胸口,用手指梳着她的短发,说:“你不会梳理头发编辫子,以后有我帮你。我帮你梳,绝不让你把辫子编成长城出门。”他们俩都笑了,那个“长城”的典故,突然有一种晨妆画眉深浅的暧昧和浪漫。

    两人羞涩地笑着,空气里流动着最美的幸福,他们相拥着,满月坐在他一条腿上,这么近,有一些燥热,像五月蠢蠢欲动的天气,她怕这莫名暧昧的激情,挣扎着起身,站在书架前无心地翻着书。

    他也站起身,和她并肩翻看书架上的书。

    满月是单纯的孩子,还只是一个孩子,所有的未来要由他负担。

    恨不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错过的时光也显得十分渴望,像架上每一本旧书,待人翻开。

    新书并不可贵,只有翻旧了的书才证明有人喜欢,值得一读再读。每一行字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等待一纸婚书。

    时光像被窒息了,停在那一刻。只希望停在这一刻。

    却又让人憧憬,未来完全是一种诱惑,想入非非。

    临别时,满月贴近他胸口时,低头不让他看见绯红的眼色,调皮地用牙齿磨着他胸前的那颗扣子。

    突然满月抬起头,脸羞涩,涨红,斜眼高挑的眉毛里闪着捉狭的光芒,挑逗一样对他说:“我想要你一件东西,可以吗?”

    朱世永好奇问:“什么?”

    她说:“你先说可不可以。”

    他放下谨慎,说:“可以。你说是什么?”

    她从嘴里吐出一只扣子,她不小心把他胸口的那只纽扣咬下来了。

    他大笑,她真是——上当了。

    这教训他:如果他不谨慎,就会上当受骗;如果他在不明真相时,盲目说是,就必然会被她带沟里。

    她红着脸问:“我不小心的,要不要找针线帮你缝上?”

    他说:“不要。送给你了,就不能要回。”他感觉她代替了那只扣子,印在他心的位置。看着自己少了只扣子的胸前,衣服开了。

    “我送给你东西,你用什么回赠我呢?”盯着她的眼睛,有她的每一秒钟都闪闪发光,熠熠璀璨,有她陪伴走过起起伏伏的颠簸人生,是多么值得期待。

    沉默许久,她回答:“我呀!我不是要嫁给你么?”她起身跳开。

    你把她当孩子,她其实是大人;你把她当大人时,她又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