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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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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新年了,爆竹声声,旧式家庭里的人一起守岁,坐在一起一整夜都不睡觉,但是小孩子熬不住,小河把徐家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弄上床,才回到她自己的房里,感觉已经累得浑身散了架。

    空中还时不时地升腾起爆竹,闪烁的烟火照亮了雪地,二踢脚炸雷一般,惊心巨响突兀地,时不时放出来吓人,一刻不得安宁。

    小河从此特别讨厌爆竹,讨厌过年,尤其是喷射空中的烟火味,完全虚空一场,全无喜庆。

    太冷了,这北方的夜里,更冷的是她的床。徐太太已经开恩,允许她睡觉时把厨房的煤球炉子移到房间,可是床上的温度还是偏低。

    小河没有因为过年而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已经有十几天不能脱下袜子了,她不能洗脚,融化的冻疮会让她明天站不起来,所以她一直忍着。就像她的手,已被冻疮一层层覆盖。这一身衣服一直穿着不敢脱,冬天里也看不出来脏。

    小河在新年夜里,撕碎一件夏天的旧衣服,用撕下的布条重新扎紧,不让可怕的表皮露出来,可以掩盖真相,寒冷可以让疼痛变得迟缓,至少外表看起来还过得去。

    每当小河躺进冰冷的被子,都会以为第二天醒不来,熬不过去的冬天。她梦见自己变成一条蛇,一动不动,在冬眠里睡死过去,或许再醒来时又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可惜她不是蛇,第二天睁开眼,北平还是冬天,平生没见过这么漫长的冬季,她被迫清醒着熬过人生的冬天。

    又是忘我忙碌的一天——这就叫苟且偷生。

    这里没有她的生活,她没有未来,也看不到更远,很累,不得片刻轻松。她轮流反复地做着冰山的噩梦和冬眠蛇的美梦,她想把脚伸进煤炉烘烤,心里的冰山也许就融化了。

    还在新年里,徐先生每天带着徐太太抱着小儿子去各家窜门,自上次舞会,与学院各家都热络走动起来,徐太太喜欢去别人家串门,以慰异乡的寂寥。

    一天,徐先生出门前布置下功课,留下儿子徐士峥在书房认真练字五页。男孩子玩心重,正在新年里,关在家不能出去玩,心里老大不乐意,所以并不认真练习,总是捣乱胡闹,指使小河在一边伺候,差使这个,提拿那个,指使的小河一刻不得停。

    小河为他擦拭滴下的墨汁,将抹布上的水,不小心沾湿一点练字纸,徐少爷立即上演撒泼耍赖的大戏,无论小河如何道歉,他都说什么也不练习了,要告诉爸妈,小河弄脏了他的纸,令他无法专心练字。

    小河为了安抚他,随口说要帮他写几张字搪塞过去。

    徐士峥一高兴,跑出门去和邻居家的男孩玩鞭炮了,丢下功课给小河。

    小河用包着红布条的冻疮手握住毛笔,有一种恍如隔世,他乡遇故知,重逢异乡之感。

    身体里的某些地方躁动不安,被触动了,铺展开的白纸上,渐渐出现她写出的字迹,似水墨的心花,开放在纸页上,她的心情一个子放松了。

    写完几张功课,竟然意由未尽。握笔写字,使她忘记冻伤的疼痛,手腕能活动自如,竟然有了过年的喜气。

    好几个下午,小河和徐家少爷单独留在家,能度过快乐的一段时光,她期待这一刻,在写字中找回了一点儿久违的喜悦,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光彩。

    正月十六过后,徐先生不再领着太太和小儿子出去拜年,他立即发现了这个秘密,纸上的功课一次比一次好,小河写得得意忘形,竟然不亦乐乎地将徐少爷的字拔高数倍的等级。可是徐士峥当着父亲的面,写下的字却歪歪扭扭,完全不符合事实。最后两人被抓住现形,只得交代:“徐少爷跑出去玩时,小河在帮他写字。”

    徐先生很吃惊,拷问了小河,发现她确实念过书识得字,而且熟悉古典名家的作品,抽查几篇启蒙汉语,竟能熟背全文。

    连小河自己也觉不可思议,也吓了一跳,徐太太却一味护着大儿子,怕丈夫真都教训打他。

    小河虽吃惊,却并不害怕,内心翻江倒海一般感慨万千。原本是后悔为少爷代笔,后来是责备自己疏忽,应该配合小爷的水平,不该写得太好被发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是读过书的人,有点儿高人一等的学问,呆滞的眼睛里光彩流转。

    晚上徐先生私下对太太感叹,说:“看小河的品行也不像是无知的乡下丫头,竟然是个读过书、上过学的姑娘,难怪总觉得她来历不寻常。”

    对于徐先生的青眼,徐太太冷嘲热讽地说:“不是乡下丫头难道是大家的小姐?她有那个好命吗?原想请一个保姆照顾孩子,看她当时是逃难的可怜样,没想到请到是个有学问的女先生,一点家事都做不好,还去学男人家舞文弄墨,狗拿耗子!”

    徐先生反复端详小河写的几篇字,完全没听出徐太太的酸呛,客观地说评价:“她这一手字何止真不错,非有数年的功力才能控制自如,一般学院里的大学生也不一定抵过她,我们不清楚她的出身,不要作践了人家。”

    听了徐先生的赞赏,徐太太越发生气,更对小河看不顺眼,又不敢轻易对付,赌气说:“我们是雇佣她在家里做事,难不成当千金小姐供起来?”

    徐先生倒是一副怜惜心肠,猜测道:“难保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落难,你悄悄问一问她的来历。”

    “戏文里和古书里的事情,还会发生在我们家?”徐太太又好气,又好笑。

    徐太太嘴上不搭理,私下却盘问起小河,小河左右也描说不出来历,又不想对徐太太扯谎,不过是敷衍之词。徐太太觉得她是故意隐瞒出身,对徐先生回复道:“她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从家里逃了出来吧?”

    这花朵一样年纪,就没有不好看的姑娘,难掩青春的姿色,心思也难猜,最不宜留在家里,空讨好男主人的青睐,招惹是非。尚或被外人误会是养在家里的姨太太、小老婆之流,让徐太太极不舒服。徐太太早前就嫌弃小河,百般刁难,如今更加小心翼翼,从不让小河与徐先生独处一室,无故对小河摆出太太的威风,也不骂她,也不打她,就是处处排挤她,大概是让她呆不下去,自己提出离开。

    无事生非的徐太太,暗生闷气,与徐先生争执过几次,酸言酸语地说:“能读书写字也未必就好,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简单的小事情都不会做,笨手笨脚。你没见她还娇气地用布包着手么,生怕冻坏了‘纤纤玉手’,难道是留着伺候男人?还学城里的太太小姐戴手套,没钱的穷酸样儿,我最看不习惯,让她把包着手的破布拿掉,她就是不听话。”徐先生最后听她总在耳边唠叨,越说越难听,总算明白了徐太太的用心。

    甭管女人多大年岁都是不懂事的,无缘无故的嫉妒心,是非常伴左右,天性使然。徐先生越待小河青眼相看,越换得太太的白眼,徐太太越是不能容她,这是一个死胡同。

    过了新年,二月底,何管家顺利将周妈带到了北平,这下子徐家里有了新帮手,小河空出手来,不用那么劳累,也不用在先生太太前侍奉去端茶倒水,专门被指派在外面洗衣服,徐先生不许太太作践,就改为命令小河专心教导徐家大儿子徐士铮,当起徐**塾师,教他识千字文和练毛笔字。比起父亲徐先生,小河作为外人反而更有耐心,她不打骂孩子,劝说引导,孩子渐渐也肯听她,徐士铮写字功课也有一些起色,即便如此,徐太太心里更不痛快,还是下定决心要赶她走。

    徐太太常在徐教授的跟前,冷言冷语:“如今铮儿报了小学,正式开本读书,这家里也用不下这许多人,哪个居家过日子有那么多钱被糟蹋?”徐太太一说到柴米油盐的难处,徐尚任就一个头两大,总之,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快点儿打发了小河,给她两条路,“一是让她去别家帮工,二是干脆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反正徐家是不能养她。”

    徐先生自觉胸襟坦荡,读书人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有与小河同乡的情谊,或多或少是有点儿怜香惜玉,被逼得没办法就说:“小河这样去做帮佣怪可惜的,如果能有张学籍证明,就算不能成为老师,介绍给需要的家庭做幼儿家庭老师最适宜不过。要嫁人谈何容易呢?这事情我一个男人谋划不来,再说短期也难找到合适人家,我试着还是另外帮她找一个工作吧。”

    徐太太却急于要解决,一个劲地催促:“她这种无根无底的穷丫头,当然不好嫁,我和周妈向邻居熟人打听过,看附近有无要续弦,嫁给一个不错的人家做填房,总比嫁给男下人、拉车的或苦力强。”

    徐太太说这话时,眼睛一个劲儿地睃向徐尚任,瞧他的神情是否有变。徐尚任实在拿自家太太没办法,只是说:“既然跟我们家来了北平,不好作践她。”

    “难不成一直留在我们家,给你作个二房小妾吗?你别瞪我,你心里甭提多乐意了吧?”徐太太续而讽刺道:“外人看着也就真是这么回事儿,街坊太太们虽没好意思问出口,心里恐怕都是这么想的,流言蜚语不得不防,更何况,人是我们从南方带过来,这就是现成的闲话,好说不好听。哼,现在不是真的,保不齐哪一天就成真的了。你这又新升得副教授,过两年还要提正教授,新时代的文化人可不兴纳妾,如果传扬出去,真正难听的还在后面呢,保不齐对你的升职有影响。”

    徐先生听得徐太太越说越激动,像掉进醋缸子里去了,再说徐太太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如此家里又忍了一个月,三月底时,徐先生亲自去“中华铁道报社”送稿,想起吴立霁上次有提过,顺道询问编辑室是否还在找到帮工。

    石主编那里正缺人手,一直没寻到适合的人,虽只是帮着室内打扫整理跑跑腿,虽说是个劳力活,却要求必须能认字、会书写,石主编抱怨说:“最好还能会写会算,是个能记账誊写的机灵人,报社的衙门小,请不起专门的账房,就由我们主编代为管着钱物往来,一切亲力亲为,我正缺一个正儿八经的听话、可使唤的人。”

    徐先生将被推荐人的情况简要说了,当然美言几句,石主编是老于世故,当然将他的话大打了折扣,不会全信。

    “徐教授介绍来的人,可靠自然可靠,女孩有些勉强,不过您将人领来看看,如果不错就先试用几天再说。”

    徐先生回来便将小河叫进堂屋,问小河可否愿意。

    小河心里一阵感激涕零,难为人家还真替她着想,她不知深浅,便谦虚地说:“以前学过算盘,只是长久不用怕手生了。”

    有一份需要识字的工作,比在徐家帮佣更适合她,徐太太嫌弃她的日子,让她如坐针毡。

    徐太太本来就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巴不得早点打发她,只是觉得徐先生巴巴还去为她找门路,心里不忿,“便宜了这个丫头。”

    北平的春天来得迟,天气微微转暖了,小河的手脚的伤口开始结痂发痒,原处长出新的皮肉,生活像是有了转好的迹象。

    小河走那天,徐太太不忘谆谆教导她:“你可是人家看在我们徐先生的情面,介绍过去的人,如果做得不好的话,丢得可是我们徐先生的脸面,这一点你一定要记牢。”

    小河感恩戴德,俯身要拜,小河说:“我感戴徐先生和太太一辈子的恩情,一定会回报你们。”

    徐太太拉住她,心软有些不舍,说:“一辈子就不必了,只是要念着我们的好就行,毕竟你随我们一起来北平,又一起住了半年,大家的情分是不能忘的。”

    提到这几个月相处,又是一路上从滁县过来的同乡,临别难免有些感慨与悲伤,工钱上还多算她一块大洋,留给她置办一些生活上的东西,算是好好地打发了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