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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吴立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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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场雪融化之后,学校放假了。

    芮雪就次爽快,匆匆赶回南京陪父母过年。

    小河随吴立霁坐火车到达辽宁锦州,拜见吴家父母与家族亲戚,一路上有吴立霁着人安排妥当,下火车又上火车,一点不用小河烦神,她倒有些不习惯,一路上忐忑不安,这算是登堂入室?

    原来以为吴立霁是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他性格中既有灵活睿智,却也有古板守旧,他那说一不二的作风和大家长的气息,大概是受他守旧的家庭根深蒂固的影响。吴家也算是世代簪缨之族,如今家道随满洲王朝一起败落,却也保住了一些祖产,尚能荫及子孙。吴家是汉人,祖上到辽宁做官,后人便留在此地生衍繁息,家中颇为殷实,如今一应日常规矩习惯都随了满人,在本地算是中上的家族。

    吴立霁父亲这一脉人丁兴旺,曾先后娶了五房妻妾,子女众多,非一母所生。除了几个早夭的子女,现存世的两位长姐早已出嫁,与吴立霁亲近的兄弟三人和一个妹子,大哥吴立霆与三弟吴立雩守在父母身边,妹子吴立雯如今也已经出阁。

    吴立霁与妹子立雯乃是一母所生,他的母亲原本只是贫寒人家的女儿,倒是正统满洲镶白旗的出身,正是大清朝最败落的时期,她家败落了,她父亲又爱抽大烟嗜赌成性,最后用女儿抵债,进了吴家做第四房侍妾。从毫无地位,爬到如今扶正的吴夫人,可见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弱女子,在吴家她是说一不二,只有她敢于顶撞吴老爷,吴老爷的怪脾气也只有她能收拾。吴老爷年纪渐长,诸事不问,家里大小事务都要请示这位吴夫人,连吴家的长子吴立霆也是完全做不得半点主。

    吴立霁是吴夫人的独子,自幼生活在这个复杂的大家庭,受了其中许多的伤害,明里暗里知道这大家庭里的利害,养成了内敛,不轻易动感情。

    据说吴立霁是最像他父亲的一个儿子,霸道凉薄,又头脑精明。吴立霁却更加离经叛道,早早离开家出去独立。

    北平的小叔吴俭民仕途出身,吴立霁自十五岁起就随叔叔一起到北京读书,很少回老家。但是血统是改不了的,他如同他父亲一样喜欢女人,有着封建家长式的大男子主义。

    原本订亲的女方是很不错的家庭,又是个品貌出众的女孩子,吴夫人为亲生儿子特意定下的一门亲,现任吴夫人的亲生儿子只有吴立霁一个,是她的依靠。

    吴立霁却厌烦大宅子里的生活,不愿意守着旧家族中,谁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吴夫人栓不住儿子的脚,就留住儿子的心,留不住儿子的心,就打算留住亲生的骨肉来继承家业,传续香火。她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来之不易,希望至少有儿媳妇可以守在身边,留下亲孙子,帮衬自己。

    吴立霁几年不见人,前年却来了封书信说要出国留学,一定要退了这门亲,他的婚事需等他回国后再议。订亲的女方拖了这几年,实在交代不过去,又怕坏两家的关系,最终权宜之计,亲事就落在弟弟吴立雩头上,倒是便宜老三娶了一个名门望户家的闺女,婚后更是情投意合,婚姻美满。

    吴立霁却又带着一个“未婚妻”回来,算是荣归故里,亲戚邻居旧识也都争相来看他的新媳妇。南方女子精致五官,肤白肉均,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穿戴与北方人也大不相同,又是大城里的洋学生,许多亲朋好友聚到家看,看新鲜人儿。

    吴家的人见了没有不喜欢她的,知道他们还没正式成亲,吴家的人就催婚,说趁着这次回家,正好把喜事办一办,吴立霁当然不反对,没承想小河却面露难色,吴立霁竟然也难得这么体谅和听话,向家里人也推托说马上要出国,留新婚妻子独自在北平不方便,所谓是一物降一物。

    轻声细语,温婉可人的南方女子,吴夫人一看就说她是有心计的人,她也算阅人无数,假意说:“留未婚妻独自在北平更不放心,结了婚就让小河留在锦州,与我们同住,一则可替你尽孝侍奉双亲,二则也方便我们照顾她,不让你两头记挂。”

    这是明里场面上说的话,晚上吴立霁被叫进吴夫人房里,听到的是这样的对话:“她不过是无背景、无出身的姑娘,将来如何帮衬你?你远行在外或可随旁伺候,做个外室我不计较,以后添上一儿半女便纳了做小。如今你正儿八经地在家里娶个媳妇,添个继承香火,以后就算你带着何小姐住在外头,还是出国都由你去。”

    吴立霁在母亲面前完全没有恭顺,挑着眉说:“这是什么年头,又不是父亲那个年代,哪里还有娶几房女人的?”

    他母亲说:“咱们东三省这几年虽然大不如前,先是俄国人,又是西洋人,然后是奉系,和东洋人,再这样闹下去,我们不如将家产变卖,一起去北平。”

    吴立霁知道母亲说的不过气话:“我过完年就准备去法国留学,你们去北平完全靠叔叔安排,能过得习惯吗?”

    “亲生儿子都不在身边,你让我能靠谁?连儿媳妇也不留下来伺候我,还能指望孙子承欢膝下么?”吴夫人作势拿出手绢擦眼睛。

    吴立霁知道这个话题会没完没了,显得倔强,索性任性妄为地回答:“我的事情我决定,你不要替我做主。家里的香火有大哥,大哥大嫂如今已经不小,又有三个孩子,承担伺奉长辈继承家业的重担,再不济还有三弟,如今立雩虽然没了媳妇,以后也必定会续娶。”

    吴夫人是从低层爬上来的,更能体查人心冷暖,更懂得人情世故。“你不要由着性子胡闹,这个家当不是你想不要就不想要的,我还要过活,决计不能散给别人。若有一天你大嫂当了家,哪里还有我母子说话的份?难不成我上了年纪,还要去看别人眉眼高底?”

    吴立霁不禁怜爱起要强的母亲,这也是他不能守在家里的原因,不愿意看着母亲将心思全部用在家人身上,如此过着辛苦的一生。“我要接你一个人和我去过日子,你断然不肯。”更不愿意让母亲为他一人谋得好处,处处算计,他不稀罕这些,他自由惯了。

    “你父亲在的一天,我当然要守着他,难道不顾丈夫,只去随着儿子吗?”母亲说,吴夫人也小心试探儿子,他是否真就定下心来跟带回来的女人,一公一母,一心一意过日子。母亲对儿子与对丈夫的情意完全不同,她有些怀疑。

    吴立霁自小脾气乖张,自作主张,听不得别人劝,这一点与他父亲颇像,这也是吴老爷最疼他的原因,也因为太像,父子俩人时常冲突,不能好好相处。

    吴立霁读中学时,为了一件家里的事情,大哥与三弟都跪在祖宗像前反醒,只他一个人铮铮有词,与父亲急赤白脸地争辩,想说的话一句也不晓得让,噼里啪啦地不管敬与不敬的全说了,他父亲当下粗了脖子,要拿家法打他,众人只道是吓唬一下小孩儿,只要他服了软,事情也就好劝说开,可是吴立霁就不服软,顶着头与父亲杠上,立在当地不动,由他父亲打骂。

    吴夫人哭着拉他,他都不走。

    打完了,浑身青紫,吴立霁被关在佛堂里反醒,夜里他却逃了,不见踪迹,全家人慌了神。吴夫人担惊受怕,派了好多人去找,后来在雪地里找到,他已经冻得奄奄一息,吴夫人当时哭道:“如果独生儿子死了,我也不成活了。”

    就因为这事,吴夫人才同意送吴立霁随小叔吴俭民去北京读书,几年见不到儿子一面,对于吴夫人这样坚强的女性而言,已是苦不堪言,她最爱的就是这个儿子,其他的人都要靠边,心想,终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吴立霁大概恨透了这老宅子里,闷死人的规矩与家人,不愿意回来。为留学的费用,吴立霁与家里也曾有过争执,留学的花费不匪,他不想拿家里的钱,必定坚持考取官派的留学。他母亲却说:“吴家能出得起,有母亲在的一天,你不必为钱的事情而委屈自己。”

    他却知道吴家如今入不覆出,只能维持现在的体面,虽然大哥与三弟已经谋事,可是这几年东北的形势不好,不过是靠应酬经营,父亲不作精打细算的人,单靠母亲在尽力持家,收些农庄田租和房屋买卖的收入,也仅能持平,为他出国再添上这么一大笔,家里是要吃紧的,少不得要拿出家里的老本,或是卖出一些地产房屋。

    吴立霁晓得吴夫人是他亲生母亲,偏心他,也被人猜忌,过多偏爱让他被敌视,大哥、三弟心里不痛快。如果他留在家或是用家里的钱,母亲必是尽着给他,恨不得这个吴家的产业全部是他一人的,更树敌。

    吴立霁耐着性子对母亲说:“大哥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他的亲生母亲又不在了,待父母又特别孝顺,由他来继承家业,既是长幼有序尊从祖训,又对家里各房都好的两全之策,你就拿他当亲生的。而我自己不愿守着这个家过一辈子,必然要去外面天地里闯一闯,无论闯的怎么样也不要拿家里的钱,即便是出国有公费的可以申请,决不会拿家里的钱。”

    吴夫人虽然看着儿子因为公费留学的事情,耽搁了年岁,而他又执意不拿家里的钱,心里十分着急,劝他回来锦州谋事他偏又不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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