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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他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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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立霁走后,小河开始练习寂寞的生活。

    每天回到空空的小楼,芮雪不在,吴立霁也不再来叩门,小河禁止自己想“第二次被抛弃,独自走向前途”,她不适合这么悲伤的情调,可为什么是“第二次”?她在内心深处拒绝深究,继而她会感到轻松,突然有一种被自由了的感觉,这种被解放的自由感很快取代了寂寞,占据她的心灵。

    只要她想到,吴立霁带着她的秘密离开,何凝脂的身份再也没有被揭穿的威胁,吴立霁为她施的魔法再也不会被戳穿,小河突然觉得安全了,欣喜若狂。

    没有人打扰时,她恢复多年前的习惯,每天晚上练两个时辰的字,只是临帖,这件事情让她极快乐,她一口气将苏东坡的《季常帖》临摹五十遍,她最喜欢临摹宋朝四大书法名字的字帖,其中尤其擅长模仿苏轼的行书。

    泡桐花落尽时,小河成功地从女师大毕业,成为培育女校的一名女老师,不再听见有人叫她“小河”,学校里叫她“何先生”或是“何小姐”。

    小河空余时间还是常去“中华铁道报社”,帮石主编校对,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

    报社一年前已经另外请了一个男孩小胡,不过十八九岁,与当初她被徐先生领进编辑室时,差不多年纪,小胡却只能打杂跑脚,石主编常叹:“要说中文的功底,哪里抵得上半个小河,我们现在用人也挑嘴了。”

    冯副编辑也感叹,说:“年龄大了,古文名篇名人名言常记混,小河不在还真不方便,差小胡查个东西,查半天也没个结果,人倒是跑不见了。”

    小河听他们念叨自己的好处,心里感激,对小胡也特别有好感,因为他现在做的事,正是当初她起步时做过的事情,她怀着感恩对二位编辑大人说:“如今古文已经不时新了,报纸也都用白话文,没有通读过四书五经的人,照样写得好文章。小胡只要多培养一些时日,就顺手了,名师出高徒嘛!”

    这句奉承话,石主编越老越受用,看来小河是真心诚意将两位主编当作启蒙的业师。

    石主编却说:“没有扎实的古文根底,哪里算是中文,翻译的文章也是同样,浅显直白的译文完全有一种无根之感,译不出原文精妙之处,言辞罗嗦,中文博大精深就在于,我们一个字的意思就能传递出难以形容的神态、情景,完全不用典故,是白话文中的通病,矫正过枉。吴立霁原本只是自谦,他的译文就能看出国文底子多好,言简,却能将意思表达准确。”

    小河听他提吴立霁,有一丝惆怅,吴立霁到法国后,除了一封报平安到达的信外,再无支字片言,难道那天他真的生了她的气吗?她也后悔当时口不择言,提到秦三娘,如今想来还臊得满脸通红。

    小河笑着说:“连胡适先生、李大钊先生在新文化运动时,都推崇白话文呢,如今的小说也都是白话文写的。”

    二马突然问她:“听说你常在晨报上发表小说?”

    小河不好意思地谦虚,道:“我只是练习写作,并不好,让两位老师见笑了。”

    小河在毕业前,也写过一些不错的习作,被推荐在女师大的校刊《女界》上发表,成为女师大优秀毕业生,后来她又为母校的报纸写稿,其中特别优秀的短篇小说,会被杨主编推荐给《北平晨报》,晨报发稿是有稿酬的,渐渐小河就写短故事和随笔,固定投稿给北平晨报社,在报社里成为小有名气的年轻女作家。她再去中华铁道报社,再没人叫她小河,常常招呼她“何女士”、“何才女”的混叫着。

    三楼北平晨报社的编辑们,再见何凝脂,也有几分尊敬,不好意思再提几年前一起喝酒说过的玩笑,尽管资料室的赵大姐还有一些固执,心存嫌隙,瞧何小姐有些手段,心里不服气,终究认定小河来路不明,“现在一旦有了正式身分,竟再没人追究来路。北平女子师范大学读书这一步,果然比直接攀附一个有钱人来的高明,走得大胆,过了明路,也能像大家小姐一样,登堂入室!”

    编辑甲与编辑乙依然在报社里混事,表面上也客气几分,私下对何小姐品头论足,不免多瞅几眼,看她除了漂亮,到底还有哪里不同寻常,转身一变,竟然成了吴立霁的未婚妻。看来吴立霁也不过是色鬼凡胎,英雄逃不过美人关。吴立霁如今人在法国留学,何小姐坦然地在国内等他,众单身汉也只能看得着,吃不着。

    这三个人表面上对小河倒算客气,尤其是赵大姐,拉着小河的手说她变漂亮了,又热络地聊一些哪家衣服做的,哪家的衣料上等的闲话,小河也不敢得罪,与她客气着疏远。

    编辑室的助理小钱,终于升了最初级的编辑,每天杂事更多,被指使得团团转像个孙子似的,小钱倒是出于诚心恭喜小河:“你的小说写得真好,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才能,连我太太也喜欢看,虽简短却曲折,意想不到的结局,颇具古风。我太太知道我认识你,让我转告你,能不能写一些中长篇的小说,现在流行长篇连载,这样看起来才过瘾。”

    小河十分感激他十分有诚意的赞扬,说:“我正在写长一些的小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驾驭好,下次拿来请各位大编辑们指点,编辑大人们能不能入眼,我还踌躇。”

    小河住惯了花家小院,纵然学校里提供教师宿舍她也没搬去住,吴立霁走前曾与房东花太太与王婶娘打了招呼,丢了些钱物,拜托照顾小河,吴立霁真是一个考虑周道的人。小河到学校教书后,表明已经是大人,再没人公开叫她“小河”——当作她的闺名。房东太太就称她“何老师”,王婶娘却直接叫她“吴太太”。

    其实何凝脂此时的身份很难界定,她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少能称“姑娘”,而她确实还没正式成亲,她的未婚夫出国留她一人在北平,那个时代女人有个家族依靠才是正经,没有一个女人是可以单身过日子,王婶娘是个旧时代讲究身份、懂得世故的长辈,她坚持称呼“何老师”为“吴太太”,这样才显得尊敬,被人问起时,小河也为避免麻烦,也不需解释,只说她丈夫出国留学过两年就回来,并不说是“未婚夫”。

    幸好此时正在新旧交替,讲究文明与教化,妇女时新剪发,城里妇女结婚后也不梳老式的发髻,烫卷发的洋气妇女也多,甚至盘头的花样也盛行起来,这些式样不分已婚还是未婚,适合未嫁的姑娘,何凝脂的打扮上难以区分是否结婚。

    小河自己接受是“吴太太”的身份,她能在这个身份的保护之下,做一个独立而自主的人,喜欢别人叫她“何老师”或是“何女士”,对她的一重尊重。

    吴立霁临走时曾交代她,每月去国民政府的银行取一笔生活费,那是给家属的抚养费,吴立霁签订的政府公费留学,他像是被卖给了民国政府,以后归国是要为国民政府或军队派遣。每位公费留学人员都不得携带家眷,以防留居国外,久而不归。名单上所登记的家属会得到生活供养,更像是被扣留的人质,每三个月国民政府会有办事员登门核实一次,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

    小河坦然去取吴立霁的卖身钱,却并不使用,原封不动地存进一个账号,以备不时之需。

    小河开始在培德女中教书,每月有了稳定的收入,空闲时间也多,常在放假时呆在“听风居”里,看窗外泡桐春去秋来,听春夜萌芽、绿荫沙沙,落叶纷纷,枝头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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