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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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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年后,花家小院主人家里出了事故,房东花明生了重病要很多花费,加上花家的孩子本来就体弱,平时也没少花钱,一家人生活光靠房租无法维系,打算将花家小院卖掉搬到城外去住,节省用度。

    花家却又舍不得全部卖掉,就想要将大院子分成两半,找人砌了一道新院墙,朝向胡同的墙上开一扇院门,听风居小楼的这一面先行买掉,主人住的那大院子空出来续继出租。

    隔出来的楼上一间楼下两间,出门的地方还有一间小门房,包括一棵如伞盖的大雪松,形成一个独立的挎院,闹中取静。

    房东太太在王婶娘的陪同下,先上楼来与何小姐商量,通知她搬家。女人之间好诉苦,先是诉说了生活的苦痛不如意,说对不住何小姐要另外搬家,可以挪进花家小院那边空出的房间。

    后来谈起了“拉房纤”先生给出的价码,那时北京萧条,房产市场不景气,隔开的小挎院,只能开价1200个大洋。

    小河心里动了,盘算自己攒了一年的钱,加上吴立霁留下的钱和每月国民政府给家属的抚养费,竟然将近400个大洋,她自己心里也一惊,一度认为自己是个有钱人,立马长出了底气。

    前两天,吴立霁的好朋友——沈北星来看望过自己,他是受朋友托付要照看他的未婚妻,另外他与小河也算是非常熟的朋友。还提及如果要用钱尽管和他开口,只要打个电话,他叫人送过来。

    当天小何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告诉房东太太,她想要买下听风居的小院。

    房东花太太一想,卖给生人不如卖熟人,再者私下里就谈妥了买卖还不用给“拉房纤”的抽头,两边都省了,于是房价又让了20块。

    王婶娘住惯了城里,不愿意随花家一起搬去城外受累,再说花家如今也养不起那些闲人,连使唤丫头都辞退了。王婶娘就说要留下来给小河的这个院看门做老妈子。有王婶娘做伴,这笔买卖更是说定了,小河满心欢喜。

    小河立马给沈公子打电话,先借800块,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志气,竟然就一开口就问沈北星借钱,也没想过如果他不借,她又该怎么办呢?她只是一心想着以后省吃俭用,慢慢攒了三年一定能还清给他,她第一次借钱,竟然胆子这么大。

    800块可不是小数目,沈公子听她说要将听风居的小院买下来,就爽利地答应替她想办法。果然沈公子是吴立霁的好朋友,几天之后他亲自将钱送来,并帮着她把合约房契一一办妥,确保其中并无欺诈。

    王婶娘也搬进了听风居楼下的房间,另一间做了厨房兼用饭厅,门房里堆放杂物又养了一只狗。小河亲自写了“听风居”三个字,让门牌店的人给刻了木牌,挂在院门口,女人的名字不好出现在门牌上,王婶娘原意说:“就应该写吴立霁先生家宅。”但是小河觉得太张扬。

    毕竟不用再租住大杂院,而且小院房产真正属于她所有,在北平这么大的旧都皇城里竟然有一方自己的产业,小河想都不敢想,心内的狂喜,不敢随便得意,那几天喜气洋洋,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背负着800块的债务。

    让出的20块,她又找人在院子里凿了一口井,修整了墙,这一通收拾忙活,关起院门来,这独门独院的,真正像是一个家。

    小河每月除了给生活费用外,另给王婶娘三块大洋的工钱,王婶娘照顾她自然是尽心尽力,每餐都有现成的热饭热菜,小河这算是过上了太太一般的生活。更大的动力是努力攒钱,早日还给沈北星,有作为吴立霁家属的抚养费,欠下的钱她倒并不十分担心,期待稿费的心情也急切起来,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小河这么一安顿下来,沈公子也算放心,来看望她的次数也很少了,只偶尔往学校里打一通电话,确认一下生活平安。毕竟现在沈北星不再是公子少爷,已经成家立业诸事皆忙,也避免口舌。

    小河自从进了北平城,从没有这么舒心安稳,在北平这么大的一座皇城里安了家,真是做梦也未想到的好事,她的心像吃了秤砣一样,一下子安定下来,再无漂泊之感。

    以写作为伴,教书育人,每日并不寂寞,过得风升水起。

    小河去以前和芮雪光顾的杭织坊,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怀念,这里是她初次买过奢侈衣物的地方,那件孔雀绿的花旗袍,她十分爱惜。何小姐的四时所增添的体面衣物,多数出自这里,毕竟她现在是女校的老师,尽管俭省,必须维持必要的体面。

    常为她做衣服的赵师傅十分了解她,像老朋友一样可以给她很多穿衣的意见,不需要太多言语,便能为她选好衣料款式,她喜素雅并不穿艳丽的衣服。

    自从王婶娘陪着她一起逛过杭织坊后,店里的管事伙计都开始改口叫她“吴太太”,并且知道她的先生留洋了,只留她一人在北平,吴太太又是有本事的女人,还在外面做事,迎来送往的言辞里,小河受到极大尊重。

    这两年,石驸马大街上的“杭织坊”生意依然红火,门店也重新装饰布置,拓宽了门脸,合并了相邻的两间门面,连接一起,从中间打通,另一半店堂开设了成衣店,叫做“杭织坊服装店”,里面有从南方运来各式杭织锦缎旗袍,苏式绣裙,大红喜服,还有洋服、洋裙、洋装,热闹非凡,是太太小姐们最爱逛的店铺。

    杭织坊的绸缎庄与杭织坊服装店连为一体,更吸引人气,平日太太小姐们聚人多时,小河也就隔着玻璃窗瞧一瞧街景,并不去凑热闹,那天周日休息,细雨绵绵了一上午,这种天气多数人怕脏了鞋不愿出门,小河从来不怕脏鞋,撑伞多走两步,顺道去杭织坊取上次王婶娘陪她来做的一件衣裳。

    赵师傅很高兴见到吴太太,拉住她说有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十分适合她,一定要她去试穿,说是南方的管事刚从南京送货过来,人还没走,仅此一件,尺码正适合她,正是高挑玲珑的人才配穿。她敌不过赵师傅的热情,就进去试了。

    这种老字号的店铺做得就是口碑,做的就是回头客,绝没有强买强卖的嫌疑,无论是大小主顾,还是您进门来什么东西也不买,也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这是做买卖行的德行,进门来就是增人气。

    小河是少言寡语的人,见面会亲切问好打个招呼,多余的攀谈却不会,她眼睛善观察,对什么都有兴趣,只需几次往来,店里的老师傅对她的喜好与配搭基本了熟于心。

    平时有王婶娘陪着来,倒不觉尴尬,小河也不用没话找话,王婶娘自然喜欢与人应酬。王婶娘常叹:“花朵一样的年纪不穿,难不成煎熬成我这样人老珠黄,再也无心打扮么。”

    王婶娘的年纪,可以做小河的母亲,两个人一起住后,越发地亲热,小河每个月给家用时,并不说是给王婶娘的工钱,只混在一起,说是家里的生活费用,对王婶娘当作长辈尊敬。

    老裁缝赵师傅的眼光果然毒道,可靠,不但合身合体,将她衬托灵动优雅,玲珑有致,收紧服帖的墨绿杭绸旗袍,立领下与胸前斜襟上,盘扣的花纹是一朵朵娇黄色的小花。

    簇新莹亮料子,绿汪汪,似含水翡翠,幽幽的光泽有些庄重,点缀上那可爱的娇黄盘花之后,整个人立马显得活泼俏皮起来。

    小河那俊俏的五官更为明朗,白面黛发,眉清目秀,拔肩细腰,瞧着镜子里的倩影,连她自己也有好感,觉得漂亮得刺眼,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平时总穿得素洁端庄,所佩戴饰物尽量不引人注目。

    赵师傅说:“吴太太,这件旗袍就算是量着您尺寸,都做不出这么合体的,就是我这样的老师傅,也不能夸口每次都能为顾客做出这么合适的衣服,做工细致,搭配用心,都是有眼光的人灵机妙笔。就算是同一个大师傅,也不是每次都能做出满意的成品。新来的这批衣服里,就这个式样独此一件,太瘦太胖的人穿了都不合适,这正是衣服也要挑人。”半为讨好半为诚心的得意:“别的式样少说一款也有三五件,却独它是这么一件,像是特地为您赶制出来。”

    奉承话谁不爱听呢,小河的脸微微发烫,她每次被夸奖时,总不知如何应答,反而更加不好意思,打扮得过分漂亮反而是一种负担。

    赵师傅并不与她生分,虽然王婶娘没一同陪她来,少了人与他答话,却还是自言自语地与小河多说闲话:“自从老掌柜朱二爷过世,北平杭织坊的老板由南京的朱二少爷接手,他虽说是朱老板的侄子,却像是他的亲生儿子,两人的模样儿和气质不说十分,倒有七分相像。朱二少爷年纪虽轻,却是见过大世面,更懂得行情,做事的派头不输给二爷,前些年还亲自到北平替老板打理店面。我们北平杭织坊是老字号的布店,所经营的布料素来以南方出产为著名,我们自家就有织坊和布厂,如今杭织坊的成衣店全都是从南方运来的时新服装,样式最新潮,上海时新什么,北平的杭织坊就能买到最新式,连洋人都喜欢光顾我们店。你是老客,你若今个儿不买走,保不准明儿个这衣服就离了店。”

    杭织坊的生意一向红火,店里的伙计和师傅只招呼,从不劝客人买衣服,赵师傅这次真是献宝,正如好马配好鞍,这上品的衣服配上这上品的人,才是绝配,赵师傅过度的殷勤。

    好意不容推卸,小河还是买下来,打算在重要的场合才能穿,太漂亮了,太引人注目。

    小河为了买下这贵重的旗袍,下决心多写几篇稿子,得些稿费贴补这一次的花费。

    她经常一个人,便有了多余时间用来写作,她在格律诗与新诗皆表现平常,她写小说却拿手,短短的小说,竟能曲折通人情世故,又充满无限遐想。

    她写短篇,以“何小河”的名字,在《女界》与《北平晨报》文学副刊上发表,更有了信心。

    写诗或散文,皆透露本人情绪,她本就是个无根之人,提不得往事,访不回故土,更无亲故可牵挂,情绪像飘在风中,无凭无据无可着落,无法遁形,写出来倒似无病**。

    唯有写小说对她来说是安全的,在别人的故事里,埋藏着自己的心情,在别人的悲喜中,流自己的泪,将自己化得无影无形。小河像是情绪找到了出口,一发不可收拾地从短篇写到中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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