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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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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金夕已经见到满月,朱世永就不想再拖延时间,事不宜迟,打算趁势带了满月回朱公馆,反正朱家的人八年前就知道了事情大概,大哥朱世勋是完全知道始末的人,一定会站在他们一边,所有家人都会为他找回所爱的人而祝福,除了此时公馆里的二少奶奶。

    小河却一直说再等一等,犹豫不决,她还没想好怎样面对大家,她不敢轻许诺,因为她有许多未说出口的隐衷,她不知道以什么立场说,这太痛苦。

    朱世永一再地保证,说:“有我在,你不必想太多。只要爱我就好,我自然会处理好不会让你难堪。”

    小河却摇摇头,假装没有心事,对他浅浅地笑,单纯的像个无心事的孩子,却凄惶。她说:“我要把头发剪了,太长,重重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脑袋痛。”她扶着额头,令他心疼,她还自言自语说:“我听人说,头发太重,坠住脑袋会阻碍好的运气,你看大清就是人人脱着长辫子结果亡了国,所以我要将长头发剪了,这样了无牵挂,洗头发也变成轻松的事情。”

    朱世永笑了,她剪头发还扯出一番大道理,他表示同意,说:“你想怎么样都好。”

    他想告诉她当年为了娶她回来,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伶俐的丫头给她,杜鹃做事稳重,记性又好,柳儿手巧会打各种结,更会梳头发,编各式的辫子弄各样发型。可是这些后来全被李代桃疆的姐姐占有,如今提起这些只会让满月更加伤心。

    想必金夕是不会对外人说起,她这个妹妹又回来了。

    这样又拖了两日,朱世永因上次在生意上的事宜,又要再往徐州一趟,他因舍不得离开满月已经拖延了时日。此刻便想让小河独自思量,四五天后回来,等他从徐州回来再定夺她回朱公馆的事情。

    那天下午,朱世永到芮雪家接了小河出来,告诉她明天要去外地的事情,小河果然去剪了头发,虽然有一些不习惯,可是在南京炎热的夏天里,显得清爽漂亮,显得小河更娇俏稚嫩,漂亮的女人怎么样折腾都美。

    傍晚时朱世永才送她回来,小河手上拿着洋布花伞,出门时芮雪塞给她的,正是那天火车站芮雪来接站时打的那把伞,芮雪简直当她是小妹妹。两人散着步回来,朱世永的司机开着车跟在后面,停在不远处。

    情话永远都说不完,只有开场没有结局。

    朱世永从街道旁的围墙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蔷薇花,递给小河,她浅笑着凑近去嗅,所谓“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大概是说此情此景吧。

    背后长出一双眼睛,看见小河与朱世永在一起,虽然她头发剪短,干净利落地垂在肩头,小而白的耳朵将垂直的短发挡在脑后,精致明亮的白色珠花发夹绾着,耳垂下摇荡着一对小而灵气的白珍珠坠子,黄色底蓝色花的掐腰短旗袍,衬托出她雪白的脸,雪白的胳膊和雪白的小腿,显得稚气十足,恰似二十出头的女学生。

    她剪短了头发,完全变样儿,变回南方女子的娇俏模样儿,还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的小河,没错。

    吴立霁提着行理箱,刚从重庆赶回来,他拍电报回来,才知道小河并没有住他在中央大学安排的教员公寓,便直接来芮雪家接小河,却看到眼前这一幕。

    那个男人背对着吴立霁,看不清他的脸,而小河远远的迎面凝视着男人,心无旁物,她的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人身上,周遭都虚化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脸,笑语嫣然,眼眸里开出了莲花,这种天真、主动、爱慕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她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同样的漂亮,却不一样的美丽,比花还要娇艳,比春葱还要水灵,粉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一种粉红而炫目的光圈笼罩着两个人,似太行山上羽化而登仙,遗世独处的神仙眷侣,被移换场景来了城市的街道。

    吴立霁远远地看男人帮小河按了十二号楼的门铃,有佣人开了门,小河收了伞进去,那个男人并不马上转身离去,而是轻声地一再与她道别,极尽温柔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关门,他并未马上离去,而是守候良久才转身,走到路边上了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开走了,卷起几片落叶。

    吴立霁一直站在远处看着,面沉似水,那个男人虽没转过脸,背影约莫三十岁左右,绝对不像是某个熟人,男人对待小河的态度更不像是熟人那么简单,更像是热恋中的情人,甜蜜的神情,互动交流无法掩藏。

    什么情况?他一时无法判断。

    他回国不过三个月,与小河呆在一起不过一周,分离也不到一个月,他急着赶回来继续他的蜜月。而他刚刚看到的分明就是他新婚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看暧昧的态度,不能不让人多想一万步,吴立霁心头恼怒,眉头锁起,脸更黑下来。

    吴立霁等那辆黑色福特轿车开远了,才走过来按门铃。最好是他看错了,如果这家真是芮雪家。

    来应门的人请他稍等,向里面通报,不一会儿芮雪笑盈盈地亲自来开门,看到吴立霁黑着一张脸。

    他看见芮雪,心里突然迁怒于芮雪,小河来南京投靠芮雪的这段时间,如果出了什么情况,应该由芮雪负全权的责任,小河在北平这些年,自打他认识她,她从未对任何男人有过亲密的言辞与举动现,一直恪守本份,都是芮雪言词孟浪,一直将追求爱情挂在嘴上,出言挑拨,带坏了小河,到南京不足一个月,竟然让他撞见这种场面。吴立霁气恼极了,并将怒气转移在芮雪身,并不打算进去,只说来接小河。

    芮雪对他的黑脸早已习以为常,照样笑着说:“小河上楼去换衣服了,你从国外回来就把礼貌都丢到法国了么,没带回来。还不进来打个招呼,哪能过家门而不入,你真当你是大禹治水么?留下来一起吃晚饭,等小河收拾好再送你们回去。”伸手拉他进去。

    芮雪向吴立霁介绍她的先生武竞诚,两人握手互相问候。

    吴立霁认为武竞诚和傻呼呼的白种大块头没两样,显然武竞诚的个头还没那么高大,比吴立霁还要矮半个头,但是受外国教育的人都像大头娃娃,竟然对自己妻子曾经苦苦追求的男人,还这样友好,丝毫没有芥蒂,吴立霁凭这一点就轻视他。

    随后芮说:“你回来的太突然,也不事先拍份电报或打个电话,就算小河现在收拾衣物也得有一会儿工夫,晚上吃了饭住在这里吧,回去来不及收拾怎么住呀!我上楼去叫小河。”

    小河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楼时表情完全是意外,没料到吴立霁会突然出现,太让他失望,他一心以为她会一直在南京期盼着与他相聚,所以归心似箭。

    吴立霁阴郁更深,在北平的一周新婚可以说浓情蜜意,难道说不是两情相悦么?短短的时间,她怎么会移情别恋,像小河这么慢热的人,感情一向是厚积薄发,吴立霁看见客厅沙发前的茶桌上,正放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蔷薇,大概是刚刚从街上拿回来的那一枝,被随手放在桌上,他心里怒火中烧,脸色更加阴沉。

    晚饭桌上吴立霁很沉默,小河的话也不多,他挑剔地盯着小河的短发,而她像一个作错事的小学生,这种气氛实在压抑。只有芮雪很热情四溢说起留学国外时的趣事,与武竞诚一唱一合,聊起国外难吃的食物、漂亮的建筑和当下南京天气的怪异,吴立霁愈加觉得武竞诚作为男人也这么聒噪,英国的绅士果然全部是妇女之友,可与沈公子相媲美,倒可以做朋友,成为中西双剑合壁的一对“妇女之友”。

    吴立霁心里挖苦,眼睛却瞄向小河,只见小河粉色的皮肤却有一些苍白,不敢看他。

    芮雪向武竞诚,解释:“吴立霁的性格一直闷闷的,没什么情趣,这些年国外生活他也没怎么改好,一点儿也不Open。”并笑着看向小河。

    小河内心很矛盾,又不想虚伪假装。这种处境里,幸而武竞诚没有问出一些不当的话,大概芮雪提前交代过他,总算平安地把一顿饭给吃完了。

    芮雪本想留他们住一晚,小河也想赖着不走,吴立霁坚持要回中央大学的教员宿舍,说里面有佣人打扫并没有不方便。在门口叫了两辆黄包车,吴立霁与小河一先一后,拎着各自的行理箱上车回去了,这种气氛有些怪怪的,与那一年吴立霁硬拉小河同他回去过年守岁,那种怪异又不同。

    芮雪担心小河如何面对,吴立霁这个凶神恶煞该不会动手吧?难道他未卜先知,知道出现了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