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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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徽意这才转头看向她,客舱内灯火熠熠,她穿着身浅黄色的洋裙,头发是时下流行的卷发,一张鹅蛋脸,壁灯的光浅浅的映照在她脸上,更衬得她眉目清冷,那一对宝塔似的耳坠子缀着流光,愈发显得肤白如雪。

    他淡淡说:“谢谢。”

    几人忙应了声是,为首的男子眼见着苏徽意气势不凡,因着得了严令,便极客气的说:“请两位先生随我来。”

    林宁忙就扶着苏徽意朝外走,见他紧紧皱着眉,这会儿倒像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额间满是细密的汗,连呼吸都是费力的。

    走道内的光暗的昏黄,照在他的脸上却仿若流光似的,衬得眉目分外冷俊,明明痛的厉害,却是一声不吭。

    这样的时刻,搅得人呼吸都发紧。好在很快就到了临近的客舱,那人知道眼下耽误不得,便招手唤过医生,吩咐道:“赶紧做手术!”

    医生慎重的点点头,便带着两个护士拿了药箱过去。林宁见药箱内器具齐备,想着那位小姐身边都是卫戍保护,又带着枪械,随行的医生自然是要处理枪伤的,因此药物器具必然是全有的。

    客舱内灯光昏昏黄黄的,护士拿了盏油灯映照在伤口上,医生眼见着那里血肉模糊,伤口太深,必须马上取出子弹,好在是常年治疗枪伤的医生,看过后便临危不乱的一步一步处理起来。

    苏徽意狠命的咬着牙,他是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军人,身上的伤疤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从来都是有血性的。在这样的时候,痛的神智都开始不清醒,好在麻药很快起了作用,眼前是澄色的流光,恍惚的去看,只是影影绰绰的,不觉就眼前一黑。

    因着条件限制,手术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客舱的相关人员都被请到了其他房间,临到了手术结束,已是凌晨四点。医生出去时,就见林宁焦急的等在外面,他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顺利。”

    林宁这才放了心,眼见着天色还早,便回了客舱去休息。

    直到了天明时分,那位顾姓小姐便出了客舱,她已经梳洗打扮过,像是从来都这样优雅示人。眼见着门口有成排的便衣看着,她便问:“那人怎么样?”

    卫戍忙回,“没什么事了。”

    她想了想,便朝旁边的客舱走过去,推开门,便见苏徽意还在昏睡着,脸色苍白如纸,即便睡着了,依旧紧紧的皱着眉,像是深陷在梦魇中不能自拔,唇角也绷得紧紧的。

    那外头的风吹的窸窣有声,她默默看了半晌,才轻轻的关上了门。

    临到下午,苏徽意才有了浅浅的意识,只是恍惚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倒像是冬天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身边的沈蔷薇睡得娇憨,想要伸手去碰她的面颊,可睁开眼,却见窄小的床,缓了好一会儿,才忆起他如今在船上。

    客舱内并没有人,他低头便见肩头裹着纱布,这会儿痛觉渐消,倒像是麻木的厉害。不由的就又阖上眼,隐约听见走道传来脚步声,门很快被推开,他下意识的睁开眼,见是林宁走了进来。

    就问:“船到哪儿了?”

    林宁踌躇了一瞬,才说:“马上就到了北地边境了。”

    苏徽意闻言便作势要起身,只是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却还是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他想着那位小姐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在那种情况下冒然闯进来,想必会多有防备。

    林宁说:“有守卫一直在看着。”

    苏徽意点点头,“他们防备也是正常,眼下我们待的越久越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还是尽快脱身吧。”

    他强自起了身,只觉得头晕目眩,缓了缓才说:“去会会那位小姐。”

    林宁知道眼下境况,也不敢多劝,便随着他走了出去。外面的守卫见了,便说:“先生,你??现在伤口还没有愈合,最好不要下床走动。”

    苏徽意淡淡说:“天气挺好的,我想去甲板上走走。”

    那守卫想着如今在船上,他们也未必会做什么。只是之前受了严令不得违背,便说:“甲板上人多,我护送先生过去。”

    苏徽意便一言不发朝外走,临到了甲板上,果然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缓缓的走过去,见江水奔流,远山郁郁葱葱的,这样的水天一色,便像是一幅古画,水波荡漾着,和着翠树青山,点点苍苍。

    向远眺望,山高水长,和着盎然勃勃,仿若无穷无尽一般。

    他正看的出神,倒不妨身边响起人声,“你兴致真好。”

    他转过头,就见那位顾姓小姐站在身边,她目光朝远眺望着,像是不经意的说:“你身上那颗子弹是德国进口的,上面有编号。”她看向他,镇静自若的说:“你看今天的报纸了么?说是张培元遇刺了。”

    见他只是毫不在意的扬扬眉,就继续说:“你是什么人?”

    苏徽意看着眼前浩浩江水,这会儿太阳渐渐地沉下去,映的江波红彤彤的,他淡淡说:“一个路人,在机缘巧合下上了船,又在机缘巧合下救了你。”

    他看向她,一字一顿的说:“这船往北,咱们不同路,请你行个方便。”

    她定定的看着他,比起昨晚那惊鸿一瞥,如今近距离的观察他,更觉得他气势逼人,即使此刻面色惨白,仍消减不了骨子里的英气。

    她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耳畔是潺潺的江水,甲板上人流嘈杂,那风和煦的吹在面颊上,倒像是极轻柔的,瞥眼去看,见那一抹落日余晖照在他身上,像是闪着流光一样。

    她缓了缓,才僵硬的说:“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只言片语就让你下船么?”

    苏徽意面无表情的问:“不会么?”他的眸子在澄金的阳光下愈发显得熠熠生辉,“如果我一定要下船呢?”

    她感受到身后支着一把枪,这会儿因着到了镇子,船慢慢的停了下来,甲板上的人流霎时变得拥挤起来,原本跟在身边的两个守卫被打发在了稍远的位置,只是此刻人潮纷纷拥拥的,一个晃眼,便瞧不见那两个守卫的踪影。

    甲板上声音嘈嘈杂杂,她却仍是平淡的语气,“我救过你。”

    苏徽意朝远望了望,见林宁在人群的那一头,他慢条斯理的动了动枪,说:“我也救过你,你不是一样恩将仇报?”他推着她朝人流密集的地方走着,船员已经在疏通人群,只是赶上这样上下船的当口,人流太过纷乱,耳畔全是喧嚷的声音,她隔了好半天才示弱的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可是身后亦是嘈嘈杂杂,她只觉得在被推搡着往前,可是半晌听不到人声,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见身后人潮人海的,却唯独不见他。

    她被夹裹着向前走,却像是水里的鱼,任凭波涛卷着,茫茫向前。这时候夕阳余晖,淡淡的映照在江面上,便好似浪涛滚滚。

    那一头是漫漫黄沙路,匆忙的人群全都齐齐的朝前去,慢慢的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苏徽意一路忍着痛走下船,便见江岸上芳草萋萋,风沙漫漫。天边掠过成排的飞鸟,低低的叫了几声,更显得大地上焦灼一片。

    林宁很快寻到了他,见他伤口又渗出许多血来,便说:“七少,前面就是关口了。”

    苏徽意朝前去看,就见四野空荡荡的,前头是一个旧式的城门,遗世独立一般伫立在那里,看着便知年代很是久远。因着西风关人流稀少,之前只做通行的关口用,近几年才渐渐地有了人,只是镇子极小,像是一个罩子,将成排的屋宇笼起来。

    这会儿风沙渐起,隔着几百米,可见关口站着几个背枪的卫兵,他这会儿倒像是归心似箭,只是一言不发的朝前去,余晖变得暗了,映照在沙地上,苍茫一片。

    直到了关口,那卫兵便将两个人一拦,林宁也不耽误,直接说:“我们是三公子的客人,麻烦你去通报一声。”

    那卫兵见两人器宇不凡,又说了这样的话,自然不敢耽误,便说:“你们等一下。”

    苏徽意朝里望了望,见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到街头去,两旁亦是有几家商铺,门口站着卖吃食的小贩,这样的时分,倒是颇为热闹,喧嚷声一阵一阵的传过来,倒是消减了暑热。

    等了片刻,便见一辆汽车缓缓的开了过来,他看过去,就见汽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女子,他目力甚好,一眼便认出了是沈蔷薇。

    不觉心情激荡,忍不住就朝前走了过去,也不过才几步,那汽车便离得近了,隐约的去看,见她穿了件淡青色的长衫,只是虚虚的笼在身上,愈发显得她瘦的厉害。

    面上却还是艳若桃李的,那一双眸子熠熠闪着光,倒像是缀了星子。许久不见,此时这样看着,愈发觉得恍如隔世。

    车子停了下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去开车门,她亦是急匆匆的下了车,险些摔倒,幸而他扶住了她,抬眼见她泪眼婆娑的,语音更是哽咽的厉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揽住了她,几乎是用力抱住了她,倒像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情感一样,只想这样紧紧的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