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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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夜已经十分的黑沉,远远近近都是浓稠的墨色,他朝前走着,倒好似不胜寒风一般,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是煎熬。皎月如霜,缀在头顶上,只有一丝朦胧的光照在地面上,他垂着眸寻着月光往前走,忽而生出许多悲凉来。

    这样的夜晚,孤月孤星,倒是应景的很。他不知道她会来,他也没有想到她会来,他还记得她刚才哭泣的眼,绝望的脸,甚至因为悲愤而给了他一巴掌。

    这全部都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一刻他甚至憎恨着自己的理智,为什么不问她,难道那个人对你就那么重要么?可当他触及到她哀哀欲绝的眸子,忽而失去了质问的勇气。

    其实他能质问什么呢?乔云桦救过她很多次这是事实,他就算嫉妒到发疯也不得不承认。更何况他内心里的怯懦让他不敢去问,他多么害怕她会脱口而出,“是的,他比你重要。”

    如果是这样,他只怕会更加崩溃。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车灯在近处闪着,他走过去,在上车之前忍不住朝那一头望了望,四野除了无尽的黑和呜咽的风,什么也看不清。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才上了车坐好。

    司机踌躇着问:“七少,去哪里?”

    他茫然的按了按额角,才说:“回官邸吧。”他朝后靠去,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随着缓缓而行的汽车慢慢的流动,月光离得远了,在夜空不过一个朦胧的白光。

    因是回督军府的路,一程自是风驰电掣着,约摸过了十分钟,便开了回去。门口的听差见了汽车,直接便开了大门,车子一路往里,在幽深宏远的宅子里疾驰着,路过的亭台楼阁,水榭绿树,皆在黑夜中沦为模糊的轮廓。

    很快便开回了正房院子,侍从官开了车门,他遥望了一眼院子里的小楼,思及从前两个人住在里面的景象,倒觉得恍如隔世。下了车去,径自便回了小楼,厅里黑漆漆的,随手开了壁灯,便是流光溢彩的。

    他解下衣领的扣子,有些疲惫的走到沙发前坐下,只觉得暗夜幽静,一丝杂声都没有。忽而的烦躁另他掏出烟盒来,想要点上一根,却如何划不开洋火,像是没有力气一般。他恨透这种在平静中慢慢走入绝望的感觉,不由得将手中的洋火“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霎时洋火落了满地,他静静的看着,瞳孔中闪着明亮的光,更像是无从宣泄的怒火。这样跟自己僵持了半晌,他才又靠坐在了沙发上,才刚阖上眼,忽而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原来是从楼上传过来的,本能的睁开眼,就见顾诗意穿着一身西式的睡袍,素着一张脸,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像是不敢置信,语音也带着丝颤抖,“你回来了?”

    苏徽意倒不妨她会在这里,就冷声问:“谁允许你住在这了?马上出去。”

    他只觉得心烦意乱,尤其此刻遇到了她,更是不能抑制的生气,可是说出这一句,他也没有继续说别的,只是闭了眼一副赶人的样子。

    顾诗意已有几日没有见他,此时见了他这样冷着脸,虽然已经习以为常,却未免觉得他欺负人,便冷笑了一声,说:“怎么?在你的心肝宝贝那里吃了闭门羹,就跑回来跟我撒气么?你也太欺负人!”

    她说着,倒是大大方方的下了楼,一副要与他对峙的样子,又说:“要我说七少也未必要如此,不如我去同你父亲说一说,让你将她领回来,怎么样?”

    她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倚在扶手上慵懒的看着他,声音透出几分的不甘心来,“正好我一个人过日子不大舒服,把她领回来和我做个伴正好。”

    她不是这样大度的人,只是觉得生活无趣,想要在他失意的时候刺上一刺,她内心那么多的怨恨无处安放,如何还不能寻个发泄口了?

    苏徽意不去理会她虚情假意的那一套,只是冷声说:“你又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么?这一场婚姻不是已经让你的家族得到了进入南地的机会么?还不知足?是不是要北边的军队驻扎进来,才会罢休?”

    顾诗意倒不妨他会忽而提起这些,便怔了怔,仓皇的问:“你说什么?”

    苏徽意讥讽的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顾小姐不过是这场交易里面的棋子而已,恐怕你父亲的那些计划,你还不知道。”

    他这才转了眸看她,“那我不妨告诉你,你父亲从一开始就只是拿联姻做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慢慢的蚕食南地,将所过的腹地都变作北边的。”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越发不屑的看着她,“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装出一副被瞒在鼓里的样子,依着你的聪明,在嫁过来之前怎么会没有听到些风吹草动,只怕你也在暗中与北边的人在联系吧?”

    他挑了挑眉,眸子中的冷厉神色仿若一把狠厉的刀,冷冰冰的劈过来,让人猝不及防,“我冤枉你了么?”

    顾诗意的脸色霎时就变了,由初时的闲适转为了一种不安,几乎是掩藏不住的。她确实做了一些事,也从来没有想过否认,只是此刻被他拆穿,倒像是无地自容似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只是紧紧的抓着手臂,不甘的看着他。苏徽意不欲再说下去,只是冷淡的提醒她,“你打的那些主意我都可以不去理会,但有一点,你如果敢招惹她,我绝不会饶过你。”

    顾诗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会儿倔强的脾气显露出来,她又朝前走了两步,似是讥笑一般问:“你说的是谁?沈蔷薇么?”

    苏徽意好整以暇的将双腿搭在了一方绣墩上,拿起适才没有点燃的烟放在鼻端闻了闻,淡淡的说:“你最好不要想着挑衅我。”

    他这样平静的说着,无疑更加激怒了她,她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说:“这算个什么,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正室,难不成我替你去求了她来,也是不对的?也是在打她的主意不成?难道苏家还容不下一个她么?”

    苏徽意淡淡嗅着,声音却愈发的冷了,“你大可以试试看。”

    他无心与她继续纠缠,不耐的挥了挥手,“出去。”

    顾诗意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次又一次,总是触及她的底线,她原是个压不住火的,又何曾怕人威胁,便说:“这话真是可笑了,我还要试一试。”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苏徽意将手中的烟扔了过来,虽然力道足够,可打在身上却是轻飘飘的,这一举动足以另她彻底爆发,“你干什么?”

    她大声的问。

    苏徽意不理会她发疯的样子,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站在她面前,眸中的反感神色几乎掩藏不住,唇角勾出嘲讽的笑,声音冷冰冰的,“我想干什么?顾小姐,如今我能容你待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难不成你自己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么?”

    顾诗意眸色一变,心内千回百转着,却辩解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过什么?”

    她还没有说完,苏徽意已经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打的极重,她几乎是踉跄着倒在了地上,身子伏趴在地毯上,仿若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耳畔嗡嗡作响,脸颊好似痛楚,又像是难堪,这样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抬眼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眸光里的恨意全部显露出来,好似恨不能即刻就杀了他。

    苏徽意并不将她当做一回事,只是冷冷的与她对视,眸子里亦是有燃烧一切的火焰,仿若要将她吞噬殆尽。她慌乱的瞥开眸子,就听他居高临下的声音,“你做的那些事说出来简直让我恶心。”

    他说着,便蹲下身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手上亦是用了些力气,看着她因吃痛而扭曲的神情,他愈加的狠厉,“你欠着她一条命,这笔账我暂且给你记着,他日一并算回来。”

    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贪图不属于你的一切,你这么就忘了么?如果你敢去找她,就不要怪我辣手无情。”

    顾诗意在这种惊愕中忽而笑起来,明明痛的厉害,却偏要笑的欢快,用一种怜悯的神情看着他,艰难的说:“原来,你这样可怜。”

    苏徽意不耐烦的松开手,站起身来俯视着她,冷声说:“记住我与你说的话,不要妄图挑衅我。”他说着,已经按了电铃。

    顾诗意被他的力道一推,身子又伏在了地上,她这一次却也没有急着起来,只是抑制不住的喘息着,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

    不多时,侍从官便走了进来,苏徽意连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只是一面朝楼上走,一面吩咐道:“把她带出去。”

    缓缓的上楼去,想着适才她说的那一句,他这样可怜。原来一个置身事外的第三者都看得出来他的可怜可悲。

    难道他真的这样不堪么?走道黑漆漆的,一丝光也寻不见,他只觉得心在极速的下坠,仿若要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去,挣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