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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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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夜当真对凤莜是极好的。

    不仅每天悉心教导她法术,还会教导她读书习字,教导她这个世间的规章制度生存之法。

    但因为从小在蛮荒长大的缘故,凤莜就算对再复杂枯燥的术法都学的津津有味,可每当夙夜一给她讲解古文诗词什么的,她就觉得头大如斗。

    她有些不耐烦地问他:“难道就没有有趣一点的书籍么?”

    夙夜想了想,便拿出了先前太上长老特意交给他的一些凡人编写的折子戏本,说都是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凡人少女中尤为受欢迎。

    此时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夙夜也十分清楚凤莜对于感情方面就跟一张最纯粹的白纸一样,他也有意教导她知晓感情之事,因而清咳了一声,便俊颜微红地将太上长老送与他的折子戏本都拿了出来。

    第一个故事便是1《牛郎织女》,说的是牛郎是牛家庄的一个孤儿,父母去世后便依靠哥嫂过活。嫂子为人刻薄,经常虐待他,他被迫分家出来,靠一头老牛自耕自食。这头老牛很通灵性,有一天,美丽的织女和诸位仙女下凡游戏,在河里洗澡被老牛发现了。老牛便劝牛郎去取织女的衣服,织女便做了牛郎的妻子……

    “等等。”听到这里,凤莜不由得蹙眉打断了夙夜的话:“为什么牛郎的嫂子虐待他,他不反抗他嫂子?”

    夙夜想了想,道:“在凡间讲究长嫂如母,估计牛郎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宁肯受欺负也不愿违背孝道罢。”

    凤莜不可置否道:“如果后来牛郎没有藏织女的衣服,我还觉得这话可信。”

    “哦?”夙夜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说?”

    凤莜清了清嗓子,继续分析道:“其实在我看来,这牛郎应该是个颇有心计之人,他之所以被嫂子虐待,而不反抗,无非便是他打不过她嫂子,所以暂且藏匿锋芒罢了,如此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更衬托出他嫂子的恶毒。其次分家的时候,他看似只得到头老牛,但一头有灵性的老牛岂止是财物可能衡量的。更何况后来老牛还帮他不花一分钱彩礼便骗了一个仙女当老婆,可见得老牛的实用性。再者,前段时间你不是还教我,凡间有圣人言: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可那牛郎明知道织女在洗澡,还去偷她的衣裳,借此威胁织女嫁给他,可见此人非君子,实乃真小人。最后,那织女应该也不傻啊,一个神仙居然能被一个凡人威胁,真是太没用了,而且不是神仙都有可以装许多东西的储物戒指手镯什么的么,她难道专门下凡洗澡却连衣裳都没带么?”

    夙夜心性单纯,看故事的时候完全沉醉在男女主角感人的爱情中,是以听完凤莜的分析,他呆了好半晌,才弱弱申辩道:“会不会有可能是牛郎对织女一见钟情,十分想要跟织女在一起,才会情不自禁地做出后来的行为?”

    凤莜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嗤道:“当一个男人想要禽兽一个女人时,通常都喜欢用一见钟情,情不自禁这些词汇来掩饰自己的不堪。况且这故事不是特意提到了织女是美丽的,如果织女长得貌丑无盐,我敢肯定那牛郎绝不会去取她的衣裳留她当妻子。在我看来这世间最不靠谱的感情,便是一见钟情。”

    听出了凤莜话里的嘲讽,夙夜张了张嘴,几番想要说点什么,最终都统统咽了下去,好半晌才小小声道了一句:“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肮脏的……”

    因恰好铃铛花随风摇曳出清脆的声响,凤莜并没有听清,只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他:“你说什么?这故事还挺有趣的,你接着讲。”

    自从将凤莜从蛮荒带回之后,夙夜便习惯性地对她千依百顺,因而他虽觉得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十分郁闷,但凤莜一开口,便又再度拾起搁在书桌上的折子戏本继续道。

    “婚后,他们男耕女织,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十分幸福美满,不料天帝查知此事,派王母娘娘押解织女回天庭受审。老牛不忍他们妻离子散,于是触断头上的角,变成一只小船,让牛郎挑着儿女乘船追赶。眼看就要追上织女了,王母娘娘忽然拔下了头上的金钗,在天空中划出了一条波涛汹涌的银河……”

    或许人大抵都是如此,没人在意时,再多的苦难都能忍着,而一旦有人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着,一直被压抑的天真童稚便会慢慢重归此身。

    凤莜本想一口气听到故事结束,但由于她早就习惯了不用在他面前带面具装成熟,是以她就像所有对未知事物有着好奇心的孩子一样,有了疑问,便忍不住再次插言道:“为什么天帝派人彻查此事,就一定要王母出面?身为天帝的妻子,王母的位阶不是很高么?她为什么会有空闲去凡间棒打鸳鸯?一个普通的凡人,难道还会对天界有危险不成?”

    夙夜额带黑线,想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道:“这些说织女是王母的女儿,兴许是王母爱女心切,不愿意让其他的神族插手干预?”

    凤莜继续兴致勃勃道:“那为什么老牛的额角断了,就能变成一只小船,还能载人飞升上天?难道老牛的额角是什么可以变形的异宝不成?那老牛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对牛郎这么好?有没有可能,牛郎其实是老牛的私生子?”

    夙夜额角已经开始沁出了汗:“这个……兴许是牛郎对老牛有恩,老牛知恩图报才会对牛郎这么好,至于他额角究竟是不是宝贝,凡人又没见过真正的法宝,自己杜撰出来的东西,也无从考究。”

    “那为什么王母既然摆明了要拆散他们,却宁肯费大力气划下什么天河,也不直接回头一巴掌扇死牛郎,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呢?”

    “……兴,兴许,王母是一个善良但脑子有点不好使的神。”

    “哦。”凤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双手托腮继续眨巴着漂亮的凤眸看向夙夜:“那你接着说。”

    夙夜觉得就连当年与魔族陷入死战时,自己都不曾这么无力过。

    但碍于凤莜的灼灼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牛郎无法过河,只能在河边与织女遥望对泣。他们坚贞的爱情感动了喜鹊,无数喜鹊飞来,用身体搭成了一道跨越天桥的彩桥,让牛郎织女在银河上相会。王母娘娘无奈,只好允许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日在鹊桥上会面一次。”

    凤莜眼波一转,继续锲而不舍地问道:“为什么他们坚贞的爱情会感动喜鹊?喜鹊不是凡鸟吗?为什么能飞上天界?”

    夙夜扶额道:“这里的喜鹊,也许是其他认识织女的神鸟,不忍见好友为难,才出面相帮。”

    “那为什么他们每年只有七月七日才能相会?织女可长生不老,而牛郎却只是普通的凡人,他会老会死,他老了之后织女嫌弃他了吗?他死了之后织女改嫁了吗?牛郎带着儿女一直居住在天河边缘,那他和儿女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他儿女长大后的婚姻大事怎么办,他们将要为了他们父母的爱情而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夙夜身子晃了晃,好半晌才无力地拿起桌上的折子戏,正色道:“我觉得你先前说的对,神仙就算再差劲,也不能被凡人随便几句话便框了去,这些折子戏看来委实都不太靠谱,往后让太上长老他们也不用刻意去寻这些戏本子了。”

    凤莜点点头,深以为然。

    而被凤莜一连串的为什么逼问得心力憔悴的夙夜则决定,从此往后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对任何一个小姑娘,提及任何凡人杜撰出来的爱情故事了。

    自从感情教育彻底失败后,夙夜便只是一心一意地教导凤莜她想学的术法。

    在天界所有的攻击性术法中,凤莜最感兴趣的便是夙夜之前在蛮荒对付虚妄兽时所施展的音杀之术。

    但很可惜的是,音杀之术非男子不可学,非玄武王系血脉也不可学,在她自己尝试对照着音杀法诀练习了好几年都无果后,她便彻底放弃了音杀之术。

    夙夜知晓他渴望变强,再加之朱雀族天生便善控火系术法,他便从喜好西海八荒云游,变为了喜好西海八荒去替凤莜寻找珍贵的火系法诀。

    火系法诀本就稀少,虽说以夙夜的身份很多神族都愿意将法诀拱手相送,但夙夜素来不喜占他人便宜,因此寻到法诀后,便会用自己身上同样珍贵的法宝物什与之交换。

    五百年时光转瞬即过,已是少女模样的凤莜通过刻苦修炼终于越来越强,而夙夜原本充实的小宝库却越来越干瘪。

    有时候凤莜练得累了,而他又恰好在族地,她也会目光幽深地问他:“你难道不怕我越来越强之后,会忍不住杀了你吗?”

    一开始夙夜总是露出一口白牙用傻笑蒙混过关,直到凤莜拽了他的袖口,直直将目光锁在他脸上,他方才轻声叹道:“其实早在你当初答应跟着我出蛮荒的时候,我便知晓,你是因为看中了我的血滴落在草木上能永不褪色。”

    他说得轻松,可凤莜心中却有些难以言明的滋味,她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垂眸低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以你玄武王上的身份,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呢。”

    而这一次,夙夜却没有答言,他只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微笑着对她道:“凤莜,有些事情就算我说,你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你就用你的双眼,你的感觉,亲自去验证寻找答案。”

    有蛮荒那段惨烈过往的存在,尽管凤莜知道夙夜对自己的喜欢,却也不相信那样的喜欢能有多长久。

    她很害怕,在信任之后,被再一次辜负,更害怕,在学会依赖之后,再一次被抛弃。

    其实每当夙夜外出不在的日子,她便会偷偷溜回朱雀一族所在的殷土。

    她看见了许多小朱雀在空中自由地翱翔玩耍,也看见了许多朱雀族人身披战甲一脸肃然地打从天边匆匆而过。

    尽管她从幼时便被抛弃蛮荒,可对于自己的族人,自己的族地,她却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

    南方殷土,那是朱雀的家,她最想要光明正大回去的家。

    因而在察觉到自己对夙夜的杀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之后,她便终是不再犹豫,拿出了她从蛮荒唯一带走的东西——枯颜花的毒液,并在夙夜归来之际隐秘地滴了一滴在他的房间。

    这种毒液是她在第二个主人那里得到的,听闻枯颜之毒,是三界最神秘的毒,它对凡人无效,对魔族无效,却唯独对神有效,且修为越高者,中毒便会越深,每动用一次神力,毒素便会加深一分,到最后红颜苍老,油尽灯枯而亡。就算中毒者平日里不使用神力,枯颜之毒的毒素一旦积攒过百年,一样药石无灵。若不是因为枯颜花三万年开花,三万年结果,又三万年才能炼出一瓶毒精,恐怕天界诸神早就会倾尽一切也要踏平魔界毁了枯颜。

    在滴下枯颜毒液的时候,我看见凤莜削葱般的指尖一直在不停的发抖,她以为自己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

    殊不知在她故作无事地离开之后,夙夜却站在她刚才滴下枯颜的位置,掩面苦笑,就着清冷的月光,一坐便是一整夜。

    被自己最心爱的人,毫不犹豫地推向绝路,这样的痛,我曾在帝江身上体会过一次,便已觉得撕心裂肺,可夙夜却任由凤莜伤害他,一晃便是整整九十个年头。

    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向凤莜证明,他的爱,不是嘴上随便说说,而是当真可以为她不惜一切,哪怕他明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血,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