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人间无数雨打去 > 第32章 疯妇人(八)

第32章 疯妇人(八)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室内的光,透过木窗上的镂空图案,在地上投着。

    面对老父的哀哀之情,面对宗族的可怖,林绮年终于退步了。

    听到女儿终于松口了,答应不再打自梳的主意,林嗣宗松了口气。

    他欣然道:“为父的老友陈家,是一贯的慈善之家。陈家气氛宽松,与我家世代交好,陈家说他家的儿郎随便你挑。”

    他想了想陈家的几个儿郎,道:“陈家七郎和六郎也是顶顶出彩的人物。自小倾慕你。趁着为父的病还没那么重的时候,你赶紧挑一个陈家儿郎,快些嫁到陈家去.....”

    说着,林嗣宗笑道:“陈七郎就是最俊美又多才的一个。你从前有一次偶尔见到他,就回来告诉我:我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

    林绮年想起那几个俊美的男子,她扯了扯嘴角,冷淡道:“我的确是爱他年少美姿容。”

    林绮年虽然视天下许多须眉都是蠢物,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冷心冷肺,心如铁石的。

    相反,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

    在一个春风和缓的日子里,她坐在一个酒楼的雅座窗边,举着酒,大笑着高歌道:“我爱美酒,我爱少年们。”

    偶尔,看见美丽的男子从窗下走过,她就戏谑地丢下一朵自己折起来的纸团,恰好砸在男子的头发上。

    等到男子抬头寻觅,她看足了春光里的俊美面孔后,便脸上带着些欣赏美好鲜花后的红润,微微笑着合上窗。

    她多情得坦坦荡荡。

    她曾坦然对林嗣宗说:“食色性也。男子爱青春,女儿自然也爱少年,此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对人言?”

    她虽然视天下须眉若蠢物,却并不妨碍她欣赏其中姿容美好者。

    但是……

    林绮年叹道:“父亲,你欣赏一朵鲜花,和把自己埋给那丛花当养料,是全然不同的。”

    她问道:“陈家再如何宽松,能容忍女儿在外行走?陈家再如何宽松,能忍得下女儿脾气乖张?陈七郎再怎么倾慕我,能忍得下女儿压过自家丈夫一头?”

    林嗣宗苦笑道:“不论如何,不管你怨不怨为父,婚事都是必须的……否则为父西游后,你的婚姻大权只怕落到宗族和你大兄手里。”

    他有些恳求一样说:“绮年,你一向看不起天下儿郎,为父也知道你性情豪侠而孤高,一向有慷慨长歌,打抱不平的济世之志。但是你......你到底是个女子。如果你执意不嫁,国法家规,哪一条都不会轻易饶过你。何况林家宗族本来就因佃户一事,与我们积怨颇重。到时候,不要说实现志向,就是保命,都是难事。”

    林嗣宗目露悲意:“惜儿到底是女儿身。”

    她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呼啦啦在烧着自己。只是身上这具躯壳像冰一样冻住了它。

    林绮年自小,就从父远游。

    她少小时曾在江南,在父亲的带领下,向江南的农桑高见之士,学习江南的水田如何治理。

    她少小时曾在黄河边,看着黄河汹涌,听父亲与人商讨如何根治黄河水患。

    她也曾在岭南,与父亲讨论南方重巫鬼的风俗,看着父亲的老友烧毁淫祠。

    她学着父亲,去分析借债对百姓的影响,去怜惜百姓。

    现在,却是她最敬重的父亲,要她嫁人,要她低头。要她到男人后边的那个内宅里去,以保性命。

    林绮年垂着头,不说话。少女那双白得透明的手,因为握得太紧,手背里的青筋正用力崩着。

    林嗣宗担忧地望着低头不语的女儿。

    半晌,少女抬头看一眼父亲,她眉细而上扬,乍一看,就有点傲慢的错觉,然而这幅傲慢的表象下,是极度的疲惫:“父亲,你不必说了,好好养病。让儿再想想。”

    她抬手:“儿告退了。”

    她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听到父亲在背后喊她,无奈:“儿啊……你莫要再和寿宗争执了。以后……府里的家业和户主,到底还是你大兄的。”

    林嗣宗苦笑:“儿啊,我可以拿家业大半都来当你的嫁妆。可是林家到底还是要传承香火的。”

    她听了,没有再说话,只是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在推开父亲院子大门的时候,橘红的夕阳已经开始垂落。

    天边有黑点穿过散漫的红云,是鸦叫声声,嘶哑而凄凉。

    大门外空无一人,草丛堆里有虫鸣。

    傍晚的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她抬头看着落日,凝视许久,终于闭目:“世事负我。”

    这一个傍晚,在落日的余辉里,林绮年在院子里喝得醉醺醺,换下道袍,穿着女儿装扮的襦裙,一手拿起一把做装饰的剑,一手提着一壶酒,就要出府门。

    府里的下人可吓坏了,一个劲要拦着这位姑奶奶。奶嬷嬷苦劝道:“大娘子,您已经议亲了,可要收敛一些。平日就有人说您是恃才傲物,老爷苦苦压着这些人的多嘴。今日您要是这样女子打扮,还拿着剑出去逛一圈,还哪来的名声可言?老爷都压不住了。”

    林绮年眯着眼,雪白的脸颊上晕红若霞,手里的剑拿得歪歪扭扭。她平日里傲慢,今天才发现,往日里自己以为的特立独行,只是全仗了阿爹的庇佑。

    她喝道:“滚开!”她举起剑,奶嬷嬷看她这酒疯子样,赶紧让开了。

    手持凶器,又是府里的娘子。哪个下人都不敢拦她,只怕砍到自己身上。

    她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府门。

    穿过府门前的竹林,她看见荷花池边系着一芦花舟。她踉跄地上了芦花舟,拿剑削断绳子,就跌坐在缓缓飘开的芦花舟上,开始很汹的提起酒壶就灌。

    不知道她酒晕了多久,渐渐地,月亮已经升上来了。

    月光照在满池的枯荷上,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像一层梦中的银白薄纱笼下来。

    她乘着酒意,在芦花舟上开始舞剑。她自小体弱,因此父亲找人教过她一点强身健体的剑术。

    万里长空,悬着一轮孤月。

    照着烟波里舞剑的孤独人 。

    壮士弄剑志难酬。

    府里人在家门边找到林绮年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跑太远。

    在婆子们驾着她要回府的时候,却听到醉醺醺的她,一路放声而笑,喊着:“可笑!可笑!”

    不知道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