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苏童一直睡得很不安生。

    身体是极度疲倦的,一天的工作,找钱包时的意外,好容易歇下来的时候,还要和顾川斗智斗勇。

    神经却不受控制地紧绷,哪怕进到虚幻的梦里,仍旧是火光冲天,她不断奔跑,大声喊叫,找不到人。

    梦魇连连,让她不断惊醒,更别提耳边,总有嘈杂传来。

    新闻中心渐渐热闹,大楼里的灯开始一盏盏点亮。

    被海外鸡毛蒜皮的小事折磨得快要发疯的记者,因为这一晚的爆炸性新闻而集体沸腾。

    大家连夜奔赴现场组织采访,剩余的赶回新闻中心编辑素材,联系国内。

    在跑上跑下的脚步声,和毫无节制的说话声里,戴晓吾和苏童度过了难熬的一晚。

    早上七点,天上仍旧是灰蒙蒙一片,没出太阳,云层厚重,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像下了一层不透光的厚实罩子。

    苏童已经醒了会儿,倚着椅背,胳膊放在额头上,仰面向天花板。

    戴晓吾刚刚眯过会儿,此时拿手掐着眉心,两只眼睛里满是蛛网似的红血丝。

    苏童将眼睛缓缓睁开来,说:“他们还没回来吗?”

    戴晓吾答应着:“应该快了吧。”

    苏童坐直了身子,两手撑着膝盖想了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戴晓吾挪着鼠标将屏幕点亮,说:“官方消息没出,现在众说纷纭,有些是说*武装撕毁了停战协议威慑当局,有些是说市里混进了恐、怖分子,政府军的盟友警告打击。”

    苏童说:“不管是哪一个,伤害最多的永远都是平民。”

    戴晓吾叹气:“历来如此。”

    戴晓吾起来烧水,泡了两盒碗面,递去给苏童。

    苏童接下来,叉子在面里搅了搅,就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戴晓吾正吸溜着,吃得不亦乐乎,从腾腾热气里瞥她一眼,说:“吃吧,要不是顾制片喊我照顾你,我才舍不得给你泡一整盒,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发现吗,这东西可是人间美味。”

    戴晓吾一点也没夸张,当地资源短缺,物价奇贵,酒店提供的早饭高达三十美金,却只给没人一块面包和一杯冷水。

    再怎么胃小不消化不想吃,也不能在这地方糟践东西,苏童打起精神,捧着碗桶,先喝了几口热乎乎的汤。

    戴晓吾这时候问:“为什么想来这鬼地方?”

    苏童舔着嘴唇,反问:“那你为什么想来这鬼地方?”

    戴晓吾说:“我啊,我来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组织需要,个人服从,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嘛,哪儿需要往哪儿搬。现在轮到你说了。”

    苏童笑了笑:“我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

    “你不知道,谁知道,要么是对战争狂热,要么是对战争抱有幻想,要么是对战争充满好奇。”

    苏童咬着叉子:“就不能有点战争之外的想法?我来之前,这儿也不打战了呀,现在不也没打起来,昨晚那白磷弹万一是误发的呢?”

    戴晓吾说:“这也是。”

    苏童:“那组织为什么要选你过来?”

    戴晓吾一脸不屑:“这你还装糊涂?不都已经是共识了吗,我政策觉悟高,业务能力强,身体素质好,社里把我当明日之星培养。”

    苏童拧着眉,表情古怪:“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吹牛。”

    戴晓吾一本正经:“吹什么牛,我认真的。你呢,组织上为什么要选你过来?”

    苏童嗓子疼,扒了几口面,垂着眼睛望向碗里,说:“你不知道?”

    戴晓吾:“是有些风言风语啦,不过社里的八卦是非多着了,哪能都相信呢你说是不是。”

    苏童撇嘴:“你够虚伪的,之前不都爱理不理我吗?”

    戴晓吾说:“谁敢理你啊,知道上次和你开句玩笑,顾制片的脸都长到哪儿去了吗?”

    苏童说:“哪儿有的事。”

    戴晓吾还较起真来:“怎么没有啊,你每次和那金发小子说句话,顾制片就和吃了枪子一样,骂你算是对的,逮上我,我都被臭一头。你昨天去找钱包,他还和简记者讨论采访呢,突然就把笔放下了说要走,是找你去的吧?”

    她说不是,他能信吗?不是当事人,也很难给他描述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瓜葛。

    说不清索性就赖下个糊涂账,苏童心里烦得很,不想再讨论这问题,叉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电话正响起来,苏童一个机灵欲站起来,被*的汤汁呛进喉咙口,捂着脸一阵大声咳嗽。

    戴晓吾说:“你慢点啊。”捧着碗把仅剩的一点汤喝得见了底,抹把嘴,去将电话拿起来。

    没说几句,他脸色就放了下来,一个劲点头说好好好。

    等他挂了电话,苏童凑过来,眼睛直放光,问:“是谁?”

    戴晓吾说:“别那么激动,不是顾制片他们,是简记者。”

    苏童这才想起队伍里还有这么一号人,说:“她怎么了?”

    戴晓吾说:“起床了,想过来,又怕路上遇到什么危险,让我赶紧回去接一趟。”

    苏童说:“那只能麻烦你回去一趟了。”

    戴晓吾老大不乐意,又不好埋怨显得自己不男人,将东西收拾收拾,说:“那你一个人好好呆着,我们没过来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苏童说:“我知道。”

    “没事儿注意听警报,多在电脑上浏览了解情况,特别是政府官方的消息。”

    “知道的。”

    “门我还是给你关上,但你千万留意外面的动静,关键时候跟着人群跑,总没错。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或者你直接搬去你那美国小伙伴办公室吧!”

    苏童被他的婆婆妈妈弄得笑起来:“我没事,反倒是你要注意,早去早回。”

    戴晓吾关上门走了。

    苏童又回到位置前吃面,汤已经有点冷了,面也泡得发烂,她心里一边数着根数一边慢悠悠地吃,总算点到最后一根,喝下最后一口。

    空盒子和戴晓吾吃剩下的叠起来。

    苏童一手托着走去垃圾桶,刚准备要扔,办公室的灯闪了几下,忽地灭了。

    手一哆嗦,面碗磕着桶边摔到桶里,没收干的汤汁溅到她裤子上。

    苏童没在意,去一旁钦了几下开关,灯没反应。

    还在想是不是停电了,忽然听到楼外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楼板都开始颤动。

    ***

    顾川坐在车上小眯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何正义在包里掏饼干,递给他一块,说:“老顾,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顾川接过来咬了几口,想到什么去摸手机,按了半天锁屏键没反应,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顾川问:“带移动电源了吗?”

    何正义说:“没,出来那么紧,谁记得带那个,数据线都没带。你着急啊,着急用我的手机打。”

    他说着去翻自己包,顾川看那里头一堆东西,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连忙说:“算了,没什么要紧事。”

    ……车外,天刚擦亮,说不定人还没起来。

    顾川鼻腔连着咽喉直通嗓子,这一整条线都灼烧般的疼。

    他和何正义去得早,当时政府来不及反应,道路尚未封起,他们得以步行进入事故发生的腹地,在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里,抢抓第一手画面。

    白磷所到之处,已是人间炼狱,到处是过火烧着的房子和草地,躺在焦土上嗷嗷喊叫哀嚎的家禽、牲畜,以及人。

    事发时虽已是傍晚,却因巨大的爆炸声和光亮,吸引了无数民众前往户外观看。白磷混杂着粘着剂,不燃尽最后一克,绝不熄灭。

    受害者的身上到处是烧焦的皮肉和掀开的骨血,死去的样子恐怖,活着的面目狰狞,都在巨大的痛苦里被绝望吞没。

    他们拿镜头捕捉,不加掩饰,毫不避讳。尺度和画面是后期的事,身处风暴中心,所能做的就是如实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黑洞洞的镜头无情,镜头后的人却非冷血。

    顾川和何正义几度想要放弃——逃避现实的掉头就走,或是停下来徒劳无功的救人——却又一次次想起自己的身份,坚持下来。

    无论镜头里是美好还是丑陋,轻松还是恐怖,他们所做的事正确或是错误,只是机械性地,记录着。

    那一刻,神经绷紧到一个度,人都是癫狂的。

    可也来不及思考,救援队来后,他们被迫移去到警戒线外。

    黄色隔离带外,各国的媒体人纷至沓来,大家不同国家,不同肤色,不同语种,镜头前,述说同一个事件。

    谁也不看谁,却都暗自较着劲,无声地展开竞争——谁最先把新闻发回国内,谁先拍到宝贵画面,谁先披露刚刚得到的内部消息。

    于是即便清楚白磷剧烈燃烧产生了大量的白烟和刺激性气体,连线国内的时候,顾川还是取下了防毒面具。

    哪怕浓烟熏得他眯起眼睛,方才的一幕幕教他触目惊心,拿起话筒,面对镜头的时候,就要摒弃一切的情感和波动,直面现实,追问真相。

    他沉稳如山,深沉如海,张口的时候声音低沉醇厚:“大家好,我是顾川。”

    顾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坐对面的何正义问:“有没有好一点?”

    顾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好多了。”

    哈迪说:“顾,你也太拼了,怎么可以摘防毒面具,你这根本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在车里闻着都呛,你在外头呆了那么久,怎么能受得了!”

    顾川说得简单:“不止我一个,也没什么,忍忍就过来了。”

    哈迪直叹气:“你们这行实在太危险了,你们一开始进到里面了吗,看见什么了?”

    顾川和何正义却默契地都选择沉默。

    哈迪开着车,无端端地抹了把脸,声音颤抖着:“刚刚我在外面等,看到救援人员扛着一个又一个担架出来,死得也就算了,活着的全身没块好皮,躺在担架上,像只扭动的丑陋的虫子。

    “你们说,这世上真的有主吗?我们天天祈祷,可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一时之间,车里静得只听得到引擎轰鸣的声音。

    何正义默不作声地将摄像机收到包里。

    顾川喊住了,说:“收什么,马上到医院了,还得拍呢。”

    何正义说:“那到时候再拿好了。”

    车窗外忽然有声巨响。

    前方的车子一个急刹,为了避让开来,哈迪脚踩刹车猛打方向盘。

    一阵车笛声混战。

    顾川和何正义东倒西歪,失措中抓牢车内的把手,其中问:“怎么回事!”

    哈迪将车驶过前方失控的车辆,说:“大概是被吓得,没顾及后头就猛踩刹车了。”

    顾川没空理会刚刚那车,两只眼睛牢牢顶着窗外某处升起的白烟,对哈迪说:“把车靠边停下来!”

    车没停稳,顾川已经开了车门跳下去。

    何正义还在拉开包上的拉链,顾川又探进头来,说:“正义,摄像机,快!”

    他一脚跪在椅子上,把摄像机从包里取出来。

    何正义问:“你要干嘛!”

    就看到顾川拎着摄像机往正对面的一座废弃的高楼猛跑。

    远处,又是一枚炮弹砸下,巨力炸开震得脚底颤抖的同一时刻,城市的上空忽然腾起刺耳的防空警报声。

    风自耳边猎猎而过。

    空气因过分干燥,砂纸般撕扯皮肤。

    爆炸、枪响,一声紧似一声。

    顾川两个台阶一跨,顾不上累地往楼顶爬。

    摄像机掀了目镜,按了开启,架到肩头,在风声呼啸而过的楼顶,顾川将镜头对准了城市里那处冒着滚滚浓烟的地点。

    他如躲在草中,伺机出动的豹子,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何正义跑到顶楼时,已是气喘吁吁,两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顾川——”

    “别说话!”他紧紧盯着四五公里外,那阵浓烟四起的废墟:“这是他们在校准位置,还会有一轮轰炸。”

    时间慢得快要生锈。

    警报混着哭喊,考验人高度紧张后的神经。

    忽地,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一枚炮弹,落在刚刚被轰炸地点向北一些的位置,一团蘑菇烟云腾空而起,几秒钟后炸雷般的一声巨响。

    城市因之而颤抖。

    何正义只觉得脚下一阵强烈的震动,冲击波吹得裤脚不停地甩动。

    顾川因为久站而僵硬下的身体一晃,何正义立马上前护住他,稳稳托着架在他肩头沉重的摄像机。

    入过火海,走过刀山,他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光彩不在,充满灰土的头发花白而蓬松,鬓角有被烧着的枝桠灼过的痕迹。

    何正义看到他原本密长的睫毛被火燎了半边,打着卷的灰烬黏在睫毛外部,一眨眼就落下几缕。

    终于,那阵巨响如煮沸后关闭的茶壶,噗嘟嘟地沉静下来。

    何正义说:“炸完了,咱们走吧。”

    顾川没动:“等等,重要目标一般要炸两次。”

    果然,话音刚落没多久,镜头里又一团烟云升起。

    一个完整的炸点被拍摄下来。

    何正义回放录像,一只拳头握得紧紧,鲜见的兴奋道:“老顾!拍得好!不过这炸的什么地方,怎么有点眼熟。”

    一抬眼,顾川脸色煞白。

    喉结滚动,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眼光早已黯淡。

    “正义,那儿是……新闻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