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鹃杜鹃，鸠雀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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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织葑近日常常梦到了自己将死的时候。
一片一片，一刀一刀。
她当时不觉得痛，只心里痛快极了。
那人实不是祖母口中所言的良配，便是他家也无一个好人。
谢织葑哭过，闹过，却都被祖母给劝了回来，若勉强过下去，也不至于落得那么个下场。
实是她被打的怕了，遍身上下竟无一块好肉。
好几回谢织葑都只落下半口气在，就算是这样，那些人也没放过她。
她好似只鞠球，谁都想，都能踢上两脚，只因夫家误娶了她这聋哑的孤女，觉得面上无光。
可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呀！
积累的怨恨和痛苦不断蚕食着她。
不过是放了些除虫的红信，所有的烦恼就都没有了，要不是自己小脚，实在跑不快，绝不会被那些衙役逮住的。
想到这里，谢织葑又长嘘短叹起来。
“姐儿这就醒了？天还黑着呢，再眯一会儿吧？”
珠衣打着哈欠，把被子又往身上拢了拢。
“只怕母亲这会子已经起身了，我哪里还睡得着？”
见谢织葑摇头，珠衣只好一点点挪出被窝，揉着眼睛唤人进来梳洗。
等谢织葑梳洗好，此时天已大亮了，廊下的灯盏都已悄然熄灭了，只余下几缕白烟缭缭散开。
金氏惯例跪坐在香案前，案几上立的并不是寻常人家常拜的三清、观音一类的神像，而是一块乌木制的无字排位。
不等金氏念完一段经文，谢织葑就过来了。
她见谢织葑进来后，便放下佛珠让人摆饭。
金氏怜爱的抚顺女儿额边稀碎的头发：“葑儿怎么不多睡会儿？往日可没这般早。”
谢织葑不由得脸一红，她这时候每日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起来的，就连晨食也常是在榻上用的，金氏溺爱她，很多时候撒撒娇就过去了。
可惜，等后来回了东京府的老宅，她身上那些习气让她在老太太那里吃足了苦头。
谢织葑挽着金氏的手臂摇头：“以后都是这般早了，儿以后都同母亲一般起来。”
金氏听了只是淡淡笑了，并不把小儿的话放在心里，又唤来陈妈妈细细吩咐了几句。
谢织葑坐在一旁并不曾听清，她的目光全然在那块乌木排位上。
“好生晦气！把那个女人的东西全都给我扔出去烧了！一件也不许留！”
老太太的话再度在她耳边响起，谢织葑强压住心里的涩意。
老太太怨恨金氏，在她眼中，是金氏毁了她的好儿子，是姻亲金家让谢守信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正是如此，谢守信才会孤注一掷赴任边西，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可金氏就不可怜吗？
谢织葑那时眼睁睁看着母亲珍视的物件一件一件被毁掉，却只能无声的哀求，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兄长也被父亲远远的送走了，不得相见。
现在的梧哥儿比兄长更像是父亲的儿子。
那是天旭六年的事了，大旱三月，庶人褆于津南起兵谋逆，短短数日便连夺十七城，不出半月已有事成之势，先皇闻讯后一病不起。
今上临危受命出征，又由先惠敬太妃垂帘听政。
如此僵持数年，庶人褆的乌合之众，才是于北地边城兵败自焚，从此下落不明。
有传言庶人褆在兵败前，便惶惶不可终日，饮剑自刎了，也有传言说他假死流亡北晋，谋划着归国之日。
今上仁爱，又怜惜手足，他不顾惠敬太妃反对，封兄长庶人褆为安王，又下旨寻到安王之所在，便是遗骨。
只是这份旨意在惠敬太妃反对下未能行令，庶人褆虽是庶人，也不影响今上对兄长的手足之情。
然天不遂所愿，时至今日，庶人褆仍是下落不明。
但正是这份手足情深，令得整个金家万劫不复。
金父是北地图锡府知府，图锡是庶人褆的兵败之地，金家也曾是逆贼的俘虏。
庶人褆兵败后下落不明，金父一干人等，被疑与庶人褆有所勾结，隐瞒了庶人褆的下落，辜负了今上的思兄之情。
金父许是羞愧难当，丢下一家老小，于牢狱中自尽身亡，即使如此也没能平息今上的怒火。
三年前，金家迎来了灭门之灾，圣人之怒，伏尸万里。
况且只是，区区一个图锡府的百姓。
金家与图锡豪族的成年男丁都被砍了头，只剩下年幼的男童被流放，而女孩儿们则随着母亲被押去了教坊。
所幸今上仁爱，不曾迁怒他们的亲族，谢织葑母女三人才能苟活至今。
而那些金家的表姐妹们，图锡府的女孩儿们，大都没能活着离开。
前世，金家那位忠义的老仆曾告诉过她，三舅母海氏就是那样的刚烈。
海氏掐死了自己三岁大的女儿，用头发悬梁自尽了。
海氏死时毁面断发，场面惨不忍睹，当时她还有着三月的身孕……
谢织葑心想，还活着的金家人，大概只剩下母亲了吧？
罪不及出嫁女，都是假的，谢织葑的许多姨母都是意外身亡在金家覆灭的那一天。
除了母亲，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现在这样活着，也一定很痛苦。
可是……可是比起其他人，母亲又很幸运的，父亲并没有休弃她，也没有抛弃他们这些儿女，前世母亲到死为止仍是谢家正经的二太太，即使她不能再出门交际，不再和丈夫相爱。
父亲只是不喜欢她，也从不在母亲这里歇息而已，这样…已经足够了。
但…母亲也是怨恨着父亲的吧？
谢织葑抬头凝视金氏那双幽怨的眸子，而这种幽怨在周姨娘进来的那一刻到达了极点。
隔着厚重的锦料，透过肌肤她也能感觉到金氏的那种怨恨。
顺着金氏的目光看去，谢织葑看到了乳母怀里的梧哥儿，那孩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正依靠在乳母肩头打着哈欠。
梧哥儿的眼睛和自己生的很像，特别是那种微微上扬的眼角，真是像极了，而母亲的眼睛却是圆圆的杏眼，大概是随了外祖母。
金氏的孩子已经废了，罪人之后。
谢守信做出了抉择，他将刚出生的谢绍梧抱给了周姨娘，充作周姨娘所生。
这便是谢家二房的秘密，就连她也是前世意外得知的。
谢织葑虽能理解父亲的选择，却无法接受。
多么残忍的决定，像刺一样扎在她们心底，久久不能愈合。
甚至已经开始溃烂了，谢织葑下意识看了眼金氏。
她又走神了。
谢织葑近日常常梦到了自己将死的时候。
一片一片，一刀一刀。
她当时不觉得痛，只心里痛快极了。
那人实不是祖母口中所言的良配，便是他家也无一个好人。
谢织葑哭过，闹过，却都被祖母给劝了回来，若勉强过下去，也不至于落得那么个下场。
实是她被打的怕了，遍身上下竟无一块好肉。
好几回谢织葑都只落下半口气在，就算是这样，那些人也没放过她。
她好似只鞠球，谁都想，都能踢上两脚，只因夫家误娶了她这聋哑的孤女，觉得面上无光。
可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呀！
积累的怨恨和痛苦不断蚕食着她。
不过是放了些除虫的红信，所有的烦恼就都没有了，要不是自己小脚，实在跑不快，绝不会被那些衙役逮住的。
想到这里，谢织葑又长嘘短叹起来。
“姐儿这就醒了？天还黑着呢，再眯一会儿吧？”
珠衣打着哈欠，把被子又往身上拢了拢。
“只怕母亲这会子已经起身了，我哪里还睡得着？”
见谢织葑摇头，珠衣只好一点点挪出被窝，揉着眼睛唤人进来梳洗。
等谢织葑梳洗好，此时天已大亮了，廊下的灯盏都已悄然熄灭了，只余下几缕白烟缭缭散开。
金氏惯例跪坐在香案前，案几上立的并不是寻常人家常拜的三清、观音一类的神像，而是一块乌木制的无字排位。
不等金氏念完一段经文，谢织葑就过来了。
她见谢织葑进来后，便放下佛珠让人摆饭。
金氏怜爱的抚顺女儿额边稀碎的头发：“葑儿怎么不多睡会儿？往日可没这般早。”
谢织葑不由得脸一红，她这时候每日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起来的，就连晨食也常是在榻上用的，金氏溺爱她，很多时候撒撒娇就过去了。
可惜，等后来回了东京府的老宅，她身上那些习气让她在老太太那里吃足了苦头。
谢织葑挽着金氏的手臂摇头：“以后都是这般早了，儿以后都同母亲一般起来。”
金氏听了只是淡淡笑了，并不把小儿的话放在心里，又唤来陈妈妈细细吩咐了几句。
谢织葑坐在一旁并不曾听清，她的目光全然在那块乌木排位上。
“好生晦气！把那个女人的东西全都给我扔出去烧了！一件也不许留！”
老太太的话再度在她耳边响起，谢织葑强压住心里的涩意。
老太太怨恨金氏，在她眼中，是金氏毁了她的好儿子，是姻亲金家让谢守信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正是如此，谢守信才会孤注一掷赴任边西，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可金氏就不可怜吗？
谢织葑那时眼睁睁看着母亲珍视的物件一件一件被毁掉，却只能无声的哀求，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兄长也被父亲远远的送走了，不得相见。
现在的梧哥儿比兄长更像是父亲的儿子。
那是天旭六年的事了，大旱三月，庶人褆于津南起兵谋逆，短短数日便连夺十七城，不出半月已有事成之势，先皇闻讯后一病不起。
今上临危受命出征，又由先惠敬太妃垂帘听政。
如此僵持数年，庶人褆的乌合之众，才是于北地边城兵败自焚，从此下落不明。
有传言庶人褆在兵败前，便惶惶不可终日，饮剑自刎了，也有传言说他假死流亡北晋，谋划着归国之日。
今上仁爱，又怜惜手足，他不顾惠敬太妃反对，封兄长庶人褆为安王，又下旨寻到安王之所在，便是遗骨。
只是这份旨意在惠敬太妃反对下未能行令，庶人褆虽是庶人，也不影响今上对兄长的手足之情。
然天不遂所愿，时至今日，庶人褆仍是下落不明。
但正是这份手足情深，令得整个金家万劫不复。
金父是北地图锡府知府，图锡是庶人褆的兵败之地，金家也曾是逆贼的俘虏。
庶人褆兵败后下落不明，金父一干人等，被疑与庶人褆有所勾结，隐瞒了庶人褆的下落，辜负了今上的思兄之情。
金父许是羞愧难当，丢下一家老小，于牢狱中自尽身亡，即使如此也没能平息今上的怒火。
三年前，金家迎来了灭门之灾，圣人之怒，伏尸万里。
况且只是，区区一个图锡府的百姓。
金家与图锡豪族的成年男丁都被砍了头，只剩下年幼的男童被流放，而女孩儿们则随着母亲被押去了教坊。
所幸今上仁爱，不曾迁怒他们的亲族，谢织葑母女三人才能苟活至今。
而那些金家的表姐妹们，图锡府的女孩儿们，大都没能活着离开。
前世，金家那位忠义的老仆曾告诉过她，三舅母海氏就是那样的刚烈。
海氏掐死了自己三岁大的女儿，用头发悬梁自尽了。
海氏死时毁面断发，场面惨不忍睹，当时她还有着三月的身孕……
谢织葑心想，还活着的金家人，大概只剩下母亲了吧？
罪不及出嫁女，都是假的，谢织葑的许多姨母都是意外身亡在金家覆灭的那一天。
除了母亲，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现在这样活着，也一定很痛苦。
可是……可是比起其他人，母亲又很幸运的，父亲并没有休弃她，也没有抛弃他们这些儿女，前世母亲到死为止仍是谢家正经的二太太，即使她不能再出门交际，不再和丈夫相爱。
父亲只是不喜欢她，也从不在母亲这里歇息而已，这样…已经足够了。
但…母亲也是怨恨着父亲的吧？
谢织葑抬头凝视金氏那双幽怨的眸子，而这种幽怨在周姨娘进来的那一刻到达了极点。
隔着厚重的锦料，透过肌肤她也能感觉到金氏的那种怨恨。
顺着金氏的目光看去，谢织葑看到了乳母怀里的梧哥儿，那孩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正依靠在乳母肩头打着哈欠。
梧哥儿的眼睛和自己生的很像，特别是那种微微上扬的眼角，真是像极了，而母亲的眼睛却是圆圆的杏眼，大概是随了外祖母。
金氏的孩子已经废了，罪人之后。
谢守信做出了抉择，他将刚出生的谢绍梧抱给了周姨娘，充作周姨娘所生。
这便是谢家二房的秘密，就连她也是前世意外得知的。
谢织葑虽能理解父亲的选择，却无法接受。
多么残忍的决定，像刺一样扎在她们心底，久久不能愈合。
甚至已经开始溃烂了，谢织葑下意识看了眼金氏。
她又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