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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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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翰院首德子林下昭狱的事情一大清早就在乾光殿前的大庭上炸开了锅,两班的大臣们此时此刻就像是在街市买菜一样的热闹,等到鼓声响起进殿上朝,各个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似的谁也不提这茬子事,京官倒是参了滕州封地的冯王私吞旱灾款一事,接着就是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舒庆春本应是开心一番自己又是独独的翰林院首,但昨夜才被吓了一惊变得老实了许多,不敢过分张扬,朝毕后进文华殿作经筵典礼,女使接过他的大髦拍过夹雪挂在书房外,庆海也迎了出来,“今日冯王进京述职也在里头,大人请进吧”

    冯王此时穿着厚厚的貂毛大衣像是只鹌鹑一样坐在御案边下的椅上,两手兜在袖子里捂得严严实实,像是犯了什么大事一样,讪讪地笑着向舒庆春示好,他后头还站着这小男孩,眼珠子又大又亮,朝着自己就是拱手作揖礼貌请了先生安好。

    萧仁景没在御座上,反倒是也坐在一旁的酸枝椅上,眼神示意舒庆春继续授书。

    “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舒庆春自然不敢耽搁半分,走到御座上用湿热的毛巾擦拭双手,坐在老师的位置上,翻开《大学》置于案桌上,例行讲到上次秋日留下的典故处,又继续道,“方才这句话,陛下可有见解?”

    “冯王,你来回答。”

    萧仁景寒眸扫过显然在瑟瑟发抖的冯王,朝廷旱灾时拨了一笔款给西北的滕州,起效微弱,去查才知半路到冯王那里就少了一半不知所踪,当地巡抚徐氏让京官代参了一本,而冯王在封地兴修土木,还阻断上头水源,导致旱灾越发严重。

    冯王自然是答不出来,颤抖地跪在地上,他如今事情败露是听了谋士的话赶紧来认错,先是在当地掏了腰包赈灾赈民,启用工部两位还乡的侍郎兴修水利,引黄河水灌溉农田,原想赶在被弹劾前来述职,期望陛下念在一门宗亲的份上饶了他。

    这时站在冯王身后的小男孩站了出来,稚嫩的双手高举过头,贴着前额,然后朝着萧仁景跪下,没有丝毫的紧张,“福安想替父亲回了这个问题,请陛下准许。”

    萧仁景命庆海拿起茶几上的锦盒打开递给福安,这是张闫祁那日在朝堂上给萧仁景留的东西,里面是个十二根造孔明锁,福安见到后并无不解,反而是拿了出来,先是仔细观察了外观,接着默默低头一气呵成的全部都拆了出来,排列在地。

    “舒院士,把你方才的问题再说一遍给福安听。”萧仁景似乎早就猜到福安能拆开这个孔明锁,张闫祁走的时候留下的这个东西他尝试打开过没有成功,此时朝中的旱灾尚未处理好,滕州的地方官员来时才说冯王的儿子特别喜爱解锁,今日见了才果真觉得如此,“你若回答上来,你父亲便捡了命回去。”

    “先生的话意思是自身的品德修养这个根本被破坏了,却要家齐、国治、平天下,那是不可能的。正如我所厚待的人反而疏远我,我所疏远的人反而厚待我,这样的事情是没有的。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福安恭敬有礼的回答。

    “填灾款,起旧官,兴水利,是你的主意吗?”萧仁景忽然追问。

    冯王庆幸的心情一瞬间就像是跌落到低谷,额门都是冷汗,他本没计划要贪图那灾款,偏是下头的人愚蠢偷偷扣了些给他祝寿,他半推半就才犯下这等错,福安给他出的这个主意尚能挽回当下之祸,正担忧着,就听到福安回答道,“我见父亲在书房常常懊悔叹气,为人子替父分忧,父亲生我养我,我自然要报恩,福安难道出的主意是不对的么?”

    这话一出,场内众人都被这七八岁的小儿胆量和勇气所惊讶到,舒庆春作为翰林之首也不得不在内心赞叹,福安有神童之才,若是再年长些,应是童试里脱颖而出的,自己教过这么多的弟子监生们,都不如福安这般出众。

    庆海端着一盒糖果子赏赐给福安,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先是偷瞄眼父亲,再瞧了瞧萧仁景,小心翼翼的才捏了一颗粉色的糖果攥在手心,这时外头正下着薄薄的小雪,福安注意到门帘子下反射着碎碎的星光,煞是好看,得到萧仁景的许可后,庆海便带着他到外头玩雪去。

    “福安年幼不谙世事,朕看他孺子可教,便养在宫中,舒院士每逢经筵便喊上他。”萧仁景忽然说道,示意宫人扶起跪在地上的冯王,慵懒的挨在椅上也望向那一门别致的门帘,外头还不是传来福安开朗的笑声,又回过头来问,“冯王意下如何?”

    冯王被他这话给唬住,冻得干裂的嘴无力的上唇碰着下唇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舒庆春早已识趣的跪地说自己定然会好好教导福安成才,此时倘若面子不萧仁景,贪灾吞财,知法犯法就是死路一条,只好咬着牙只好唯有感恩戴德的叩谢,“陛下若肯养福安在身边是他的福气,但臣想再见一眼福安,便回滕州去。”

    萧仁景答应了他,让舒庆春陪他一并出去殿外。

    内监拉起门帘子请冯王到外面,他的脸色极为不好,迎面就是一阵狂风暴雪刮脸连忙伸出手挡着,冻得通红的手指耐不住京都的冬寒早已个个皲裂,冯王无奈的笑了一声,他生于滕州从未见过大雪,如今望着宫城白雪才真真的是厌恶极了。

    “王爷,陛下说京都风寒雪大,让奴才给你送蛤油,对皮肤冻裂干燥极为有效。”后头的一个内侍追了出来,双手奉上一瓶红色瓷罐的蛤油给冯王,见他吃惊的眼神,双手抬起作叉手礼微微低头继续说道,“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冯王便收下吧。”

    舒庆春这个时候也披着大髦从帘下走出来,以为他担忧福安放不下,连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着,本想着教他这个从未经历过冬季干燥的人用蛤油,一拉开冯王的衣袖,见到他冻坏的手指头时显然愣了一愣,按理说,这今日才进京的人,如论如何都不会一天之内就把十个手指头都给冻到开裂。

    冯王立马就缩了书都在衣袖里,对舒庆春说自己体质异常搪塞解释过去,转眼就走到大庭雪地中央,见庆海正在与福安堆雪人,一时间欲言又止,几经思虑喊了福安过来,“父亲要回滕州去,你待在陛下身边伺候,等下次父亲进京来,便接你回去好么?”

    福安听他这样说,并未像寻常父离子别时的哭哭闹闹,睿智的黑眸抬起头来将冯王的模样记在脑海里,刻在心里,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双腿,冯王抱起他走过去看那堆雪人,原是三个小雪人紧密的挨在一起,还有半个是尚未堆好的。

    庆海送冯王一直走到了宫门城下,偶尔走过一两个巡逻的侍卫就消失在转角处,冯王心想知道萧仁景是头猛虎,自己明明躲在暗处,没想到他就在明处等着自己进坑里,福安聪慧养在宫里,自己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认命。

    “奴才差点忘了,陛下说倘若冯王再进京要见小世子,使人进宫说一声,陛下自然款待着。”庆海搀扶着冯王上马车,话里倒是有了别的意思,恭敬的低下头拍了拍马车上的雪,抬起头道眼睛笑眯眯的道,“这外头的宗亲家里,可比不上皇宫里的,您说是不是?”

    冯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极了,咬着牙笑起来连声说是,原是这头猛虎时时刻刻都知道着,就差没有一口咬断自己那根最弱的肋骨。

    福安还在雪地里堆积着剩下的半个雪人,宫人们远远的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禁嘀咕起来着世子真是冷漠无情,自己的亲生父亲要离开了也不见得哭出眼泪,也不追着马车敬孝,这时天空下起了薄雪,不停的飘落,让人冻得牙床都咯咯作响。

    萧仁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庭上,他安静的凝视着福安将最后的一个雪人给堆起来,那是个可爱的圆圆雪精灵,鼻子眼睛都是小石子塞进去做成的,还特意排成微笑的模样,福安心满意足的望着自己的“杰作”,冻得瑟瑟发抖也全然无知。

    “明日你跟着舒院士学习,每日晨昏定省,可知道?”萧仁景低声说道。

    福安点了点头,见萧仁景要往大殿的其他地方去,原是庆海准备牵着他到殿内学习的手也挣脱开来,着急的追上他,被冻得通红的小脸此时气喘吁吁的,抬头问萧仁景,“我妹妹真的很乖的,就像那雪人一样,从不做坏事的。皇叔答应福安的事情也会做到是吗?”

    庆海因福安这句话大惊失色,连忙要将他带走,倒是萧仁景没有出声,那双眸子的光芒淡了下来,他示意庆海和周遭的宫人们都推到好几丈远外,唤福安走进过来,话说出来也是低沉沉的,“你求朕饶了冯王结党营私的罪而自愿留在宫里,若你有疑虑朕也允诺你,不伤你家人半分,但你答应朕的事你也须记住。”

    福安跪在地上谢恩,目送了萧仁景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