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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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在绮春楼无意一瞥后,李凰熙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看到萧荇了,现在再见,他似乎更为消瘦,身上的气质风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永不能出仕而变得消沉,身为萧太尉的独子,他是必须要留在建京哪儿也去不了。

    “萧公子,你拦着我上车驾是何意?”

    她那冷冰冰的话如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突然生出的激情浇得一滴也不剩,萧荇的眼里倒映出她越来越美丽的脸,现在才发现不是只有梁兰鸢才是特别的,“我……”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难道说他被她刚才的样子迷惑了吗?所以做出了不经大脑的举动吗?

    一直以来他都刻意忽略了童年时被她追在身后的日子,尤其是有了梁兰鸢之后,更是将她忘在脑后,若非梁兰鸢觊觎忠王妃的位子,终其一生都不会多看李凰熙这个他一直认为徒有其表的女子,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肤浅,在他看不起她的时候,原来自己也是她眼中的笑话。

    半晌,他即拱手退后一步,“公主见谅,刚刚僭越了。”

    李凰熙心下错愕了,他拦着她就为了说这句话?萧荇那副甘愿低头的样子让她的心舒服了不少,这个伪君子越痛苦她就越高兴,微昂头,“萧公子知道自己僭越了就好,可惜萧太尉那等正直不阿忠心为国的英雄却生出你这个狗熊儿子,本宫也替他伤心难过。”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踏上了马车,故做高傲的脸装做没看到他突然握紧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已是青筋凸出,他越是气奋,她的笑意就越浓,一整衣袖端坐在马车内,挥手示意车夫起驾。

    马车正要起行,突然因为有人用力按住辕壁而顿了顿,里头的李凰熙差点因惯性前冲而踉跄在地,当他那张脸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禁满脸的怒容与嫌弃。

    萧荇见状,心脏在这一刻突然揪紧,本想为自己分辩几句的,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对,你现在才知道吗?萧荇,看到你我全身都不对劲,再说你曾做过的事情更是令我恶心,你将我李凰熙看成了无知之人,你又能指望我高看你一眼吗?”李凰熙恨恨地道,带着前世死在他剑下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她不怕让他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他。

    萧荇的瞳孔缩了缩,她毫不掩饰的表情让他难堪到极点,若按他以往的性子,必定将帘子一甩鼻孔一哼,现在那骨节分明的手只能攥紧那车帘子,在她不耐烦正要开口让人驱赶他之际,他带着几分苦涩与怀念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李凰熙冷冷一笑,“可惜我不记得了,你,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萧哥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有辱萧太尉的名声。”随即朝外喝了一句,“还不起程?”

    在禁卫军上来之际,萧荇松开手中的车帘子,身体往后退开了两三步,马车突然扬尘而去,好像他是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半晌,就连一旁禁卫军士兵对他不屑的诽议,他也像没有听到一般。

    身为萧太尉的儿子,他本应如父亲一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建立功名庇荫子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闭了闭眼,永不录用四个字再度在脑海浮现,她说得对,他不配做父亲的儿子。

    马车里头的李凰熙心情也久久没有平复,萧荇的出现冲淡了她之前心中升起的豪情壮志,真的很怀疑自己前世是怎样的眼光,竟被这样一个男人蒙蔽住从而嫁给了他,因他再次出现在眼前勾起了前世不好的回忆,她倚在隐囊上闭目安神。

    进了皇宫,外头有人禀报,她方才睁开眼睛,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隐囊,看来她也该给二伯父一份大礼才好,整了整衣衫,由着身边的女官扶着她下马车,看到金嬷嬷迎上前来。

    “嬷嬷,皇祖母还在殿中?”

    金嬷嬷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悄然小声地道:“娘娘正在因为靖王而动怒呢?”

    “哦?又查出了什么?”

    “公主有所不知,听说连太后娘娘的慈宁宫里面也混进了靖王的细作,还是管理娘娘衣物出行的宫女太监,娘娘听闻后怒不可遏……”

    李凰熙闻言眉头皱了皱,这位王叔犯了皇祖母的忌讳,就算自己不动手,他这回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怕就怕不能将他一击就击倒,留着往后怕是还要再生幺蛾子,两家势成水火,皇位是绝不可能让二伯父坐上。

    前一世她父王之所以顺利坐上皇位与权势滔天的梁家有关,她重生后,破坏了梁博森封王的机会,从而削弱了他的权势,当务之急是不能再像求雨那时过于信赖上一世的记忆。

    想定之后,她方才一脸从容地进了大殿,果然听到里头传出隆禧太后大怒的声音,脚下步子加快,方才看到那坐在案后的隆禧太后一张老脸都气绿了,忙屈膝行礼道:“臣孙回来给皇祖母复旨。”

    隆禧太后一看到是自己的孙女,这才收敛了几分怒火,抬了抬手,“起来吧,如何?”

    李凰熙这才起身走近隆禧太后,将萧太尉领兵出京誓师大会上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述了一遍,没有横插枝叶也没有趁机邀功,毕竟隆禧太后让她去办这件事哪有可能不暗中派眼线,所以她没有必要给自己弄得一身腥。

    隆禧太后显然很喜欢她说话的方式,脸上的神色和缓了过来,“你做得不错,让那群士兵知道皇家心中还是惦记他们的,能鼓舞士气,哀家没想到你会做得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少有的称赞了几句。

    李凰熙谦逊了几句,方才小心翼翼地道:“臣孙进来的时候听到皇祖母正在动怒,虽不知是何人引得祖母怒火大作,但动大怒还是伤身体的事情,臣孙甚为忧心皇祖母的凤体……”

    李凰熙不说犹可,她一提勾起了她对靖王的失望与怒火,“还不是你那个二伯父,哼,手伸得倒是长,连哀家身边他都敢安插眼线。”

    李凰熙故意张大口,做那大吃一惊状,捂了捂心脏,“真真吓死人,二伯父怎么会这样做?万一他动了杀心,祖母此不是危矣?”说到这里,她忙跪下,“臣孙失言,还请皇祖母责罚。”

    隆禧太后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所说的正是她心中想的,只是这层窗户纸她不想戳破了,现在被李凰熙一句话点明,她有几分难堪又似松了一口气,但仍故做姿态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再不济也是你伯父……”

    李凰熙将头垂得更低,让隆禧太后得以看清她秀丽的脖子,故意示弱的姿态是为了隆低皇祖母对她的防心,“皇祖母,臣孙不是有意要诋毁二伯父,只是想着人活在世就要衣食住行,身居高位的人若是在这方面有所疏忽,很可能就会丧命。在食物下毒是落入下乘了,但是若在衣物或头油等物品抹上慢性毒药,那就是杀人于无形,所以臣孙才会说皇祖母危矣……”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她更是咬紧嘴唇。

    隆禧太后震惊地起身,这个孙女的话让她的疑心无限的放大,最近她总觉得精神不振,头疼得厉害,就是奏折也不能宁神看下去,每每都要李凰熙口述,她才能处理,手突然抖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手,这种抖动也是今年才有的事,有时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带着浊气的眼珠子惊疑不定地转了转,一直以为自己是老了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现在才往别的地方猜疑去,她对这个慈宁宫太过于放心了,以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在这儿动脑筋。“来人,宣太医院众人觐见。”

    李凰熙微抬眼眉,隆禧太后果然宣御医前来检验她平日的用品,好半晌后,隆禧太后才宣她起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她坐下后,方才用叹息委婉的语气将靖王妃母女到忠王府耍泼的事情道了出来。

    隆禧太后只听了一半就又怒火上升,“做了这等丑事还好意思向你求救,真是什么人出什么种。”

    李凰熙一听这话顿时就错愕了,手紧紧地抓住扶椅把手,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皇祖母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她的脑海中不由得猜测起来,微瞄到隆禧太后似不想说下去,她也不敢追问,想到自己听来捕风捉影的事情,难道是真的?

    正在她心中千回百转之际,太医院院正领着一众太医满头大汗地赶到,隆禧太后在他一跪下还没来得说话时,就指着容公公等三人领着太医院众人查验物品是否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慈宁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外头的宫女太监都惴惴不安怕被牵扯进靖王一案中,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木薯杀人的案件了,上升到暗害当朝太后的程度。

    箱笼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在这个午后时刻格外的刺人耳膜,隆禧太后一声不吭地坐着,面容沉静肃穆。李凰熙也面无表情地陪坐在那儿,今儿个看来不用听太后口述回复奏折了,只是那种沉闷的空气压抑着人的感官。

    这一查直到掌灯时分才堪堪结束,太医院院正领着人过来给隆禧太后回复,只见到这老头跪在那儿道:“禀报太后娘娘,娘娘的衣物中有三十二件常穿的衣物上有令人闻后产生晕眩微带毒的香气……还有娘娘每日梳发的头油里面染有少量的毒粉,此粉大量使用可置使用人产生幻觉,并且精神不济,手脚打颤……在娘娘戴的头面首饰中有数件点缀用的簮子也发现被人浸了毒液……”

    这一件件一桩桩让隆禧太后震惊地跳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所用的东西都被人动了手脚,那个人就是想要慢慢置她于死地,双拳不由得握紧,一条条青筋透出,更见她的老态。

    李凰熙忙起身上前安抚地碰了碰隆禧太后的手,“皇祖母还请息怒,千万不能因此而伤了身子,要不正中小人的下怀。”

    “对,凰熙,你说得对,不过是区区伎俩,哀家又不是没见识过。”隆禧太后的愤怒暗暗地褪了些许,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面容,这些比起后宫的手段来说算不得高明,只是胜在润物细无声,让被害的人无所发觉,隐蔽性较高。“容公公,将宫里凡是管理哀家物品的宫女太监都抓起来严加审问,一个也不能漏。”

    容公公忙应声“是”,然后拂尘一挥,领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出去执行命令。

    隆禧太后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只是手仍紧紧地握着椅子把手。

    李凰熙见状,忙给她按摩手臂紧绷的肌肉试图让她放松,正要寻思着是不是还要说些什么落井下石,就听到这位至高无上的皇祖母呢喃道:“他到底是哀家养大的,为了皇位就要暗害哀家,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话等于是说靖王有谋反的嫌疑。

    李凰熙面色一沉,趁机道:“皇祖母,二伯父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吧?您与皇叔还好好着,他又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那是你不了解他,哀家一直顾念与他的情份,原来他就是这样来回报哀家。”隆禧太后冷冷地道。

    李凰熙忙惊慌不定地跪下来,“皇祖母,造反可是重罪啊,这……这有些耸人听闻了,二伯父虽然用木薯代替甘薯要害臣孙,但是臣孙并没有记恨他,还请皇祖母查明更多的证据再来定二伯父的罪。”

    隆禧太后一把攥紧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自己,“你不是与杨氏与芳熙有口角吗?怎么?这会儿倒是为他们求情?”

    “臣孙只是有哪句就说哪句,不是求情,只是事关重大,希望不要错冤了自家亲人……”李凰熙状似大义凛然地道。

    “哼!”隆禧太后一把甩开她的下巴,这个孙女现在本事倒是增长了不少,连自己也难以分辩出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表面看来却是忠诚无比,冷冷一笑,“那你觉得该如何寻找证据为妥?”

    “臣孙不才,但也听闻过造反案要有服众的证据才行,二伯父若有此心必定会有珠丝马迹露出来,那些违禁的东西怕是只有靖王府才有……”李凰熙一脸平静地道,但没人知道她的手心此刻布满汗渍。

    隆禧太后一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就是抄府嘛,凰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与你皇祖母说话还要兜来兜去?”看了她半晌,方才道:“起来,拟手谕。”

    靖王妃杨氏因为丈夫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这次不同于上回,无论她怎么使银子也不能去探望丈夫,只能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李芳熙看到母亲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劝说了几句,自家兄长出去活动了一段时间收效甚微,东林党人这回没有那么干脆说要帮自家,甚至打起了太极,就连大伯母纪氏也模棱两可,稍有点安慰的是堂哥清王李蒜还稍稍表示了一下同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群御林军持着太后的手谕闯了进来,并且毫不客气地将他们这些主子撵到外头,开始搜府。

    杨氏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李芳熙怒不可遏地看着那群兵士将府里的东西毁坏,到处查搜。就连靖王的小妾庶女庶子们都哭天抢地被赶了过来,场面混乱至极。

    清王府里面,前太子妃纪氏刚换了进宫的衣物着人备了马车,就看到儿子风风火火地从外面急忙往家里赶,人还没到就听到他的声音,正询问着下人自己有没有进宫去。

    纪妃皱紧柳叶眉,待看到儿子的急样,不由得责道:“你这是做甚?王爷就要有王爷的样子……”

    “母妃,您还在家里,这就好了。”李蒜脸上浮起了一抹笑容,“孩儿刚刚收到了消息,太后已经下旨查抄靖王府,御林军正在执行命令,靖王府鸡飞狗跳,怕是这回再难翻身,我们若进宫为他求情,怕会引火烧身……”

    纪妃听闻后脸色僵硬,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膝盖一软瘫坐到椅子里,“你皇祖母这回倒是快得很,杀得我们这些人都措手不及,我本来就是有意要吊你二叔一家子的胃口,仗着那个老太婆对我还有几分愧疚之情,想要进宫保下他,免得唇亡齿寒,现在看来已经没甚必要。”

    李蒜点点头,“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下靖王一家子,怕是造反这顶帽子逃不掉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甘薯牵连这么大。好在当初母妃有先见之明不答应与他家联手,不然我们也要跟着遭殃。”这些年他都如履薄冰,顶着这皇孙的头衔甚是艰苦。

    纪妃转头看了眼盛夏的景致,“怕是这忠王府要一家独大了,皇帝的身体挨不了多少年,忠王登基,我们想要夺回皇位只怕更难了。”这么些年再苦她都能吃,只因有希望,现在靖王面临垮台,岂非要仰忠王的鼻息生活?一想到这,她就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母妃,人定胜天。”李蒜上前握住母亲的手道,父亲走得早,若非有母亲拉扯,他怕是活不到成年。

    纪妃点了点头,“忠王此人倒是没有那聪明劲儿,只是他那个女儿果然如你二婶母所说甚是邪乎,只怕一旦她父王登基,她就会拿我们母子祭旗。一个在湖州那穷乡僻壤长大的女孩儿,怎么就在建京混得风生水起?母妃是怎么想也没想明白。若忠王与忠王妃是个精明的,那还说得过去,只是你也知道这对夫妻不是人精,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女儿来?”

    李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皱了皱眉,随口道:“湖州那块地儿怕是出什么妖魔鬼怪,而她怕是得了什么真传,所以未到及笄才这么邪乎……”

    这话如指示灯般一下照亮了纪妃,她猛然起身,眼里的光芒大做,“蒜儿,你今儿个说得话有如醍醐灌顶……”半晌后,在儿子讶然的目光中,她冷声下令,“派人去查一查,我要知道你这个不得了的堂妹在湖州成长的每一件事。还有派人去一趟湖州……”

    朝野也因为查抄而震惊起来,靖王府昔日的荣华一朝就倒塌了,靖王妃等主子都被宗人府关押审问,听闻还在靖王府抄出不少违禁的物品,这回就连林大学士都不敢轻易出面为靖王开罪。

    慈宁宫里的气压更低了,隆禧太后在听闻查抄靖王府还抄出天子仪仗与龙袍等物,怒火再度高涨,这是违禁品,李中基不知道吗?

    李凰熙这回没再推波助澜,这个时候说得再多就越容易成为别人隆禧太后的出气口,一切只要等待就会水到渠成。

    朝中上奏要严惩靖王的折子开始如雪花般飞舞,只有少数耿直的御史表明此案尚有疑点,请太后查明云云。

    “查明?难道哀家还会污蔑他不成?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隆禧太后在听到李凰熙念到这一段的时候,冷声地喝道,“留中,不发。”

    李凰熙听从地将这奏折扣下,心中却是暗暗佩服,就算是在气头上,这位掌权多年的皇祖母还是能理智地处理政事,政令上一点错儿也没有出。

    梁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隆禧太后躺在摇椅上满脸怒火地朝那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口述着,若不明了,他还会以为太后正在呵斥他的佳人,一掀衣袍起身行礼,还没跪下隆禧太后就着他起身。

    “你来了正好,靖王一案,你怎么看?”隆禧太后接过李凰熙递上的玫瑰露轻呷了一口,状似随意一问,这个侄子思虑周密,往往比别的人可靠。

    梁晏沉思了一会儿,“这个侄儿不好说,靖王爷离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有非分之想倒在情理当中,只是皇位还没到手就急着绣龙袍置办天子物品,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也不排除有人暗中陷害的可能性……”

    隆禧太后一听这话,下意识地看向李凰熙,要论与靖王府成水火关系的只有忠王府这一脉,只是自己这孙女倒是一派的从容,没看到震惊或者惊疑的神色,是她善于掩饰还是她没动过手脚所以冷静自持?

    梁晏一直知道这隆禧太后那猜疑又多忌的心思,所以话说得极有分寸,“不过若他能确定实权人物的生死,那么急切的心理倒是可以理解了,须知绣制龙袍等物是相当要花时间的……”

    这等于是将整件事串连了起来,先是借木薯事件整倒李凰熙,那么李凰熙所代表的忠王府一脉必定受损,再来就是暗中给隆禧太后的物品中投毒,意图杀她于无形,最后一环就是皇帝了,要让一个身体虚弱的皇帝突然驾崩这太容易了,天下人都会信服的,说句难听的,臣民都知道当今皇帝没几年活头了。

    原本心中尚有几分怀疑的隆禧太后一听到侄子的分析,顿时信念就坚定了起来,自己果然将事情复杂化了,这个儿子果然已经朝她的头顶举起了大刀,自己没有必要再顾虑那么多。

    李凰熙的目光与梁晏的悄然一对视,随即就分开,两人在这事情看来配合无间,隆禧太后的心理都被他们猜个八九不离十。

    正在屋子里静默无声之际,容公公急忙进来,两眼看了看李凰熙与梁晏,似乎有话当讲却不敢讲的样子,正在烦恼的隆禧太后瞄了眼孙女与侄子,沉声道:“你尽管禀报就是。”

    容公公忙躬着腰应声“是”,然后上前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隆禧太后,“娘娘,靖王在狱中给您送来这一物,还说不给娘娘过目,他死也不瞑目,奴才不敢擅自拿主意,所以还是拿来给娘娘看看……”其实这一物自己是相当熟悉的,本意是不想代靖王呈上,但又怕他日隆禧太后知晓要追究自己的失职,谁知道太后杀他的决心有多少,这些年不是也容忍了靖王许多不当的行为?

    李凰熙闻言眉头皱了皱,对容公公呈上的物品有了几分危机意识,急忙凑上去一看,居然是一方粉色帕子,边角有些发黄,看来有些年头了,但却保存得极完好,上面绣着并蒂莲,莲叶田田,水波荡漾,看来绣功一绝,旁边附有蝇头小楷所题的词: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这首悲凉的词与开得茂盛的并蒂莲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不知道靖王在这个时候拿出此物如何能打动隆禧太后从而逃过一劫?李凰熙没想明白,目光悄然看向梁晏,他只是微微抬头暗地里摇了摇,表明他也不知情。

    隆禧太后的手在那方帕子上摸了摸,脸上有着愤怒又有着……怀念,一如此诗画般矛盾。

    “摆驾,去天牢。”

    隆禧太后一声令下,轿辇迅速地摆好,她在出宫门时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小辈,“你们也一道儿来吧。”

    “是。”李凰熙与梁晏同声应道。

    天牢对于李凰熙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今生她没有踏足这个地方,但在前世她却在这儿度过了一段最不堪的岁月,至今想来只会更恨萧荇与梁兰鸢,故地重游,她不禁有几分紧张,脸色渐渐发白,那段回忆已经远去,但却又刻在骨子里。

    走在她身边的梁晏在袖下猛然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默默地给她支持,只因这牢里晕暗的光线将两人袖下十指相握的手掩盖了,隆禧太后并没有带太多的宫女太监进来。

    即使是天牢也掩不去那发霉的味道,自打查抄府邸之后,靖王李中基就被关押到这里。李凰熙不禁要感叹一声,谋划了这么久到头来仍不敌那一方巾帕,本意就是要阻止隆禧太后面见靖王,不见面了那拿起屠刀时就会爽快一点。

    梁晏倒没有她那么多的感叹,那一方帕子又能改变什么?隆禧太后霸道惯了,念情不发落靖王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脾性,更何况这个上位者是天下的主宰,脾性只会更大。

    “咯嚓”一声,牢门打开,坐在茅草堆中的靖王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在乱蓬蓬的头发下看到隆禧太后的身影,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哭着喊,“母后,母后,儿臣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儿臣怎敢造反……”

    隆禧太后静静地看着这个儿子,一身的囚衣将他原有的气质都抹灭了,一如凡夫俗子,哪似平时皮笑肉不笑高高在上的王爷?“看你这点出息,哀家都要替你羞?真真是辱没了李氏皇族的颜面,起来,别在哀家的面前装可怜,你知道哀家从来不吃这一套。”从袖口处将这一方帕子拿出来抖了抖,“你从何得来的?”

    靖王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如老了十几岁般偻着腰站着,两手搓了搓更见可怜,嘴唇嚅动了半晌,方才有声音发出,“儿臣无意中得到的,听闻……听闻是母后昔日宫中好友的物品,儿臣就想着……想着……”

    “想着当有朝一日你可以用此来要胁哀家,保你一命,对不对?”隆禧太后冷声道,随即将那一方帕子甩到他的身上,“你以为凭这个就可以洗刷你谋反的嫌疑?哀家告诉你,那是你痴心妄想。”

    这几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哪是什么心软,分明就是催命符,靖王李中基顿时就哑了,据他所得到的消息不是这样的,不禁急道:“母后……”

    “别叫我母后,我不是你的母后,李中基,哀家问你,你何时知道你不是哀家的亲生子?”隆禧太后质问道。

    李凰熙听到隆禧太后的喝声时,还没自这个信息中回魂,这位二伯父竟然不是与她的父王一母同胞,心中对前世父王轻易坐上皇位的存疑至此全部清楚明白,隆禧太后是不可能会将皇位给非自己所生的孩子,靖王再怎么谋算怎么策划都要因身世而不能问鼎皇位。

    梁晏的眸子却是更为暗沉,靖王的落败只怕不是自己现在看到的这样,为了搞垮他出一口他陷害李凰熙的仇,他没少花心思,包括李凰熙更是提出了借刀杀人彻底铲除李中基的计策。他该好好想想其中是不是忽略了某些线索,譬如这一方帕子从何而来?譬如那个愿意为李中基将帕子交到容公公手上的人?种种的珠丝马迹都表明这其中有着自己未解开的谜。

    李中基的神色有几分怅茫,随即又有了了悟,更有松了一口气的味道,那双发红的眸子盯着隆禧太后的脸,“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何你对我一直不大宠爱,为何你对我的孩子也不欢喜?李盛基的妻子不过怀了身孕,你却大费周章地给她安胎,原来她生的才是你的孙子……”最后呢喃了一句,“原来那个人没骗我,绣这帕子的人是我的生母,对不对?”会拿出来保命也是一试,终解开多年的心结。

    隆禧太后沉声道:“那个告诉你的人呢?”

    “她死了。”李中基道,“我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如何能让她活着?在她出现后,我就暗地里将她解决了。她想从我这儿诈去银两,我是不可能会容忍这类人的存在。”最后还是抱着希望道:“母后,饶过儿臣吧,念在儿臣的生母是你的好友份上……”

    “好友?”隆禧太后冷笑数声,眼里有着鄙夷,再度将目光落在这个希冀自己开恩的男子身上,讥讽地道:“一个会趁着我有孕而勾引皇上怀上龙种的人是我的好友?”

    李中基突然地跌在地上,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母与隆禧太后是仇家的关系。

    与天牢的阴暗相比,另一处华庭显得要光亮许多,更兼现在舞乐飘飘,歌姬翩翩起舞,让人看了移不开神线。

    坐在高案上的男子却没心思欣赏歌舞,而是将目光落在下面的某人身上,“这事情你办得不错,将木薯献给靖王,哈哈……”笑容一收,神色阴暗地道:“靖王只怕直到死也不会知道背后真正害他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