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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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那个曾给靖王献木薯的男子讨好巴结地笑道:“还是大人英明,靖王从来没有怀疑过属下,还给属下不少的银子当奖励……”

    正在大笑的男人收起笑容,眯眼打量这个一脸马相的男子,抬了抬下巴让侍女给他倒酒,“你这次任务执行得不错,待会儿在这儿挑两个歌姬暂时出京避一避风头。”

    那个男子一听心中大喜,这些歌姬调教得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顿时两眼满是猬琐地看向那群正在翩翩起舞的少女。高座上的男人只是不屑地一笑。

    酒过三巡,男人看到那几个参与了靖王谋反案的人,这些他暗中派去靖王府的人已经酩酊大醉,放浪形骸地抱着美貌的歌姬在那儿亲嘴儿,脸色沉着地起身背着手走到门外,朝自己身旁的心腹道:“剩下你们要做得好好看看的,嗯,就做成靖王府杀人灭口的样子即可。”

    心腹忙应“是”,这几个人是绝对不能留,看他们连美色都不能抵抗的样子,一旦被抓肯定就会招供,所以斩草除根势在必行。

    男人方才心情大好地往自己最新收纳的小妾房里而去。

    皇宫大牢里面的气氛一时间寂静下来,李中基没料到自己弄巧成拙了,心情有如灰蒙蒙的天气般颓丧,正绝望之际,脑海灵光一闪,等等,若隆禧太后那般厌恶自己,由得他打小自生自灭就好,犯不着养育他给他爵位,还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一定还有自己不知晓的隐情。

    抓到这点他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痛哭流涕地匍伏在隆禧太后的脚下,“母后,以往是儿臣猪油蒙了心,若不是母后的恩典,儿臣也活不到今天,那个女人,儿臣是绝计不会认她的,母后,您就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最后更是如下决定一般道:“儿臣自此后绝不肖想皇位,儿臣可以指天发誓……”

    “晚了。”隆禧太后硬梆梆地道,“哀家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那个女人你认也罢,不认也罢,她已经死了将近四十年,哀家又岂会在乎你这点子事?”一转身示意容公公打开牢门。

    “母后何必那么绝情?如果真像母后说得那般绝情,那当年你为何要养着我?何不早些掐死我到地府去陪她?”李中基看到隆禧太后那般绝情,一时间忍不住跳起来严声质问,一副指责的样子,末了,他还一脸偏激地道:“这分明就是你要为亲生子扫除障碍设的陷阱,母后,我好歹也唤了你这么多年的母后,你养了我又何曾对我付出过一丝母亲的亲情?小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

    李凰熙其实也没弄明白隆禧太后说得是真是假,真若恨之入骨那大可一杀了之。正自思索间听到李中基歇斯底里的质问声,这回她可以肯定这个伯父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梁晏的目光如看死人般看着李中基最后的执着,心中犹自鄙夷,会养你自然有养的好处,不然你当隆禧太后是开善堂的吗?

    果然,隆禧太后猛然一转身,目光狠厉地落在李中基身上,“依你这样说莫不是哀家还亏欠了你不成?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哀家就成全你好了,你与盛基相差了数年,与故太子又相差了五年,在你之前哀家流过一次产,剩下的不用哀家说了吧。”

    是个聪明人都能明白隆禧太后的用意,她在生下故太子到李盛基前后至少隔了八九年之多,正因为流产的创伤,隆禧太后怕往后再没有子嗣巩固不了地位,只有一个儿子在膝下,万一被人害了性命,那就是致命的打击,因而李中基就被她养在膝下充当一个保障。

    李中基知道真相会伤人,但却没想到是如此地令人难堪,他原先是故太子的后备,最后又成为当今天子与李盛基的后备,一直以来,眼前这个叫了多少年母后的女人对他是丁点母爱也没有。

    “她呢?她是如何死的?”这一刻他突然想知道那个把他生下来的女人最后的时光,一直以来他想查但又怕去查。

    “她?”隆禧太后的面容一怔。

    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她正因为小产而脾气暴躁,皇帝丈夫在这其间又抬了几个对头的妃位,她每时每刻都得防着别人害她惟一的儿子。为了巩固她的地位,她自然少不了要动脑筋。

    那个女人背叛了她,她又怎么会让她好过?封妃封嫔?那是痴心妄想,利用宫里的女人给她下绊子,逼她无路可走,只能跪在她面前忏悔,然后才提出自己的要求,不然就冷眼看她们母子死去,最后当然以她的愿望为终结。

    先皇驾崩,全部无子的妃嫔被她勒令殉葬,讽刺的是先皇的众多女人中只有她为他孕育了子嗣,当然她不可能两手干静,所以关于靖王的身世此后再无人提及。

    此时她想到多年前的往事而古怪一笑,隆禧太后道:“她是自杀的,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命,一命换一命很公道。”冷冷一笑后,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她是被你杀的,是不是?你说啊,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你逼的,你别走,别走……”李中基想冲出牢房去追问,他故意这样说就是要激怒好面子的隆禧太后的愧疚心理,从而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李凰熙冷声让太监拦住靖王,两人的目光一交错,靖王恶狠狠地看着她,“现在你满意了吧?”

    “还不错,不过看到二伯父还在这儿苟延残喘着,突然又觉得不是那么不满意了,二伯父,你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事情,一个死字还是便宜了你。”李凰熙挑眉道,示意太监看好他,这才跟在隆禧太后的身后离去。

    “李凰熙,回去告诉你父王,我等着看他怎么死……”李中基叫嚣着,惟有这样他才觉得好过了一点。

    梁晏的目光一沉,朝身后之人吩咐一句,随即就有人用破布塞住李中基的嘴,不让他再口出恶言,身后方才安静下来。

    “你别恼他说的那些个混账话。”他朝李凰熙道。

    “我省得,又岂会与一个将死之人过多的计较,只是有几分唏嘘,成王败寇的结局径渭分明。”她道,转头看到他眉头深锁,心疼地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量道:“别想太多,靖王府垮台是既定的事实,那一只还没有察觉的手就让他先逍遥几天,好歹这回我们是暗中联手了一番,他日再较真章,成王败寇还指不定是谁。”

    梁晏听闻她这一番话,不禁挑眉一笑,好奇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看了看左右之人离得有些远,方才道:“靖王的身世连我父王都不知晓,而那幕后之人却是知之甚详,你说除了你那位亲爱的‘父亲’大人之外,还能有谁?表叔。”

    “调皮。”梁晏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她的俏鼻梁,他也是细心推演了一番后才确定了目标人物,她也是心灵通透之人,一猜就猜中不足为奇。

    随着隆禧太后回到慈宁宫,此时宫里鸦雀无声,气氛还是那般地压抑,隆禧太后明显精神不振,由容公公给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梁晏没有多加逗留,就行礼告退出去,隆禧太后没有说什么,挥手示意他离去,而李凰熙则去厨房端汤药顺便与他一道步出殿门,两人在回廊走着,他只是悄声叮嘱她小心,今天的隆禧太后怕是不容易侍候。

    李凰熙道:“她再厉害还能吃了我不成?你真是瞎操心。”

    他瞪了她一眼,隆禧太后这人太自我能当一般的祖母看待吗?捏了捏她的手心,半晌才舍不得松开转身离去,他还得回去与梁博森交手印证他的猜想。

    李凰熙看了半晌他离去的背影,到了厨房端了汤药转身回到隆禧太后的寝殿,试了试汤药不烫后,方才小心地奉给祖母。

    隆禧太后接过一口饮尽,将碗搁下,又没再吭声,李凰熙大着胆子上前顶下容公公,轻轻地给祖母揉着太阳穴,“皇祖母是在烦心二伯父吗?”

    “他犯下的是谋逆大罪,哀家烦心他做甚?”隆禧太后冷声道。

    “人人都说皇祖母心硬,不过臣孙这段时日伴在皇祖母的身边,倒是发现皇祖母不是那种狠硬心肠的人,其实二伯父的生母与您必定有过某种协议,所以皇祖母才会烦心如何处置二伯父?”李凰熙大胆地道。

    “放肆。”隆禧太后突然坐起身回头冷冷地看着她,“别仗着哀家宠你就乱说话,哀家可以宠你也可以一脚就踹了你。”

    李凰熙赶紧收回仍愣在空中的手跪了下来,“皇祖母息怒,是臣孙失言。”赶紧认错就对了。

    隆禧太后仍然一脸怒火地看着她,起身在殿里面来回踱着方步,没叫李凰熙起来,气氛一时间凝固了,只有那轻微的脚步声在响。

    隆禧太后的耳旁仿佛想起了曾经很久远的声音,“一命易一命,我对不起你,我愿意一死赎罪,只是你要答应我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他一命,我只有这个要求,你要恨就恨我吧……皇上要宠幸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我离死不远了……能救他的只有你……”

    当年的她怎么到了最后突然因为她的请求而心软,现在想来觉得不可思议,想来在恨她的时候,却怀念一起初进宫不得不受罪两人互相取暖的时光,那个时候没有阴谋没有争宠,只有两个未满十五岁的女孩互吐心事,也许那是一生中最纯真的时光,与后半生鲜血染满双手的不同,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应下了那个请求。

    等她踱到李凰熙面前的时候,皱眉看了看她最为宠爱的孙女,“叫你跪你就跪那么久吗?虽是酷暑,地上仍寒凉,于女儿家的身体最是有害,还不赶紧起来?你想以后落下病根?”

    李凰熙这时候才赶紧起身,“皇祖母不生凰熙的气了吗?”

    “你,哪值得我生气。”隆禧太后的语气虽僵硬,但却带了一丝丝宠溺的味道。

    李凰熙这才放心,斟酌了一下字眼,“其实皇祖母不用如此为难,谋反大罪例来都是要判斩立决,这是国法,不是皇祖母个人的意愿。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二伯父伏法即可,其他的人皇祖母网开一面,也算是对得起您那位……故人……”

    隆禧太后瞟了她一眼,这个孙女的话其实说到她心坎里面,一手撑在迎枕上,威仪十足的眼睛仍看着她,“他到底是你伯父,你就真那么狠心看着他死?”

    李凰熙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皇祖母不是教臣孙无须仁慈吗?他是伯父,但没有我大齐律法高,天子犯法仍须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一个王爷?”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就连隆禧太后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这个孙女倒是学得快,现在都用在她伯父的身上,罢了,她说得也有理。

    梁府里面此时也不得安宁,梁晏急忙赶回去的途中使暗卫把靖王府那群幕僚都暂抓起来,哪知道在进府前收到的消息却是,他最在意的那几个挑拨靖王谋逆之罪的人都死于非命,有在吃饭时被杀的,也有死在女人身上的,总之就是死无对证。

    梁博森这回倒是快手快脚,挥退手下,往梁博森的院子而去,在书房找到了他,一进去他就开门见山地道:“‘父亲’,靖王之所以犯案是不是你在背后派人去挑唆的?”

    正在玩赏着鼻烟壶的梁博森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正是本相,不过你也没闲着,不然那些罪证又是哪来的?我亲爱的‘儿子’,大家不过彼此彼此。”

    靖王那个鱼目混珠的外甥没少放话如若当权了就要拿他梁府开刀的话,所以他早就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早些年就让人拿着那一方帕子引他猜度身世,诱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皇位为母亲报仇,一步步地引他掉进陷阱里面。李凰熙这次的甘薯事件给了他发挥的余地,那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不趁机将事情闹大行栽赃的事实?

    事情发展得一如他想象那般顺利,他的长姐不会放过李中基的,依她的性子多少条帕子也救不回李中基的性命。

    至德二年的盛夏,建京酷热难当之际,隆禧太后的第二子靖王涉及谋反,被太后赐下毒酒一杯,为了制造太后迫于国法不得不处置靖王李中基的假相,同一年靖王府的人得到了宽赦,男丁削去爵位充军塞外,女眷贬为平民,倒没有没入官奴,算得太后开恩之举。

    靖王一去,太后亲自天坛为靖王超度,表其爱子之心拳拳,无奈儿子不孝,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酸痛苦放大一倍给世人看,果然民众多声讨靖王的不孝,称其死有余辜,对太后抱有同情者泰半。

    靖王的嫡子庶子在充军塞外的路上遇到了狼群,一个不剩落入狼口,不过这些天下人并不知之,消息传回建京的时候已经波澜不惊,太后更不可能再亲至天坛超度,没人想起他们名义上仍是隆禧太后的亲孙子,当然这乃后话了。

    李凰熙在出了主意给太后在天下臣民前做秀的主意时,收到秦衍寒捉到蝶丝派遣出京的那名男子的消息,这让她不由得暗暗兴奋了起来,连夜命人套马车亲至秦衍寒暂住的郊外居所。

    一下马车,胡汉三就赶紧跳下来放下矮凳由夏荷扶她下马车,没瞧见秦衍寒亲迎,不由得肃容道:“人呢?”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脸络腮胡子的秦衍寒倚在门框处看着她,这位昔日的马贼头子表情仍有几分臭臭地看着她,双手圈着胳膊,“你那么急干什么?难道怀疑老子骗你?”

    “开口闭口老子,你能不能文明点?”李凰熙不悦地训了他一句,这人就算不当马贼了还是一身的匪气。

    “老子天生就是粗人,学不来郡主,哦,不是,应该说是公主您那一套。”秦衍寒不服气地道,身子一错开,身着玄衣的她已经进了屋里,看着她苗条的背影,他急忙上前引路。

    当惯了马贼,狡兔三窟成了习惯改不了,在屋子里挖了一条地道,修了一个密室,李凰熙见到时不禁要抚额,“你把时间都花在这儿了?我让你看的书呢?”在他怕她摔下阶梯,大手挟着她的手臂步下暗道阶梯时,她再度不悦地问道。

    “老子还没跟你抗议,老子天生不是念书的料,你省省心吧。”秦衍寒翻了翻白眼道,“你可知道我捉他时费了多大的劲,那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努力地表达自己的艰辛。

    李凰熙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目光看向那个倒在地上抽搐的男子,空气里有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有血腥的味道,又有尿骚味抑或者某种液体的味道,掩着鼻子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用点办法能让他开口吗?”秦衍寒嘿嘿笑几声,并不打算说也来吓唬她,随即将那枚蜡丸递给她,“你知道这小子将这东西藏得有多么隐秘吗?要不是老子手段多,不然哪会发现他居然在腹部割了一道伤口来藏这玩意儿……”一脸邀功地道。

    李凰熙看着手中仍完好的蜡丸,这回倒是正经看了秦衍寒满是胡子的脸,他倒是手脚干净没有私下打开来看。

    着身后的夏荷掌灯靠前,她捏碎了蜡丸,里面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当这张纸展开看清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最后嘴角往上一提,皇天不负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