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曙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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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兰鸢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李凰熙,双眼狠狠地瞪着她带着嘲笑的眼睛,手紧紧地攥着青色小轿的轿帘,仿佛将它当成了对面那个可恶的女人般狠狠地卷着,用尽全身的力气。

    轿子沿途返回?

    这一句话有多恶毒,只要是个女人都明白,若她真这样做,从明天开始,不,是从这个晚上开始她梁兰鸢将名誉丧尽,连堂也没有拜就被夫家驱逐,这大齐也将没有她的活路。

    喜婆左右为难地看了看相峙不下的双方,想要上前劝那个公主让一步,但看到她冰冷的眼睛,她就不敢上前,回头看了看新娘子因为痛恨扭曲的表情,那脚就在原地生根,得,这两人她一个也惹不起,还是在旁边看着吧。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梁府的送嫁嬷嬷着急地道,“要不赶紧让人回去请相爷来做主,岂能任他人如此羞辱?”

    李凰熙嘴角含笑地看着梁兰鸢纠结的表情,她越是忿愤难解,她就越痛快,那种因母亲逝去而生生剥离的痛苦就会减轻一分,“若误了吉时,本公主可以担保,梁小姐往后别指望有机会再进我忠王府,梁小姐三思。”

    梁兰鸢的眼睛一眯,李凰熙是个说得到必做得出的人,这个套设得巧妙,走正门进府是违制,她是妾走小门进已是夫家天大的恩惠了,按礼是要走后门才行,她这青色小轿一退,到哪儿让人评理也说不过去的,只会道她持着相府千金的名头非要逾礼不懂规矩。

    李凰熙好正以暇地等着梁兰鸢做决定,无论是进还是退梁兰鸢都会痛苦万分,那个前世最后在她面前猖狂笑着的继母野心之大那是不容置疑的,为了这份野心,她倒要看看她能“忍辱负重”到何等地步?

    时间快速流去,除了忠王府的人如看戏一般,梁府送嫁的人群已经焦虑不安了,梁兰鸢的决定也牵扯着他们的命运。

    “小姐?”心腹侍女谨慎地催促了一句。

    梁兰鸢方才咬紧牙根道:“走小门进。”

    心腹侍女得了命令,手一挥,青色小轿抬了起来往忠王府的小门而去。

    李凰熙冷冷地看着这顶青色小轿艰难地从低矮的小门进来,轿夫要先进来,抬轿时要紧贴地面走,不然进不来,期间因为轿夫的受力不均,轿子重重地颠簸起来,梁兰鸢在里面东倒西歪,身子碰撞在轿壁上吃痛发出闷哼声。

    九姨娘与沈姨娘两人不厚道地取笑出声,这小门可是公主特意吩咐人为了这婚礼改的,当时大家还在猜疑,忠王府的大门高大威猛,这小门改得这么窄小与大门根本不搭配,现在看到梁兰鸢吃苦头,顿时又觉得这小门改得妙。

    “吉时要开始了,沈姨娘,将我母妃的牌位送回祠堂去。”李凰熙吩咐道,眼睛留恋地看着那一块写着母妃名讳的牌子,心中忍不住又痛了起来。

    几经艰难,梁兰鸢总算进了忠王府,被人扶出青色小轿的时候,她匆忙一瞄,忠王府里仍旧挂着白灯笼,半点喜色也没有,她的拳头就紧握。

    就因为是做妾,姑母也不好前来给她撑腰,好,她忍,想通后她由喜娘背着进了喜堂准备拜堂。

    哪知拜堂也不能顺利,听到公鸡咯咯叫的声音,此时已是夫妻交拜了,她瞪大眼睛掀起粉红色的喜帕看去,居然是一只公鸡,颤着手指指着她朝李凰熙道:“公主,这是何意?王爷呢?”

    “父王昨儿夜里思念母妃,心中郁闷难疏,写了一篇诔文悼念母妃,仅着薄衣连夜烧给我母妃,今儿个就发起了高烧,没有办法之下,本公主只好这样做,梁姨娘可要迁就一下,莫误了吉时。”李凰熙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道,眼角却是微掀看向梁兰鸢变青的脸孔,遂心情大好。

    梁姨娘三个字让梁兰鸢恨得不行,曾几何时她沦落到需要如此的称呼?尤其看到对方脸上畅意的笑容,真恨不得上去几爪子将她的笑容抓碎。

    “我们家小姐哪能叫姨娘,要称也得称一声夫人。”陪嫁的心腹侍女站出来讨理道,“这要是传回梁府,老爷与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小姐不方便说的话她来说,这个侍女跟随梁兰鸢很久了,一直对她忠心耿耿,所以她看向忠王府的目光是又冰冷又忿恨。

    李凰熙的目光又似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姜嬷嬷却是突然出列,举起厚重的巴掌朝那多嘴的心腹侍女狠狠地扇下去,清脆的巴掌声在这间喜堂里格外的响亮。

    “李凰熙,你!”梁兰鸢一把扯下粉红喜帕指着她道。

    “主子说话没有下人插嘴的道理,这是忠王府的规矩,老奴这是在教梁姨娘的下人懂规矩,姨娘不必感谢老奴的教导,这都是我家公主的好意。”姜嬷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然后转头朝李凰熙福了福又退到她身后。

    梁兰鸢突然觉得懊悔,她以前怎么会以为李凰熙性情温和没主见呢,怎么会傻得让萧荇去勾引她呢,这分明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还是那种明明是她欺人太甚偏又在礼法上站得住的脚让人挑不出刺来。她才不过进了忠王府这么一会儿,又是与公鸡拜堂,又是侍女被打,她根本就不想给她半分脸面。

    急火攻心,梁兰鸢的脸色极其难看,偏偏这时候微凸的肚子痛了起来,她的身子颤抖着,一旁的侍女顾不上脸疼赶紧扶住她。

    李凰熙似看不到她难看的脸色,“我忠王府的妾侍一向最安份,梁姨娘往后要好好地向她们学习为妾之道,不得有半点疏忽,知道吗?不然可是要家法侍候的。”手搭着夏荷的手背起身,“堂也拜了,这礼也算成了,都散了吧。”

    “恭送公主。”在场的姨娘与下人都屈膝相送,惟有梁兰鸢及她梁府之人仍站着。

    走了才两步的李凰熙猛地回头看向梁府诸人,眼一眯道:“姜嬷嬷,看来有人还是不懂规矩,你去教教这一群不知尊卑的奴婢。”

    姜嬷嬷应声板着脸走过去。

    “你敢?她们是我梁府的奴婢,不是你们忠王府的下人。”梁兰鸢怒喝,眼睛直直地与李凰熙对视,半分不让。

    姜嬷嬷看她一眼,然后拍拍手掌朝进来的忠王府侍卫统领胡汉三道:“将这群侍女都赶走,不是忠王府的人那就无须留下。”

    胡汉三拱了拱手,马贼出身的他朝那些个白了脸色的侍女看了一眼,嘴角一勾,当即毫不留情地上前一手一个,而他的手下也如法炮制。

    “小姐……”侍女们哪里经过如此阵仗,忙哭着道。

    “放下她们,放下她们……”梁兰鸢一手抱着突然生痛的肚子,一手拉着自己忠心的侍女,“李凰熙,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闹到姑母的面前吗?我毕竟已是你父王的妾室,就是你的庶母,礼法有这样教你行事的吗?”

    李凰熙一副无畏的样子道,“你尽管向皇祖母禀报,我还怕你藏着掖着呢,那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无趣啊。”嘴角讥嘲地一撇,“依礼姨娘不过是半个主子,我不但是王府的嫡女,还是大齐的长乐公主,你不过是个没有半分诰命在身的妇人,于礼于家你都没有站着的资格。”

    她的手指向那些个哭花了脸的侍女,“若你不承认她们忠王府的人,那就无权留下,我自会另派侍女给你。”眼一沉,“若是要留就得守我忠王府的规矩,半分差迟也不能有。”

    冷冷的声音提高起来,听得喜堂里面的人都微微颤抖,一些原本对李凰熙还有异心的姨娘们至此都歇下心思了,王妃去了,公主比以往更强硬,更不能招惹。

    今晚梁兰鸢不知道自己输了几个回合,她的身子虽仍站在当地,但却如风中的柳叶般摇摆不停。

    梁府陪嫁的人都是谢夫人尽心尽力挑出来的,是将来要助梁兰鸢在忠王府更好行走的帮手,她们对视一眼,知道现在不能与李凰熙硬碰硬,遂挣扎落地均跪了下来,“是奴婢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公主万勿责怪。”

    梁兰鸢站在那儿如没有听闻一般,只是没有血色的脸出卖了她。

    “都起来吧,这才对嘛,别把忠王府当成了行事没有章法的梁府。”李凰熙似宽宏大量地道,目光落在梁兰鸢身上,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落魄的梁兰鸢,脸上的讥笑更盛,“梁姨娘,念在你今儿个初进府,本公主就不与你计较,记住,错只能犯一次,希望明儿再见面时你已学懂了规矩,不然……”阴沉一笑,搭着夏荷的手背转身出去。

    她一走,其他的姨娘们都起身,目光讥嘲地看了梁兰鸢一眼,然后随着自己生的庶女一一离开,顿时,偌大的喜堂凄冷起来。

    半晌,梁兰鸢的身上才有了些许力气,由人扶着到分给她的院子去安歇。

    原本她以为今夜李凰熙整她都会到此为止,哪知道等她亲眼看到那只有三间房的院子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小小的院子只有三间房,父母给她的大批嫁妆搁不下只能暂时搁在院子里,这还是小事,她带来的陪嫁不少,这三间屋子哪能安置完?

    “小姐,这忠王府是打算欺我们到底,这哪是给小姐住的,连我们梁府有头有脸的下人也住得比这好。”心腹侍女握拳恨道。

    梁兰鸢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身体又不舒服,此时只能忍下这口气,“先别说了,你们进去收拾一下先安歇吧。”

    “小姐?”心腹侍女闻言都心酸得要哭出来。

    梁兰鸢却是如阴冷的蛇般将身子暂时盘起来,低吼一声,“按我说的去做。”

    梧桐院,李凰熙沐浴出来正坐在菱花镜里梳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她怎么样了?”

    打探了消息回来的夏风道:“梁姨娘没有再发飚,而是安安静静的就住了进去……”

    镜子里的李凰熙挑了挑眉,忍了?她嘴角微微一笑,“那也不坏,来日方长。”

    梁兰鸢的新婚之夜没有新郎的到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凄清地独卧,这个信号忠王府的人都第一时间收到,那就是新来的梁姨娘尽管身份最高,却不得主子喜爱。

    忍下怒火给孙抚芳的牌位上茶,这代表着梁兰鸢的妾室生涯开始了。

    即使梁兰鸢学会了夹着尾巴低调行事,无奈女人多的后院是没有安宁的,那些个姨娘轮番上阵搅得梁兰鸢没有一刻好日子过,再加上那个小世子似乎卯足了劲儿找她麻烦,无论是吃的还是出行随时都会有意外在等她。

    为此她去找忠王哭诉,却被告知病体未愈,太医说不能踏足内院。她又恨恨地咬牙找执中馈之责的杜语乔,责问她如何打理府邸的。

    哪知杜语乔却道:“奇了,怎么就你梁姨娘最多事?再说你说的事都是捕风捉影没个实证,你让我如何信,如何处理?公主说过姨娘们要一视同仁,别人都过得好好的,偏你就娇气过不得?”

    “你!”梁兰鸢气怒地摔帘出去,那些事情都是她自己一方人看到的,对方不认,她光凭两片唇哪能斗得过她们一群人?

    三朝回门,梁兰鸢消瘦了许多,梁博森只是看了一眼,提点了一句,“小心你的肚子。”

    谢夫人却是心痛不已,当即就与女儿一状告到了隆禧太后的面前。

    隆禧太后震怒,好歹是她的侄女儿,这样任人欺负那就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当即宣李盛基父女及杜语乔进宫回话。

    李凰熙扶着看起来身体不佳的李盛基进了慈宁宫,隆禧太后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那病容看起来做不得假,当初听到儿子生病她还以为是骗她的,如今看来是真的。

    “听说你没有进兰鸢的屋?”她道。

    “儿子都病成这样了,母后还不放过儿子?是想儿子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才甘心吗?”李盛基咳了咳道。

    隆禧太后顿时哑口了,在她心里毕竟还是儿子第一,目光看向李凰熙,阴深地道,“听说你不停地想法子折磨你庶母?”

    “臣孙的庶母不少,她们可没有一个说臣孙折磨她们。”李凰熙皱眉道,目光移到梁兰鸢的身上,“皇祖母,您就算偏心也要偏得有道理,臣孙事事依足礼法行事,不敢有所偏颇,又有哪样不对?”眼睛红了红,“偏表姑这庶母还要给臣孙抹黑,到处说我忠王府的坏话,臣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可好,又把是非搬到皇祖母面前,臣孙那个冤啊。”

    梁兰鸢那个气结,“公主不用在这儿喊冤,你在府里处处针对我,三岁孩童都知道,在我前行的路上放了滑石粉,在我的吃食里面放巴豆,在我的衣物里面放虫子,还给我安排了那么一个小院,这些难道也是我冤枉你?”

    “那就奇了怪了,像梁姨娘你这么个说法,怎么你还好好地站在这儿?”李凰熙睁大眼睛道,目光在她的肚子上瞄了瞄,一副梁兰鸢造谣生事的样子。

    梁姨娘这三字称呼连隆禧太后也觉得刺耳,目光锐利地看了眼李凰熙,脸色沉了下来,这个丫头是当真一点脸面也不给她这祖母,重咳几声,看到孙女儿收声不语,这才看向杜语乔,“身为忠王府执中馈之责的儿媳妇,发生这样的事你应当自责,依哀家看,还是分府吧。”

    李凰熙瞬间抬头看向隆禧太后,分府?又瞄了一眼梁兰鸢眼里的得意,嘴角冷冷一笑,这倒是个不错的计谋,让大哥李茴分府出去,忠王府又没有主母主事,李芫这世子年纪尚小未能娶妻,而梁兰鸢是众妾室当中出身最好的,隆禧太后下道旨意,这中馈之责落在她的手上是顺理成章的。

    挟着隆禧太后之威,再整顿忠王府,把整个府邸的人都变成她的人,到那时她能就找回场子,想得倒是开胃。

    杜语乔此时微抬头恭敬地道:“梁姨娘所提之事都只是她一面之词,没根没据的,谁个能当真?再说婆母刚刚仙逝就分府而过,落在世人的眼里岂不是说公爹持家无方,臣孙媳妇以为有损公爹的威名,还望太后娘娘三思。”

    “母后您这是要让儿子沦为世人的笑柄吗?”李盛基痛声道,“皇上前儿咯血了,儿子怕也要步他的后尘,这世上就再无儿子给母后尽孝。”说完,咳得面红耳赤。

    李凰熙赶紧当孝女地给李盛基拍背,“为了一个妾室,皇祖母当真不念母子,祖孙之情?甘愿被天下人指责?”转头直视隆禧太后,“因为这事情已经逼死了臣孙的母亲,现在连臣孙的父亲您也不放过吗?”

    隆禧太后被李凰熙连声的质问,脸色涨红起来,颤着手指了着她道:“你!”

    “凰熙还不跪下向您皇祖母认错。”皇帝板着脸进来。

    李凰熙闻言,听令地跪下,“臣孙说话直,皇祖母勿怪。”

    隆禧太后浑浊的两眼紧盯在李凰熙的身上不放,这孙女儿越来越让她忌惮与不喜。

    “母后,儿臣观之,凰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毕竟是三哥的家务事,闹到您这儿就已经过了,依儿臣之见,不如交给三哥自行处置即可。”皇帝温和道。

    梁兰鸢咬紧下唇,她现在过的日子用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皇帝这一言又将她之前的努力化为飞灰,好一个家务事就想让她哑口,简直是痴心妄想,拉了拉姑母的衣袖,“姑母?除了您再没有人能为兰鸢出头做主了……”

    跟着皇帝进来的梁晏却道:“太后娘娘,其实这不过是忠王的家事,插手过多还是有损梁府的声誉,有哪家出嫁的女儿为了丁点小事找娘家出头的?传出去还不是徒惹笑话?依臣侄之见,不若就此罢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梁兰鸢怒视梁晏,看到他仍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真想当场拆穿他的身份,揭下他的假面具,只是父亲的告诫她仍没有忘,只能将火气压在心底。

    谢夫人不悦地看向梁晏,他现在来说这一番话,莫非是丈夫的意思?

    不光她是这样想的,隆禧太后也想到了梁博森,弟弟这说法倒是合理,她确实不适宜管得过多过宽。

    一直低头的李凰熙抬眼看向一旁的梁晏,自母妃逝后那一次吊唁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他,依然是那副清雅的面容,只是眼底有着深深的无奈,似要淹没了她,那颗麻木的心一痛,她几欲喘不过气来,最后却是头转向一边避开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又是这样,梁晏握紧手中的拳头,要到何时她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这段时间等得越久他就越不耐烦,她不但是在自虐,也是在虐他以及她身边每一个关爱她的人。

    两人之间微秒的关系却被一旁的杜语乔察觉了,她的心里一震,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人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吧?顿时她觉得心头一重,表情严肃起来。

    好在梁兰鸢的焦点在隆禧太后身上,遂没有发觉那点儿女私情,她想要姑母再助她一把之力,哪知隆禧太后道:“兰鸢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安胎要紧,你回去后就自己开伙吧。”这等于是在保梁兰鸢肚子里的胎儿。

    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李凰熙斜睨了一眼那隆起的肚子,鼻子微微一哼。

    在离开慈宁宫之后,梁兰鸢拦住梁晏,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晏,我们梁家对你虽没有生育之恩,但也有养育之情吧,你就看着兰鸢在忠王府里面受人欺负?”谢夫人责备道。

    梁晏道:“与其把精力放在这些内宅争斗当中,兰鸢还是先保住肚子里的胎儿再说,有了子嗣在手要斗也会更有底气。”

    梁兰鸢狐疑地看着他,他有这么好心提点自己?只是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她,与其把精力放在与那些个贱人相斗,还不如用来保胎,若生下的是儿子那就连李盛基也要让她三分。

    谢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她,梁晏说得在理,她在内宅里斗了一辈子,那些个手段岂会不知?看来是时候给女儿多安插些人手使用,有子才能万事足。

    梁晏仍是那般万事不挂心地微笑着,眼底却是讽刺的,现在下死力气地去防,将来真出事了那也难找到借口,瞄了她的肚子一眼,冷笑了一声。

    李凰熙却被叫到皇帝的寝宫去,皇帝开门见山地问她最近与梁晏是不是闹矛盾了?

    她猛然看向皇叔,没想到他会提这个问题,抿着唇遂摇了摇头,“我与他一切安好,皇叔放心。”

    皇帝叹道:“凰熙,皇叔是关心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但瘦了人更尖锐了,皇叔一向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李凰熙的心中一阵感动,这样慈父般的眼睛让她不容拒绝,“侄女儿知道,只是……”她现在真没有那个心情去儿女情长,只要没事可干,眼睛一闭她就会想到母妃,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她,让她无法脱身,因而时常都绷紧神经,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她的心。

    皇帝轻拍她的肩,“别把自己逼狠了。”同样是丧母之痛,明福很快就恢复过来,偏一向聪明的侄女儿这回却钻了牛角尖,他在一旁看着又怎会不心痛?“与北魏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萧太尉上奏再过一段日子就能完成合围之势,歼灭北魏的有生力量收复失地在即,朕心甚是安慰。”

    说到这些,皇帝难掩脸上的喜色,这一仗下来,北魏会伤到元气,搞不好会让他们大齐的边界线北移,想来就心情大好。

    李凰熙的脸上也浮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怕北魏的那个完颜主帅也不会料到梁博森这回帮了倒忙,“即使如此也请皇叔让萧太尉不要掉以轻心,等此仗尘埃落定,就要将绮春楼一网打尽,绝不能让它再盘桓在大齐的心脏地带。”此时她的眼中一狠,放那蝶丝姑娘逍遥久矣,再不收拾就说不过去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似想到什么,“你真的主张让文征远出任这一届春闱的主考官?若不是那贱人,他已是明福的驸马。”

    李凰熙笑道:“正正因为他就要成为堂姐的驸马,皇叔一向不放心堂妹,凭着这一届春闱,文远征就会在朝中有一定的人脉,中举之人终要称他一声恩师,将来成为驸马不能过问政事,但在朝中仍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于堂妹而言不是坏事。”

    皇帝的犹豫在李凰熙的解说下烟消云散,女儿的终身是他最担忧的,现在李凰熙所说的完全打动了他的心,“凰熙,不愧是朕看中的人,这次朕会说服母后启用文远征。”他势在必得地道。

    李凰熙只是笑了笑,很快就告退出来。

    在门外意外遇到了明福公主,对视一眼,即使现在同病相怜,但也没能令两人放下芥蒂接纳彼此。

    御花园内,明福公主看着李凰熙,嘴角讥嘲一勾,“没想到我们也有相似的一天。”顿了顿,“李凰熙,你听好,我的事你别插手,那个文远征我并不喜他,就算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他。”

    李凰熙看着眼前的繁花似锦,随意摘下一朵闻了闻,“堂姐你也别自作多情,你的婚事我不感兴趣也不想插手,所以你要嫁何人与我并不相干。”眼角瞟向她同样消瘦的脸庞。

    明福公主微昂头看着她,玉手却将最近身边的花儿狠狠一揉,“李凰熙,你别得意。告诉我,我母后怎么死的?”

    “无可奉告。”李凰熙冷冷地留下这四个字即转身离去。

    明福公主美丽的面容扭曲起来,一直以来无论她怎么问,都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母后的死因,苏嬷嬷等近侍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这成了她心中一个不解之谜,“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她冲着那离去的背影狂吼了一句。

    李凰熙只是挥挥手,“随你。”

    这二字随春风送到明福公主的耳里,只气得她花容扭曲。

    忠王府的秘阁里,李凰熙跟在父亲的身后走进去,里面的人听到声响都起身相迎,能来这儿的人都是忠王府的人,悉数都为朝廷大臣,如隆禧太后所言,忠王府的有生力量正在逐步扩大,这儿渐渐有了内阁的雏形。

    “皇上已下令让文大人主持春闱,这倒是个好消息。”其中有人拈须兴奋地道。

    李盛基的病虽然是装的,但他确实精神不佳,这些错踪复杂的朝政他不太感兴趣,只是在一旁听着没有开口的兴致。

    反倒是李凰熙兴致高昂,轻茗了一口茶,看向另一边沉稳的文远征,书香之家的文家投靠忠王一脉确为他们吸引到更多儒家之人,等于掌握了舆论的力量,这也是梁博森最欠缺的。

    “主持春闱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文大人,我希望你能尽心尽力而为,选出有识之士匡扶朝政。”她道,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为了将来忠王登基储备有生力量,将朝堂大换血。

    文远征轻声道:“远征定当不辜负公主厚望。”温文尔雅的面容一如往昔,他看了看李凰熙,初相见时她一身男装,当时不过萍水相逢,却没想到还会有这后着。

    “那甚好。”李凰熙道,“我静候你的佳音。”

    小会议直到月上中天才结束,李凰熙留下了文远征,与他站在忠王府的廊下,眯眼看他,“关于明福,你真不打算娶她?”

    “尚公主非远征心愿,况且明福公主生性刁蛮,臣没有那福气侍候她。”文远征看着那轮明月,“臣不似某人,臣有自己的心愿要偿。长乐公主不会后悔了答应臣的话吧?”微转头看她笑道,她的小脸在月光之下倒是灵动诱人,只可惜他没有受虐的爱好。

    李凰熙背着双后同样看着高悬的明月,“本公主是一言九鼎之人,文大人放心。”

    皇叔这眼光是不错,可惜人家却对他的女儿没有兴趣,尚公主就不能过问政事,这是老祖宗定下的。前世的她却没有遵守这祖制,才会让萧荇有了可乘之机,罢了,她借了皇叔来夺势,少不得将来要为那个堂姐找一个合适的夫君。

    文远征的马车驶出了忠王府,看到梁晏的马车,遂停下上了他的车,一看到他即苦笑道:“你那个小公主倒是厉害,阿晏,亏你受得了她,换成我当真无福消受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子。”

    靠坐在迎枕上的梁晏微睨他一眼,“她给你找了个好差事,你不多谢她还那么多费话?”

    文远征方才正颜道,“得了,我不再自讨没趣。”喝了一口酒,“我还没多谢你给我指了条明路,不然真要娶那明福公主,我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那一道赐婚圣旨他一想起就恨不得烧了,他是儒家学子,学得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策略,不是娶一妇人后缩手缩脚。

    梁晏给他倒了一杯酒,纯心膈应他,“你不知道她最爱的是和尚吗?”

    文远征的一口酒还没下肚就喷了出来,明福公主追求俊俏的怀恩和尚这事,在建京不算是新闻了,看到梁晏的身子一避,他笑道:“这样甚好,皇上是乱点鸳鸯谱。远不如你的小女人可靠,虽然她是女人,但若能实现我的理想,我也不在乎那么多。”身子躺下来,他握着酒杯叹道。

    梁晏愣了愣神,随即与有荣焉般笑了笑,她要权势,他就给她争权势,就算她要那把龙椅坐坐,他也会想尽办法夺来给她。即使有人笑他何必爱得那么卑微,其实是他们不懂情之一字,往往身不由己。

    一窗之隔,他带着酒意看着里面的人儿,任由春风吹拂身上的衣物,落在外人眼里就像那九天下凡尘的仙君,可外人如何知道他的落寞与无奈?

    烛火微颤,李凰熙在蘸墨那一刻偏头就看到了窗外的影子,他又来了,她停下笔看着他的影子出神,别人都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这数月来他一直伴着她,不曾离开。

    放下笔,她轻轻地叹息着瘫在椅子内,纷乱的思绪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他在等她开口,可她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与他缠绵,那颗心似乎被母妃带走了。

    敛眉垂首看了看案上的东西,随即不再迷惘,执笔疾书起来,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又是一个无眠夜过去了。

    梁兰鸢龟缩在她的小院内,但不代表别人会放过她,那些个姨娘没少在她的院子前指桑骂槐地说话,更有甚者正在想尽办法打她的胎,她们现在都不能为忠王添丁,凭什么她就可以?

    府里的主子不过问,姨娘们行事越发放肆,梁兰鸢每每都动怒不已,但又无法可行,那些下层女子的手段比之有修养的贵妇们更下作,她的侍女中招不少人。她怒不可遏地出面痛骂驱赶她们,正中了李芫与十一郡主的下怀,两人联合一起端着主子的架子教训她这个姨娘。

    此时的李凰熙正在杜语乔的陪同下往白马寺而去,还要为孙抚芳再做一场法事才行。

    “府里真不用管?”杜语乔到底不放心。

    “不用。”李凰熙道,“他们都会有分寸,再说让梁兰鸢进门可不是享福的。”

    杜语乔看了她一眼,这闺密的心真狠,不过换成她,只怕也不遑相让,只能说这一切是梁兰鸢自找的。

    “对了,你与梁晏是怎么一回事?”杜语乔皱眉道。

    李凰熙闻言,突然转头看她,她怎么知道她这件事的?心中虽吃惊,却没有刻意隐瞒,这人是杜语乔,是她信得过的人。

    杜语乔听得口大张,她还真敢,连表叔都敢去爱,心中忍不住羡慕,但担忧居多,“我看他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凰熙,你封闭自己很久了。”

    封闭吗?

    李凰熙的表情仍然是那样一副恬静的样子,但是熟知她性情的人都知道她不快乐,她抬头看向怀恩那张英俊的脸孔,他也有与杜语乔一样的结论,所有人都在劝说她,可她真没他们所说的那般糟糕。

    怀恩转着佛珠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她,从他为忠王妃做了第一场法事之时到现在,她都是这一副生气了了的样子,他看了不由得动怒,怒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气梁晏,他是怎么守护她的?让她变成这样一潭死水。

    “怀恩,你这是什么表情?”她不悦地道。

    “我还能有什么表情?凰熙,你母妃在世若看到你个样子,她会伤心的……”怀恩严肃道。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怀恩,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为什么要避开我……滚开,别挡本宫的路……”

    怀恩的眉头皱紧,不悦的目光看向一道明黄的身影闯了进来。

    明福公主看到怀恩时止不住一脸的兴奋,但在扫到一旁的李凰熙时却是瞬间绷紧脸,如临大敌道:“你怎么也来了?”

    李凰熙看她一眼,“我母妃要办法事所以就来了,倒是你这个已经定了婚事的公主又为何来?”

    “我问的是你为何私下与他会面?”明福公主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李凰熙,“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过得好?我喜欢什么你就来抢什么?这里会念经的和尚很多,不独他一个,别再让我看见你靠近他,否则就别怪我心狠,赶紧滚出去……”

    李凰熙冷笑着看向她,在宫里住久了头脑也不清晰了?别说怀恩是个和尚,就算他是个俗人,凭两人的交情,她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这样的女人缠上,举起茶盏轻茗了一口,状似悠闲地道:“该走的人是堂姐,我与怀恩是多年挚友,堂姐怕是不知道吧?你是堂堂公主,做出这泼妇状实在有损我李齐皇室的威严,我劝堂姐还是别胡闹了,趁此事没闹大,赶紧收手为好。”最后已是严厉出声。

    明福公主最厌恶她这样一副面孔,她凭什么教训她?新仇旧恨涌上来,她未假思索,上前举起手往李凰熙的脸上甩去,“该滚的人是你,你这个扫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