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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第二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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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湘乘着夜色离开市区, 朝着安德鲁·米德尔顿夫妇位于伦敦郊区的花园别墅赶去。

    这两个月以来,她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只是一直没有确定第一个客户的姓名而已。恰好, 安德鲁·米德尔顿夫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给了她机会。

    当然,她不会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主动推荐自己的医术, 那就太唐突了。

    在天明之前,裴湘给自己易容成了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她穿上了做工精良的男士旅行外套, 佩上了款式低调但却很讲究的袖扣和一枚金链子怀表, 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坐着马车出现在了一家旅馆附近,给自己开了一间房。

    上午十点左右, 享用完一顿丰盛的早午餐后, 裴湘开始办正事。

    “怀特,这附近有一户姓米德尔顿的人家吗?”裴湘放下报纸, 抬头询问旅馆的侍者,“我从法国来,有事要拜访米德尔顿先生,不过却没有他们家的具体地址。”

    “彼得先生, 如果你要拜访的米德尔顿家是住在紫金花路的安德鲁·米德尔顿夫妇的话, 我当然可以帮您指路。”

    “安德鲁·米德尔顿?”裴湘重复了一遍, “哦,是的, 我要拜访的那位先生的全名是叫做这个。不过,我却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哈哈, 这很正常,毕竟已经分别好些年了,又因为战乱的原因中断了朋友之间的往来联系。”

    裴湘笑呵呵地给了侍者一些小费,然后就很顺利地得到了安德鲁·米德尔顿夫妇的具体住址。

    与此同时,在安德鲁·米德尔顿的花园别墅中,刚刚睡醒的安德鲁·米德尔顿夫人对着镜子发出了一声尖叫。

    “夫人、夫人,发生了什么?”

    尖叫声响起后不久,女主人的贴身女仆就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随后,她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阿丽亚·米德尔顿望着镜中的红肿丑陋面孔,眼中全是慌乱惊恐。

    “上帝呀,露西,快去找医生来,快去!”

    “好的,夫人。”

    女仆露西意识到事态紧急,她又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卧室,差点儿撞上了迎面赶来的管家莫里斯。

    “我听到了尖叫声,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的脸上起了一片疙瘩,脸也肿胀起来,情形很严重,我们必须马上去请附近的迪恩医生。”

    听完露西的话,管家立刻严肃了表情:

    “怎么会忽然如此?昨晚没有任何征兆吗?”

    露西摇了摇头:“昨晚一切如常。”

    “可是,迪恩医生是外科医生……”

    “先请他来看看吧,说不定几天之后就会好转了。”

    “愿上帝保佑夫人!后天有沃尔波尔伯爵夫人的晚宴,夫人争取了很久才得到了邀请函。要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灾难错过了宴会,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我也想到了这个,哎,愿上帝怜悯。”

    两人一边飞快交谈,一边向楼下走去。

    很快,为安德鲁·米德尔顿一家服务的仆人们都得知了女主人的不幸遭遇,他们纷纷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生怕被本来就脾气不好的主人家迁怒。

    米德尔顿府的天空笼罩着紧绷沉闷的阴云,而裴湘的拜访名片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被一名听差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管家面前。

    “来自法国的彼得先生?”

    “是的,那位老先生说,他是主人的朋友。他和主人在法国相识,一起结伴游玩了一段时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主人返回英格兰之后,他们也时常有书信联系,只是到了后来,他们因为一些事不得不中断了信函往来。那位彼得先生说,他这次来英格兰旅行,途径此地,打算过来探望昔日故友。”

    “那位先生还在门外吗?”

    “没有,他说他现在住在莫凡街的迪克逊旅馆,如果米德尔顿先生方便的话,可以让人送信到旅馆,之后他会准时拜访。”

    管家皱着眉头打量着裴湘送来的名片,视线掠过一连串奇奇怪怪不知真假的头衔名称,最后停留在和“医生”相关的称呼上。

    “你给我形容一下彼得先生的外表吧。”

    “莫里斯先生,那位来自法国的老先生看上去确实不年轻了,身材瘦小,有些佝偻,满头银发。但是他精神饱满,衣着考究,说起话来一听就是上等人,嗯,口音也是外国人的那种,确实是一位挺有气派的绅士。”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听差转身离开后,管家想了想,还是冒着被呵斥的危险敲响了女主人的房门。

    “夫人,刚刚有一位来自法国的彼得先生送来了拜访名片,他自称是先生的朋友,已经留下了目前的居住地址。”

    “我现在没有心情处理这些琐事,莫里斯。”阿丽亚·米德尔顿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烦躁不耐。

    “我理解您,夫人。但我不得不满怀惶恐地提一句,这位先生似乎是一位法国医生,他的名片上有相关的头衔。”

    主卧内的阿丽亚·米德尔顿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住在这附近的迪恩医生怎么还没到?”

    “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夫人。”

    “迪恩医生是外科医生,对吧?”

    “是的,夫人。”

    “你和我说说那位法国的彼得医生吧,对了,把他的名片递进来。”

    莫里斯管家托着银盘走进室内,发现一向强势自信的女主人此时正坐在飘窗的阴影中,用半透明的亚麻帘幔遮挡着大半个身形。

    “夫人,这是彼得先生留下的身份名片。”

    管家将银盘放到阿丽亚·米德尔顿的附近,然后低声重复了一遍从听差那里得到的信息。

    等他说完,阿丽亚·米德尔顿忽然冷笑一声,她气愤地说道:

    “这是个骗子。我的丈夫安德鲁从来没有去过法国,我也没有听说过他有这样一位年长的朋友。莫里斯,你一直跟在先生的身边服务,难道连他去没去过法国都不清楚吗?”

    面对女主人的责问,莫里斯管家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夫人,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我想,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个令人遗憾的误会。”

    “误会?”

    “是的,那位老先生确实是来拜访安德鲁·米德尔顿先生的。但我认为,他要拜访的那位故友,其实并不是现在的安德鲁·米德尔顿先生。”

    阿丽亚立刻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认识的是上一代的安德鲁·米德尔顿?”

    “是的,”莫里斯管家微微颔首,“先生的一位叔叔就叫做安德鲁·米德尔顿,不过他很早就过世了。他年轻的时候去过欧洲游学,结识了不少朋友,后来战争爆发,咱们这边同欧洲大陆的关系很紧张,私人信件往来不易,许多人就中断了联系。”

    阿丽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这样一说,倒是能说得通了。而且,咱们现在住的这幢房子,确实是上一代安德鲁·米德尔顿的产业。那位彼得先生能够找到这里来,应该是安德鲁叔叔告诉过他这个地址。”

    莫里斯管家叹了一口气:

    “战争造就了太多的分离,那位远道而来的彼得先生大概没有预料到……如今这种情况,唉!”

    一位意外的拜访者让阿丽亚·米德尔顿暂时忽略了自己的病情,跟着管家感慨了几句。不过,当她多做了几个表情后,脸上的刺痛感卷土重来,顿时让她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

    “莫里斯,我必须准时参加沃尔波尔伯爵夫人的晚宴,这件事非常重要,涉及到安德鲁的前途和我的社交地位,你明白吗?”

    “夫人,我深切了解伯爵夫人晚宴的重要性,同您一样心急如焚。”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迪恩医生终于赶来了。

    可惜的是,迪恩医生对阿丽亚脸色的疙瘩肿胀束手无策,他只能说些静养忍耐的话,开一些常见的治疗皮肤病的药膏。

    更让阿丽亚失望的是,迪恩医生并不敢保证,他的药能让患者在伯爵夫人的晚宴前痊愈。

    “伦敦的琼斯医生也许会有些独到的见解,如果他也不能对症下药的话,夫人,我敢担保,整个英格兰的医生都不会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了。”

    最后,迪恩医生向阿丽亚推荐了另一位同行。

    于是,阿丽亚·米德尔顿又连忙派人去请琼斯医生。

    不幸的是,诊断的结果依旧让人失望。

    这时,阿丽亚·米德尔顿想起了那位来自法国的彼得先生。

    “莫里斯,派人去请彼得先生,既然英格兰的医生不能让我完美地出席伯爵夫人的宴会,那我就向来自欧洲大陆的医生求助。”

    “我亲自去请,夫人。”

    坐在旅馆里等着“愿者上钩”的裴湘听完管家莫里斯的来意后,并没有马上答应给阿丽亚·米德尔顿看病。

    对于演戏,她一向敬业。

    所以,在“初闻”故友安德鲁·米德尔顿已经去世了的噩耗后,她立刻流露出了一种独属于老年人的怅惘与落寞,一阵长吁短叹后,她坐在高背扶手椅子上沉默无言。

    半晌,他才收敛起眼中的悲色,用一种压抑着的平淡语气,向莫里斯询问老朋友的安葬之处。

    显然,他打算立刻动身离开这里,转道去米德尔顿家族墓地看望长眠的友人。

    莫里斯管家连忙拦下了准备离开的“彼得先生”,说尽好话,请求他去给安德鲁·米德尔顿夫人瞧病。

    说到最后,这位管家竟然生出一种错觉,就是只要这位彼得先生愿意出手,他家夫人的脸必然会恢复如初,生生忘了这只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经过了三催四请,裴湘终于带着一脸的不耐烦离开了暂住的旅馆,“不得不”去治疗他瞧不上的小病小灾。

    “尊贵的夫人们就是喜欢这样大惊小怪,当初我在宫廷……咳咳,哎,多少人命在旦夕呢,都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脸上长了疙瘩,急什么,先静养几天看看情况也不迟。”

    “夫人后天有一场重要的晚宴,她不愿意那种成为不能赴约的扫兴客人。”莫里斯低声解释。

    就在莫里斯管家竭力说服裴湘出手救人的时候,阿丽亚也找了几个据说很有用的民间偏方。

    但经过她一一尝试之后,那些民间偏方不仅没有减缓病情,反而让她脸颊上的疙瘩更加红肿疼痒了。

    一次次的失望酝酿成巨大的恐慌和焦虑,阿丽亚·米德尔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于是,理所当然的,药到病除的裴湘出手之后,立刻得到了阿丽亚·米德尔顿的全部信赖和感激。

    在她眼中,这位来自欧洲大陆的彼得先生就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大救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

    “安德鲁·米德尔顿夫人,这是两天份的药膏,你按照医嘱涂抹后,就没有大问题了。不过,你的皮肤忽然爆发了这样的大问题,和你的身体状况有关,从今往后,你要注意饮食和作息,不要熬夜,社交季时那种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和过量饮酒都会让你旧疾复发,你要注意一些。”

    这话让安德鲁·米德尔顿夫人紧张起来。她怎么能放弃伦敦的社交季,怎么能不纵情喝酒,她若是喜欢恬淡无争的乡居生活,就不会一直留在空气不好的伦敦了。

    “可是其他人……”

    “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而且,你为了维持白皙通透的肤色,往脸上涂抹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吧?那些美白效果明显的药水和粉末,大多都蕴含着毒素,经年累月残留在你的皮肤上,早晚要反噬的。”

    这话让阿丽亚神情僵硬。

    她一直喜欢那种白皙透明甚至有些病态的肤色,觉得那是一种精致高贵的表现。奈何她天生肤色不够白皙均匀,还有不少小雀斑,所以,她这些年确实没少往脸上涂抹各种偏方美白药剂。

    “我知道那些东西对健康无益,”阿丽亚忐忑地看着裴湘,“可我真的不能忍受面部皮肤有瑕疵。彼得先生,如果、如果我以后坚持用之前的那些东西,情况会更加糟糕吗?”

    裴湘肯定点了点头,她确实觉得这位贵妇人的皮肤状况很糟糕,昨天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某些隐患。

    “如果继续你之前的护肤习惯,三五年之后,你脸上的皮肤会老化得更快,到时候不仅会红肿起痘,还会生出深色的斑痕,总之,会很糟糕。”

    阿丽亚心中一紧,她的人生还很长,她绝对不愿意顶着一张丑陋的面孔度过后半生。

    可是……让她放弃掩盖糟糕的不均匀肤色,放弃掩盖雀斑,以本来的面孔面对世人,她也是不愿意的。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某些女人的嘲笑声……

    “彼得医生,帮帮我!”

    “这得慢慢来,如果要彻底治好你的脸,得花费好几年呢,”裴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我只是在大不列颠旅行而已。安德鲁·米德尔顿夫人,我不得不遗憾地拒绝你的请求,虽然……对于一位医生来说,主动放弃一位本来能够治愈的病人,是一件相当不愉快的事情。”

    阿丽亚·米德尔顿看出了这位老先生的迟疑犹豫,她咬了咬牙,果断地说道:

    “彼得先生,我请求你在英格兰长时间停留一段时间。我们这里有许多好医生,纵然你们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但我想,经过深入友好的交流,您肯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我家里还有些人脉,可以替彼得先生引荐一二。”

    听说有机会和同行交流,裴湘的表情有些松动,但依旧沉吟不语。

    这时,阿丽亚感到脸上一阵清凉,她侧头回望镜中的自己,感觉皮肤的状况又恢复了一些,可见,这位彼得医生是真的善于治疗皮肤上的问题。

    “彼得先生,据我所知,有许多可怜的女性都和我拥有着相同的困扰,您德高望重,怎么忍心看着淑女们承受更多的苦痛,您的不管不问,实在是太不仁慈了。”

    “哎,我对女士们脸上的小问题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我另有关注的领域。夫人,治疗你这样不会危及性命的病症,对我来说只是随手为之,我今后的研究精力肯定不会集中在这方面的。再说了,我年事已高……”

    “彼得先生,请听我说……”

    最终,裴湘成为了阿丽亚·米德尔顿夫人的座上客,开启了“不情不愿”的贩卖限量护肤品的生意。

    口碑慢慢传开后,她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客源,贵妇们对她的保养药膏趋之若鹜,但她扮演的“彼得医生”却并不为此自豪。他时常拒绝调配更多的药膏,而是把精力放在其它方面的研究上,希望能救助更多人的性命。

    一年半以后,裴湘得到了米德尔顿男爵的信任,开始帮他调养身体,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这时候,终于有人开始认真调查“彼得医生”的来历和身份了。毕竟,这样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又是这把年纪,怎么之前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呢?

    但裴湘给出的信息太过笼统,再加上法国之前经历了那么些年的革命和战乱,许多人逃亡国外,许多大家族分崩离析,许多贵族隐姓埋名,许多细节都已经消失在了鲜血与炮火当中,哪里真能一一核对清楚呢?

    有人当面问起,裴湘只是摇头叹息,目露倦怠怅惘,并不多说什么。

    这样一来,追问的人便不好继续打探了。

    因为,无论彼得先生的身份有多大的疑点,他拥有高超医术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并且从表面上看,他的身份材料也是正规合法的。

    再有一点就是,他从来不以医生自居,也不主动寻找病人。

    他一直坚称自己是来大不列颠旅行的,等哪一日欣赏够了这座海岛上的秀美风光,他还要再次启程的。

    家乡,在有生之年,他是不会再回去了,因为那是伤心之地。等到哪一日他的身体支持不住了,就埋骨异国他乡,反正,他已经漂泊大半生了。

    据说,彼得医生的这番肺腑之言是在某次微醺之时吐露的,当时就让几位心肠柔软的夫人感动得眼泪汪汪。

    等到裴湘从科伦德尔女校毕业的时候,她已经把两个身份经营得风生水起了。

    当然,从来没有人会把一个青春貌美的十六岁淑女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先生联系在一起,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和人生轨迹,一个尚有漫长人生,一个已经日暮西山。

    裴湘毕业后,一部分时间会住在海伯里,同罗切斯特一家生活在一起。但是每年的社交季来临,她就会接受格兰特夫人的邀请,去伦敦居住一段时间。

    她的容貌越来越精致秀丽,气韵典雅温婉,据罗切斯特先生说,冷眼一瞧,倒是真有几分东方人的风采。

    对此评价,裴湘只能沉默微笑。

    随着年龄渐长,当年的小伙伴们都各有变化,男婚女嫁这个话题渐渐成为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环。

    比如,诺顿·博莱曼喜欢上了裴湘的朋友爱丽丝·范莱尔。

    比如,威廉·格兰特渐渐被裴湘的一颦一笑所吸引。准确的说,他在她十六岁那年的第一场舞会上,就把她的翩然舞姿放在了心底。

    如今,七年的时光悄然流逝,他对她的爱慕逐渐加深,他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除了……她没有特别丰厚的嫁妆和足够尊贵体面的娘家。

    当然,对于威廉·格兰特来说,这些不足之处当然无法影响他对裴湘的爱意,她是他遇见过的最完美的姑娘。可是,作为里约子爵的继承人,他的人生中又不仅仅只有爱情。

    对此,西奥多·格兰特在日记中写道:

    “威廉越长大就越傻了,他会后悔的,但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