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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壮志未甘消 徒嗟往事 豪情难自遣 又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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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酒琴棋消永日,流年似水匆匆。春花争似舞裙红,繁华如梦幻,惆怅怨东风。

    人近中年鬓白,却嗟壮志成空。倚栏看到剑如虹,豪恬难自谴,高唱大江东。

    ——同寄临江仙

    绣槛雕栏,绿窗朱户,迢迢良夜,寂寂侯门。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时分,在沐国公的郡马府中,却还有一个人中宵未寝,倚栏看剑,心事如潮。这人正是沐国公的娇婿铁镜心。

    沐家镇守云南,世袭“国公”之位,自明太祖朱元简封沐英为“默宁王”起,第二代就世袭国公,至今已是第七代了。现在袭位的国公名叫沐琼,在位已二十多年了,屡立功勋,当今皇帝为了笼络他,虽然未升他的爵位,但因他先祖曾受封为王,特准他以国公的爵位拟王府的建制。沐琼一子一女,子名沐磷女名沐燕,铁镜心娶沐燕为妻,照玉府的建制,尊称郡马。

    按说做到沐国公的郡马,富贵荣华,自是享之不尽,然而铁镜心却总是如有缺陷,郁郁不欢。是嫌弃他的妻子吗?不是。他的妻子沐燕,不但美若天仙,而与他才貌相当,性情相近,闺中联句,月下弹琴,飞阁奕棋,花间作画,说不尽的夫妻恩爱,韵事频频。然而就正为样样都太如意了,就每每令他临风感叹,叹自己在富贵丛中,繁华梦里,消磨了壮志雄心。

    此际他独倚雕栏,在花月之下,看那满园佳木菇葱,奇花烂漫,不禁叹口气道:“在这郡马府中,又过了第七个春天了。在这七年中我除了添多几篇诗稿之外,还有什么?”忆起少年时候在江湖上奔波的那一段日子,虽然是雨雪风霜,想起来却别饶情味。蓦然间,心底里泛出一个少女的影子,他苦笑一声,心中想道:“于承珠将我比作江南园林里的玫瑰花,如今我虽然不在江南,却何尝不是点缀国公府的一朵玫瑰?”

    忽然一缕柔香,中人如酒,铁镜心蓦地回头,只见他的妻子笑盈盈的已走到身后,铁镜心道:“燕妹,你怎么还未睡?”沐燕笑道:“惦记着你,我又起来了。夜已三更,你为什么还在赏月,嗯,你可是得了什么佳句吧?”铁镜心苦笑道:“我近来渐觉诗才枯涩,写来写去,都不过是秋月春花,连自己看着也觉生厌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佳句?”沐燕凝眸看他,过了半晌,幽幽叹道:“镜心,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铁镜心道:“有你终生陪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沐燕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镜心,你在骗我!”铁镜心急道:“燕妹,谁不羡慕咱们是神仙眷属,我,我岂有异心?”沐燕一笑说道:“镜心,你听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变心,只是这几年来你也太寂寞了。只有我一个人陪伴着你,只有我一个人还可与你谈谈,你纵不言,我也知道你心中寂寞,过了清明,我和你到大理一趟,去散散心吧,你可以和我的师父谈谈,也可以探问一些朋友的消息。”当代的第一剑客张丹枫曾教过沐燕三个月的武功,沐燕虽未正式样师,面前背后,也总以师父相称。张丹枫因为曾大闹过皇宫,被皇帝缉捕,在江南站不住脚,故此避居大理的苍山。大理那时已由白族的领袖段澄苍为主,名义止仍归明朝管辖,实则与独立无殊。张丹枫与段澄苍是好友,他避居苍山,乃是出于段澄苍的邀请。

    铁镜心怔了一怔,不知妻子是否试探于他,过了半晌,苦笑说道:“张大侠与我也不甚投缘,再说,岳父是镇守云南的国公,咱们去访他也有不便,以后再说吧。”话虽如此,他却禁不住想起当年,在苍山之下,洱海之中,与于承珠、叶成林等一大班人,月夜泛舟的情景。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他察觉到于承珠对出身草野的江湖游侠叶成林脉脉含情,而沐燕则对自己已深深有意!

    沐燕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气,我师父最看重叶成林,与你确是不大投缘。其实叶成林哪能及你万一?只怕他连诗韵也还未曾弄得清楚呢。于承珠姐姐也奇怪,偏偏会选上他。”铁镜心有点面热心跳,他平日与沐燕谈话,总是故意避开于承珠不提,但今晚谈到大理,沐燕自自然然便想到于承珠,铁镜心看她神态,不像有心挑剔,随口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份,男女之间的情爱,本来就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沐燕眼珠一转,微微笑道:“是么?”顿了一顿,忽又说道:“可惜于承珠不在苍山,听说她结婚之后,随着夫婿四方飘泊,一直到现在还是居无定所,也没有音讯捎回来。磷弟上且偷偷上大理去见师父,前几天才回来,我还没有问他,不知他可有承珠姐姐的消息?”

    正在说话,忽见有一个人匆匆走进花园,铁镜心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你看,那不正是磷弟来了?”沐燕奇道:“半夜三更,他跑来何事?”但见沐磷兴冲冲地跑上楼来,大声叫道:“姐姐,姐夫,我告诉你们一件大消息!”沐燕道:“你总是大惊小怪,呀,你这孩子脾气几时才改得了?”沐磷面红红地叫道:“这回绝不骗你,真是一件出入意外的大消息!”

    沐燕道:“是爹爹责罚你么?”沐磷气道:“姐姐,你总是欢喜将我取笑。”沐燕道:“你偷上大理,爹爹不骂你么?”沐道:“爹爹不大高兴,却也没骂我。你当我还是小孩子么?嗯,姐姐,你别打岔好不好,这回当真是一件极大极大的消息。”沐燕笑道:“大理怎么样?”沐磷道,“那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

    沐燕将信将疑,唤他进房中坐下,道:“好,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什么事情足以震动天下!”沐磷道:“当今皇帝上月驾崩了!”沐燕噗嗤一笑,说道:“死了一个皇帝,有什么了不得?大惊小怪!”转过头对铁镜心道:“不过这消息若是承珠姐姐知道了,她倒是该高兴的。”于承珠的父亲于谦,是一个大忠臣,曾挽救过明室的危亡,其后却被皇帝在杀,故此沐燕有此一言。

    沐磷气得满面通红,道:“姐姐,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呢!”沐燕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茶,道:“你说。”沐磷道:“皇帝死后,太子马上即位,改元成化,从今年起,就是成化元年啦”沐燕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笑道:“老皇帝死了,当然要有一个新皇帝登位,新皇帝登位,当然要改年号,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怎么能说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沐磷嚷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再打岔,我不说了!”沐燕换过个茶杯,再呷了一口热茶,道:“磷弟,没有喷湿你的衣裳吧?我不打岔了,好,你说,你说!”

    沐磷说道:“新皇帝即位,这消息直到昨天才传到府中。”沐燕道:“咱们云南,僻处边陲,重山相隔,交通不便,从京顺来的驿报,一个多月就到,已算得是很快的了。”沐磷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听着呀。”沐燕笑道:“我是听着呀!”沐磷道:“你说得不错,咱们云南僻处边陲,所以要一个多月才知道这件大事;但中原各省早就接到驿报了。”沐燕道:“这个当然。各省督抚,都派有人驻在北京。驿报未发,只怕他们已先用快马驰报了。”沐磷道:“是呀,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不想讨好新皇帝。于是,登自位的诏书一发布,各省督抚就纷纷上表道贺,并费尽心血,搜罗珍宝,进贡皇上。”沐燕点点头道:“这是必然之理,不足为怪!”沐磷大声说道:“不足为怪,怪就怪在这儿,所有各省的贡物,未入都门,全都被人劫了!”铁镜心一直微笑着听他们姐弟说话,这时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沐磷得意洋洋,说道:“你说,这是不是震惊天下的大消息?据现在所知,已有山西、陕西、甘肃、河南、河北、山东、湖北、安徽、浙江九省的贡物被劫!其他各省正在解运途中,是否被动,尚未知道。”

    铁镜心问道:“劫贡物的是什么人?里的还是女的?”沐磷道:“这我可不清楚了。消息是从京中用八百里快马加紧飞报来的,故此与新皇帝登位的驿报同时到达。朝廷怀疑是咱们的师父张丹枫,密令爹爹侦察他的行踪,看他是不是已离开大理,好在我半个月前还在苍山见着师父,我告诉爹爹,叫他不心费心侦察了。我这次偷上大理,虽然未得爹爹许可,却给他打听到最确实的消息,所以他虽然不满意我偷上苍山,却也役有骂我。”

    停了一停,又道:“河南、河北、山东、浙江几省的督抚都是爹爹的好朋友,他们也都有快马报来,比朝廷的驿报说得更详细。陕西、山西、甘肃的贡物在卢沟桥被劫的;山东、河南、河北的贡物是在保走被劫的;浙江、湖北、安徽的贡物是在石家庄被劫的,三日之间,在三处地方,连劫九省贡物,不但震动京师,而且这消息飞报各省之后,各省的督抚,个个都慌了手脚!”

    沐燕“噗嗤”一笑,说道:“你瞧见他们慌了手脚么?说得这样活龙活现。”沐磷道:“我在爹爹的书房里,亲眼见他走来走去,唉声叹气,说是新君即位,这份贡礼是少不得的,而且咱们世袭国公,还该比别省丰厚才行,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若然咱们的贡物也在途中遇劫,这却如何是好?姐姐,你瞧,我有夸张没有?咱们的爹爹,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也自心惊胆战,其他各省的督执,正在想运贡物进京的,岂不更要手忙脚乱!”沐燕笑道:“瞧你这副得意洋洋的佯子,倒像是幸灾乐祸呢!”

    铁镜心却是若有所思,静静听他姐弟说话,心中想道:“这确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十年前毕擎天劫了两湖漕运的三十万两官银,已闹起了滔天风浪,比起现在九省的贡物被劫,而且还将陆续有劫案发生,毕擎天那件案子简直算不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狼心虎胆,居然敢干出这样惊天动地之事?”

    忽听得沐磷说道:“姐夫,我求你一件事。”铁镜心怔了一怔,道:“磷弟,你要什么?”沐磷慑慑懦懦他说道:“爹爹的贡物就将押解进京,我想,我想讨这个押运使来当。”沐燕笑道:“你别作梦了。爹爹岂有让你这位娇贵的大少爷冒险进京。”沐磷道:“所以我才要姐夫替我求情,爹爹向来听他的话,而且我的本领怎么说也比府中的那些武师高明吧?只有你说我是大少爷,他们都说我的身手在江湖也是少见的呢!”沐燕掩口而笑,笑得弯下了腰。

    沐磷恼道:“姐姐,你总是看轻我。”沐燕笑道:“岂敢!你要我像那班武师那样的奉承你么?好,那么我说,在国公府里,关起门来,你是天下第一。如今到了我这郡马府来,可就是——”沐磷笑道:“可就是天下第二啦。”忽地笑容一敛,正色说道:“我的武功当然比不上姐夫,可是江湖之上,像姐夫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几个吧?何况这趟我偷上苍山,师父又指点了我一路剑法。姐姐,你不是男儿,你不懂的,男儿志在四方,你就让我到外面去经历一些风浪,见识见识吧!”

    沐燕笑道:“哎哟,你是叫他给你作说客么?”口中,虽然讪笑,心中却是暗自感伤。想道:“男儿志在四方?磷弟他也说我不懂男儿心事?镜心的郁郁不欢,难道就是因为我将他困在软红队里,罗绮丛中吗?”

    忽见铁镜心按桌子,站了起来,微微笑道:“燕妹,我也求你件事。”沐燕心头一震,猜到了几分,勉强笑道:“你说吧,只要做得到的我无有不依。”铁镜心道:“你爹爹的贡物非运不可,江湖上出了这等剧盗,又实在可虞,我承蒙你爹爹着重,岂能不为他分忧?”沐燕低头说道:“原来你也是要我给你作说客么?”铁镜心道:“府中既没有适当的人,那就不如由我押解贡物,走一趟吧。”沐磷拍掌笑道:“好,姐夫亲自出马,定能说得爹爹允许。姐夫,你做正押运使,我做副的。”

    沐磷兴高采烈,沐燕却是眉黛含愁,过了半晌,幽幽说道:“镜心,你既然执意要去,我不拦你。”铁镜心道:“燕妹,你放心……”沐燕拦着说道:“只要你心中有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铁镜心本意是说江湖上的风浪,忽听得沐燕如此说法,呆了一呆,随即低声吟道:“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其实这几句话还说得不够透彻,夫妻一体,两心如一,又何须换?”

    沐磷张口要笑,却不敢笑,沐燕盯了他一眼,问道:“你偷上苍山,去见师父,可还听到什么消息?”沐磷道:“师弟小虎子前年出师,已经独自到江湖上闯荡去了。听说这两年来已挣了不少的名头。”沐燕道:“还有呢?”沐磷道:“师伯乌蒙夫从江南回来,曾在海宁见过叶成林和于承珠杂在人堆里观潮。”铁镜心失声道:“他俩夫妇倒忒胆大。”沐燕笑道:“是啊!若是他们被捕,可得劳动咱们的铁公子去救了。”

    沐磷与铁镜心仪定,匆匆回去。铁镜心和沐燕在灯下默默相对,七年来他俩夫妻从无一刻分离,这时却自各怀心事。

    过了半晌,沐燕低声说道:“你出外一趟也好,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最少也可以得到些做诗的材料。预祝你归来之日,行囊中增添出色的诗篇。”铁镜心道:“燕妹,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有妻如此,几生修到!”沐燕“噗嗤”一笑,说道:“你如今嘴里说得甜,只怕出到外面,见到什么女侠……”铁镜心急忙截着说道:“燕妹,你怎么还不信我?若还……”沐燕一手掩着他的嘴巴,道:“我和你说笑,你怎么当起真了?我当然信你,你发咒赌誓作什么?好吧,你先安歇吧,我给你收拾东西。”铁镜心道:“那么,我也到书房里练练功夫,看看几年来的功夫丢了没有。”

    沐燕虽然是强为欢笑,其实心中十分难舍,铁镜心在书房静坐练功,心中却也静不下来。“这次各省贡物被劫,震动天下,于承珠、叶成林他们会不会来凑热闹呢?我的师父下落不知如何?这些劫案不知与他有无关系?”铁镜心的师父石惊涛在三十余年之前,曾盗过一把大内的宝剑,铁镜心听到此次惊人的劫案,自自然然想起他来。又想:“承珠浪荡江湖,在夜深人静之时,不知她也可曾想起过我?”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端的是心事如潮,难以自抑。铁镜心七年来困在郡马府中,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一旦有机会重走江湖,兴奋之情,自是不可言喻、往日江湖上的相识,一个个泛上心来,而想得最多,最渴望相见的,则是他曾经一度倾心过的散花女侠于承珠。

    正自驰思,忽所得屋顶上有”嚓嚓”的声息,竟似是夜行人的脚步声。铁镜心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夜行人的功夫不弱!”急忙一口气将灯吹灭,正待穿窜飞出,但听得唰的一声,一支微微闪亮的暗器射了进来,“啪啪”一声,插在桌上。铁镜心拔起一看,却原来是柄匕首。匕首尖上钉着一张厚纸,铁镜心想道:“什么人与我弄这手江湖上寄简留刀的玩意儿?”不暇阅读,脚尖一点,立刻从窗口跳出去看。

    但见一条黑影,如箭离弦,正自越过假山,看那背影,竟似是个少女,铁镜心心头一震,“于承珠”三个字几乎要叫出来。但再一看,这黑影身材瘦小,与于承珠绝不相类,铁镜心不禁哑然失笑,暗笑自己老是想着于承珠,以致一见到夜行少女的背影,就以为是她了。

    但认出不是于承珠后,心中惊讶更甚。“这人是谁,为什么要给我寄简留刀?”铁镜心细想自己所认识的女子之中,并无一人的身材像夜行少女!好奇之心大起,施展轻功追过几座假山。距离渐渐近了,铁镜心正想抄过她的前头,忽听得沐燕在楼上惊惶叫道:“镜心,镜心!”

    铁镜心应道:“来啦!”他本来就要追上这个少女,但听得沐燕呼唤只得停步。那少女柳腰一摆,脚尖一点,在太湖石上腾身飞越宛如惊鸿掠水,倏地就掠上墙头,但听得她噗嗤一笑,背影登时消失。铁镜心呆一呆,想道:“这少女最多不过十五六岁样子,竟有如此轻功本事。我这几载幽居,江湖上又不知出了几许新人!”抽出那把匕首一看,但见精光耀目,锋利非常。铁镜心将刀尖钉着的纸张取下,纸上写有六行字,铁镜心默读道:“虎啸龙岭,凤鸣幽谷;虎口国情,神龙怒目;妄走扛湖,回头是福。”后面过两句意思明显,是劝铁镜心不要妄自出头,保护贡物进京。但前面这四句、却是难以索解,铁镜心想道:“虎啸龙吟,凤鸣幽谷,这龙、虎、凤可不知是否代表三个人?何以又说虎口留情!神龙怒目?”

    回头一看,但见沐燕已急步走来,惊惶问道:“镜心,出了什么事情?”铁镜心早已将匕首与诗简藏好,微笑说道:“没什么,我练了内功之后,再起来练练轻功。”他从来没有向沐燕说过假话,但这一次他怕沐燕知有夜行人寄书囹简的事情,难免害怕,一害怕就可能拦阻他物进京,若遇强人,如果对方人多势众,宁可你失掉贡物,切不可冒险逞能。”铁镜心道:“这些江湖上的行径,我理会得,燕妹,你放心。”

    第二日铁镜心去见沐国公,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哪知沐国公很爽快的便答应了。原来沐磷一大清早便来过一回,向老父苦求让他与姐夫同去,沐国公起初本来颇为顾虑,但继而一想,新君即位,这份贡物总要送上京都,铁镜心的能力本事,是他深悉的,若然能平安护送到京,岂非大大露面?再者沐磷年纪渐长,即将承袭国公之位,让他趁这机会,进京面圣,不论是否能保全贡物,只要人到京都,就可显示出他的非凡勇气,令皇帝赏识了。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从各省督抚的报信,沐国公知这劫贼只是志在贡物,不在伤人,虽然有好几个押运官与强人顽抵,被贼所伤,但却并无丧命之事发生,是以沐国公也和女儿一样的心思,必要之时,就弃掉贡物好了。

    当下沐国公将重要之事,交代一番,答应备好贡物,明日便让他们起程。铁镜心告辞出来,在花园的走廊上遇到沐磷,沐磷将他拉过一边,第一句话便道:“姐夫,我昨晚遇到一件奇事。”不待铁镜心问他,便抽出一把匕首,和昨晚那夜行少女寄简留刀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

    铁镜心道:“原来你昨晚碰到一个少女,给你寄简留刀?”沐磷诧道:“你怎么知道?咦,那夜行人真的是个少女吗?美不美呀?”原来沐磷昨晚也像铁镜心一样,一见匕首飞人,就立刻追出,可是他的轻功远不及铁镜心,只瞧见夜行人的背影一闪即逝,根本就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铁镜心笑道:“美,美得很呀!”其实他自己也没瞧见那夜行少女的正面。沐磷道:“她还留下了六句诗……”铁镜心道:“你不必拿出来给我看,我背给你听。她写的是不是:虎啸龙吟,凤鸣幽谷;虎口国情,神龙怒目;妄走江湖,回头是福。这样六句。”沐磷呆了一呆,随即便悟,说道:“哈,原来你昨夜也接到了夜行少女的寄简留刀!”铁镜心道:“她劝我们不姿妄走江湖,磷弟,你怕不怕?”沐磷道:“有趣,有趣!”铁镜心见他答非所问,答道:“什么有趣?”沐磷道:“劫各省贡物,今天下震惊,竟然是个少女;纵使不是她一人所为,她亦必是其中之一,红妆少女杀得各省高手望风披靡,这岂不有趣?”铁镜心笑道:“你忘了那各省贡物都是在河北境内被动的吗?若然那少女也参加劫案,她岂能这样快的又来到云南,给咱们寄简留刀?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呀。”沐磷嗒然无语,半晌说道:“那你猜她寄简留刀,阻止咱们,这是什么意思?”铁镜心说道:“我不像你这样会胡思乱想,我猜不到别人的心事。”沐磷面上一红,半晌又笑道:“咱们未曾动身,就碰到如此奇事,将来在江湖道上,还不知有多少奇人异事呢?咱们不论是否能把贡物护送至京,最少也可大开眼界,这岂不有趣。”要知沐磷的性格和他的姐姐大不相同,沐燕娴静自持,满足于目前的生活,而沐磷则富于幻想,不喜拘束好动好奇,要不然他也不会以小公爹的身份,苦求老父许他进京。

    第二日沐国公果然备办好了贡物,那是一支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十二颗夜明珠,和一块上面生有天然花纹,极像一幅名家山水画的大理石,在无数百方大理石中,只挑出了这样一块天然的杰作,那当然更是无价之宝了。沐国公叫他们扮成赶考的士子,挑了两个年老的武师扮成他们的仆人,贡物就放在书箱之内。这两个武师一名张宝,一名杨义,本领虽然不算很高,江湖经验却极丰富。

    于是铁镜心等一行四众,便离开昆明,押解贡物上京,从昆明上京,本来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四川入陕西,取道河南而入河北;一条路是经贵州、广西、广东再沿海北上,前一条路山路较多,而且因为沐国公另有安排,他们进京的路线,便取了后一条路。正是:

    少年哪识风波险,喜作江湖万里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