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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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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来怀有怨恨, 距怨鬼仅一步之遥。全因他内心留存最后一丝温暖, 最后一缕善念,才未被怨气驱使, 彻底丧失神智。

    “我要让恶人得到报应,让他们死无全尸。我想让好人活命,就算寿数不能改, 至少不要受那么多磋磨。”

    钱宝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袋,用袖子擦了擦,递到嘴边吧嗒两口。

    他没有子孙香火,自然没有供奉, 抽不得鬼烟。这只旱烟袋是由鬼气所化, 抽上两口不过是延续生前习惯, 过过干瘾。

    “我就想着早点弄死那些不是人的玩意, 让我媳妇能安生过几天日子。还有大队长和妇女主任, 他们都是好人, 不该被那样对待。”

    钱宝来坐不住, 干脆蹲在地上, 一口接一口吧嗒旱烟嘴。

    “你可知取生者命的后果?”颜珋问道。

    “知道,我都提前打听过了。”钱宝来收起旱烟袋,重新-插-回后腰带上,捋捋两撇老鼠胡, 咧嘴笑道,“反正我不想着投胎,一个换他们几个, 还能让我媳妇过几天好日子,值得!”

    “好。”

    颜珋浅笑颔首,以灵力摄来两枚木简。

    钱宝来没有任何犹豫,按照他的指点,释放出鬼气,当面定下言契。

    “随我来。”

    颜珋祭出两道灵力,门前石兽浮现荧光,客栈大门紧闭,无形屏障升起,同外界彻底隔绝。

    钱宝来走进二楼客房,打量着屏风和木床,略有几分稀奇。随后走到床边躺下,在铃声响起后,缓缓闭上双眼,很快陷入沉眠。

    博山炉顶萦绕白烟,缥缈如纱,伴着铃音飞舞。

    空白的屏风上浮现模糊痕迹,逐渐连成一片,变得色彩鲜明。

    那是一处群山环绕的村庄,青山绿水,土地肥沃,金色的稻谷长满田间。

    清澈河水流淌过山下,正巧绕村而过。阳光洒落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偶尔有小鱼游近岸边,被嬉闹的孩童发现,均逃不过草篮竹篓的围袭,一条接一条被捞起来,在篮中摆动尾巴,奋力挣扎,溅起一团团水花。

    昨夜下过雨,顺水而来的小鱼委实不少,还有青盖的螃蟹,透明的河虾。

    孩童们踏进水中,搬开石头,犹如在寻找宝藏,有收获就会发出欢呼,玩得不亦乐乎。

    沿河的土路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孩子们被吸引注意力,纷纷跳上河岸,朝着喜乐传来的方向翘脚张望。

    村头的大树下,五六个妇人看到迎亲的队伍,立刻开始八卦。

    “是孙三娶媳妇!”

    “好家伙,听说他从钱家借了不少粮食和钱,专为娶这个媳妇。”

    “钱家那只铁公鸡?”

    “我听说孙三他老娘抹下面子,三天两头上门,提起早年孙三他爹的事,张口闭口对钱家有恩情,磨得钱宝来婆娘松口。那铁公鸡怕老婆,到头也没说啥。”

    女人们越说越起劲,从孙三好吃懒做偷鸡摸狗,讲到孙三的娘刁钻刻薄,再提到孙、钱两家早年的渊源,以及钱宝来如今的产业,语气中不免含酸。

    “钱家往上数三代也和咱们似的,都是穷腿子佃户,怎么到这两代就发财了?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一个女人不怀好意道。

    “钱宝来他爹早年在南边跟着马帮跑货,带回来不少大洋。”

    “真有这事?”

    “还能有假?村里的老人都知道。要是没这些钱,哪来这么多地?”

    “父子都不是好东西,守着金山银山,自己吃香喝辣,也不晓得提携亲戚。虽说出了五服,好歹都是姓钱的,他家里那么多钱,几百亩好田,还算计着我家男人给他出大力扛活,也没见多给几个钱。”女人一边说,一边咬断线头,小心把针收起来,抖开新捕好的衣服,很是愤愤不平。

    “就是没良心,有钱带进棺材里,也对旁人一毛不拔。活该生六个死三个,剩下这三个也是病病歪歪,早晚养不活。”

    “听说他要送孩子去县里的学堂?”一个纳着鞋底的女人说道。

    “现在不叫学堂,叫学校。”

    “不都是一个样。”女人不耐烦,“要我说,咱们该和几位老人说道说道,不能光铁公鸡一家的孩子上学,他那么有钱,该给村里出点力。”

    “对。”

    女人们三言两语定下主意,都认定该去找村长,要钱家拿出一笔钱,送自己的孩子去学校读书。压根没有去想,这事到底合不合理。

    孙三娶媳妇过门,在家里开了八桌酒席。

    村里的人都喜欢凑个热闹,加上孙三早年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还曾经祸害过别人的稻田菜地,当真是人见人烦。

    这两年稍微好点,做过的事到底抹不去。

    抱着大吃一顿,多少找回些损失的心里,不少人家都是大人孩子一起来吃席,刚端上桌的菜,转眼就能夹空。

    孙老娘起初还很得意,觉得自己加办的酒席很是体面。架不住来得人多,桌旁坐满不说,还有女人带着大碗,直接从盘子里扒菜,递给守在桌边的孩子。

    眼看盘碗见底,还有人催着添饭加汤,孙老娘再不情愿也不能给人脸色看,只能忍着肉疼再上几盘,借机同坐席的人说好话,好歹别生出什么事端。

    等到酒席散去,孙三着急要进洞房,却被孙老娘一把拽住。

    “娘,你拉我干啥?”

    “钱家今天没来人。”孙老娘脸色阴沉,不满道,“钱宝来和赵翠都没来,也没让那三个短命崽子来。”

    “不来就不来,那犊子来了我还不自在。”孙三撇嘴道。

    他知道孙老娘和赵翠借钱,也知道今天的体面是怎么来的,可他就是看不惯钱宝来。他爹和钱宝来亲爹一起扛过活,凭什么钱宝来有那么多田地牲口,自己家里穷得叮当响?

    “你傻啊!”孙老娘一指头点在孙三头上,“他家不来人,礼钱就能少一半!我还想着今天赵翠要能来,我趁机朝她哭哭穷,说不得借的钱就不用还了。”

    提到钱,孙三终于不再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娘,这事真能行?”借钱不还?

    “怎么不行,他家那么有钱,在乎这三瓜两枣?我跟你说,你和你媳妇这么说,让她去找赵翠……”

    孙老娘在孙三耳边一阵嘀咕,后者不断点头,嘴角越咧越大,表情中尽是贪婪。

    此时的钱宝来正因高烧躺在炕上,赵翠打发三个孩子早点去睡,自己守在炕边,一边对着灯光纳鞋底,一边留意他的体温,不时给他换一块冷毛巾,再擦擦手心和脚底。

    临到午夜时分,一阵冷风透过窗缝窜入室内。

    灯火摇曳,在墙上映出暗影。

    赵翠打了个哆嗦,帮钱宝来拉紧被角,快速下地穿鞋,将窗户关严,提防冷风再吹进来,加重他的病情。

    说来也奇怪,过了那阵风,钱宝来的烧竟然渐渐退了。

    给他换毛巾时,赵翠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发现他眼皮颤动,试着呼唤道:“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钱宝来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赵翠的模样,眼珠子一动不动,嘴唇都有些颤抖,像是许多年未见,激动得眼圈发红。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赵翠吓了一跳,忙不迭移来油灯,又小心试了试他的温度,道,“是哪里不得劲?你倒是说啊,别这样,我心里慌。”

    “没,没事。”钱宝来这场病来势汹汹,命悬一线,挣扎过鬼门关,足足养了半个月。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趁机附体。只是还没完全适应,显得四肢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没事?”赵翠仍不放心,“不然我让大小子去找村医,再给你看看?”

    “不用,就是着凉,烧退就好,没什么大病。”钱宝来估算着日子,预计孙三明后天就会登门,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显,对赵翠道,“我没大事,睡一觉就好。你也别守着我,早点睡,熬油费火的,我心疼。”

    “没个正经!”赵翠呸了一声,见钱宝来这个样子,知道他应该是没大碍了。连续熬过三个晚上,她的确有些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脱掉外衣,拉开被子一角,直接躺了进去。

    “我身上有汗,你靠着不舒服。”钱宝来道。

    “我乐意,我自己的男人,我不嫌弃。”赵翠瞪钱宝来一眼,伸出胳膊抱着他,“夜里凉,我挨着你睡放心。”

    看着赵翠眼下的青黑,钱宝来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反手抱住赵翠,用力闭上双眼,以免被她察觉不对,发现端倪。

    一夜过去,赵翠难得睡个好觉,早上起得有些晚。三个孩子没有吵醒爹娘,早就麻利地生火做饭,还特地烧了热水。

    等到饭菜端上桌,钱宝来看着自己的妻儿,恍如隔世,鼻根不由得泛酸。

    “愣着干啥,吃饭。”赵翠盛了满满几碗小米粥,各加了半勺糖,让三个孩子自己吃,她却不忙,拿起调羹准备喂给钱宝来。

    “我自己来,你也吃,别等凉了。”钱宝来已经能活动自如,接过饭碗,直接喝下一大口。

    “小心烫!”赵翠忙道。

    “没事。”钱宝来呼噜呼噜喝下半碗粥,刚夹起一筷子咸菜,就听窗外有人在招呼,“宝来哥,大翠嫂子,都起了没?”

    “听这声音,是孙三?”赵翠放下筷子,就要下地开门。

    钱宝来拉住她,让她继续吃饭,也不让三个孩子动,自己将剩下的粥喝完,放下筷子,下地穿鞋。

    “当家的,你病刚好,小心吹风再着凉。”赵翠不放心道。

    “没那么精贵,不用担心。”钱宝来披上外套,低声道,“孙三是什么性子,有便宜就想占。可不能让他进屋,不然这锅粥和馒头都不够他吃。”

    赵翠噗嗤一声乐了。

    钱宝来继续道:“不是看在他老子早年帮过我爹,我能让你借他家钱?这人专会蹬鼻子上脸。听我的,你别出去,就在屋子坐着。”

    “成,听你的。”

    赵翠不再坚持,坐在炕上和孩子吃饭。钱宝来慢悠悠走到院门前,打开大门,却横着身子拦在门前,任凭孙三探头探脑,就是不许他进院。

    孙三属狗鼻子,早闻到馒头香。要是赵翠开门,必定会觍着脸进屋。遇上的是钱宝来,心思就不得不收起来。

    这抠门一毛不拔,想从他手里捞好处实在太难。想到孙老娘的吩咐,自己不能白来一趟,只能不断说着好话,为媳妇来找赵翠铺路。话里话间还提到自家困难,说得不是一般可怜。

    钱宝来看着他演猴戏,想到这畜生带人砸断自己两条腿,愤怒和怨恨几乎控制不住。用力握紧拳头,才没有当场失态。

    “说起赚钱的门路,我倒是有一条,就看你能不能下力气。”钱宝来神秘道。

    孙三明显一愣,怀疑地看着钱宝来,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嘴上道:“宝来哥,能和我说说不?”

    “上山。”钱宝来刻意压低声音,道,“老林子里缺伐木人,能招来一个壮劳力,这个数,当天给。”钱宝来比出三根手指,“要是自己也打算干,一年不下山,赚得更多。”

    咕咚。

    孙三咽了口口水。

    “真有这么多?”

    “没错。”钱宝来眯起双眼,老鼠胡微微翘起,一副狡猾奸诈的模样,“你头年从我家借走不少粮食和钱,要是能多找几个来,咱两家的帐就能往后延几天。”

    钱宝来要是说一笔勾销,孙三未必相信。他这么一说,反倒更有可信度。

    孙三知道山上有多苦,也晓得越苦赚得越多。自己不乐意吃那份苦,就只能看着眼馋。钱宝来的提议让他眼热,单是介绍人就有钱拿,傻子才不干!

    “这次去的林子深,老猎户都不怎么去,人实在难找。你找人的时候得机灵些。”钱宝来补充道。

    听他这么说,孙三更是深信不疑,当即道:“宝来哥,你放心,你提携我这一回,我一定记你的好!”

    看着孙三满脸兴奋,钱宝来心下冷笑。深知这人的秉性,要找必然先从“兄弟”开始。

    找吧,最好全都找来。

    老熟人再见面,他会让那些畜生好好尝一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