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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枪挑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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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枪挑东南

    众人见释海雨这几步走得疾若狂风,足下细木棍纹丝不动,不由齐齐喝了声彩。楚仙流望了九如一眼,欲言又止。九如手拈胡须,笑道:“你猜得不错。”楚仙流皱眉道:“奇了怪了,老穷酸有两个传人?”九如皱眉道:“你说还有一个?”楚仙流点头道:“论武功,那一个可比眼前这个厉害多了。”说话间,木棍上两人各自发动,释海雨一步丈余,来去如电。相形之下,梁萧则缓慢许多,他出步虽不快捷,却似在变戏法儿,明明瞧他身在东边,慢悠悠三步一走,缩地成寸,越过十丈距离,到达西边尽头。

    二人一快一慢地兜了十来个圈子,时如蝶戏,时如燕翔。释海雨几度就要得手,总被梁萧于间不容发之际遁走。时候一长,不止释海雨心中疑惑,众人也都莫名其妙。柳莺莺更是睁大双眼,满心惊疑:“小色鬼的轻功,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忽听身边楚仙流长叹:“姓梁的小子内力平平,算计之精却世间少有,这四十五步之内好比他手掌上的纹路。这位释小哥空有一身轻功,也只能随他进退,况且还要当心足底的木棍,十成轻功废了三成。”九如摇头说:“小乌龟还是火候不到,换了老乌龟出马,百十个梁萧,也一弹指捉了。”楚仙流点头道:“这话不假。”柳莺莺张着耳朵听二人说话,却听得越发糊涂,忽见梁萧迭遇险招,不由暗暗心急。

    释海雨久斗无功,耳听得四面议论声嗡嗡直响,不由大为羞怒:“我释家轻功天下无对,抓不住这个乳臭小儿,还有什么脸面混迹武林?”想到这儿,劲贯足底,将细棍踏得入地寸许,身子拔起,大鸟般向梁萧的头顶扑去。梁萧足下一转,以“三三步”向左蹿出。释海雨的身形凌空转折,右掌劈出,大喝:“小兔崽子,给我下去!”掌风如山,压向梁萧。众人都是一惊,释海雨久战无功,竟欲以无俦掌力,将梁萧从棍上逼落。

    喝声刚落,梁萧足下旋转,单掌上拨,竟是一招“天旋地转”。二掌相交,释海雨的掌力被带得一偏,心叫不好,掌风所及,刺啦啦一阵响,细棍扫倒了一片。

    释海雨又喝一声,凌空变势,一个筋斗向后翻出,想要落在身后的细棍上。梁萧忽使一招“三才归元”,双掌齐出,掌风席卷而出,释海雨身下的细棍全被扫掉。释海雨大惊失色,忙乱间大袖乱挥,力图凌空腾挪,寻找别处落脚。不料梁萧左一招“三才归元”,右一招“三才归元”,呼呼数掌,将他身下丈余方圆的细木棍统统打折。

    释海雨眼看要输,双掌乱挥,掌风沛然四溢,地上的细木棍纷纷伏倒。他这一招是鱼死网破的伎俩,自己无处立身,也叫梁萧不能立足。他身在半空,梁萧却立在棍上,木棍一倒,势必当先落地。再说就算两人一同落地,也是打个平手。释海雨掌力雄浑,一时场上的细棍全被扫中,梁萧倒退不迭,踩得细木棍喀嚓嚓纷纷折断,忽地站立不稳,一个筋斗向后翻出。

    柳莺莺一颗心随他一沉到底,默默合上双眼,不忍再看结果。双眼闭上,听觉仍在,忽听人群里一阵叹息,跟着就是一静。柳莺莺没有听见欢呼,心里大觉奇怪,张眼一瞧,释海雨不丁不八地站在地上,梁萧头足颠倒,双手撑地,模样十分古怪。

    释海雨冷笑说:“小子,你这是什么姿势?哼,这回大伙儿一齐落地,不分输赢。”梁萧却不翻身,笑道:“释兄错了!”释海雨皱眉道:“我哪儿错了?”梁萧笑道:“咱们事先约定,怎么算输?”释海雨不假思索地道:“你被我捉住算输,任谁双脚落地也……”说到这儿,他张口结舌,两眼盯着梁萧,再也说不下去。梁萧笑道:“不错,双脚落地算输,双手落地又如何?”他翻身站起,笑眯眯望着释海雨。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大骂梁萧狡猾。

    释海雨瞪着梁萧,面皮时青时红,忽地“嘿“了一声,拂袖转身,恍若一缕轻烟,飘飘然穿林而去。梁萧长长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人赢就赢,输就输,倒也不拖泥带水。”

    楚仙流淡淡一笑,扬声说:“老和尚,我也走了。明日午时,我在‘醉也不归楼’设酒相候。”九如不由咕嘟嘟吞了口唾沫,笑道:“会无好会,筵无好筵,想用酒肉收买和尚吗?”楚仙流冷冷说:“话不多说,过午不待。”他转身就走,楚宫忙道:“三叔,你上哪儿去?”楚仙流不答,矫若惊龙,向南飞驰而去。

    九如看了两个小的一眼,笑道:“走吧。”推动巨钟,滚向北方。两大高手一南一北,笑声双双冲霄而起,就如两只大鹏鸟比翅齐飞。

    二人随九如走出一程,上了官道,柳莺莺取出一支铜哨,吹了几声,不多时,一声马嘶,胭脂一跛一跛地从草莽中蹿了出来。柳莺莺搂住它的脖子咯咯直笑,又见它后腿箭伤,心中一酸,哽声说:“胭脂,怪我不好,害你受苦啦。”梁萧接口说:“对,你不喝酒,乖马儿也不会受伤。”柳莺莺心中作恼:“好哇,我不找你麻烦,你倒来触我的霉头。”她瞪了梁萧一眼,说道:“我的马儿,关你什么事?”

    梁萧正要反驳,九如笑道:“罢了,斗这些闲气作什么?小家伙,女娃娃,咱们就此别过。”柳莺莺一惊,叫道:“和尚,你要走?”九如道:“是啊,这口大钟是寒山寺的,不还回去,弘悟和尚还不把我一口吞了?”

    柳莺莺怅然说:“一口钟偷就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和尚,你这一走,那些家伙又会来缠人。不如我们同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顺道还可教我些功夫,将来遇上那个老色鬼,我也不用怕他了。”九如笑道:“你想得美。要学功夫,那也容易,你只需剃了光头做小尼姑,和尚就教你,要么一概免谈。”柳莺莺不忍与他分别,本想找借口留他几日,一听这话,大为迟疑。

    九如笑道:“和尚知道你不肯的。你花容月貌,又得了如意郎君,如果做了尼姑,岂不大大乏味?”柳莺莺羞红了脸,骂道:“臭和尚,乱嚼舌根,小心我拿耳刮子打你。”九如啧啧说:“女人的脸二月的天,刚才还要和我喝酒吃肉,翻脸就不认人了。小家伙,和尚一走,你得加倍小心,千万别说错了话,丢了脑袋。”梁萧听得莫名其妙,心想:“我与莺莺那么要好,她怎会要我的脑袋?”柳莺莺气得跌足,骂道:“死秃驴,快滚快滚。”九如哈哈大笑,手拍铜钟,巨钟转动,卷起滚滚烟尘,势如一条神龙,翻滚着去得远了。

    柳莺莺余怒未消,可见九如去远,想到这和尚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别,未必还能再见,不觉眼圈儿一红,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梁萧知她心境,叹了口气,拍拍她肩,正要安慰两句,柳莺莺一伸手,将他狠狠推开,怒道:“滚开。”出手甚重,推得梁萧倒退三步,柳莺莺跳上马背,打马便走,胭脂马脚力惊人,转眼消失在大路尽头。

    柳莺莺骑马狂奔了二里许,回头观望,不见梁萧赶来,心中气苦,又怕胭脂伤势恶化,只得停下,坐在路边大石上发愣,忽而又想:“我把小色鬼一个人丢在后面,如果姓楚的不死心,又找上他,岂不糟糕?”几欲催马赶回,可又放不下面子,咬牙心想,“他那样欺负人,死了也活该。”心里咒骂,可是目视来路,又怔怔地流下眼泪。

    泪眼蒙眬中,忽见梁萧无精打采,慢吞吞地顺大路走过来。看见这边,步子加快,赶上来笑道:“莺莺,我还当见不到你了呢!”柳莺莺见了他,心头百味杂陈,又听他叫出这声“莺莺”,面皮绷着,心却软了大半,冷冷说:“我还当你不来了!”梁萧笑道:“胭脂四条腿,我才两条腿,自然跑不过它。”柳莺莺怒道:“你根本就没跑。”梁萧皱了皱眉,挠头说:“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柳莺莺听他一说,勾起满腹委屈,伏在石上,呜呜哭了起来。梁萧平时千巧百灵,今日不知为何,头脑不如以前灵光,见她哭泣,乱了手脚,说道:“别哭别哭,我有什么不好,你打我,我不还手。”

    柳莺莺还是哭,边哭边说:“师父不要我,那些混蛋又冤枉我,说我偷了他们的盒子,你这小色鬼不但不助我,还伙同他们一道气我,我死了你才甘心么……我死了,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梁萧听她哭得凄惨,也不觉心酸,一句话冲口而出:“你要死,我陪你死。”

    柳莺莺身子一颤,胸中升起一股甜蜜,轻哼一声,说道:“要死你自己去,谁和你一同死了!”梁萧笑道:“你若不哭,我死一回也不打紧。”柳莺莺道:“呸,人还能死几回么?”

    梁萧道:“能啊,我小时顽皮,爸爸常打我,打狠了,我就翻眼装死,我爸见了,也就不打了。这么算,也死过好多回呢。”柳莺莺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下,又想:“不成,这小子是个顽皮猴子,今日不给他个下马威,以后休想镇得住他。”忽又板起面孔,冷冷地一言不发。

    梁萧说了那一番话,念及亡父,不胜怆然。柳莺莺听他久不说话,反而急了,冷冷说:“你说这些又怎样?人家还不是冤枉我。”梁萧一皱眉,大声说:“我才不信你偷了铁盒,老和尚也不信。别的人管他做什么?若要文斗武斗,我尽都奉陪。”

    柳莺莺道:“你很了不起么?”低头偷偷一笑,又抬头说,“小色鬼,我要和你约法三章。”梁萧见她双目微微泛红,雪白的脸上挂着泪痕,不由倍生怜惜,叹道:“别说三章,三十章我也依你。”柳莺莺沉着脸说:“我可不是说笑,你依这三章便罢,不肯依,大家一拍两散,省得彼此见了烦心。”梁萧心想再不见她,不知会如何难受,便说:“好,你说,我都依你。”

    柳莺莺道:“其一,从今往后,不得我应允,你不许碰我;左手碰砍左手,右手碰砍右手。”梁萧心想:“如果不慎碰着,岂不十分冤枉。”想了想,苦笑说:“好吧。”

    柳莺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应允,暗暗松了口气,又说:“其二,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勾栏一步,左脚进砍左脚,右脚进砍右脚。”梁萧惊讶问:“为什么?”柳莺莺啐道:“呸,你还有脸问?”

    梁萧说:“我进去了,不叫人唱曲成么?”柳莺莺怒道:“那也不行。”梁萧颓然道:“好,我不去就是了。”柳莺莺听他答应,心中暗喜,忍着笑说:“第三,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撕女人衣服。要不然,我先杀她,再杀你,然后自尽。”一抬眼,见梁萧瞪着自己,张口结舌。柳莺莺作恼道:“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马上就走。”话没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梁萧听她约法三章,一章比一章狠厉,心中十分纳闷,可又不忍与她分别,只好说:“我答应就是了。”

    柳莺莺听他答应,心满意足,转嗔为喜,伸手来拉梁萧。梁萧慌忙将手一缩。柳莺莺咯咯地笑弯了腰,说道:“大笨蛋,我拉你,不算背约。”梁萧道:“这是什么话?你去勾栏就行?你撕男人衣服就行?”柳莺莺脸色一变,怒道:“我怎么会去撕男人衣服?”梁萧一心迁就她,说道:“好好,全都由你,你做什么,我都不在意。”

    柳莺莺正色道:“梁萧,你依我的约法三章,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梁萧听她语气,似乎将自己看作十分独特的人,心中其甜如蜜,笑道:“我也是。”二人相视一笑,胸中都是暖融融的。

    梁萧坐下说:“莺莺,再去哪儿?”柳莺莺沉吟道:“楚老头冤枉我偷了那个什么蠢羊铁盒,哼,本姑娘便真的偷它一偷。”梁萧拍手笑道:“正该如此。”

    柳莺莺得他附和,绽颜一笑,跟着又皱眉说:“我的柳笠丢在酒楼了。”梁萧道:“那斗笠有什么好?瞧不着你,我可气闷极了。”柳莺莺不觉笑道:“小色鬼,你很爱瞧我么?”梁萧没由来脸一红,默默点头。

    柳莺莺心中甜蜜,笑道:“好啊,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戴斗笠,让你瞧个高兴。”梁萧笑道:“是啊,你生得这么好看,就该让大家都瞧瞧。”边说边拉住马缰,“我来牵马。”柳莺莺听他夸赞自己美貌,心中喜悦,含笑走在一边。

    二人拣僻静小路走了一日,入夜时分,听见水声。登上一处山丘,月下江水浩荡远去。梁萧说:“到长江了!”柳莺莺道:“雷公堡在江北,我们露宿一夜,赶早渡船过江。”梁萧一口答应。柳莺莺侧耳聆听,笑道,“梁萧,那边有泉水。”梁萧也听了听,果然叮咚有声,不觉笑道:“你的耳朵比兔子还灵。”柳莺莺白他一眼,道:“我是兔子,你就是青草。”梁萧笑道:“错了,我是癞皮狗,专咬兔子。”柳莺莺似笑非笑,美目流盼:“好呀,你咬我试试?”

    梁萧见她玉容花貌,双颊吹弹得破,小口润湿饱满,恰似嫩红水菱。一想起巨钟内的销魂滋味,顿觉嗓子干涩,想要抱住她轻怜蜜爱,可转念想到约定,又觉十分泄气。掉头说:“可巧,我也正口渴呢!”

    柳莺莺见他眼神古怪,一颗心砰砰乱跳,待见他掉过头去,又是微微作恼:“没胆的笨蛋,你真的抱我亲我,我就会怪罪么?再说,让你不许动手,你动嘴了,也不算违约……”想到这儿,身子火热,心儿扑扑乱跳,额上也渗出汗珠,不由自怨:“傻丫头,你发什么痴?”一时娇羞不胜,长吸了一口气,才移步随在梁萧身边。

    并肩绕过一座缓丘,到了一片山崖前,细泉从山崖上淙淙泻入一眼深潭,潭边绕树,半遮半掩,潭水宛转成溪,又汇入那条大江。柳莺莺取出干粮,与梁萧就着泉水分吃,又说:“这几日出了一身臭汗,我要沐浴更衣,你去江边,不许偷看。”自顾起身,在包袱中寻取衣物。

    梁萧见她背影纤秾合度,雪白的后颈宛若凝脂,一举一动,莫不妩媚动人,忙将眼闭上,可心头又浮现出铜钟内的旖旎风光,顿觉口干舌燥,心跳加快。柳莺莺不闻动静,嗔道:“你还不走?”

    梁萧只得忍住冲动,走到江边坐下,心中绮念丛生,久久难平。欲要潜回偷看,可誓约在身,又苦苦忍住,此中苦乐滋味,决非局外人所能体会。

    不多时,脚步声响,梁萧掉头一瞧,柳莺莺姗姗走来,新衣色如嫩柳,一窝青丝水光星闪,搭在浑圆的肩头上,更衬得肌肤如玉。柳莺莺见他盯着自己,目光好似一对钩子,不由嗔道:“小色鬼,又在想什么坏事?”梁萧冲口而出:“想你呀。”柳莺莺的双颊如染胭脂,骂道:“谁跟你有坏事了。”一边骂,一边挨着他坐下,少女新浴过后,薰泽微闻,梁萧只觉血沸心跳,几难自持。

    柳莺莺坐了一会儿,忽道:“小色鬼,你没偷看吧?”梁萧哼声道:“没看!”柳莺莺暗骂:“小笨蛋,没有半点胆子。”想着双颊又热,啐了一口,却不知啐的是梁萧,还是不忿自身。枯坐一阵,柳莺莺又笑:“小色鬼,趁着没人,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梁萧喜道:“好呀。”

    柳莺莺见他急切模样,嫣然一笑,对着滔滔江水展喉唱道:“牧草青青永驻留,走上千年不到头。海子连波大如天,子子孙孙喝不够。天上的白云全是羊,地上的山丘都是牛;一箭射下太阳来,放在床头省灯油。”

    这曲子十分俗野,经她的珠喉银嗓一唱,竟是说不出的婉转好听。梁萧从没听过这样的好歌喉,痴痴地在曲韵中回味了许久,问道:“这曲子是谁写的,也不怕吹破牛皮?”

    柳莺莺微微一笑,说道:“这曲子就叫大话歌,是天山脚下的穷牧人唱的。他们指望牧场青翠,广大无极。海子湖比天还大,永不干涸,这样就可以万代千秋地放牧,不受迁徙之苦。大多数的牧人都是帮人放牧,自己没有牛羊,于是看到白云就想到羊,看到山丘就想到牛。到得晚上,帐里没灯,又黑又冷,他们就想一箭射落太阳,放到帐篷里取暖照亮。”柳莺莺说到这里,笑容忽敛,轻轻叹了口气。

    梁萧想到穷牧人的惨淡光景,一时也笑不出来。见柳莺莺不开心,便说:“莺莺,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首好不好?”柳莺莺冷冷道:“我又不是勾栏里的姑娘,为啥只我唱,你也要唱。”梁萧为难说:“可我不会唱。”柳莺莺笑道:“哪你会做什么?”梁萧想了想,说道:“我会数星星。”柳莺莺白他一眼说:“这也算本事?星星都在天上挂着,傻子才不会数!”

    梁萧笑道:“我数得与别人不同。”他伸手指着天上:“你瞧,那四颗星星连起来像什么?”柳莺莺顺他手指瞧去,说道:“像石臼。”梁萧又指道:“上面三颗呢?”柳莺莺道:“像杵子。”梁萧笑道:“旁边那四颗星又像什么?”柳莺莺双目一亮,拍手笑道:“这个像人,这么一说,可不是一个人用杵子捣米么?”梁萧道:“不是捣米,是杵药。这些星星有个总名儿,叫做仙人杵药。”说罢又一一指着诸星,说道:“那八颗星连起来叫弧矢,如箭在弦;那个叫天船,那是天龟,那是轩辕,那是玉井,那是天刀,那是河鼓。嗯,那个么?是牛郎牵的牛,织女是那颗最亮的星子,身旁两颗小星星,是她的两个孩儿,是以光芒暗淡……”

    梁萧随意指画星空,柳莺莺随他指点,瞧得目不转睛,笑道:“真奇怪,以往看天,星星就是星星,没觉察到这么多牛马人物。”梁萧说:“这都是古人想出来的。”柳莺莺看他一眼,心想:“这小色鬼不自夸,不居功,倒也难得。”转眼望去,月射寒江,波光如练,澄空万里,星辉灿然。柳莺莺只觉此景此乐从所未有,不觉握住梁萧的手。梁萧却沉醉于天象,一时竟未察觉。

    二人携手并肩,仰望夜空,说着星斗轶事,聊到玉兔西斜,方才倦了起来。去潭边燃了一堆火,盖上柳莺莺携带的毡被,抵足而眠。

    睡到半夜,梁萧被一阵叫声惊醒,侧目望去,柳莺莺闭着眼,双手虚空乱抓,似要抓住什么,口里叫道:“师父,师父……”忽又扪住心口,面露痛楚,叫道,“师叔……别、别打了……”声音与先时不同,尖细稚嫩,好似女童声音,听着十分诡异。

    梁萧顾不得誓约,摇晃她道:“莺莺……”柳莺莺被他摇醒,但觉遍体冷汗,心子剧跳,似要破胸而出。想起梦中情形,不禁悲从中来,扑入梁萧怀里,哭道:“师父死了……再也不要莺莺了……”梁萧将她抱在怀里,软语说:“别哭,那都是梦。”

    柳莺莺连连摇头,哽咽说:“不是梦,师父真的死了,埋在土里,再也见不到了。”梁萧吃了一惊,心想柳莺莺达观乐天,嬉笑自若,想不到心里也有如许惨事。一刹那,他想到亲手掩埋父亲的情形,胸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只怕更惹少女伤感,只好强忍悲恸,劝道:“梦里不是还能见么?”

    柳莺莺狠狠将他推开,怒道:“梦里是梦里!画的饼儿能吃吗?镜里的花儿能采吗?”说着又哭起来。梁萧心想:“我怎么不懂?我还不是常常梦到爸妈。”他一转念头,勉强笑笑,说道:“画饼怎么不能吃,你画在纸上,我连纸一道吞下去。”柳莺莺哭笑不得,恨恨说:“我画在地上,你吃不吃泥巴?”

    梁萧道:“你画了,我便吃。”柳莺莺瞧他神色严肃,知他变着法儿哄自己开心,不由叹了口气,低声说:“尽说大话。”

    她怔了一会儿,忽道:“小色鬼,我梦里都说了什么?”梁萧如实说了。柳莺莺叹道:“我这次来中原,本是要寻师叔的。”梁萧道:“投靠她?”柳莺莺摇头道:“不是,我要向她讨个公道。问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师父。”梁萧大吃一惊,柳莺莺幽幽地道:“我不明白,那一天,师叔为何会变了一个人,一点也不像她……”梁萧不由问:“变成怎样了?”

    柳莺莺定定望着远处,缓声道:“那时我刚满五岁,师叔从山外回来,脸上瘦削苍白,似乎很是疲惫。她平日最疼我,每次回天山,总会带给我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抱着我到处玩耍。可那一次,我扑上去叫她,她却没笑,不抱我,也不说话……”说到这里,低眉不语。

    梁萧想了想,说道:“也许她遇上了伤心事!”柳莺莺叹道:“是呀,我也这么猜。可师父至死也不对我说明原由,只说是一件大丑事,令师门蒙羞。”她叹了口气,又道,“那时,我见师叔对我冷冰冰的,心里十分难过。吃过晚饭,闷闷地睡下,还没睡着,就听厅堂里传来争吵。我心中奇怪,走过去,躲在门边偷听。却听师父说:‘这一尸两命,太违天良了吧。’师叔却说:‘一尸三命又怎样?’师父气极了,喘着气说:‘好啊,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门中弟子了。’师叔冷笑说:‘不用你逐我出门,只要将《梭罗指法》和《辟阳手》两本秘笈给我,我转身便走。’师父说:‘传给你,你又去害人?还有,你出了门,武功得留下。’师叔笑道:‘师姐,你好狠心。’说罢,厅堂中便传来极快的风声。”梁萧问道:“她们打起来了?”

    柳莺莺道:“是啊,我从门缝偷看,师父与师叔身影飘飘,各使‘飘雪神掌’,斗得快极了。那时我似懂非懂,还当她们和平时一样拆解掌法。斗了一会儿,师父使出梭罗指,点了两下,师叔抵挡不住,咯的笑了一声,向我这方掠来,只一掌就震破房门,将我抓在手里。”梁萧叫道:“这厮好毒。”柳莺莺眉毛一扬,嗔道:“嚷什么?她再毒,也轮不到你来骂。”

    梁萧不知她为何生气,心里十分委屈。柳莺莺骂过这句,又托了腮,望着暗处发怔,眼里透出淡淡忧伤,半晌才说:“师叔抓着了我,又笑着说:‘师姐,你的梭罗指呢,怎么不用了?’师父怕伤了我,只好说:‘你放下她,有话好说。’师叔笑道:‘好,你先把秘笈拿出来。’师父看了我一眼,神色犹豫,但终究取出两本泛黄的小册子。师叔接过收好,笑道:‘师姐,对不住!’忽地出掌,打向师父胸口,口中边笑边说,‘你躲了,这一掌可就落到莺莺身上了。’师父本要躲的,一听这话,只好不躲不避,挨了这掌,倒退了好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师叔又笑:‘好个师徒情深,可惜太笨了。常言说得好:恶人做到底,斩草须除根。’说罢又是两掌,打在师父身上。师父怕连累我,竟、竟连挨了三掌,也不还手……”说到这里,柳莺莺又流下泪来。

    梁萧忍不住问:“后来呢?”柳莺莺抹了泪,苦笑说:“我那时小,什么也不懂,见师叔笑眯眯的,还当他们玩闹。直瞧见师父的口角淌出鲜血,才害怕起来,哭道:‘师叔别打了,别打师父了。’师叔听见叫声,身子颤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阵,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放下,出门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天山。师父硬受了三掌,身负重伤,从此再没好过,去年内伤复发,一病不起……”说到这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梁萧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心里只觉后怕:“那坏人还有点儿良心,听莺莺一叫就罢手了。”此时天光渐白,柳莺莺哭累了,靠在他肩头迷糊睡去。这时地皮震动,跟着传来蹄声,梁萧起身一看,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柳莺莺也闻声醒来,怒道:“那些混蛋追上来了?”牵了梁萧,打灭篝火,藏在一块石头后面。

    马队逼近江岸,借着初露晨曦,为首之人,竟是“醉也不归楼”见过的蓝袍汉子。他人高马壮,肩上挂着一张五尺大弓,领着手下赶到江边,停了下来。有人叫了一声,梁萧听出是蒙古语:“大将军,没船过江。”

    蓝袍汉子眺望江水,双眉一挑,以蒙古语沉声说:“上山坡,背水列阵。”大汉们哄然答应,纵马驰上一片缓丘,下马分成两队,一队屈膝弯弓,指定来路,另一队立在后方,引弓站立。蓝袍汉子也跳下马来,挽弓伫立,任凭江风吹起衣衫,身子一动不动,好似一块苍黑的岩石。

    梁萧听他说话,似是为人追赶。念头还没转完,便听来路上马蹄声响,数十骑人马呼啸而来,骑士衣衫杂驳,均是宋人装束。大约瞧见这群汉子被江水拦住去路,一齐高声欢呼,一阵风冲到山丘之下。蓝袍汉子看得分明,喝声:“放箭。”弓弦骤响,一排箭迎着来骑射去。悲嘶声起,数匹战马中箭,前蹄屈伏,将主人颠了下来。山丘上第一队大汉取箭上弦,后一排大汉跨上一步,锐箭早出。这次射人,只听数声惨叫,落地的骑士躲闪不及,登时有了伤亡。

    两排大汉一进一退,法度谨严,射马射人,少有虚发。三轮箭射完,宋人骑士死伤二十多人,有人高叫:“贼子弓箭厉害,暂避锋芒。”众骑士抓起死伤同伴,旋风般向后撤退,退让间又折了数人。

    宋人退出一箭之地,稳住阵脚,商议一阵,些许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抡枪,徒步相随。坡上大汉被盾牌所阻,纷纷放下弓箭,拔出腰刀。蓝袍汉子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声,一箭射出,这箭比寻常的羽箭粗大一倍,去势也快了一倍,“嗖”地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惨哼,手上盾牌略偏,蓝袍汉子的第二箭跟踪而来,“噌”地贯脑而入。两方人马见这威势,齐齐发了一声喊。

    蓝袍汉子弓弦一拨,又一箭射向一个壮汉咽喉。那人举盾格挡,挡不住箭上巨力,闷哼一声,后跌数步。眼前箭芒乍闪,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钢刀横出,“当”的一声,钢刀从中折断,箭镞应声而折,可箭杆去势不衰,直直没入他的咽喉。

    蓝袍汉子强弓重箭,连毙二人,宋人大多胆寒。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直奔缓丘而来。蓝袍汉子箭出连珠,嗖嗖嗖发出三箭,那人枪盾左右遮拦,竟将来箭一一挑飞,一眨眼奔到山坡下方。坡上的大汉齐叫一声,纷纷持刀冲下。

    那人喝声:“滚开!”枪花一抖,刺倒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刺死一人。蓝袍汉子心中大凛,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遇上这人,一个照面也抵挡不住。宋人见首领显威,无不精神大振,鼓噪着向山丘扑来。蓝袍汉子浓眉一扬,不理持枪高手,挽开巨弓,箭如雷奔电走,尽向他身后的宋人招呼。

    持枪者耳听身后的同伴惨叫不绝,惊怒交迸,急欲抢上山坡,与那蓝袍人交锋。但眼前的壮汉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持枪者焦急无比,枪法更趋凌厉,喝一声刺死一人,喝到第十三声,一群大汉尽被搠翻。他奔上浅丘,回头一瞧,不禁肝胆欲裂,只见坡下尸横遍地,竟然再无一个活人。

    这一番杀戮恍若电光石火,梁、柳二人远远瞧着,浑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的枪法箭术。不由对望一眼,均觉对方的掌心湿漉漉全是汗水。

    坡上两人对峙半晌,持枪者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啸,声震大江,悠悠不绝。那人一声啸罢,厉叫:“鞑子,你射得好!”此时东方已白,晨曦照亮他的容貌,紫面长髯,眉飞入鬓,眼似两弯冷月,尤显凛冽之威。

    蓝袍汉子也抛开弓箭,将一口单刀绰在手里,冷冷说:“足下枪法也好!敢问现在宋军中居于何职?”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老子没有做官的闲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闲气。”

    蓝袍汉子皱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那鸟官儿有什么好当?老子浪迹江湖,才叫逍遥自在。”蓝袍汉子微微一笑,说道:“足下枪法高明,投入我大元,当可横行天下。”那人没料他生死之间,还敢游说自己,不觉哑然失笑,大声说:“好鞑子,废话少说,这山坡上,今天只能站着一个。”他丢开盾牌,短枪向地一插,取下一个葫芦,咕嘟嘟喝起酒来。

    他仰天喝酒,破绽百出,偏偏气势十足,叫人莫知所攻。蓝袍汉子见那金枪长可齐肩,只因才杀过人,枪尖血光隐隐。枪缨也是金色,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龙鳞。蓝袍汉子心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喝罢酒,想起同伴尽死,悲从中来,葫芦一掷,缓缓说:“百年新封酒,万古杀人枪!”声音沉郁无比,蕴藉了极大悲愤。

    蓝袍汉子笑了笑,阴沉沉说道:“百年之酒,岂为新封?活人似春来草长,杀人如秋叶凋落,因时而动,又何来万古?”那人大拇指一挑,笑道:“好鞑子,有见识。可惜龙某酒少,要么敬你一斗。”蓝袍汉子浓眉一挑,冲口而出:“龙某?莫不是枪挑东南?”

    那人冷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龙入海。”梁萧只觉这名字耳熟,却听龙入海又说:“鞑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妇人能生出儿子,丈夫能养出闺女,天者清虚,却有日月之实;地者沉浊,却有空谷之虚。万物自相矛盾,为何不能有百年新封之酒,万古杀人之枪?”

    这数语奇突,蓝袍汉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这一瞬,气势现出破绽。龙入海等的就是此时,枪缨抡圆,枪尖急吐,赫赫如骄阳腾空,直锁蓝袍汉子的咽喉。

    蓝袍汉子略向后缩,单刀上挑,刀脊磕中枪尖,嗡然声响,噔噔噔,两人各自挫退三步。龙入海一扫狂态,瞧了瞧手中金枪,又望着蓝衫汉子,点头说:“好刀法。示之以弱,击之以强。”

    蓝袍汉子那一丝惑色竟是伪装,若非龙入海留了后招,势必被他挑开金枪,单刀直入。蓝袍汉子心叫可惜,笑道:“阁下也知兵法?”龙入海冷笑说:“略知一二。”忽地噔噔噔踏上三步,每一步均是气势慑人。

    蓝袍汉子冷冷盯着枪尖,横刀于胸,双足与大地相融。一刹那,龙入海扬声怪啸,金枪一晃,有如乱莺出巢。蓝袍汉子直待枪到胸前,方才挥刀横劈,“嗡”,刀枪交击,光影散乱,两人各逞本事,斗成一团。

    两人出手奇快,梁萧起初看不清楚,可是时间一久,隐隐瞧出一些门道。龙入海的枪法看似繁花乱锦,其实神气坚凝,余势绵绵不尽。蓝袍汉子的单刀变化较少,刀光几被枪影掩盖,可是每出一刀,决无多余,总能千钧一发,破去对手枪式。

    斗了七八十合,山丘上人影一乱,龙入海骤喝一声,枪影全无,金枪挑开单刀,直奔那蓝袍汉子胸口。

    胜负将分,蓝袍汉子不挡不避,忽地丢开单刀。龙入海眼前一花,金枪被对手一把攥住,蓝袍人大喝一声,右掌如电掠出。

    龙入海的精气神系于金枪,未料到对手生死关头,居然弃刀用掌,掌法之强,更胜刀法。仓促间躲闪不及,被蓝袍汉子连环两掌击在胸口,不禁倒退六步,跌坐在地。饶是如此,蓝袍汉子也没避过枪势,金枪刺入左胸,蓝衫鲜血殷透。

    龙入海吐了两大口鲜血,蓝袍汉子也摇晃两下,举手拔出金枪,创口血如泉涌。他也不瞧伤势,双目凝视金枪,点头说:“好枪,有名号么?”龙入海微喘数下,抬起双眼,笑道:“有名号,便叫龙入海。”蓝袍汉子一怔,点头道:“好,枪如其人,果然壮哉。”

    龙入海咝咝吸了口气,咬牙道:“你掌法胜过刀法,为何舍掌用刀?”蓝袍汉子叹了口气,苦笑说:“你知道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就不知‘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么?你枪法千变,我只须弃刀用掌,一变足矣。”

    这两句话出自《孙子兵法》,均道兵法诡诈。龙入海一呆,心想:“虽然不知此人身份,可他将才了得,今日不死,后患无穷!”他奋力一挣,可是力不从心,不由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凄凉。一声笑罢,喃喃吟道:“细雨初歇,落红飘零,龙入大海,三奇除名。”语声渐微,倒地死了。

    龙入海为“南天三奇”之首,另外两奇姬落红、莫细雨早年死在萧千绝手里,他这一死,“南天三奇”自然除名了。

    蓝袍汉子侥幸胜出,伤势不轻,起初尚能忍耐,时候一久,创口疼痛难忍,肺中空气外泄,摇晃两下,终于不支坐倒。

    梁萧正要起身,忽听远处又传来蹄声。不一时,四骑人马奔到近前,看清骑者模样,梁萧微感吃惊,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脱欢主仆。脱欢脸色兀自苍白,其他三人也气色灰败,内伤并未痊愈。

    四人瞧着满地死尸,神色惊疑不定。脱欢沉默一下,忽向蓝袍汉子笑道:“大将军,好本事!”蓝袍汉子冷冷瞧他,不发一言。脱欢见他伤重,微微笑道:“大将军竟与本王不谋而合,也来南方刺探军情。看来大将军此番必是胸有成竹、稳夺帅印了?”

    蓝袍汉子心中雪亮,心知脱欢出卖了自己,引来南朝高手追杀,现下自己所处的境地,比起刚才还要凶险。转念间,忍痛笑道:“圣上让千岁与我各自拟定方略,以定南征大宋的帅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小将不敢尸位素餐,必须亲眼瞧过,才敢拟定方略。”

    脱欢听他语气平静,不似身受重伤,心下生疑,看他一眼,笑道:“可惜,过了今日,小王怕是当定了这个元帅了。大将军承让之情,小王铭记在心。来日南征得胜,定当杀羊烹牛,祭拜将军于黄泉之下。”他向三名随从使个眼色,三人各提兵刃,翻身下马。蓝袍汉子武功雄强,换在平时,三人联手也未敢言胜;眼下他身遭重创,任中一人也可取他性命,只不过脱欢以防万一,故而派出三人。

    梁萧心想:“脱欢是个大大的坏人,蓝衣人是他对头,也许是个好人。”他年少识浅,对善恶之分不甚明了,主意一定,起身笑道:“四皇子,你的肋骨还疼么?”柳莺莺见他起身,也只好随之站起。

    脱欢掉头一瞧,脸色大变。他在姑苏被九如捉弄,断了两根肋骨,虽得名医疗治,此时依然疼痛,为除这个蓝袍汉子,始才抱伤前来。哈里斯三人同样内伤未愈,又刚吃过梁、柳二人的苦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对望一眼,均是心生怯意。

    脱欢权衡利弊,忍住恼怒,冲蓝袍汉子笑道:“大将军,咱们就此别过,只愿将军福缘深厚,安然返回大都。”

    蓝袍汉子不动声色,淡淡说:“千岁走好,小将不送!”脱欢瞪他一眼,脸色青白不定,忽然转过马头。其他三人也恨恨上马,四人挥鞭夹马,望来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