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昆仑. > 第二十章 乐极生悲

第二十章 乐极生悲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十章?乐极生悲

    楚宫独斗雷行空,正觉吃力,闻声高叫:“雷行空在此!”雷行空怒道:“楚宫,你想违背祖训,把铁盒的事泄与外人么?”楚宫冷笑说:“谁违背祖训,大家心里有数。”雷行空默不作声,拳上风雷越发响亮。

    忽听云殊长笑一声,转眼已到近前,朗声说:“四位且慢动手,雷堡主何在?”外人在场,雷行空只得罢斗,冷冷说:“神鹰门与我雷公堡井水不犯河水,足下擅闯我堡,作何道理?”云殊笑道:“晚辈追踪三名对头,一路至此。据江湖朋友所见,有两人朝贵堡来了,晚辈怕他们躲在堡里,是以情急闯入。若有不当,还望见谅。”

    雷行空听他说得客气,怒气稍平,他此时事急心乱,只盼早早打发来人,便说:“好罢,我瞧靳门主面子。雷震,你陪云公子四处搜寻,看看是否有人潜入。”雷震应了一声,转眼间,忽听雷行空一声怒喝:“好贼子?”柳莺莺忍不住从门缝边张望,只见雷震、云殊站立远处,楚宫手挥长剑,与雷行空一双拳头斗得正急。楚羽则如黄鹂钻云,直往假山蹿来。原来,兄妹俩趁雷行空说话分心,一齐动手,雷行空被楚宫刷刷数剑,堵在一边。楚羽趁机抢到假山前,正欲钻入,忽觉腰上一麻,“五枢”穴被点个正着。柳莺莺咯咯一笑,将楚羽抄入怀里,钻出斗室。梁萧也随后掠出。

    两人突然现身,众人无不愕然。柳莺莺笑道:“雷堡主,楚先生,大伙儿打个商量,你们放我们出堡,我还你们儿媳妹子。”雷行空眼中喷出火来,冷笑道:“你做梦!”雷震面无人色,慌道:“爸爸,救人要紧。”柳莺莺笑道:“雷堡主别生气,刚才我在假山里面,找到一个很好玩儿的东西,你要不要瞧瞧?”雷行空心头咯噔一下,脸上血色尽失。楚宫眼珠一转,笑道:“姑娘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楚某倒想瞧瞧。”柳莺莺轻轻一笑,答非所问:“楚老大,你妹子一心帮你,不惜得罪夫家,你就不管她的死活了?”楚宫一怔,寻思铁盒固要讨回,但若不顾妹子死活,传出去坏了名声。他固然气闷,也只好咬牙冷笑。

    柳莺莺又向雷震笑道:“少堡主,你呢?”雷震不假思索:“你千万别伤二娘,你说什么,我都依你!”柳莺莺寥寥数语,难住三大高手,得意万分,转眼向云殊望去。他背负长剑,立在远处,嘴角挂着冷笑,不由心想:“这人笑得讨厌,但却不知如何对付。哼,先不管他。”美目一转,笑嘻嘻地说:“雷少堡主知情识趣,待我出了坞堡,便把楚二娘还你,让她给你生两个大胖小子。”雷震、楚羽不知儿子已死,柳莺莺话中有话,闻言都是老脸一热。

    柳莺莺对梁萧使个眼色,两人并肩走向堡外。云殊冷冷站在道边,直待二人走近,双目瞪圆,大喝一声:“小贼看掌!”呼地一掌,直奔梁萧肩头,这一掌全力而发,来势凌厉。梁萧不敢硬接,斜跨一步,落在一丈开外。

    云殊瞧他步法,“咦”了一声,说道:“奇怪。”踏上一步,左掌前推,右掌后引。梁萧见他掌势,也露惊讶,皱眉道:“奇怪……”云殊身法转疾,一步抢来,一掌拍向他的面门。梁萧避过这掌,与云殊四目相对,同声叫道:“你从哪里学的?”

    柳莺莺见他二人神态话语古怪,心中十分诧异。云殊寒着脸说:“三才归元掌是家师独创,天下再无别传。臭小子,你从哪儿偷学的?”梁萧冷冷道:“谁偷学了?大半是我自己想的。”他说的本是实话,云殊却觉荒诞刺耳,冷笑道:“小畜生鬼话连篇!自创武功?凭你也配。”刷刷两掌,劈向梁萧。

    他掌法精奇,梁萧抵挡不住,复又展步后退。云殊存心瞧他底细,不使杀手,只是不即不离。顷刻间,二人一个进如疾风,一个退似闪电,兔起鹘落,衔尾乱转。众人见他两人步法如出一辙,均觉惊疑。

    又转一圈,云殊瞧破虚实,冷笑一声,大喝:“小贼,谅你偷学,也没学全!”双足滴溜溜一转,身形拔起,一掌挥落。梁萧深谙拳理,瞧他来势,知道用的是“七七大衍步”,身子一缩,向后掠出。云殊掌风如刀,“刷”的一声,割下他一片衣袖。

    柳莺莺见他忽遇险招,心惊肉跳,拔出一把匕首,抵着楚羽粉颈上,叫道:“雷大郎,你要不要她活命?”雷震惊道:“要的……哎呀,你手稳些,莫要乱动!”柳莺莺说:“好,你去帮梁萧!”雷震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妻子性命要紧,无奈一步蹿上,双拳击往云殊。

    云殊瞧他拳法刚猛,弃了梁萧,使出“两仪浑天功”,双掌抡圆,将雷震双拳圈入一转,雷震双拳撞个正着,痛得哇哇直叫。云殊少年意气,不待雷震变招,喝声“去”,右掌呼地推出,按中雷震肩头。这一掌虽沉,却留有余地,雷震知机退后,必能化解。但他宁折勿屈,站立不动,谁料云殊内劲奇特,经久不绝。众人只瞧雷震咬牙瞪眼,双足钉着地面,上身似被千钧之力压着,缓缓弯折下去。

    人影一闪,雷行空抢上扶住雷震,冲着云殊冷笑:“好本事!”口气虽硬,心中却很纳闷:“神鹰门虚有其名,云万程名气不小,武功却差我一截。这人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厉害?”犹豫间,忽听楚宫冷笑说:“雷公堡的武功不过如此,哼,什么奔雷拳法,照我瞧来,叫做搔痒拳法才对。”雷行空大怒,两眼一翻,说道:“奔雷拳法自然比不上‘分香剑术’,只不过学剑的人大都胆小如鼠,遇上高人,就临阵而逃!”他这番话正是影射楚仙流遇上九如,不战而走。

    楚仙流是天香山庄百年不遇的奇才,一把铁木剑压服过无数强仇大敌。后来遇上另一位大剑客,两人论剑一日,楚仙流输了半招,自号“天下第二剑”,封剑归隐,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渐渐低落。但族人对他奉若神明,不容他人羞辱。

    楚宫被雷行空一激,反手拔剑,扬声道:“云公子,楚某不才,讨教高招。”云殊见这几个浑人敌友不分,争相与自己为难,心中大为恼怒,又不好失了礼数,只得拱手笑道:“天香神剑名不虚传,云某打心底佩服。那日楚老前辈仅凭剑意,便让区区一败涂地,至今不敢忘记。”

    他以为楚宫得足了面子,自会退下。谁知楚宫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说道:“那日折服你的是家叔,不是某家。”长剑一摆,刺向云殊。他的剑法以迅疾见长,这一剑猝然而发,令人不及转念。

    云殊瞧楚宫剑来,摘下带鞘长剑,并不拔出,随手压上楚宫剑身。楚宫虎口一热,长剑几乎脱手,骇然之余,抽剑疾退,谁料剑鞘随之递进。两柄剑粘在一起,滴溜溜连兜了两个圈子。雷行空瞧得又惊又喜,笑道:“‘分香剑术’也不过如此,依我看,改作‘搅屎剑法’才对。”

    楚宫面皮涨紫,后退两步,大喝一声,运剑上挑。不料云殊忽地收剑,楚宫剑上一轻,劲力落空,尽数传往剑身,呛啷啷一阵响,四尺长剑断成三截。

    云殊将剑插回肩头,笑道:“楚庄主,承让承让!”楚宫手握断剑,面无血色。楚羽曾在天香山庄与云殊斗剑,见状心中骇然:“数月不见,这少年的剑法又精进了?”忽觉颈上一痛,匕首陷入肌肤,耳听柳莺莺叫道:“雷老头,雷震,楚老大,你们一起上,把这厮挡下。”那三人面面相觑,云殊不待众人出手,长啸一声,大鸟般扑向梁萧。梁萧转身让过,还了一掌。

    两人各逞步法,浮光掠影般拆了数招。云殊斗得兴起,长啸声悠然不绝,步法越变越快。梁萧渐觉目不暇接,迭遇险招。柳莺莺眼见势危,嗔道:“三个蠢材,还不上去?”那三人大怒,迫于形势,只得围了上来。云殊眼见势急,忽然纵起,一掌向梁萧左侧袭来,梁萧转身右闪。不防云殊早已算中,忽使“大衍步”,半空中横掠丈许,抢到梁萧右侧,使招“三才归元”,双掌飘然拍到。

    梁萧不料他在空中施展步法,当真神乎其神,只觉掌风扑面,气为之闭。不得已,也使一招“三才归元”,双掌迎上。

    “夺”,两人四掌相抵。梁萧只觉暖流滚滚,汹涌而来,浑身气血翻腾,胸中烦恶不堪。雷震三人恰好抢到,云殊双掌间生出莫大黏劲,身形滴溜溜一转,拖得梁萧背朝众人,微微笑道:“谁来?”

    柳莺莺见他出语从容,梁萧却是面红眼瞪,心知落了下风,忙道:“快退下。”雷行空等人乐得隔岸观火,当下退在一旁。云殊瞧着柳莺莺,笑道:“姑娘最好放了楚二娘!要么我这劲力一吐,小畜生可就没命!”?他嘴里谈笑,双掌暗暗催动“浩然正气”,内劲如潮来去,反复冲击梁萧周身经脉。梁萧想要抵挡,可暖流沛然莫匹,自身真气与它一碰,便如冰消雪融,冲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柳莺莺见他面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全身汗水纵横,一旦流出,化成氤氲白气,不由俏脸发白,咬了咬下唇,朗声说:“好,你先放人!”云殊道:“奇怪,姑娘干吗不先放人?”柳莺莺怒道:“你放不放?若不放,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将匕首侧转过来,在楚羽颈上一抹,雷震吓得面如土色,双手乱摆:“不可,不可!”环眼一瞪,厉声道,“姓云的,叫你放人,你便放人,哪来这么多废话?”

    云殊心中作恼:“这个蠢汉,我设计救你妻子,你倒来怪我?”也不理会雷震,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一刻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刻,一天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天,看谁耗得过谁?”柳莺莺瞧他不肯上当,枉自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

    梁萧如处蒸笼,火热难当,只觉每流出一滴汗水,体内真气也随之消逝一分。汗水化作蒸气,片时工夫,雾气好似一个大大的蚕茧,将他全身裹住。柳莺莺又气又痛,一咬牙,将匕首在楚羽脸上抹来抹去,恨声道:“你不放人,我在她脸上割一十八刀,把她变成丑八怪!”楚羽只觉匕首寒气森森,心中莫名惊惧,她生平珍爱容貌,容貌被毁,可说生不如死,心头一紧,流下泪来。雷震见她落泪,心中焦躁,却又不敢冒犯柳莺莺,唯有大骂云殊出气。

    云殊听他骂得粗野,暗暗作恼,笑一声,扬声道:“也好,姑娘你划一刀,我便拆掉这小贼一根骨头,看他有几根骨头好拆?”柳莺莺见他不肯上当,登时气急败坏,要知眼前强敌环伺,若无人质,寸步难行。但若不放楚羽,梁萧必受折磨,一时百计无施,眼圈微微泛红。此时忽听远处呼声大作,转眼一瞧,东南角烈焰冲天,浓烟滚滚。雷行空父子不由脸色大变。

    柳莺莺心知必是朱大成三人见自己久不回转,心急难耐,放起火来。火头不止一个,火借风势,格外猛烈。雷氏父子面露焦虑,眼前的事却也十分紧要,根本无法走开。云殊也知拖延下去,火势无法收拾,沉吟时许,笑道:“大家一同放人如何?”柳莺莺也无别法,只得点头应允。云殊撤了双掌,梁萧身子其软如绵,摇摇晃晃,站立不住。云殊将他左腕扣住,免其摔倒,笑道:“姑娘,请了。”柳莺莺无奈上前,左手挽住梁萧,右手扣住楚羽。云殊则伸出一手,拿住楚羽右腕,笑道:“放手吧。”两人同时放开一手,取回人质。

    云殊将楚羽向右一拨,忽地哈哈大笑,左手成爪,闪电般拿出。柳莺莺匆忙向后一缩,云殊方要追击,忽觉背后风起,慌忙回掌抵挡。拳掌相交,劲风四溢,云殊定睛一瞧,来人竟是雷行空,不由怪道:“雷堡主,这是何故……”雷行空阴沉沉一言不发,又是两拳袭来。云殊又惊又怒,只好出手拆解。楚宫却知雷行空心思,纯阳铁盒既在柳莺莺手中,雷行空决不容她落入云殊之手,当下趁着两人纠缠不清,挥舞断剑,直扑柳莺莺。

    雷行空岂容他得逞,撇开云殊,霍霍两拳将楚宫逼退。又见云殊斜刺里奔向柳莺莺,忙又横身阻拦。云殊无奈,只得回掌抵挡。楚宫心想这两人武功胜过自己,夺得铁盒,也难脱身,蓦地毒念大起。倏地纵起,看似扑向柳莺莺,半路上刷刷两剑,分刺雷、云二人。二人惊怒交迸,纷纷叫骂抵挡。

    三人分分合合,战成一团,柳莺莺趁机扶着梁萧夺路狂奔。忽听身后叫喊,楚羽、雷震赶了上来。柳莺莺以一敌二,狼狈不堪,斗得数合,楚羽看出一个破绽,她恨极了柳莺莺,只欲杀之而后快,长剑一摆,斜刺过去。恰好云殊施展步法,脱出战团,见状吃了一惊,拔剑挥出,呛啷挑开楚羽的长剑。雷震见他出剑阻拦妻子,怒从心起,转身挥拳相向,一时夫妻二人双战云殊。柳莺莺趁机纵身钻入巷道。

    两人奔出一程,梁萧缓过一口气,只觉浑身酸软,便说:“莺莺,让我歇一歇。”柳莺莺将他放开。梁萧意存丹田,吸一口气,凝聚内力,怎料这一运气,丹田空空如也。他当是疲惫之故,又提了几次气,丹田还是没有动静。柳莺莺怕对头赶来,不住回头张望,一转眼,忽见梁萧痴痴发怔,不由嗔道:“小色鬼,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梁萧身子一颤,似乎如梦初醒,迟疑道:“莺莺,奇怪,我运不起内力!”柳莺莺顿足道:“见你的大头鬼,现在你还有心骗人?”梁萧委屈道:“不骗人,我、我真的没有内力了!”

    柳莺莺见他神色沮丧,不觉微微一怔,忽听身后传来衣袂破风之声。回头一瞧,云殊疾若星火,发足赶来,便叫:“小色鬼,待会儿再说。”将梁萧背在身上,放出“遁天爪”,扣住远处一道檐角,纵身上房。

    云殊一顿足,蹿上屋脊,紧追不舍,此时雷行空、楚宫、雷震夫妇纷纷赶来。柳莺莺到底是女流,本力稍逊,又负了一人,不出百步,就已呼吸沉滞,香汗淋漓。梁萧眼见对手从四面兜截过来,心急如火,大叫:“莺莺,你先走吧,以后再来救我!”柳莺莺骂道:“胡说……”梁萧涩声说:“莺莺,我不能拖累你。”柳莺莺怒道:“说什么胡话,以前你不也背过我么,今天轮到我背你了……”说话间呼吸一乱,脚下更缓,众人逼得越发近了。

    梁萧听得这话,眼角微微潮湿,抬眼遥望重楼叠舍,灵机一动,叫道:“莺莺,下房去。”柳莺莺方寸大乱,应声跳下房顶。只听梁萧低声说:“向左,至路口转右。”柳莺莺也不多问,依言奔走。

    雷公堡房舍布局,合于八卦相生之理,本意困住外敌。梁萧内力虽失,见识依然高明,当下凝神细看,不断出声指点。柳莺莺依法而行,东绕西转,房顶诸人稍一懈怠,竟被远远抛开。

    柳莺莺奔出一程,只听梁萧道:“向左。”柳莺莺折向左边,方才转过墙角,足下一顿,愣在当场。前方烈火熊熊,将一大片房屋烧得哔哔剥剥。热浪滚滚而来,梁萧虽谙阵法,眼前的大火却出乎意料,眼看二十丈外便是堡墙,前路却被烈火阻死。忽听两声长啸,回头一瞧,云殊与雷行空从房上飞泻而下,并肩跑了过来。

    柳莺莺急奔一阵,双颊艳若桃花,仓促间,她抬眼四望。房屋与坞墙间竖着一杆大旗,高及数丈,上有方形旗斗。她心头一动,喝道:“小色鬼,抱紧些!”梁萧应声双手一紧,但觉柳莺莺娇躯温软如绵,虽在难中,也不由心中一荡。

    柳莺莺手一挥,“遁天爪”挂住一角屋檐。她借力上房,再一挥手,“遁天爪”好似一条长蛇,在半空中逶迤游走,眼看细索放尽,“喀嚓”一声,恰好挂上旗斗。她心头一喜,望着烈火,两眼放光,忽听得身后风响,口中咯咯一笑,抓着钢索飞纵而下。

    云殊一步赶到,飞抓梁萧背脊,“嗤”,只扯下梁萧半幅袍子。眼瞧着柳、梁二人势如一阵疾风,冲开腾腾烈焰,落在对面堡墙。

    柳莺莺落上墙头,心子突突乱跳,乍觉衣衫须发均已着火,急忙放下梁萧,挥掌拍打。她的“冰河玄功”为阴寒之气,掌风所及,烈火顿灭。掉头望去,云殊与雷行空隔着一片火海,翘首立在房檐,瞪眼摊手,神色懊丧。柳莺莺心中得意,纵声大笑,娇靥映着熊熊火光,如霞映澄塘,明艳不可方物。

    雷、云二人交头说了几句,转身飞奔。柳莺莺猜想二人必是绕道追赶,发声呼哨,胭脂马忽喇喇冲出山林。柳莺莺背起梁萧,纵身飞落墙头,跨马疾驰。奔出数百步,回头瞧见云殊和雷行空站在墙头,她有心气气二人,从锦囊里取出纯阳铁盒,笑道:“雷堡主,多谢馈赠宝盒,远送就不必了。”

    雷行空气得脸色铁青,楚宫与雷震夫妇也陆续赶到,四人相互怨怪,吵成一团。云殊望着二人纵马远去,心头空落落,酸溜溜,满不是滋味。正当失落,忽见官道尽处尘埃腾起,得得行来数十骑人马。

    云殊认得分明,心头大喜,高叫:“大师兄,你们来得正好,拦住这两个人!”一骑人马应声蹿出,马上的瘦小老者嗔目咬牙,满脸怒气。柳莺莺认出是白三元,梁萧却认出为首一人长手长脚,气概豪迈,正是神鹰门主靳飞。

    靳飞见白三元单骑突出,怕他有失,催马赶上,拽住马缰道:“白兄不要鲁莽。”云殊此时纵下城墙,朗声叫道:“对头马快,摆阵伺候!”靳飞一点头,左手挥举,身后众骑散成半弧,向柳莺莺兜截过来。又听云殊叫道:“大师兄占住震位!方老守坎位,刘师兄守损位,郎师弟占同人位……”众人应声发动,占住各自方位。只见马蹄缭乱,左右穿梭,翻翻滚滚向胭脂马卷了过来。

    柳莺莺正想策马硬闯,忽听梁萧道:“莺莺,别莽撞。”柳莺莺皱眉道:“你这小色鬼,就会坐着说话。”梁萧说:“你把马缰给我。”他刚才指引道路,抛离追兵,柳莺莺对他有些信服,便把缰绳交入他手。梁萧手把缰绳,欲要使力,忽觉手臂酸软,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但见敌人飞快逼近,只得收拾心情,扬声说:“‘八门天关阵’雕虫小技,看我破你!”

    云殊听他叫破自家阵法,大吃一惊,刹那功夫,梁萧缰绳后拽,胭脂撒开四蹄,倒退五丈。梁萧又叫一声,缰绳斜振,胭脂会意,向左急奔。奔出三丈,梁萧忽又挽缰拽马,夹马横移四丈。这么四五个进退,胭脂发声长嘶,纵蹄攒空,突入“八门天关阵”,似进还退,若走若奔。

    这一阵变化奇快,瞧得众人眼花缭乱。云殊越瞧越惊,忽地心有所悟,失声叫道:“好贼子!归元步!”原来梁萧身处险境,异想天开,驾驭这天下无双的宝马,使出仙鬼莫测的“九九归元步”。

    “归元步”合于九九之数,是“三才归元掌”最厉害的步法,须有极高的内力才能驾驭。以梁萧的修为,知其理也无其力。胭脂马为马中魁首,矫健无双,生而通灵,一经过梁萧驾驭,便如一个精擅“三才归元掌”的绝顶高手。一时间,四蹄生风,两个来回,便将一座“八门天关阵”冲得分崩离析,跟着发声长嘶,闪电般破围而出。任由云殊喊破了嗓子,也阻拦不住它的去路。

    靳飞大喝:“稳住阵脚,取弓箭招呼!”众人纷纷取出弓箭暗器。梁萧冷笑道:“不害臊么!”一抖缰绳,胭脂忽东忽西,忽进忽退,那些箭矢暗器像是着了魔,纷纷落在马匹两边。只一阵的功夫,群豪越落越远,空自粗喝乱骂,却没半点法子。

    柳莺莺突围而出,如在梦里。直待胭脂奔出十里,方才醒悟过来,反手给了梁萧一拳,喜道:“小色鬼,真有你的!”?这一拳打得甚轻,谁料梁萧应拳仰倒,栽落马下。

    柳莺莺吃了一惊,下马将他扶起。只见梁萧头上破了一个口子,血如泉涌,面色涨红如醉,身子软答答的,怎么也站不起来。柳莺莺心中又疼又愧,小声道:“小色鬼,对不住了。”梁萧苦笑道:“才不关你事,我驭马太用力,有些手软。”柳莺莺皱眉道:“小色鬼,你哪里不舒服?”梁萧纳闷道:“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浑身暖洋洋的,使不上劲。”柳莺莺道:“不痛不痒,就没甚大碍,睡上一觉也好了。”

    梁萧心想没有这么简单,可也不愿多说,让柳莺莺心烦。柳莺莺见他虚软,口中轻松说笑,心里却很忧虑?,给他缠好伤口,扶上马背。再瞧来路,忽地有了主意。催马倒行一程,在麦田里留下一大串蹄印。柳莺莺笑道:“你看,笨蛋若是追上来,瞧见蹄印,必定糊里糊涂,追反了方向。”忽觉梁萧默不作声,低头一看,他眯着两眼,昏然欲睡。柳莺莺怕他长睡不醒,狠狠拧他一把。梁萧吃痛睁眼:“莺莺,我困呢。”

    柳莺莺忍不住泪涌双目,却怕梁萧瞧见,更添心事,便掉过头去,假意埋怨:“马上睡什么觉?睡也去安稳的地方睡。”梁萧点点头,努力撑起眼皮。柳莺莺打马走了一程,沿途故布疑阵,行了百里光景。举目一望,前方山坡上有栋民舍,催马上前,房舍早已破败。柳莺莺扶着梁萧入内,只见室内桌凳床铺都布满灰尘。柳莺莺猜测,这里靠近襄樊,前方宋元交兵,战事频仍,百姓耕种不得其时,只有抛田弃屋而去。

    柳莺莺将梁萧扶到床上。梁萧面上红晕不退,眼神浑浊,说道:“渴死了,有水喝吗?”柳莺莺摘了酒囊,还剩几口米酒,梁萧一气喝光,犹嫌不足。柳莺莺出门四顾,屋后断垣边有一口水井,大喜抢上,却见井底满是淤泥,早已干涸多时。她颓然坐在井边,托腮沉吟,想起来路上有条小溪,便起身进房。却见梁萧早已睡熟,探他鼻息,尚还沉稳,抚他脸庞,却又十分烫手。柳莺莺心头酸痛,怔怔流下泪来,心想:“让他好好睡一觉,溪流就在不远,我快去快回。”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关好房门,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去,远处长空一碧,白云如叠,心头不由舒展了些,心想:“除死无大事。小色鬼真成了废人,我照看他一辈子。”她一念及此,世间再无难事,转身跳上马背,一道烟去得远了。

    梁萧本也并未熟睡,只是头脑迷糊,昏沉沉睁不开眼睛。他被云殊内功催逼,出了一身透汗,时候一久,嗓子里犹如火烧。他昏沉中还记挂喝水,迷糊一阵,勉强睁开了眼。却见屋中空空,不由大吃一惊,连叫了两声“莺莺”,但也无人答应。

    梁萧心中慌乱,挣坐起来,只觉口中干涩,顿有所悟:“她一定是寻水去了。”想到这儿,心头一甜,胸口也似不再窒闷。当下闭目运功,不一会儿,丹田里聚起一丝内力,当下吐纳引导,那股细微真气却如一条死样活气的蚯蚓,过了许久,也无动静。

    梁萧正觉沮丧,忽听屋外似有动静,心中一喜,支撑下床,推门迎出。恍惚瞧见柳莺莺背对自己,耳贴窗纸,似在倾听什么。梁萧暗觉好笑,上前拍拍她肩,大叫:“偷听什么?”柳莺莺娇躯一颤,张皇回头,梁萧见她面庞,吃了一惊。这女子并非柳莺莺,而是一个陌生少女,身上绿衫子与柳莺莺相似,容貌却大不相同。一张白嫩圆脸,眉目十分清秀,她盯着梁萧,神色震惊。

    梁萧奇道:“你是谁?”猛地悟到危险,忙使一招“圣文境”中“贾谊奋笔”,点向少女的期门穴。但他气力不足,出手大缓,错按上少女左胸。圆脸少女“啊呀”一声,后退两步,右掌突出,拍向梁萧心口。

    梁萧使招“面益三毛”,左掌斜挥,想要卸开她的掌势,可是神意虽至,气力不济。不但未能卸开少女的手掌,反叫她长驱直入,一掌击在胸口。少女一击而中,惊讶反倒多过欢喜,一愣间,手忙脚乱,将梁萧的“膻中”穴一把抓住。膻中乃人身气海之一,梁萧哼也没哼,瘫软在地。

    圆脸少女又是一愣,小声说:“真奇怪。”匆匆背起梁萧,钻进树林,林中停了一匹黑色小马。梁萧又气又急,一口痰涌上来,不由昏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苏醒过来,但觉心中烦恶,五腑六脏挤作一团。张眼一瞧,自己被横担在马背上。梁萧身子本就虚弱,忍不住大吐特吐。圆脸少女低头一看,惊叫:“哎呀,对不起。”按辔伫马,将他扶正,欲要将他抱着,又觉羞怯不胜,只好将他按得面贴马鬃,勒马慢行,口中安慰:“不要紧,再过一会儿,便到兔耳冈了。”梁萧怒火攻心,骂道:“兔你妈的冈!”

    圆脸少女一愣,奇道:“你认得我妈妈?我从小就没见过她。”梁萧一愣,心想:“这丫头是跟我装傻?”又骂:“你没有妈,难道是你爸生的?”少女又一怔,沮丧说:“我也没爸爸。姊姊们常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脑袋是块石头,又笨又傻。”

    梁萧虽在难中,听得这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乐子一过,又觉心酸。他自幼孤苦,听说这少女没爸没娘,不由同病相怜,说道:“小丫头,你把我放了,咱们一笔勾销。”圆脸少女却摇头道:“不成,阿凌姊姊让我追踪你和那个柳姑娘,说有机会,就把你们抓住。唉,我也不想抓你,但主人交代过,那也没有法子。”梁萧怒道:“凭你那几下子?哼,换作以前,哼!”圆脸少女“嗯”了一声,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反正你都被我逮住啦。”

    梁萧恨不得大笑一场,聊以自嘲,又恨不得大哭一场,以表愤怒,恨恨道:“老子是‘龙困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小丫头,有胆的把我放开,咱们再来比划比划。”

    少女摇头说:“不行。我一来没胆子和人打架,主人又常说,到手的东西,千万要看好了,要么一疏忽啊,就会莫名其妙地丢掉。”梁萧诡计落空,气道:“放屁。”少女双颊一红,忸怩道:“你要……要放那个?嗯,你放就是了,我……我捂着鼻子就好。”梁萧怒啐道:“我说你主人放屁。”少女面色发白,急道:“你骂我没干系,骂了主人,可就糟糕了。”

    梁萧道:“什么了不起的?我偏要骂他。”少女眉间透出为难,托腮想了一会儿,忽一伸手,点了梁萧“天突”穴。这是哑穴,梁萧登时寂然。少女喃喃说:“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说话的好,免得被主人听到,对你不利。”梁萧心中恼怒:“这女孩儿不算太坏,但不知她主人是谁?”他满腹疑窦,苦于哑穴被封,作不得声。

    少女促马行了一程,抵达一座山冈,山坡上有两片长形巨石,轩峻峭薄,恰似一对兔耳。圆脸少女见山冈上无人,喃喃道:“阿凌姊姊叫我在兔耳冈等她,怎么还没来呢?”她下了马,挟着梁萧上了山冈,在左边的兔耳石下坐好,取出一革囊清水,问梁萧:“你要喝么?要喝就眨眼。”梁萧渴极了,便眨了眨眼。少女伸手将他头颈托起,给他喝了半袋,再捧了自饮。谁知才喝了一口,想到梁萧刚刚喝过,含羞看他一眼,圆脸红扑扑的,绝似一个大苹果。

    少女喝罢水,百无聊赖,又不能和梁萧说话,惟有低着头,双手揉弄衣角。梁萧也乐得清净,趁机阖目运气,欲要冲开穴道,可丹田内息虚弱,上行不到一寸,便即退回。他连试几次,全都无功,心中真是沮丧极了。

    不一会儿,山冈下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清软娇媚。梁萧张眼瞧去,冈下走来一名美貌女子,身上也着绿衫,臀丰腰细,走路如颤花枝。圆脸少女见她,欢喜道:“阿凌姊姊,你可来了!”

    阿凌上了山冈,瞧见梁萧,目有讶色,笑道:“阿雪,你来得好早啊!”圆脸少女点头说:“阿凌姊姊,我听你话,拼命去抓那个柳莺莺,追啊追啊,没抓着她,却抓到她的同伴。”阿凌“唔”了声,看了梁萧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妒色,笑嘻嘻说道:“阿雪,这可是大功一件,主人知道,必定大大赏你。”

    阿雪“嗯”了一声,讪讪地道:“赏不赏倒没什么,主人不恼我骂我,我就求神拜佛啦。”阿凌拣块石头悠闲坐下,笑道:“你立了功,主人疼你都来不及,哪儿会恼你呢?唉,阿雪,你真是傻人有傻福,第一次出来,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下子,我和阿冰的风头都被你盖过啦!”

    阿雪沉默一下,皱眉说:“阿凌姊姊,这功劳真的很大?”阿凌眼中的妒意更浓,口里淡淡地说:“我听主人说,这小子是柳莺莺的情人,她爱得要死。是以有这小子在手心,主人要她怎样,她便怎样,决计不敢违抗。”

    阿雪怔怔瞧了梁萧一会儿,低头说:“多亏阿凌姊姊,你若不让我拼死追赶,我也捉不到他的。”阿凌的面颊抽动两下,强笑说:“你知道就好,这话儿却不能对主人说!”阿雪道:“为什么不能?主人知道了,也会重重赏你的。”阿凌俏脸一沉,厉声道:“笨丫头,叫你别说,你就别说,乱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阿雪不防她突然发怒,吓得噤若寒蝉,低头不语。梁萧冷眼旁观,猜出古怪,想必那主人命两人追踪柳莺莺,结果阿凌临阵退缩,唆使阿雪追踪,自己却去别处闲逛。本以为阿雪傻乎乎的,要么追丢,追上了也会送命,谁想居然立了大功。阿凌弄巧未得,反倒成全他人,本已十分不快,又怕阿雪说出自己偷懒的事,一时方寸大乱,自然着起恼来。

    阿凌骂过,粉颊涨红,酥胸起伏不定,转眼间又笑道:“阿雪,对不住,姊姊有点心烦,才发脾气,你可别放在心上!”阿雪点头道:“我本来就笨,姊姊没骂错。”阿凌道:“我就知道阿雪最乖了。嗯,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么?”阿雪茫然摇头。

    阿凌苦笑道:“就因你立了大功,我却一事无成,所以心里不大好过。”阿雪没听出她弦外之音,说道:“姊姊莫难过,再有立功的机会,我一定让给姊姊。”阿凌瞧她不识趣,不由杏眼圆瞪,恼了一阵,又笑:“阿雪,咱们好久没对练掌法啦。今日难得有空,不妨切磋切磋。”言罢起身。

    阿雪不敢违拗她,也起身道:“请姊姊指教。”阿凌微笑点头,摆个架势,阿雪也摆个架势,与她遥遥对着。梁萧不禁大奇,两人这个架势,分明就是“飘雪神掌”。向日柳莺莺练功时,曾将这路掌法打给他瞧,是以他一眼认出。

    阿凌妙目一转,咯咯笑道:“好妹子,姊姊占先了。”飘然纵起,双掌缤纷拍出。梁萧认出是一招“千雪盖顶”,不由打起精神,凝神观看。阿雪左掌竖拍,右掌横截,使出一招“冰冻三尺”。二人掌力上下一交,冷风微微,向梁萧袭来。梁萧心想:“这招使得不坏,但比起莺莺,却差远了。”却听阿凌嘻嘻笑道:“阿雪,你掌法好啊,难怪立了大功。”边说边使一招“雪花六出”,依雪花六角之位,瞬间拍出六掌。阿雪忙使“秋霜四散”,勉力拆解。

    “飘雪神掌”本是创派祖师从狂风骤雪中悟出,飘若飞雪,形神美妙。阿凌、阿雪又是青春年少,体态婀娜,这阵子捉对儿争斗,起似惊雀,落如栖蝶,玉掌缤纷洒落,犹如雪花飘零。

    两人因是同门,彼此熟稔,是以拆解甚快,一眨眼斗了二十余招。阿雪初时手忙脚乱,斗得久了,心无旁骛,出招渐趋沉稳。阿凌虽然出手飘忽,内力却很不济,时候一久,竟被阿雪掌势压住。再拆两招,阿雪忽使一招“瑞雪兆丰”,反掌拂中阿凌的肩头。阿凌本身酸麻,后退数步,咬牙喝道:“笨丫头,你敢打我?”

    阿雪一愣,忽见阿凌俏脸森寒,合身扑来。阿雪见她眼神怨毒,不由胆怯,招式略一缓,被阿凌一招“六月飞雪”打在肩头。阿雪倒跌三步,肩头疼痛,几乎流出泪来。阿凌一掌没将她打倒,微觉吃惊,绕到阿雪身后,又是一掌,击中她的背心。阿雪蹿前两步,颤声叫道:“姊姊,阿雪好疼。”

    阿凌仍未将她击倒,更是骇然。原来阿凌生性狡黠,遇上打熬功力的难事,常爱偷空躲懒。阿雪心思钝拙,但为人诚实,内力根基牢固。阿凌自负武功在阿雪之上,今日落了下风,愧怒交加。她本已生出毒念,拟将阿雪一掌打死,夺取功劳,怎料小丫头内功浑厚,倘若情急拼命,自己未必能胜,一转念,咯咯笑道:“阿雪,还比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