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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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采访我？”
利奥上上下下打量着朱莉英，他很少看电视和新闻，在他眼里，屏幕后面那些主持人记者明星什么的，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突然有一个站到面前，他有点手足无措。
他挠着下巴，眼珠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惹什么事了吗？”
朱莉英神秘地笑了笑：“哼哼哼，没惹事，怎么进的医院？”
利奥心里一阵嘀咕。这女人自己绝对没见过，可似乎知道罗加尔山的事。他沉住气，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打架而已。”
“对，就是这个，”朱莉英马上说道，“我想知道你因为什么打架。”
“嗯，一言不合就动手。”
“太简略了吧？具体点，时间，地点……”
“跟你没关系吧？”利奥有点不耐烦地说，“就算是采访，我也有权拒绝是不是？”
朱莉英点头道：“说的有理。要不咱们换个话题，兰格塔镇的事，或者蓝田镇的事，以及你那两个搭档，怎么样？”
利奥刚想去拿掌机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最初的紧张变成了警惕，看似随意地瞟了朱莉英一眼。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别装啦，我都亲眼看到了。”
“那估计是你看错了。”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眼睛还没花呢。”
“跟我无关，请回吧。”
说着，利奥抄起掌机。他的手碰到掌机的瞬间，朱莉英的目光从掌机屏幕上一扫而过，当掌机里的声音响起时，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玩的是《猎神者》吧？”
利奥心头一惊，比听到朱莉英自报家门还吃惊。
“你知道这个？”
“那当然，我也是掌机玩家呢。”
朱莉英把自己的掌机从挎包里拿出来，利奥突然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觉，毕竟现在大家都玩手机游戏，掌机就快变成时代的淘汰品了。
“你也玩《猎神者》吗？”
“是啊，不过看你这画面，还有声音，武器的等级上限是10，不是最新版本吧？现在已经到15了。”
利奥啧啧称奇，脸上都有笑模样了。通过画面和声音判断游戏版本，对一个老玩家来说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能在这遇到一个，简直称得上缘分了。
“这个月没发多少钱，我得等下个月发工资再说。”
“不过你请了好几天病假，恐怕会少一些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看这样如何？”
朱莉英在掌机上按了一通。
“我买一份送你吧。”
“送我？”
“在游戏商城里买的数字版，可以赠送给好友，互相加个好友怎么样？”
“这……”
“钱我出。相对的，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放心，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的啦。”
利奥居然沉默了，一款游戏并不贵，何况这还是游戏升级用的下载文件，不过100多卡玛。但对利奥而言，这意味着或许有几顿饭需要用泡面代替。他每个月的钱都用得很紧，有几个游戏是延期付款买的，现在还没还清。
他忘了手里的游戏，只顾盯着朱莉英掌机屏幕上那个好友申请。当然他可没忘了罗洛夫的警告，就算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不能把那些事随便说出去。
但，但是，这个诱惑，太有力了。简直是把烤好的牛排扔给小狗一样，是无法抗拒的美味。
“那我……”
“保安在吗？”
忽然传来的有力喊声，打破了这个局面，也让利奥清醒起来。
是阿克亚的声音。
他穿着交警的制服，大踏步走到岗亭前，朱莉英连忙回过头。
“干什么？”
“我是来找保安的，你是吗？”
“怎么可能。”
“那就没你事，保安快出来。”
“来了来了。”
一边答应着，利奥一边小跑出岗亭，打开校门，跟阿克亚面对面，留给朱莉英一个后背，又朝阿克亚一挤眼睛，阿克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是苏乌卜交通队的，门前停车场有些停车位的线不够清楚，我指给你看。然后你通知学校处理一下。跟我来。”
“好咧。”
利奥随口答应，正要跟着阿克亚走，却被朱莉英叫住。
“等一下。”
阿克亚很严肃地看着朱莉英：“什么事？”
“停车位的线不清楚，告诉他们重画不就行了吗？还有必要领着保安去确认吗？”
“这是我们交通队的规定，保安有必要跟着，警察也要监督。”
“可是……”
“你想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但要是妨碍公务的话，我有权逮捕你。”
这下朱莉英不能再说什么了，阿克亚趁机跟利奥走向停车场。等身后已经看不到朱莉英了，两人才放慢脚步。
“谢啦阿克亚，”利奥心有余悸地回头望着，生怕朱莉英追上来，“你不来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话说你怎么变成交警了？”
“我让杀害卡罗拉队长的凶手跑掉了，这是处罚。”
利奥也听罗洛夫说了卡罗拉的事，感叹道：“真不像你啊，今天是来干啥的？”
“顺路来查违停，正好看到那女人似乎在纠缠队长，是什么人？”
“自称是记者。”
“记者？”
接着利奥把刚才的经过一说，发现阿克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队长，你该不会……想收下游戏，说出实情吧？”
“瞧你说的，我像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吗？”
“这个……”
“别犹豫啊，我口风也是很紧的，”利奥一本正经地说。
“说的也是。但不知道那个记者是怎么察觉到的，是不是告诉市长大人一声？”
“别别别，”利奥连忙摆手，“她只是猜测而已，没有实质的证据。告诉老头太麻烦，咱们管住嘴就行了，今天的事当没发生吧。”
“我知道了。”
*****
上班日的罗洛夫反而没有前几天那么忙碌，这一上午他坐在办公室里玩电脑游戏，主要是棋牌类。虽然没有利奥那样的神经，爷孙俩用游戏打发时间的习惯还是相同的。
不过午饭后他就没这么悠哉了。
“加斯留到了。”
接了克里斯蒂的内线电话。罗洛夫平静地点点头，关掉游戏，把桌子上的纸张收拾起来，塞进书架上一个本夹里。做完这些，他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克里斯蒂带进来三个男子，他们是昨天预约的。后面两个人高马大，穿着短袖和皮裤，把衣服掖进裤子，露出明晃晃的腰带，一看就是保镖。前面那人比他俩矮半头，西装革履，戴着和克里斯蒂差不多大的眼镜，斯斯文文，表情十分焦虑。
“下午好，罗洛夫市长。”
“欢迎，加斯留·布莱恩肖，坐吧。”
加斯留坐在沙发上，他带来的保镖立在门口，活像两个门神。相对的，罗洛夫身边站的是OL范十足的克里斯蒂，气场有些不足。但加斯留看到这两个人便眉头紧锁，仿佛预见了谈话的结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还是罗洛夫替他说了。
“你在电话里还嫌说的不够多，非要面谈才甘心么？”
有罗洛夫开头，加斯留总算鼓起一点勇气。
“再过几天就是最终投票了，我要尽我所能说服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想让我把债务取消？门都没有。”
“我们不需要您一笔勾销，只求您把账算到库洛姆先生头上就好！”
“意思是如果库洛姆落选，叫我不要找那个哥本要钱是吗？”
罗洛夫点燃了烟，说完这句话，便用力吹出一口，在加斯留听来，这烟里同样充满了不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请您不要给哥本提供证据！”
加斯留说话的同时，头也低了下来，静等罗洛夫的回答。几年来，每次谈这笔债务时，他都要低三下四。
毕竟，这关系到柯甘尼市现任市长，库洛姆·杜鲁特的未来。
现如今，政府举债早已不是新鲜事。举债途经基本是两个，一是民间债券，二是银行贷款，部分国家有第三条路，允许一定级别的地方政府借外债，北冰国的各个据点都市就是如此。
不过，库洛姆却选择了第四个途经：向其他市政府，或者说向罗洛夫借钱。
北冰国内所有的非法EXP研究，都来自一个名为“科技管制局”的机构，简称科管局。它由议会六年前秘密设立，受议会管理，有着很大的科研自由，其对外名称是“国家物理科技应用开发院”。头两年进行了断断续续的试运行，主要是确认安全性，以及今后的研究方向。
四年前，科管局正式派发了部分研究任务，锡兰大学与兰格塔镇的工作就来自这里。和秋山市一样，柯甘尼市也承接了9个研究任务，比秋山市还多3个。
库洛姆的想法很直接，非法EXP研究危险系数极高，弄不好就会招来世界政府的人，让整个国家陷入不义。但这是一个在议会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如果能领先于其他有研究任务的城市，特别是其他据点都市，必定能大大提升议会对柯甘尼市，对自己的好感度，为今后进入议会铺平道路。
可事情并没有库洛姆想的那么简单。
非法EXP研究见不得光，必须秘密进行。如何选择人手地点，安全地展开研究工作，考验着领导者对保密工作的理解。从结果看，库洛姆的理解还不够，商务局出身的他，擅长在和平的环境里经商，但不擅长应对潜藏在和平环境下，各种意想不到的威胁。
研究任务布置下去后，库洛姆三个月就安排好了地点和人手，这又比罗洛夫快了两个月。事情顺利进展到第二年，然后他摊事了。
两个隐藏在市区边缘的研究所莫名发生了爆炸事故，保管EXP的储藏间泄漏，原因不明，带来恶果可是立竿见影。为了便于储藏，研究用的EXP在经过反复压缩后，附着于被称为“集能塔”的塔形金属上，其强度极高。就是这些集能塔突然报废，让EXP失控，引发爆炸。
研究所里顿时一片火海，而燃烧的EXP还在接二连三地诱发爆炸，研究员和保安们试图控制局势，但无能为力。爆炸还多少波及了研究所外的无辜路人。六个小时后，大火才被扑灭。两个研究所总共120多人无一幸免，非死即伤，还有十几个路人也被炸伤。
第一声爆炸过后10分钟，库洛姆才得到消息，他赶紧封锁消息。等大火扑灭后，处理研究所，毁灭尸体，同时思考如何应对正在路上的执行局。要是让他们知道是研究所疏忽导致事故，还造成了这么大伤亡，他这个市长难辞其咎，挺不到下次选举就得下台。
当执行局的人来问时，库洛姆回答说有几个超能人在柯甘尼市火并，影响到了研究所，爆炸也是他们的杰作。他还特意找了几个“演员”，伪造了监控录像，又威胁幸存的研究员做伪证，以证实的确有超能人来过，其目的大概是破坏研究所。
执行局反复调查了三天，得出了“库洛姆没有说谎”的结论，便要求查看研究所的状况。库洛姆早就把研究所收拾干净，弄了一些只能看不能用的设备蒙混过关，再捏造几份数据。实在没法说明的部分，就甩锅给那些“超能人”。他不能甩得太多，那需要填补大量“超能人冲突”的细节，否则瞒不过执行局的眼睛。
“这样就好，库洛姆，希望你能在指定的日子，交出满意的成果。”
执行局走了人，留下了这句话，也留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损失了近半数的设备后，库洛姆没可能按时交作业。他当初在科管局面前夸下海口，如果不能兑现，那丢掉的不仅仅是面子，还有乌纱帽，以及后半生的安宁。
库洛姆苦恼了三天，他觉得光靠自己肯定没戏，只能求助别人。最好的选择，就是秋山市市长罗洛夫了。秋山市有研究任务，他本人与罗洛夫的交情也还说得过去，只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幸运的是，罗洛夫居然主动联系了他。老市长猜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一次面谈后，库洛姆说出了实情，罗洛夫也同意帮他，提供了几个能安全购进设备的途经，但钱的问题接踵而至。库洛姆没法找银行贷款，也不能民间放债，那会给执行局留下证据。
没办法，他只好再求罗洛夫帮忙，于是就有了现在，加斯留和罗洛夫讨论的欠款。在外人眼中，柯甘尼市目前的债务大约是400亿卡玛，但如果算上罗洛夫借给他用于购进设备和实验材料的资金，就要多出230亿卡玛。
这笔借款不属于柯甘尼的正常财务范围，算是库洛姆私人关系借的，要还，也只能通过私人方式还。罗洛夫还没听说全世界哪个市长能从个人资产里拿出200多亿卡玛，连他自己也是通过在账面上作假，匀出这笔钱的。库洛姆要想还钱，必须用同样的办法。
可是，执行局似乎没有打消对库洛姆的怀疑，他们派了几个人，在柯甘尼政府的多个部门任职，并要求库洛姆每个月都要详细报账，严密监视他的财务状况。这种情况下，库洛姆几乎没有什么可操作空间，让他能腾出闲钱还账。三年过去了，仍有222亿欠款。
而这正是罗洛夫“好心”帮助库洛姆的真正用意。
他不指望库洛姆迅速还钱，那反而不好。用债务做要挟，可以逼库洛姆在诸多事情上让步。据点都市之间从来不缺少利益冲突，依古安卡就是个例子。
至于库洛姆，从那次事故后，他的政治生涯就走了下坡路。支持率下降，GDP下滑，由于对外没法解释清楚，为何会有超能人在柯甘尼市大战，很多企业都感到不安，有的企业干脆选择撤资，留下了大片的烂尾建筑。整个柯甘尼市呈现出逐渐颓废的面貌。
糟糕的是，库洛姆需要用这种面貌，来迎接几天后的市长大选最终结果。在之前的几个环节，库洛姆处处落后于另一位候选人哥本·萨德温。而且哥本在几次演说中的种种细节表明，他知道三年前“超能人火并”的真相，并以此为宣传武器，弄得库洛姆难以招架。
库洛姆知道，一旦自己落选，就彻底失去了还钱的可能，罗洛夫必然会向新市长哥本要钱。到那时，一切谎言都将烟消云散，执行局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带走，后面会怎样，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那个哥本我不熟，也不打算说什么，但库洛姆要是真下台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能还钱。所以我只能找政府去要。你身为他的秘书，应该能理解。”
罗洛夫一边抽烟一边说，冷淡，又有些惋惜地看着加斯留。这人还不到40岁，明明有自己的前途，却对库洛姆有着特别的忠诚，为他难以摆脱困境而焦急不已，大概是知道太多，没法抽身了吧。听罗洛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加斯留一着急，站了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罗洛夫先生总不能为了钱，把库洛姆先生逼上绝路吧？库洛姆先生已经想好了，如果落选就退出政界，他家原本是经商的，到时候一定能……”
“靠卖衣服还钱，我怕是活不到还清那天了，没得商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加斯留越说越激动，几步站到办公桌前，两手拍了下去。罗洛夫依然不肯松口。
加斯留沉默了一阵儿，垂下头去，等抬起来时，他不再是求人的表情。
“罗洛夫先生，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事做得这么绝，不太合适吧？”
“软的不行来硬的？我的处事原则，还轮不到你来说。”
“我可是知道的。当初为了完全保密，你借给库洛姆先生钱的时候，也在财务上做了假账吧？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不了同归于尽！”
一番狠话，罗洛夫却是仰天大笑，不能自已。笑罢，甩出一道凶狠的目光。
“我做假账，谁能证明？就算你真捅出去，我大不了挨点罚，可他库洛姆就没什么好下场了。即使他要拉我下水，知道这件事的人加起来都不到十个，能奈我何？一个落马市长，一个在任几十年的市长，你觉得是议会能相信他，还是国安部能相信他？”
屋里又是一阵窒息的安静。加斯留抿了抿嘴唇，调整好因激动而变得紊乱的呼吸，又整理一下领带。
“罗洛夫先生，您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吧？”
“不要让我重复同样的话。”
“那你可不要后悔，告辞。”
说完，三人走出办公室，克里斯蒂正要去送一送，罗洛夫拽住了她的手。等外面皮鞋声完全消失才松开。克里斯蒂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罗洛夫大人，不太对劲吧？”
“你也察觉到了？”
“不仅是刚才的加斯留，从进屋开始，其中一个保镖就满是杀气，还有加斯留最后那句话，恐怕他们不会就此罢休，说不定还会搞暗杀！”
罗洛夫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那三人上了车，驶出大院。他捻着胡须，思考着。
克里斯蒂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秋山市政府，知道这笔债务的，除了自己和克里斯蒂，还有财务部部长，以及负责做账的会计。三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无需担心泄密。何况，克里斯蒂和财务部部长都不知道，他第一次与库洛姆见面时谈了什么，会计更是一无所知，只是奉命办事。仅靠这三张嘴，是无法得知事情全貌的。
反过来说，如果自己被暗杀，那这件事就会死无对证，永远被掩盖住。
但罗洛夫很难想象，库洛姆会蠢到暗杀自己。成功率低得可怜不说，据点都市的市长若是被杀，绝对会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爆炸新闻，统筹局和执行局将一明一暗，全力出击。到时候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不，库洛姆的目的是摆脱债务，不是玩命。但是克里斯蒂的话却让罗洛夫没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毕竟就在刚才，加斯留的杀气都快从鼻孔喷到自己脸上了。
还是防一防吧。
*****
整个下午，罗洛夫除了办公室和厕所哪都没去，就连去厕所也让克里斯蒂在门外候着。等到5点下班，他叫克里斯蒂开车送自己回家。
车子平安停到罗洛夫家院外，克里斯蒂把罗洛夫送到门前，才开车离开。罗洛夫马上推门进去，两个女仆迎上前，他找来的人正在大厅里等着。
“都来了？一会儿先吃饭吧。”
“您回来了，市长大人。”
一直坐在窗边喝茶的阿克亚马上起身，向罗洛夫敬礼。他旁边的迪米特也跟罗洛夫打个招呼，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利奥则扭过头来，向门那边望去。
“回来了，老头。”
“你就不能向阿克亚那样有点礼貌吗？”
“行。回来啦，爷爷。”
利奥阴阳怪气的声音差点让罗洛夫起了鸡皮疙瘩，他把公文包和脱下的外衣递给两个女仆，走进客厅，目光落在占了餐桌一半面积的丰盛菜肴上，厨房里嘶嘶啦啦的声音，预示着这些还不是全部。
“这老太太今天打鸡血了？”罗洛夫挠着头说。
“夫人说今天利奥大人难得回来，所以要亲自下厨。”一个女仆说。
“哼，明明平时都懒得做饭，还挺意外的。不过更意外的是你。”
罗洛夫看向迪米特。
“你还真来了。”
“毕竟有契约嘛，”迪米特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伸伸腰说道，也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而且碎片没了下落，我的情报商又外出办事去了。作为特殊分队的一员，还是要服从命令的。”
“那就行。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是要你们保护我的安全。”
利奥一骨碌坐了起来：“啥意思？有人要暗杀你？”
“只是有可能。”
“那也犯不上把我们都找来吧？叫警察来不好吗？”
“警察的目标太大了，而且调用起来有点不方便。话说我有危险，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你的安全根本不需要担心吧？这事交给你的女仆办就好了啊。”
听了利奥的话，阿克亚有点疑惑地望着两个女仆。两人正在布置餐桌，见阿克亚看着自己，便礼貌地鞠躬，文文静静的。
“队长，那两个女仆也兼职保镖吗？”
“何止是保镖，我敢说你穿上NS也不够她俩打的。”
“这，这么厉害吗？”
“没有利奥说得那么夸张。”
罗洛夫说着，先一步走到饭桌那，女仆把围着饭桌的椅子中，最大的那张拉出来，让罗洛夫坐在上面。
“她们只是不擅长留活口，这也是叫你来的原因。抓到活的，就交给阿克亚审。剩下的人，要是太多了，就让迪米特来打扫。还有疑问吗？”
一席话有理有据，说得利奥没法反驳一个字。
“就会训我大孙子，也不知道帮忙拿拿餐具！”
厨房里走出了利奥的奶奶，维多利亚·夏玛，她只比罗洛夫矮一些，满头黄金卷，身上白围裙，手上隔热手套，端着刚出烤箱的烤鸡，一溜小碎步就到了饭桌那里，把烤鸡放在桌子中央，摘下手套，瞪着罗洛夫。
“刚才还说我打鸡血了，是不是？”
“嘁，耳朵还挺好使。”
“哼，不跟你说了。来来来，都来吃饭。”
维多利亚招呼大家坐过来，又亲自把餐盘刀叉分别摆好。
“今天难得利奥带朋友来，一定要吃好，还有利奥，下次记得叫露娜来。”
利奥听得一愣：“啥意思？”
“我去医院观察过，真不错，方方面面都好，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能里能外的女孩。正好你们也有来往，这事可就定了。”
一想到露娜平时全靠订餐过活，还有她因工作累倒的样子，利奥不明白这个贤妻良母，能里能外说的是谁。
“啥就定了啊，奶奶，别乱说。”
“什么乱说？我还能看走眼吗？你可赶紧趁我还有口气的时候结婚，让我也感受一下四世同堂！”
“别随便决定啊！”
祖孙俩各说各的，一旁的迪米特不由得笑出了声，连阿克亚也忍不住笑起来。众人人各自就位，享受起满桌的大餐来。
他们不知道，外面正有人接近这里。
朱莉英也明白，这样跟到罗洛夫家，也不会有收获。但是白天，只差一点她就找到突破口了，却被那个交警搅了局。要是这样什么都查不出来，她总觉得不甘心。
不管真相如何，如果不能把它挖掘出来，那还是别干这行了。朱莉英心里这个想法从未改变，于是，她就站在了这里——远远望见罗洛夫的别墅，大约300米远。
“那是什么？”
继续靠近的朱莉英，在别墅院墙外不远，看见了一辆轿车，停在路边，有些突兀。路的两边有稀稀落落的小树，她赶紧躲在树后，慢慢走过去。
一阵风忽然吹来，树枝摇晃着发出响声，驾驶席上有个男子，警觉地一回头，朱莉英立刻展开翅膀，脚一蹬地就上了树。那男子开门下车，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他没有发现朱莉英就在一棵离车只有十几步远的树上，尽管这棵树晃得更厉害，但在风声中并不那么容易察觉。
男子没有看到人，便有些松口气地直了直腰，靠在车上开始抽烟。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便知不是善类。反正现在也没法下去，朱莉英索性藏在树上。也就是三两分钟的工夫，又来了两个人，和男子会合了。
“怎么样？”男子问道。
“前面看过了，院门很好搞开，老头也在家呢。”一个人回答说。
“后面空间很大，墙不高，能进去，而且很宽敞，够咱们的人闹腾了。”另一个人也说道。
两边的报告都没有异常，男子满意拍着两人的肩膀。
“那就好，这次的事不同以往，叫弟兄们都打起精神，前门我带四个人，剩下的都从后院进去。”
“可是大哥，事成以后，咱们能跑吧？这可是市长。”
“放心，船都安排好了，大家只管干活就行。”
“好咧。”
几句话说完，三人马上上车，离开了这里，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朱莉英听了个大概。
“不是吧……”
跳下树来的朱莉英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碰巧发现有人要暗杀罗洛夫。怎么办？罗洛夫或许还不知道，去告诉他吗？不行，那等于把自己跟踪他的事也说出去了，还是报警吧。关系到市长安全，再怎么听着假的事，警察也不会不管的。
朱莉英赶紧掏出手机，但就在拨号前，她的手停住了。
罗洛夫是何等聪明，他平时得罪过多少人，必然心里有数，暗杀之类，也肯定早就想到了吧？而且说不定，那些人跟最近秋山市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些关系，这是个接近真相的好机会。
最坏的结果，就是罗洛夫的死。但这些在朱莉英的脑子里留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放下手机，跑去找自己的车。
现在要做的，是先填饱肚子，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山观虎斗。
“啥？采访我？”
利奥上上下下打量着朱莉英，他很少看电视和新闻，在他眼里，屏幕后面那些主持人记者明星什么的，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突然有一个站到面前，他有点手足无措。
他挠着下巴，眼珠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惹什么事了吗？”
朱莉英神秘地笑了笑：“哼哼哼，没惹事，怎么进的医院？”
利奥心里一阵嘀咕。这女人自己绝对没见过，可似乎知道罗加尔山的事。他沉住气，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打架而已。”
“对，就是这个，”朱莉英马上说道，“我想知道你因为什么打架。”
“嗯，一言不合就动手。”
“太简略了吧？具体点，时间，地点……”
“跟你没关系吧？”利奥有点不耐烦地说，“就算是采访，我也有权拒绝是不是？”
朱莉英点头道：“说的有理。要不咱们换个话题，兰格塔镇的事，或者蓝田镇的事，以及你那两个搭档，怎么样？”
利奥刚想去拿掌机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最初的紧张变成了警惕，看似随意地瞟了朱莉英一眼。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别装啦，我都亲眼看到了。”
“那估计是你看错了。”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眼睛还没花呢。”
“跟我无关，请回吧。”
说着，利奥抄起掌机。他的手碰到掌机的瞬间，朱莉英的目光从掌机屏幕上一扫而过，当掌机里的声音响起时，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玩的是《猎神者》吧？”
利奥心头一惊，比听到朱莉英自报家门还吃惊。
“你知道这个？”
“那当然，我也是掌机玩家呢。”
朱莉英把自己的掌机从挎包里拿出来，利奥突然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觉，毕竟现在大家都玩手机游戏，掌机就快变成时代的淘汰品了。
“你也玩《猎神者》吗？”
“是啊，不过看你这画面，还有声音，武器的等级上限是10，不是最新版本吧？现在已经到15了。”
利奥啧啧称奇，脸上都有笑模样了。通过画面和声音判断游戏版本，对一个老玩家来说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能在这遇到一个，简直称得上缘分了。
“这个月没发多少钱，我得等下个月发工资再说。”
“不过你请了好几天病假，恐怕会少一些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看这样如何？”
朱莉英在掌机上按了一通。
“我买一份送你吧。”
“送我？”
“在游戏商城里买的数字版，可以赠送给好友，互相加个好友怎么样？”
“这……”
“钱我出。相对的，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放心，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的啦。”
利奥居然沉默了，一款游戏并不贵，何况这还是游戏升级用的下载文件，不过100多卡玛。但对利奥而言，这意味着或许有几顿饭需要用泡面代替。他每个月的钱都用得很紧，有几个游戏是延期付款买的，现在还没还清。
他忘了手里的游戏，只顾盯着朱莉英掌机屏幕上那个好友申请。当然他可没忘了罗洛夫的警告，就算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不能把那些事随便说出去。
但，但是，这个诱惑，太有力了。简直是把烤好的牛排扔给小狗一样，是无法抗拒的美味。
“那我……”
“保安在吗？”
忽然传来的有力喊声，打破了这个局面，也让利奥清醒起来。
是阿克亚的声音。
他穿着交警的制服，大踏步走到岗亭前，朱莉英连忙回过头。
“干什么？”
“我是来找保安的，你是吗？”
“怎么可能。”
“那就没你事，保安快出来。”
“来了来了。”
一边答应着，利奥一边小跑出岗亭，打开校门，跟阿克亚面对面，留给朱莉英一个后背，又朝阿克亚一挤眼睛，阿克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是苏乌卜交通队的，门前停车场有些停车位的线不够清楚，我指给你看。然后你通知学校处理一下。跟我来。”
“好咧。”
利奥随口答应，正要跟着阿克亚走，却被朱莉英叫住。
“等一下。”
阿克亚很严肃地看着朱莉英：“什么事？”
“停车位的线不清楚，告诉他们重画不就行了吗？还有必要领着保安去确认吗？”
“这是我们交通队的规定，保安有必要跟着，警察也要监督。”
“可是……”
“你想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但要是妨碍公务的话，我有权逮捕你。”
这下朱莉英不能再说什么了，阿克亚趁机跟利奥走向停车场。等身后已经看不到朱莉英了，两人才放慢脚步。
“谢啦阿克亚，”利奥心有余悸地回头望着，生怕朱莉英追上来，“你不来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话说你怎么变成交警了？”
“我让杀害卡罗拉队长的凶手跑掉了，这是处罚。”
利奥也听罗洛夫说了卡罗拉的事，感叹道：“真不像你啊，今天是来干啥的？”
“顺路来查违停，正好看到那女人似乎在纠缠队长，是什么人？”
“自称是记者。”
“记者？”
接着利奥把刚才的经过一说，发现阿克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队长，你该不会……想收下游戏，说出实情吧？”
“瞧你说的，我像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吗？”
“这个……”
“别犹豫啊，我口风也是很紧的，”利奥一本正经地说。
“说的也是。但不知道那个记者是怎么察觉到的，是不是告诉市长大人一声？”
“别别别，”利奥连忙摆手，“她只是猜测而已，没有实质的证据。告诉老头太麻烦，咱们管住嘴就行了，今天的事当没发生吧。”
“我知道了。”
*****
上班日的罗洛夫反而没有前几天那么忙碌，这一上午他坐在办公室里玩电脑游戏，主要是棋牌类。虽然没有利奥那样的神经，爷孙俩用游戏打发时间的习惯还是相同的。
不过午饭后他就没这么悠哉了。
“加斯留到了。”
接了克里斯蒂的内线电话。罗洛夫平静地点点头，关掉游戏，把桌子上的纸张收拾起来，塞进书架上一个本夹里。做完这些，他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克里斯蒂带进来三个男子，他们是昨天预约的。后面两个人高马大，穿着短袖和皮裤，把衣服掖进裤子，露出明晃晃的腰带，一看就是保镖。前面那人比他俩矮半头，西装革履，戴着和克里斯蒂差不多大的眼镜，斯斯文文，表情十分焦虑。
“下午好，罗洛夫市长。”
“欢迎，加斯留·布莱恩肖，坐吧。”
加斯留坐在沙发上，他带来的保镖立在门口，活像两个门神。相对的，罗洛夫身边站的是OL范十足的克里斯蒂，气场有些不足。但加斯留看到这两个人便眉头紧锁，仿佛预见了谈话的结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还是罗洛夫替他说了。
“你在电话里还嫌说的不够多，非要面谈才甘心么？”
有罗洛夫开头，加斯留总算鼓起一点勇气。
“再过几天就是最终投票了，我要尽我所能说服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想让我把债务取消？门都没有。”
“我们不需要您一笔勾销，只求您把账算到库洛姆先生头上就好！”
“意思是如果库洛姆落选，叫我不要找那个哥本要钱是吗？”
罗洛夫点燃了烟，说完这句话，便用力吹出一口，在加斯留听来，这烟里同样充满了不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请您不要给哥本提供证据！”
加斯留说话的同时，头也低了下来，静等罗洛夫的回答。几年来，每次谈这笔债务时，他都要低三下四。
毕竟，这关系到柯甘尼市现任市长，库洛姆·杜鲁特的未来。
现如今，政府举债早已不是新鲜事。举债途经基本是两个，一是民间债券，二是银行贷款，部分国家有第三条路，允许一定级别的地方政府借外债，北冰国的各个据点都市就是如此。
不过，库洛姆却选择了第四个途经：向其他市政府，或者说向罗洛夫借钱。
北冰国内所有的非法EXP研究，都来自一个名为“科技管制局”的机构，简称科管局。它由议会六年前秘密设立，受议会管理，有着很大的科研自由，其对外名称是“国家物理科技应用开发院”。头两年进行了断断续续的试运行，主要是确认安全性，以及今后的研究方向。
四年前，科管局正式派发了部分研究任务，锡兰大学与兰格塔镇的工作就来自这里。和秋山市一样，柯甘尼市也承接了9个研究任务，比秋山市还多3个。
库洛姆的想法很直接，非法EXP研究危险系数极高，弄不好就会招来世界政府的人，让整个国家陷入不义。但这是一个在议会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如果能领先于其他有研究任务的城市，特别是其他据点都市，必定能大大提升议会对柯甘尼市，对自己的好感度，为今后进入议会铺平道路。
可事情并没有库洛姆想的那么简单。
非法EXP研究见不得光，必须秘密进行。如何选择人手地点，安全地展开研究工作，考验着领导者对保密工作的理解。从结果看，库洛姆的理解还不够，商务局出身的他，擅长在和平的环境里经商，但不擅长应对潜藏在和平环境下，各种意想不到的威胁。
研究任务布置下去后，库洛姆三个月就安排好了地点和人手，这又比罗洛夫快了两个月。事情顺利进展到第二年，然后他摊事了。
两个隐藏在市区边缘的研究所莫名发生了爆炸事故，保管EXP的储藏间泄漏，原因不明，带来恶果可是立竿见影。为了便于储藏，研究用的EXP在经过反复压缩后，附着于被称为“集能塔”的塔形金属上，其强度极高。就是这些集能塔突然报废，让EXP失控，引发爆炸。
研究所里顿时一片火海，而燃烧的EXP还在接二连三地诱发爆炸，研究员和保安们试图控制局势，但无能为力。爆炸还多少波及了研究所外的无辜路人。六个小时后，大火才被扑灭。两个研究所总共120多人无一幸免，非死即伤，还有十几个路人也被炸伤。
第一声爆炸过后10分钟，库洛姆才得到消息，他赶紧封锁消息。等大火扑灭后，处理研究所，毁灭尸体，同时思考如何应对正在路上的执行局。要是让他们知道是研究所疏忽导致事故，还造成了这么大伤亡，他这个市长难辞其咎，挺不到下次选举就得下台。
当执行局的人来问时，库洛姆回答说有几个超能人在柯甘尼市火并，影响到了研究所，爆炸也是他们的杰作。他还特意找了几个“演员”，伪造了监控录像，又威胁幸存的研究员做伪证，以证实的确有超能人来过，其目的大概是破坏研究所。
执行局反复调查了三天，得出了“库洛姆没有说谎”的结论，便要求查看研究所的状况。库洛姆早就把研究所收拾干净，弄了一些只能看不能用的设备蒙混过关，再捏造几份数据。实在没法说明的部分，就甩锅给那些“超能人”。他不能甩得太多，那需要填补大量“超能人冲突”的细节，否则瞒不过执行局的眼睛。
“这样就好，库洛姆，希望你能在指定的日子，交出满意的成果。”
执行局走了人，留下了这句话，也留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损失了近半数的设备后，库洛姆没可能按时交作业。他当初在科管局面前夸下海口，如果不能兑现，那丢掉的不仅仅是面子，还有乌纱帽，以及后半生的安宁。
库洛姆苦恼了三天，他觉得光靠自己肯定没戏，只能求助别人。最好的选择，就是秋山市市长罗洛夫了。秋山市有研究任务，他本人与罗洛夫的交情也还说得过去，只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幸运的是，罗洛夫居然主动联系了他。老市长猜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一次面谈后，库洛姆说出了实情，罗洛夫也同意帮他，提供了几个能安全购进设备的途经，但钱的问题接踵而至。库洛姆没法找银行贷款，也不能民间放债，那会给执行局留下证据。
没办法，他只好再求罗洛夫帮忙，于是就有了现在，加斯留和罗洛夫讨论的欠款。在外人眼中，柯甘尼市目前的债务大约是400亿卡玛，但如果算上罗洛夫借给他用于购进设备和实验材料的资金，就要多出230亿卡玛。
这笔借款不属于柯甘尼的正常财务范围，算是库洛姆私人关系借的，要还，也只能通过私人方式还。罗洛夫还没听说全世界哪个市长能从个人资产里拿出200多亿卡玛，连他自己也是通过在账面上作假，匀出这笔钱的。库洛姆要想还钱，必须用同样的办法。
可是，执行局似乎没有打消对库洛姆的怀疑，他们派了几个人，在柯甘尼政府的多个部门任职，并要求库洛姆每个月都要详细报账，严密监视他的财务状况。这种情况下，库洛姆几乎没有什么可操作空间，让他能腾出闲钱还账。三年过去了，仍有222亿欠款。
而这正是罗洛夫“好心”帮助库洛姆的真正用意。
他不指望库洛姆迅速还钱，那反而不好。用债务做要挟，可以逼库洛姆在诸多事情上让步。据点都市之间从来不缺少利益冲突，依古安卡就是个例子。
至于库洛姆，从那次事故后，他的政治生涯就走了下坡路。支持率下降，GDP下滑，由于对外没法解释清楚，为何会有超能人在柯甘尼市大战，很多企业都感到不安，有的企业干脆选择撤资，留下了大片的烂尾建筑。整个柯甘尼市呈现出逐渐颓废的面貌。
糟糕的是，库洛姆需要用这种面貌，来迎接几天后的市长大选最终结果。在之前的几个环节，库洛姆处处落后于另一位候选人哥本·萨德温。而且哥本在几次演说中的种种细节表明，他知道三年前“超能人火并”的真相，并以此为宣传武器，弄得库洛姆难以招架。
库洛姆知道，一旦自己落选，就彻底失去了还钱的可能，罗洛夫必然会向新市长哥本要钱。到那时，一切谎言都将烟消云散，执行局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带走，后面会怎样，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那个哥本我不熟，也不打算说什么，但库洛姆要是真下台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能还钱。所以我只能找政府去要。你身为他的秘书，应该能理解。”
罗洛夫一边抽烟一边说，冷淡，又有些惋惜地看着加斯留。这人还不到40岁，明明有自己的前途，却对库洛姆有着特别的忠诚，为他难以摆脱困境而焦急不已，大概是知道太多，没法抽身了吧。听罗洛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加斯留一着急，站了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罗洛夫先生总不能为了钱，把库洛姆先生逼上绝路吧？库洛姆先生已经想好了，如果落选就退出政界，他家原本是经商的，到时候一定能……”
“靠卖衣服还钱，我怕是活不到还清那天了，没得商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加斯留越说越激动，几步站到办公桌前，两手拍了下去。罗洛夫依然不肯松口。
加斯留沉默了一阵儿，垂下头去，等抬起来时，他不再是求人的表情。
“罗洛夫先生，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事做得这么绝，不太合适吧？”
“软的不行来硬的？我的处事原则，还轮不到你来说。”
“我可是知道的。当初为了完全保密，你借给库洛姆先生钱的时候，也在财务上做了假账吧？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不了同归于尽！”
一番狠话，罗洛夫却是仰天大笑，不能自已。笑罢，甩出一道凶狠的目光。
“我做假账，谁能证明？就算你真捅出去，我大不了挨点罚，可他库洛姆就没什么好下场了。即使他要拉我下水，知道这件事的人加起来都不到十个，能奈我何？一个落马市长，一个在任几十年的市长，你觉得是议会能相信他，还是国安部能相信他？”
屋里又是一阵窒息的安静。加斯留抿了抿嘴唇，调整好因激动而变得紊乱的呼吸，又整理一下领带。
“罗洛夫先生，您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吧？”
“不要让我重复同样的话。”
“那你可不要后悔，告辞。”
说完，三人走出办公室，克里斯蒂正要去送一送，罗洛夫拽住了她的手。等外面皮鞋声完全消失才松开。克里斯蒂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罗洛夫大人，不太对劲吧？”
“你也察觉到了？”
“不仅是刚才的加斯留，从进屋开始，其中一个保镖就满是杀气，还有加斯留最后那句话，恐怕他们不会就此罢休，说不定还会搞暗杀！”
罗洛夫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那三人上了车，驶出大院。他捻着胡须，思考着。
克里斯蒂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秋山市政府，知道这笔债务的，除了自己和克里斯蒂，还有财务部部长，以及负责做账的会计。三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无需担心泄密。何况，克里斯蒂和财务部部长都不知道，他第一次与库洛姆见面时谈了什么，会计更是一无所知，只是奉命办事。仅靠这三张嘴，是无法得知事情全貌的。
反过来说，如果自己被暗杀，那这件事就会死无对证，永远被掩盖住。
但罗洛夫很难想象，库洛姆会蠢到暗杀自己。成功率低得可怜不说，据点都市的市长若是被杀，绝对会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爆炸新闻，统筹局和执行局将一明一暗，全力出击。到时候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不，库洛姆的目的是摆脱债务，不是玩命。但是克里斯蒂的话却让罗洛夫没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毕竟就在刚才，加斯留的杀气都快从鼻孔喷到自己脸上了。
还是防一防吧。
*****
整个下午，罗洛夫除了办公室和厕所哪都没去，就连去厕所也让克里斯蒂在门外候着。等到5点下班，他叫克里斯蒂开车送自己回家。
车子平安停到罗洛夫家院外，克里斯蒂把罗洛夫送到门前，才开车离开。罗洛夫马上推门进去，两个女仆迎上前，他找来的人正在大厅里等着。
“都来了？一会儿先吃饭吧。”
“您回来了，市长大人。”
一直坐在窗边喝茶的阿克亚马上起身，向罗洛夫敬礼。他旁边的迪米特也跟罗洛夫打个招呼，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利奥则扭过头来，向门那边望去。
“回来了，老头。”
“你就不能向阿克亚那样有点礼貌吗？”
“行。回来啦，爷爷。”
利奥阴阳怪气的声音差点让罗洛夫起了鸡皮疙瘩，他把公文包和脱下的外衣递给两个女仆，走进客厅，目光落在占了餐桌一半面积的丰盛菜肴上，厨房里嘶嘶啦啦的声音，预示着这些还不是全部。
“这老太太今天打鸡血了？”罗洛夫挠着头说。
“夫人说今天利奥大人难得回来，所以要亲自下厨。”一个女仆说。
“哼，明明平时都懒得做饭，还挺意外的。不过更意外的是你。”
罗洛夫看向迪米特。
“你还真来了。”
“毕竟有契约嘛，”迪米特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伸伸腰说道，也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而且碎片没了下落，我的情报商又外出办事去了。作为特殊分队的一员，还是要服从命令的。”
“那就行。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是要你们保护我的安全。”
利奥一骨碌坐了起来：“啥意思？有人要暗杀你？”
“只是有可能。”
“那也犯不上把我们都找来吧？叫警察来不好吗？”
“警察的目标太大了，而且调用起来有点不方便。话说我有危险，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你的安全根本不需要担心吧？这事交给你的女仆办就好了啊。”
听了利奥的话，阿克亚有点疑惑地望着两个女仆。两人正在布置餐桌，见阿克亚看着自己，便礼貌地鞠躬，文文静静的。
“队长，那两个女仆也兼职保镖吗？”
“何止是保镖，我敢说你穿上NS也不够她俩打的。”
“这，这么厉害吗？”
“没有利奥说得那么夸张。”
罗洛夫说着，先一步走到饭桌那，女仆把围着饭桌的椅子中，最大的那张拉出来，让罗洛夫坐在上面。
“她们只是不擅长留活口，这也是叫你来的原因。抓到活的，就交给阿克亚审。剩下的人，要是太多了，就让迪米特来打扫。还有疑问吗？”
一席话有理有据，说得利奥没法反驳一个字。
“就会训我大孙子，也不知道帮忙拿拿餐具！”
厨房里走出了利奥的奶奶，维多利亚·夏玛，她只比罗洛夫矮一些，满头黄金卷，身上白围裙，手上隔热手套，端着刚出烤箱的烤鸡，一溜小碎步就到了饭桌那里，把烤鸡放在桌子中央，摘下手套，瞪着罗洛夫。
“刚才还说我打鸡血了，是不是？”
“嘁，耳朵还挺好使。”
“哼，不跟你说了。来来来，都来吃饭。”
维多利亚招呼大家坐过来，又亲自把餐盘刀叉分别摆好。
“今天难得利奥带朋友来，一定要吃好，还有利奥，下次记得叫露娜来。”
利奥听得一愣：“啥意思？”
“我去医院观察过，真不错，方方面面都好，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能里能外的女孩。正好你们也有来往，这事可就定了。”
一想到露娜平时全靠订餐过活，还有她因工作累倒的样子，利奥不明白这个贤妻良母，能里能外说的是谁。
“啥就定了啊，奶奶，别乱说。”
“什么乱说？我还能看走眼吗？你可赶紧趁我还有口气的时候结婚，让我也感受一下四世同堂！”
“别随便决定啊！”
祖孙俩各说各的，一旁的迪米特不由得笑出了声，连阿克亚也忍不住笑起来。众人人各自就位，享受起满桌的大餐来。
他们不知道，外面正有人接近这里。
朱莉英也明白，这样跟到罗洛夫家，也不会有收获。但是白天，只差一点她就找到突破口了，却被那个交警搅了局。要是这样什么都查不出来，她总觉得不甘心。
不管真相如何，如果不能把它挖掘出来，那还是别干这行了。朱莉英心里这个想法从未改变，于是，她就站在了这里——远远望见罗洛夫的别墅，大约300米远。
“那是什么？”
继续靠近的朱莉英，在别墅院墙外不远，看见了一辆轿车，停在路边，有些突兀。路的两边有稀稀落落的小树，她赶紧躲在树后，慢慢走过去。
一阵风忽然吹来，树枝摇晃着发出响声，驾驶席上有个男子，警觉地一回头，朱莉英立刻展开翅膀，脚一蹬地就上了树。那男子开门下车，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他没有发现朱莉英就在一棵离车只有十几步远的树上，尽管这棵树晃得更厉害，但在风声中并不那么容易察觉。
男子没有看到人，便有些松口气地直了直腰，靠在车上开始抽烟。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便知不是善类。反正现在也没法下去，朱莉英索性藏在树上。也就是三两分钟的工夫，又来了两个人，和男子会合了。
“怎么样？”男子问道。
“前面看过了，院门很好搞开，老头也在家呢。”一个人回答说。
“后面空间很大，墙不高，能进去，而且很宽敞，够咱们的人闹腾了。”另一个人也说道。
两边的报告都没有异常，男子满意拍着两人的肩膀。
“那就好，这次的事不同以往，叫弟兄们都打起精神，前门我带四个人，剩下的都从后院进去。”
“可是大哥，事成以后，咱们能跑吧？这可是市长。”
“放心，船都安排好了，大家只管干活就行。”
“好咧。”
几句话说完，三人马上上车，离开了这里，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朱莉英听了个大概。
“不是吧……”
跳下树来的朱莉英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碰巧发现有人要暗杀罗洛夫。怎么办？罗洛夫或许还不知道，去告诉他吗？不行，那等于把自己跟踪他的事也说出去了，还是报警吧。关系到市长安全，再怎么听着假的事，警察也不会不管的。
朱莉英赶紧掏出手机，但就在拨号前，她的手停住了。
罗洛夫是何等聪明，他平时得罪过多少人，必然心里有数，暗杀之类，也肯定早就想到了吧？而且说不定，那些人跟最近秋山市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些关系，这是个接近真相的好机会。
最坏的结果，就是罗洛夫的死。但这些在朱莉英的脑子里留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放下手机，跑去找自己的车。
现在要做的，是先填饱肚子，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山观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