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道臻传 > 第五章

第五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单就体力而言,再强悍的女子也强悍不过男子。

    道臻很清楚这一点,强自静下心神,子璎前脚刚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蹭着画案,向窗边挪去,“强扭的瓜不甜,郎君可得想明白了,丹霄观里多的是美貌花娘,定有郎君合意的,留着我画画挣银子方是上策。”

    说罢猛的去推窗,直娘的,谁将窗闩了!

    吴寔一脸奸滑,此时将画案往床榻前一推,自己则堵在了画案与墙壁之间。如此一来,道臻若想夺门而出,必要经过床榻,他正好守株待兔。

    “等小娘子成了我的人,自然心甘情愿替我挣银子。娘子若不肯也无妨,圣上以文立朝,江左自古书画风流之地,旁的不说,找个能画的还不容易?”

    说着便要欺身逼上前去。

    “你敢过来!”道臻断喝一声,抬手去摸鬓边,这一摸她差点没哭出来,今日头上光秃秃的,并没插簪子钗子等锐物,白起了这气势。

    吴寔奸笑两声,目下道臻只有床榻画案一途可逃,而她一逃便会直扑进他怀里,吴寔缓缓张开双臂,很有意趣似的摇头晃脑,一张狐狸脸乐开了花。

    道臻后颈汗毛竖起,浑身发起冷颤。看来今日是真走上绝路了。

    她不想死,她才刚及笄,如花似玉的年纪,这世上的华服美食,名山大川,醇酒烈药,她统统没享用过,她怎舍得死?

    可若有人强逼着她做自个儿不愿做的事,那是比死了还难受的。

    道臻忽然抢过那盏昏灯,也不等吴寔发话,绝然地丢向地上那一堆画材。

    油膏最先点燃,接着是画纸,彩料……

    吴寔慌了,仓皇地抢扑上前,“你这丫头忒没劲!”

    道臻听他这话里少了方才的油光水滑,一时有些糊涂,愣愣地看着他又踩又踢灭火,连日春雨画纸受了潮,火势还没起来,便让吴寔踩了七七八八。

    最后一星火苗熄灭前,吴寔捡回那盏灯,就着火重又点上,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焦香。

    吴寔从地上搜罗起几幅残画,嘴里咕哝着,“怎能如此糟贱书画……”

    道臻拔腿便要跑,却听吴寔喊道,“我同你顽呢,可别折腾了!”

    吴寔暗自嘀咕,“没想到,果真是个硬骨头。”

    道臻堪堪在房门前站住,犹疑地转过身,见吴寔满头是汗,一屁股在画案旁坐下,拎起水盏朝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道臻觉得吴寔的趣味着实别致,大夜里有这么顽的吗?

    半晌她问,“妙音不曾卖我?”

    吴寔瞧她一眼,“卖了。”

    道臻嘴一瘪,转身又要跑。

    “你等等!”吴寔拦道,“你这丫头忒沉不住气。”

    道臻暗骂一声,换你被卖了你倒试试。

    “我自好龙阳,你白送我也不要。”

    啧,要不怎么起名叫“无实”呢,狐狸嘴里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辨真假,没句实话。

    “妙音确是收了我两百两银子,但这钱不是我的,你也并非卖给了我。”

    ……

    道臻只觉得一股怒意升上来,不可遏止。

    连日来她为身世惊怒,为处境犯难,为姑姑担忧,为子璎伤怀,几乎是滴水未进,无眠无休,她正以为这世间的倒霉事全让她赶尽了,不,她还可以更倒霉一些。

    她还可以夜半火烧房,还可以拖着几近瘫软的身子,陪一个讲话前后不着的死断袖打哑谜。

    她突然暴弃,几步跨到榻上躺好,蒙头盖上被子,老娘要睡觉!

    凭你什么天皇老子,老娘也不奉陪了。要再起幺蛾子把人逼急了,我就……烧死他。

    那锦被盖得太过用力,吴寔只觉一股强风扑面,自诩风流留在颊边的两条头发须给吹得突然掀起,又缓缓停下。

    屋里一片死寂。

    良久,吴寔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

    道臻一把掀开被子,怒目示意他快滚。

    吴寔从容地又喝一口水,“你没卖给我,而是卖给了我身后之人。”

    道臻不由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吴寔差点没翻白眼,也不再卖关子,利落地讲起这事体来。

    “晋室南渡后,北方动荡,战火不断,唯江左河山锦绣,皇祚连延,你道是为何?”

    道臻没想到这事远得要以“晋室南渡”起头,并不插话,只示意他快讲。

    “因这一草一木皆有名有姓,东西既是自己的,自然当仁不让,多有关切。摊开来讲,这寸土寸金的建康城中,举凡有几分脸面的,背后都有门阀世家的影子。拿我这书画一行的买卖来说,当头的自然是王家,因书画是大宗,几大家族均有掌控,利益多少而已。”

    “说来也巧,那日兰芝来找我,正碰上我家金主在内室赏画,便过问起此事。”

    道臻坐在榻上,听他讲到王家,心中微微一动。

    “那金主是谁?”

    吴寔神秘一笑,抬手伸直了后三指。

    三个字?

    道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可说。”

    屋里晦暗,吴寔没见着道臻的脸瞬时便黑了。

    她不懂自己的失落从何而来,她明知子璎做不出这种事,但方才吴寔伸出三指时,她心中分明生出了希冀。

    道臻想了一想,冷道,“我娘虽属贱籍,我却不是。我是正经黄籍的齐民,且不是这观里的,不论妙音卖我,还是你家主子买我,皆是犯了律法的。”

    吴寔嗤笑一声,“小丫头,方才哥哥讲的话,到底是没听进心里。”

    道臻瞪着这老哥哥半晌,渐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大晋的律法也是随了那些世家的姓氏的。民籍不过一张纸,她一个长在风尘地的小小女子,改门换户,随买随卖,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风吹汗毛动一动的事。

    跟高门贵族谈律法,不啻蚍蜉撼大树。

    道臻气结,只好说,“那你便说,你家主人所欲何事?”

    吴寔起身,打了个呵欠,伸展伸展腿脚,边道,“无他,只让你专心作画。”接着他眨了眨眼,“小娘子,你可算撞上大运了。”

    道臻一时语塞,难道是,十分中意她的和合春宫?

    吴寔走后,道臻怎么也睡不着觉,明明已是累极,脑子里嗡嗡绕着这几日的事,吴寔的话,还有这吊诡的金主。

    要说他无有所图,单为行善,道臻是绝不信的。究竟如何,吴寔不肯透露,她也没辙,只好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

    如此辗转反侧,直至下半夜她才沉沉昏眠过去。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兰芝来叫,她才猛然惊起。

    潦草地穿衣洗漱完毕,忙忙地又往妙义房中赶去。

    妙义今日看着好多了,容色光鲜,双眼亮泽,言谈间带着些许喜色,显得整个人红润润的。

    道臻陪着她说了半会话,为免她忧心,刻意隐下了吴寔身后金主一节,只说妙音答应从此不再为难她。

    妙义笑意浅淡,牵过她的手轻拍了一拍,“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妙音的话,哪是能信的?”

    近午日光晴好,妙义用了些许面汤,精神越发觉得不错,便让道臻扶她下床走走。

    道臻替她披上一件玄色绣金线的缁衣,便扶着她穿过游廊,在观中闲逛。

    妙义左右瞧着那些景致,一时想到什么,又同道臻说上几句,不外是些旧人故事,说到兴头上,自己个儿先笑起来。

    半晌穿过一道月门,二人来到一处院落,院中植着三棵丹桂,枝叶茂盛,宛若华盖,此处便叫月华园。

    妙义站在园中央,望着草木葳蕤隔出来的一方碧云天怔了良久,而后缓缓说道,

    “那一年中秋,观中姊妹便在此处摆下鲜果酒食,行拜月礼。你娘向来冷情,那夜竟也来了,跟着饮了不少酒。有个绣娘喝多了,嚷着要摘月,猴似的爬上树,众人笑得没形,都摔地上去了。”

    “后来又有个浆洗妇人,厚着脸皮跑到树下,讲,你既已登了月,何不去偷月宫里的琼浆玉液与我们饮啊。那绣娘疯魔了,便从树上往她嘴里倒酒,浇得她满头满脸,乱骂一通。”

    “夜深了,也不知谁取来琵琶,弹起北地的小调,众人都不作声了,你娘放下酒杯,几个回旋,便在这园中央起舞弄影……”

    妙义一气说了许多话,此时面色绯红,微有些喘。她默了片刻,随后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夜的月亮真圆啊,我这辈子也没再见着那样的月。”

    一阵微风吹过,拂下来点点金黄,落在妙义枯柴的发间。

    道臻悲从中来,再细瞧那侧脸,线条柔和,眉形如挑,长长的睫毛覆着一双凤目,哀而不伤。

    她忽然觉得,妙义年轻时必是个大美人。

    “你可知,丹霄观原是皇家的一处憩园,因遍植丹桂,本名叫丹霄园。”

    道臻摇了摇头,又问,“既如此,姑姑何以在此创下丹霄观?”

    妙义闭目听风,顿了许久,久到道臻以为她并未听见自己的话,正欲再问时,妙义睁开了眼,轻道,“回去罢,我有些乏了。”

    二人回到屋里,道臻服侍妙义躺下,自己便坐在榻边看着药炉。

    妙义闭目养神,顷刻后,忽道,“等会儿你回房去,换身好衣裳。”

    道臻惑然,只听妙义续道,“郗家要来人了。”

    这话软软绵绵沉下来,待道臻领悟过来,真如五雷轰顶,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妙义睁开眼,望着她道,“什么留子去母,你莫要听信妙音的鬼话,你娘并非因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