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道臻传 > 第八章

第八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道臻昏睡了两日,醒来后司马道子的人马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后院,唯有一个粗使嬷嬷在庭中洒扫。

    灵堂一片冷清,香炉果盘都空了,白布幔帐给烟火熏成了灰黑色,守灵的婆娘正打着瞌睡。

    丹霄观还未开张,花娘们皆是懒洋洋的,道臻晃荡了几圈,终于在明犀楼右侧的一间厢房内寻到兰芝。

    如今兰芝的身份已非寻常,妙音特特地收拾出正堂侧边上最敞亮的厢房给她。

    道臻进屋时兰芝正对镜梳头,象牙的篦子,动作缓缓地,在缎子般的乌发上来来回回。

    道臻在她身旁的榻沿上坐下,镜中的兰芝神色凝滞,眉目间揉着一抹媚意。

    “兰芝……”

    她张了张嘴,忽觉喉间哽塞,再说不出什么。

    二人就那么坐着,片刻后妙音的贴身婢子来传口信,说娘子请兰芝姑娘过去。

    兰芝柔声应下,放下篦子,回身时对上道臻的目光,她浅浅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道臻等了半日也没等到兰芝回来,只好先去料理灵堂的事。

    司马道子带走了妙义的遗体,按妃制葬于宗室皇陵。

    此举定然不是妙义所愿,但道臻无可奈何,只好收拾出几样妙义生前喜用的衣裳物什,为她在后山静湖畔埋了一个衣冠冢,青山碧水之间,与她娘亲二人作伴。

    后两日兰芝一直在妙音处,正好郗家又来人,嘱咐道臻收拾箱笼,预备不日归家。

    道臻在丹霄观长到十五岁,眼下乍然要走,颇有些物是人非的萧条之感。怅然中懒懒拾掇,除了画纸画材,并无太多身外之物。

    出发前一日近午,道臻又到明犀楼找兰芝。

    这回兰芝正在榻上躺着,榻边一只雕花香炉,袅袅燃着香烟。

    道臻笑道,“都什么时辰了,还躺着犯懒。”

    兰芝挪开覆面的手,一双眼透出浓浓倦意。

    道臻微一愣怔,赶忙又道,“快起身收拾箱笼罢,郗家规矩大,可不比丹霄观。”

    屋里一片寂然。

    半晌,兰芝道,“难道我只配给你做奴婢不成?”

    兰芝嗓音哑哑的,含着道臻从未听过的凉薄。

    “你说的什么话?”道臻只当她在顽笑,嗔笑着回道。

    兰芝是道臻七岁时阿娘在街边买来的。那年岭南灾荒闹得厉害,兰芝爹娘带着一双儿女逃难来了建康,不久便无以为继,只好卖了女儿,多挣几日口粮而已。

    虽说是给道臻做丫鬟,论身世道臻也没强上多少,便只当个伴儿养在一处。

    后来霜若没了,妙义便将两个一起当女儿养起来,兰芝喊她干娘,道臻喊不出娘字,一喊便伤心要哭,只好胡乱喊了姑姑。

    道臻一时坐立难安,左右瞧着,只见案上堆着几个刻金雕花的木匣子,匣盖半开着,露出许多金银玉制的头面花胜,璀璨夺目。

    榻边摞着好些布匹,封口上盖着宗室御印,还有些旁的贵重器物,道臻目不暇接。

    “话也不能说了,合该点头称诺,乖乖服侍你,对不对?”

    兰芝半坐起来,望着道臻满脸挑衅的冷笑。

    她一摆手,亢声道,“这满屋子的赏赐,你也瞧见了,妙音娘子说,如今我得了王爷的宠,不定哪日飞上枝头,进王府做娘娘也是有的。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郗家为奴为婢。过苦日子?”

    道臻静静瞧着她,觉得眼前人确乎是兰芝,又似乎不是那个兰芝。

    她在榻边坐下,拉过兰芝的手,“妙音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她的话哪是能信的?王爷荒淫好色,不是什么厚道人,你……”

    道臻陡然止住话音,因她对上兰芝的目光,看懂了里头隐含的轻蔑与怀疑,她明白了,今日自己无论说什么,兰芝都不会改变心意。

    兰芝失笑,“瞧瞧,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抽回手,从枕下摸出一个暗色的绣囊,丢给道臻,讽道,“你们这些世家子,个个都是一样的,只想着自己的益处。”

    道臻木然接过绣囊,认出上面精致的卷草纹,是子璎惯用的。

    原来那日晚些时候,子璎遍寻不到道臻,旁人又不放心,正巧看见兰芝坐在院子里发呆,面上仿佛有些泪痕。

    子璎上前问了几句,可兰芝神情恍惚,也不答话,子璎急着走,只得将绣囊放下,托她转交给道臻。

    道臻两指一捻,只觉里头空荡荡的,摸不出是何物,暂且仔细收了,抬首再看兰芝,她已在妆案前坐定,懒懒地拨弄着奁中各色的花胜。

    道臻明知多说无益,起身黯然道,“你我打小长在一处,我的心思,你最清楚不过,我自是指望你好的。”

    她顿了一顿,不见兰芝反应,又道,“明日一早我便去了,你若回心转意,自来找我。”

    道臻行到房门口,忍不住又回身去看,光亮中,兰芝托腮垂眸,手中一掂一掂顽着一枚花钿。

    道臻心中酸涩,眼圈有些泛红,“从前你一心为我,是我,对不住你。”

    第二日一早,晨光悠悠散开,映照一山青绿。郗家的绣幔马车停在土坡下,往前不远便是连通官道的林荫道。

    道臻身穿橙黄配缃色衫裙,简单的螺髻簪着黄玉累丝金珠钗,显得清爽宜人。

    晨起她便到静湖畔拜别了娘亲和养母,眼下她拎着一个贴身小包,独自站在坡上远望树木掩映的丹霄观,心中感慨万千。

    兰芝大约是不会来了。

    她想到自己此去郗家实是前途未卜,兰芝去了也未必好,便也有些释怀。

    正要转身登车,忽被身后一个柔腻的声音唤住。

    妙音一身繁复的银红叠绡间裙,风情旖旎多姿。

    “相交一场,我来送送你。”

    道臻哑然失笑,她在丹霄观出生长大,多少人来来去去,如今她要走了,送她的,却只有妙音。

    “我知你瞧不上我,甚而有些恨我,”妙音在道臻对面站定,施施然说道,“可我丝毫不放在心上,你道为何?”

    道臻默着,听她续道,“因你只是个冲动莽撞的野丫头,整日意气用事,难成气候,不值得我介怀。就算你是郗家的姑娘,如今回了郗家……”

    妙音抿嘴而笑,“越是高门,越多的是鬼蜮伎俩,到时,只怕你做了鬼,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死的。”

    道臻本就心里发沉,当下懒得再听,回身便要走。

    不想妙音忽然扯住她的衣袖,敛容道,“经兰芝一事,你该明白,位卑者如蝼蚁,自保都难,更别说回护旁人,你纵有天大的怨愤,也只能往肚里咽。”

    山风掠过,天光云影流变,映在道臻面上,阴晴不定。

    妙音又道,“这世间风刀霜剑,上位的法子不过两条,要么学陶朱公,黄白的银钱撒出去铺路。要么手握权柄,杀伐决断,你自可说一不二。”

    “这两条法子都是极难的,尤其身为女子,心软不得,手更软不得。”

    路途颠簸,道臻坐在马车里,身子轻轻晃动。

    妙音的话不断回绕在耳旁,震得她脑袋发疼,“万莫学你的掌事姑姑,心慈手软,自个儿劳心费神苦撑着,到头来,落得个油尽灯枯,身死异乡。”

    她想着兰芝,想着那日司马道子的威严,想着妙义姑姑枯槁的形容,纤细的手指缓缓握拢,使劲,指甲尖几乎嵌进手掌里去。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丹霄观里,兰芝正静静立在她空荡荡的屋子中间,环顾四周,忽然悲从中来,跪地嚎啕大哭,“姑娘……兰芝没用,往后的路,陪不了你了……”

    道臻心如乱麻,昏沉沉靠着车壁,良久,外头逐渐喧闹起来。

    她掀开车帘子,只见一条笔直敞阔的御街,道旁植槐柳,道中人行车往,川流不息。有耄耋老者当街敞衣醉酒,长歌高啸,有锦衣青年浑身湿透,荷锄慢行,有牛车踽踽,有快马飞奔,有丽人头戴幂篱仗剑而行,在街边叫了碗面汤,有仕女簪花团扇遮面,从车中探出身来……

    道臻咋舌暗叹,不愧是都城建康。

    马车拐过两个里坊,穿朱雀桥,驶入乌衣巷,郗宅便坐落在乌衣巷最北端。

    耳畔霎时静下来,入目皆是高墙大院,粉砖黛瓦,青石苔痕,庄严肃穆之中,又有一番风流高雅。

    这王、谢两族的祖居之地,果然非同凡响。

    道臻忽想起子璎留的绣囊,这几日忙得顾不上,此时才去翻找。

    囊中只有一张薄笺,道臻展开一看,一行小字触目惊心:

    郗太夫人有怪,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