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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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安殿上一片寂静。

    俞眉远低着头,即使是跪着,背也显得笔直。

    帝后二人均不开口,旁人便不敢说话。魏眠曦先前已经第二次向惠文帝求赐婚,惠文帝旨意虽未出,却有心成全,结果被俞眉远一个请求不动声色地给拦住了,他脸上有些不好看。

    思忖片刻,他刚要开口,崔元梅却先他一步。

    “皇上,姻缘自主这要求委实大胆,然也无可厚非。女人不似男人,可以在外争功业,博名利,一辈子无非就耗在后宅之中,臣妾倒可以理解俞家四姑娘的想法,嫁得有心之人,这下半辈子才过得舒心,其实这也是天下女子的想法。”崔元梅终于望向惠文帝,目光恳切,温柔大方,是一个皇后应有的眼神。

    却不再是他的妻子。

    “那依梓童之见,她这请求,朕是准还是不准?”惠文帝伸手越过几案,覆上了她搁在案上的素荑,她手微微一缩,似乎有些抗拒,最终仍是妥协。

    “臣妾大胆,替皇上拿个主意。”崔元梅点点头,不再看他,“俞四姑娘,虽说姑娘有大功在身,然而女儿家的姻缘,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此为纲常不可乱,若是皇上准了,传出去倒给人日后诟病你的理由。不如这样,姑娘的姻缘,就由本宫亲自为你掌眼,若是姑娘不喜,本宫便不允婚事,如何?”

    “民女拜谢皇上与娘娘恩典。”俞眉远不多强求,俯身叩谢。

    她要的也只是一点时间罢了,待此间事了,她便天高海阔,远远离了兆京。

    “皇上,便传臣妾懿旨,四姑娘聪慧端敏,甚得我二人喜爱,日后她的姻缘便交由天家安排,一应嫁妆仪仗皆按郡主份例,如此可好?”崔元梅又向惠文帝道。

    “此法甚好,就依梓童之言,只是日后你又要多操一份心了。”惠文帝捏紧她的手,温柔道。

    “皇上言重了。”崔元梅从他掌中抽回手,站起,踱到了俞眉远身边,亲自将她扶起,拉在身边细细地看。

    俞眉远先前都很镇定,此刻却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崔元梅虽威仪天生,然而望来的目光却极为柔和,像极了霍铮。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绕着俞眉远的鼻子打转,手心温暖,不轻不重地捏着俞眉远的手……

    “阿远,你信我吗?”崔元梅笑问她。

    那语气,与霍铮如出一辙。

    “信。”俞眉远犯了傻,直接开口。

    “乖。我会好好替你挑门亲事的。”崔元梅抬手将她颊边垂落的发丝理好,方松开手去。

    俞眉远不知怎地,脸就红透了。

    ……

    问完了话,眼见俞眉远与魏眠曦退出殿去,偌大的宫殿上只剩下帝后二人并两个随侍的宫女,崔元梅脸上的笑便冷下去,殿上静得异常。

    “梓童,这次魏眠曦护驾有功,只向我求了俞四。这已是他第二次向求赐婚了,我本已应允,如今……”惠文帝打破了殿上沉默。适才将这两人一起叫来,他本也是存了此意,索性一并赏了,谁料俞眉远竟唱了这一出戏,倒叫他赐不了婚,最后只问了魏眠曦几件无关痛痒的事,便叫他们离开。

    “皇上,那孩子不喜欢魏将军,你看不出来吗?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请求,防的就是赐婚,倒有些胆量和机智。”崔元梅走回方案前,端了茶盏,轻啜口茶。

    茶水已凉。

    “防赐婚?她以为这样真能防得了?”惠文帝闻言脸色一沉,不悦道。

    “那孩子是铮儿心上人,昨天铮儿来求我亲自过问她的婚事。”崔元梅慢条斯理说着,抬手命宫女添水。

    “哦?铮儿可从来没求过你我任何事!”惠文帝来了兴致,“他既然中意俞四,朕下旨成全他们就是。”

    天祭那日,这二人的举动早已落入众人眼中,只是因谋逆大罪而被忽略了,惠文帝如今想来,这两人间倒似乎真有情意。

    “不用成全,铮儿不肯娶。”

    “为何?”惠文帝不解。

    “皇上难道不明白?他不是不想,是不敢娶!不忍娶!所以只好放手,求她幸福!”崔元梅转头,冷颜望着惠文帝。

    惠文帝被她这不加掩饰的冷然目光看得一滞。

    “元梅!”他低喝一声,拍案而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竭尽所能地弥补你们,你还想我如何?”

    “臣妾不敢。”崔元梅低了头,发上流苏一阵晃动。

    惠文帝心里腾起阵火气。这么多年了,她总这样,心里明明藏着诸多不满,每每要吵架却又总冷冷克制,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不领情!

    盯了她片刻也不见她抬头,他更加生气,冷哼一声站起:“淑妃为朕挡了一刀,朕现在要过去看她,你有空也去看看。还有霍简,他为了帮朕也受了些伤,你多花些心思。”

    “是,臣妾知道了。臣妾恭送皇上。”崔元梅起身行礼,依旧躬身低头,不看他亦不留他。

    惠文帝见她恭顺的模样,心里堵着的气更加出不来,便拂袖而去。

    ……

    俞眉远出了坤安殿便觉心头大石一松,脚步也轻快许多。坤安宫的小太监将她送到了漱玉斋外的石林里,离漱玉斋只差几步路,俞眉远便给了他些赏银让他回去,小太监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石林里都些嶙峋怪石,俞眉远无心欣赏,只往前走着。

    行至一处大石前时,她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细微响动,俞眉远转身,还未看清情况,便有股风扫到自己眼前,她心里一惊,往后退了数步,进了大石的之间的缝隙里。

    有个人背光而入,堵在出口的地方。

    “魏眠曦?”俞眉远认出了这人。

    魏眠曦脸上一片阴影,眉头拧着结,目色如幽沉深夜。

    “阿远,为什么?”他将她堵在石中,并不靠近,强抑着痛怒问她。

    “什么为什么?”俞眉远警惕地看他。

    她眼里防备像蛰人的针,刺得他痛。

    “为什么不愿嫁我?嫁我不好吗?”魏眠曦想要个答案,“在东平的时候,你说过要与我生死与共,我们之间明明相处得很好,你想去看南疆的风光,日后我可以带你去;你喜欢弓箭,我可以陪你一起。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告诉我,我一件一件帮你完成。阿远,嫁给我。”

    “别说了,魏眠曦!”俞眉远沉了容颜,她不想听他说这些。

    他凭什么认为重来一世,她还要嫁他?

    “你嫁我好吗?我发誓我会好好待你,绝不叫你再受一丝一毫委屈。”魏眠曦极尽温柔,小心开口。

    “你住嘴!魏眠曦,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问我为何不愿嫁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愿嫁你的原因!”俞眉远攥住旁边石壁凸起的石块,眼神愈发冰冽。

    她要离开了,不需要继续装,也不想他再纠缠不清,真爱也罢,假意也罢,她只想与这男人断得彻底干净。

    “你难道忘了,我死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说一遍!”俞眉远看着他神情一点一点僵去,目光似被冰一寸一寸冻结,她的声音便像染了血似的尖锐,“魏眠曦,我真高兴我能彻底摆脱你了,你应该也很开心吧?从今往后,我们终于不用再为难彼此。黄泉路长、地狱无回,你我死生不复!”

    魏眠曦如同冰人般站着,一动不动,连目光与神色都失了变化。

    他早该猜到才是,这辈子她变了许多,怎还会是当初傻傻爱他的姑娘?

    但他不愿相信,情愿自欺欺人,以为自己愿意倾尽所有,就能换来重头开始的机会。

    黄泉路长、地狱无回,他们之间,果然是死生不复。

    死,她不等他。生,她便弃他。

    “想起来了吗?”俞眉远忽然觉得痛快,笑起,“刚才在殿上,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阿远所求,赤胆忠心?哈哈哈……魏眠曦,你别告诉我你爱上了我,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就好好尝尝何谓求而不得,何谓低至尘埃,何谓痛入骨髓!”

    “俞眉远!”魏眠曦怒喝出她的名字,朝她迈去,将她紧束在墙前,“你骗我!”

    咬牙切齿的声音,如同上辈子每次被她气到想杀人时那样。

    后来他才知道,会生气,是因为他在乎。

    “骗你又怎样?莫非你没骗我?你到了这辈子还在骗我!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想从我手里拿走什么?值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哪怕重生而归也不肯放过?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魏眠曦!”俞眉远无惧他的逼近,咄咄逼人问着。

    “我没骗你,我没杀你……”魏眠曦冷静下来,他们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针锋相对,他忽扯起些笑,想起了一事,“阿远,你不愿嫁我,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你恨我,而非你不爱我,对吗?”

    想到这一茬,他有些高兴。

    胸前的姑娘触手可及,上辈子他没能好好抱抱她,这辈子他伸手,却被她眼里冷光与恨意隔绝。

    “阿远,你听我说。我没有杀你,不是我下的手。我不知道他们给我的是催□□,我以为那是解药。当时我想救你,可遍寻不到慈悲骨的解药,我只好与他们交易。后来我完成了答应他们的事,他们便给了那药。”

    “他们?”俞眉远挑眉。

    “月尊教。”既然开了口,魏眠曦便不打算再瞒她,“我没想过杀你,从来都没有,相反,我害怕你离开。慈悲骨并非无药可解的毒,它的解药,藏在前朝的皇陵之中。”

    “皇陵?”俞眉远讶异地蹙了眉头,只装作不知。

    “皇陵的地图,在你们徐家人手中。他们对你下慈悲骨,是因为他们以为地图藏在你身上,你离开俞家嫁给我,他们便窥探不了你,只好对你下慈悲骨。若你手中有图,便会替自己寻找解药,这样他们就能知道皇陵下落了。”魏眠曦解释着,仔细看她表情。

    “所以,你当初接近我,为的也是这张不知所谓的地图?”俞眉远却只是自嘲一笑,她笑他蠢,也笑自己蠢。

    “是,我承认,最初我是这么想的。可是阿远,我很早……早到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已经爱上你了。阿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不负你。”魏眠曦说着低头,鼻尖几乎触及她头顶青丝,淡淡玉兰香飘来,绕得人沉醉不想醒。

    “给你机会?”她喃喃着,有些失神,“魏眠曦,我嫁了你一十二年!这十二年中,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而你又可曾给过我一次机会?倘若你给过,我与你又何至走到那般田地?”

    “你永远不知道我嫁之时怀着怎样的希望,你也不知道我是如何一点一点地绝望。我为你倾尽所有,游戈在将军府后宅,像个终年见不到阳光的人,而你知不知道,你曾经是我那一生中唯一的阳光?可你连一眼都没施舍给我过!”俞眉远想起卑微无望的过去,终是红了眼眸,“你知道中慈悲骨是何滋味?五感麻木,再也感觉不到冷热疼痛,但那只是肉/体之上的麻木,后来我的心也像中了慈悲骨,没有了喜怒哀乐。我对你有过多少的爱,就有多少的绝望。”

    想哭,是为了曾经付出的过往,为了曾经不顾一切的傻傻的俞眉远,为了早已经死去的自己。

    她心疼,疼的是自己。

    她曾是那样爱憎分明、性格刚强的女人,到最后竟只剩一具披着人皮的骸骨,想爱爱不得,想离离不开。

    “阿远……”魏眠曦的心被她的眼与话碾得粉碎。

    他埋头,眼中热气氤氲,化作泪水,滴落她发间。

    他是真的后悔。

    可后悔,无药。

    俞眉远深吸口气,没让眼里泪水流下。

    “魏眠曦你记着,我,俞眉远,永远不会再爱你。我不嫁你,不是因为我恨你,不是因为我怨你,也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对于你,我就连最后一丝恨,最后一丝怨,都已经烟消云散。”面对他与过去,除了疲倦,她感受不到其他。

    他曾经像开遍了整个兆京的桃花,是她少女时光中最完美的悸动,可现在,她再也没有感觉了。无论是他负过她,还是她误解了他,这段感情到如今,再论对错已毫无意义。

    因为,她不再回头。

    “不爱了……怎么会?你说过你爱我的,你怎么能忘?”魏眠曦微曲膝,半蹲于她身前,目光与她的眼眸平齐。

    “魏眠曦,再见。”俞眉远忽觉畅快,不管是魏眠曦还是过去,终于都不再能伤到她了。

    “不许走,你是我魏眠曦的妻子,是我魏家妇,是我的女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一样!”魏眠曦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去。

    “放手吧,我跟你已无瓜葛了。”俞眉远笑了笑,没有温度。

    “不爱我?你是爱上别人了?”他咬着牙问她。

    “是。我爱上别人了。”她抬头,俏脸之上有丝淡淡的红,像那年与他初识时的姑娘,含着羞带着怯,却勇敢。

    “是谁?”魏眠曦眼里杀意渐聚。

    她已推开他朝外走去,他没拦她。

    “是霍铮?”见她不答,他又问。

    “这与你无关!”她不再回头。

    “你可别忘了,上辈子他比你死得还早!”魏眠曦在她背后低吼。

    俞眉远停了脚步,回答他。

    “我不在乎,于我而言,时间长短从来都不重要。魏眠曦,你根本从没明白过我。”

    语落,她离去,背影渐远。

    那段距离穷尽他一生,都难追上。

    ……

    是夜,魏府。

    “哥,你要走了?”魏枕月敲开魏眠曦书房的门,轻喘着迈进房问他。

    魏眠曦正站在灯下对着烛火拭剑,一遍又一遍。

    “燕王余孽未尽,皇上派我带兵前去追剿,明日就动身。”他冷道。

    剑身已擦得锃亮,可以倒映出他的面容。

    年轻的脸,与他死时不一样。

    “你这一走又要多久?”魏枕月走上前,小心问道。

    魏眠曦今晚有些不同,让她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惹他发怒。

    “不知。汉宁离京城很远,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魏眠曦握着剑斜挥而出,发出声空响,剑刃一颤,倒映出的容颜破碎。

    “这么久?”魏枕月咬了唇。

    “你不必担心你的亲事,待我回来,就把你和五皇子的婚事定下。”他淡道。

    “五皇子……不,哥,我不喜欢他!”魏枕月心里一惊,急道。

    “不喜欢?呵……你喜欢那个病弱的皇子?”魏眠曦望了过去。

    魏枕月脸一红,心却浮起惧意,他竟然连这事都知道?

    “看来是真的了。”魏眠曦将剑收入剑鞘中,平静无波,“将来我会辅佐五皇子登基,你若嫁了她,来日便母仪天下,不嫁他,也无妨,我不差你这一枚棋子。权势与爱情,你自己选。”

    魏枕月的心“咚咚”跳起。母仪天下的巨大诱惑,令人难以抗拒。

    “那你自己呢?你去个一年半载,俞四……她可能就许人了。”她想起今天听到的关于俞眉远的事,便扯开了话题。

    俞眉远之事如今已经传遍京城,包括皇后给她下的懿旨。

    从今往后,谁也无法左右她的婚事。

    魏眠曦把剑挂到墙上后转过身来,静道。

    “不管她嫁给谁,不管她爱谁,最后……都会是我的,我等得起。”